第十九讲 嵇康(叔夜)《与山巨源绝交书》 [1]
康白:足下昔称吾于颍川,吾常谓之知言。然经怪此意,尚未熟悉于足下,何从便得之也?前年从河东还,显宗、阿都说足下议以吾自代,事虽不行,知足下固不知之。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偶与足下相知耳。间闻足下迁,惕然不喜,恐足下羞庖人之独割,引尸祝以自助,手荐鸾刀,漫之膻腥,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
吾昔读书,得并介之人,或谓无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性有所不堪,真不可强。今空语同知有达人,无所不堪,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耳。老子、庄周,吾之师也,亲居贱职;柳下惠、东方朔,达人也,安乎卑位。吾岂敢短之哉!又仲尼兼爱,不羞执鞭;子文无欲卿相,而三登令尹,是乃君子思济物之意也。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穷则自得而无闷。以此观之,故尧舜之君世,许由之岩栖,子房之佐汉,接舆之行歌,其揆一也。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故君子百行,殊途而同致,循性而动,各附所安。故有处朝廷而不出,入山林而不反之论。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讬,不可夺也。
吾每读尚子平、台孝威传,慨然慕之,想其为人。少加孤露,母兄见骄,不涉经学。性复疏懒,筋驽肉缓,头面常一月十五日不洗,不大闷痒,不能沐也。每常小便,而忍不起,令胞中略转乃起耳。又纵逸来久,情意傲散。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而为侪类见宽,不攻其过。又读庄老,重增其放。故使荣进之心日颓,任实之情转笃。此由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
阮嗣宗口不论人过,吾每师之,而未能及。至性过人,与物无伤,惟饮酒过差耳。至为礼法之士所绳,疾之如雠,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吾不如嗣宗之贤,而有慢弛之阙;又不识人情,闇于机宜;无万石之慎,而有好尽之累。久与事接,疵衅日兴,虽欲无患,其可得乎?
又人伦有礼,朝廷有法,自惟至熟,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卧喜晚起,而当关呼之不置,一不堪也。抱琴行吟,弋钓草野,而吏卒守之,不得妄动,二不堪也。危坐一时,痹不得摇,性复多虱,把搔无已,而当裹以章服,揖拜上官,三不堪也。素不便书,又不喜作书,而人间多事,堆案盈机,不相酬答,则犯教伤义,欲自勉强,则不能久,四不堪也。不喜弔丧,而人道以此为重,己为未见恕者所怨,至欲见中伤者,虽瞿然自责,然性不可化,欲降心顺俗,则诡故不情,亦终不能获无咎无誉如此,五不堪也。不喜俗人,而当与之共事,或宾客盈坐,鸣声聒耳,嚣尘臭处,千变百伎,在人目前,六不堪也。心不耐烦,而官事鞅掌,机务缠其心,世故繁其虑,七不堪也。又每非汤武而薄周孔,在人间不止,此事会显世教所不容,此甚不可一也。刚肠疾恶,轻肆直言,遇事便发,此甚不可二也。以促中小心之性,统此九患,不有外难,当有内病,宁可久处人间邪!又闻道士遗言,饵术黄精,令人久寿,意甚信之;游山泽,观鱼鸟,心甚乐之。一行作吏,此事便废,安能舍其所乐,而从其所惧哉!
夫人之相知,贵识其天性,因而济之。禹不偪伯成子高,全其节也;仲尼不假盖于子夏,护其短也;近诸葛孔明不偪元直以入蜀,华子鱼不强幼安以卿相。此可谓能相终始,真相知者也。足下见直木必不可以为轮,曲者不可以为桷,盖不欲以枉其天才,令得其所也。故四民有业,各以得志为乐,惟达者为能通之,此足下度内耳。不可自见好章甫,强越人以文冕也;己嗜臭腐,养鸳雏以死鼠也。吾顷学养生之术,方外荣华,去滋味,游心于寂寞,以无为为贵。纵无九患,尚不顾足下所好者,又有心闷疾,顷转增笃,私意自试,不能堪其所不乐。自卜已审,若道尽途穷则已耳。足下无事冤之,令转于沟壑也。
吾新失母兄之欢,意常悽切。女年十三,男年八岁,未及成人,况复多病,顾此悢悢,如何可言!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足下若嬲之不置,不过欲为官得人,以益时用耳。足下旧知吾潦倒粗疏,不切事情,自惟亦皆不如今日之贤能也。若以俗人皆喜荣华,独能离之,以此为快,此最近之,可得言耳。然使长才广度,无所不淹,而能不营,乃可贵耳。若吾多病困,欲离事自全,以保余年,此真所乏耳,岂可见黄门而称贞哉!若趣欲共登王途,期于相致,时为欢益,一旦迫之,必发其狂疾,自非重怨,不至于此也。
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虽有区区之意,亦已疏矣,愿足下勿似之。其意如此,既以解足下,并以为别。嵇康白。
嵇叔夜好锻。凡有思想、有感觉的人,其嗜好、其习惯皆是有意的、自觉的、象征的。世上许多事无法改善,硬得和铁一样,怎样能拿来放到火里烧一烧,用钳锤在砧子上凿一凿,炼得它软得如同面条子一样,要它怎样便怎样,岂不痛快!
黄山谷曰:“士大夫处世,可以百为,惟不可俗,俗便不可医也。”(《书缯卷后》)子弟们处世,可以百为,唯不可真,一真,便行不通。
鲁迅《野草•立论》讲一个故事:小儿弥月,汤饼会客 [2] (饼、面、饵,有甜味的)。客见小儿,或曰将来做官,或曰将来发财。一客谓将来要死的,主人怒掴之。前二人皆假话,后者乃实话却被打。鲁迅接着说:我不想说谎恭维人,也不想说真话挨打。文中老师回答:
那么,你得说“啊呀!这孩子呵!您瞧!那么……。阿唷!哈哈!He he!he,he he he he!”
周作人说,这年头里尽说我爱你不成,最好说天气,还不与人相干。然而天气好坏在个人也有不同处,所以只好“今天天气哈哈哈” [3] 。
俗云,打人别打脸,揭人别揭短。此是与世无患,与人无争。又云,西瓜皮打秃子,王八盖刻格子。此则情理难容。
鲁迅先生有与嵇叔夜相似处,他们专拿西瓜皮打秃子的脸,所以到处是仇敌。(鲁迅《论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收于《而已集》,北新有活页。)老杜写李白:
不见李生久,佯狂真可哀。
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
(《不见》)
其实李白尚不至如此,嵇叔夜才真是如此,就因为他爱说真话,好揭人的短处,戳破人的纸老虎。(其实一年三百六十日,百年三万六千场,人都是护着短处生活,人就是在虚伪中鬼混。个人是在护短中生活,社会是在虚伪中过活。)你揭人的短,戳破人的虚伪,虽是求真,却行不通。这样人有四字送他:“愤世疾邪”。这样人看着人都不顺眼,别人看了他也不会顺眼,“你眼中的人,就是人人眼中的你自己”。
然愤世疾邪的人是世上不可少的。这与无聊的名士、狂人截然不同。后者骂世是自我出发,自命不凡,嫌人不称他是天才。这种名士、文人,要说杀就该杀,他们一不如意便使酒骂座。无以名之,只好名曰疯狗,既是疯狗,还是打杀为妙。然要像嵇康、鲁迅他们,说真话,是社会的良医,世人欲杀,哀哉!
为文不可不会利用骈句,此乃中国文字特长,而不可用死。
骈句(parallel sentence),不一定是四六对句。如汪中(容甫) [4] 自述:
俯仰异趣,哀乐由人。
(《经旧苑吊马守真》)
汪中为人做秘书,故云。此乃四六骈句,较为自由。骈句意思“对”,句法不甚“对”。又如《礼记•礼运》:
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已。
这是骈句,不是对句。
凡骈句多为警句(佳句),可为格言、座右铭;对句则分量上差。曹丕《典论•论文》:
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遂营目前之务,而忽百世之功。
此亦骈句,且字数较整齐。(上古则淳朴,From hand to mouth,糊口度日,目前之务。)欧阳修《五代史•伶官传序》:
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
人有所嗜,必为之累;佛无所溺,故曰大雄、大勇、大智。欧氏此二句是骈句,近于格言,而非警句。读书要看警句,必有与一己之心相合者。
格言是教训,没有感情。如朱用纯 [5] 《朱子家训》:
黎明即起,洒扫庭除。
(第一章)
警句有哲理,凡哲理多带有感情。格言没有感情,是干枯,不是严肃。《礼记》“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二句,也许带有教训意味,然而又有些“劝”的意味。教训不必有感情;劝,要有感情色彩,才能感动人心。古圣先贤悲天悯人之心,是多么大的感情。
文中散句过多,易于散漫。后人文章散漫,多因不会用骈句。鲁迅、周作人的白话文都有骈句。白话文不是白话,如同京剧中的“京白”不是“京话”,京话是散行,京白便有骈句、有锤炼了。而鲁迅、周作人并非有意如此,一写便如此,且便该如此。如《论语》,孔子以为话便该如此说,理便该如此讲。凡自以为了不起的人,都是很浮浅的人。用骈句成心也不成,需瓜熟蒂落,水到渠成,是人工而又要自然。如空手对白刃,必须纯熟,稍一生疏,便害事不浅。然亦不可过熟,过熟易成滥调。熟,易致于烂,乃因不用心;若用心,熟不至烂熟。在有心无心之间来了,便因极熟。
骈文又不可用死。
骈散,即骈中带散。文用散句,文气流畅。
蒋兆和《杜甫像》
上所举《典论•论文》“贫贱则慑于饥寒,富贵则流于逸乐”二句是骈;“遂营目前之务,而忽百世之功”二句是骈散。“遂营目前之务”是因,“而忽百世之功”是果。杜甫:
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
酒债寻常行处有,人生七十古来稀。
(《曲江二首》其二)
此后二句不但“骈”,简直是“对”,但是上下的,不是平行的;字句是平行,意思是上下,亦骈中带散。义山诗:
露如微霰下前池,风过回塘万竹悲。
浮世本来多聚散,红蕖何事亦离披。
(《七月二十九日崇让宅宴作》)
“浮世”二句亦骈中带散。义山学老杜而比老杜还美,且美中有力。柳子厚“纷红骇绿”(《袁家渴记》)自己骈。
散——流动,如水;骈——凝炼,如石。只散不好,只骈亦不成,应骈散相间。大自然中无美过水与石者,而中国人最能欣赏水与石之美。
处世不可真,而文人是表现性情的,必须真。“世人皆欲杀”,不必世人杀,亦必自杀。“若使忧能伤人,此子为不得永年矣”(孔融《论盛孝章书》),岂但忧能伤人,凡感情皆能伤人。现在世上真的没有真感情了,诗人以不说强说、不笑强笑为苦,世人以不说强说、不笑强笑为本分,将本性已剥削殆尽。
不但忧愤能伤人,欢乐亦能伤人,除非不是真欢喜。每日欢喜,摇散精神,如日消雪。然此与夫子所谓“乐天知命”、与颜回“不改其乐”之“乐”不同。夫子、颜回之乐,如花之开、水之流,不是摇散精神,是生长,即禅家所谓法喜,即西洋宗教所谓ecstasy。一人写一快乐的人,说,我今天真高兴,我的心如氢气球一样——一碰就崩了。这是摇散精神。凡真的感情都是侵蚀人的生命的。故佛教、道教皆要人压制感情,感情是学道的对头、魔头。
爱能伤人,只说到一面。而学文必须助长之不可。这两面不是不能调和,而终有点儿抵触。学文要助长感情,才能有创作表现;学道必须打倒之,才能有真我、真乐。文人有真性情、真感情,不必世人欲杀,便足以自杀。西洋说文人是蜡烛,由两头点起来,比别人加一倍亮,而不能延长,以其加一倍消耗。
第一段:
“吾常谓之知言”,常,always,永远;尝,sometimes,或,时而、曾经。“常”,五臣作“尝”。
“知足下固不知之”,“故”,就;“固”,绝对。
“足下傍通”,“傍通”,知己知彼。“傍”字便从自我中心出发。
“直性狭中”,“中”,衷心;“狭中”,narrowminded;“直性狭中”意谓个性太强,知有己、不知有人。
“足下傍通,多可而少怪,吾直性狭中,多所不堪”,是骈,意骈。
“偶与足下相知耳”句,字法、修辞、意思,都好。
“间闻足下迁”,“间”,近来,五臣注:“顷也。”
从“足下昔称吾于颍川”至“故具为足下陈其可否”,是开端,而关系、性情、近日事情都说清楚了。写文当如此。
第二段:
“得并介之人”,“并介之人”,不让人帮,然亦不妨碍人。“并”,狂、进取,好帮人忙,好做事;“介”,狷,有所不为。“并”、“介”在一句,自己骈。
“或谓无之,今乃信其真有耳”,“无”、“有”,亦骈。
骈散不在字数、句法,有似骈而非骈、似非骈而实骈者。如:
子曰:“富贵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 。”
(《论语•述而》)
美而艳。
(《左传》)
陶渊明“纡辔诚可学,违己讵非迷。且共欢此饮,吾驾不可回”(《饮酒二十首》其九);杨恽“人生行乐耳,须富贵何时”(《报孙会宗书》),与孔子“从吾所好”不同。孔子有吃苦忍辱的精神,杨恽只是放纵。儒家“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孟子•尽心上》),“天爵”,可,是情势;“人爵”,能,是能力。六朝时陶渊明大诗人真是儒家精神,比韩愈、杜甫通。陶渊明够圆通、冲淡了,而所说仍不及孔子缓和。陶究竟是诗人,负气得很(士多有志,斯固然矣);孔子“从吾所好”,是伟大哲人、诗人态度。
道德是内心的约束,礼法是外身的约束。由身的放纵、礼法的约束,便可看出其精神已散漫懈怠。“坐如钟,立如松”是礼法,由此精神才能集中。而“礼法岂为吾辈设” [6] ?六朝人就犯这劲,不可为法。然若替他做心理分析,则亦自有其故。鲁迅先生以为乃由愤激生出之矣,世人讲道德、仁义,都是假面具,所以有志之士(血性人)便故意不守礼法。 [7] 世事不坏于真小人,而坏于伪君子。《水浒》一百单八人是真强盗,而不是伪君子。鲁智深是大诗人,“人生行乐耳”、“从吾所好”。六朝人对礼法不敬,已成无理由的了。鲁迅论魏晋人,六朝已是末流,故不论。
魏武帝比始皇还狠、还辣。蜀、吴二敌手比六国厉害,若是始皇,或者还教二人给灭了。做皇帝不得不摧残文人,当时文人受老曹收拾最厉害,故志士必激愤而反抗。到晋初司马氏父子,则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不可太忠厚,司马炎忠厚,其子惠帝傻。)
嵇叔夜反对司马氏父子。然何不“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外圆内方?都知有这样的人,嵇叔夜自己也说了,可自己做不到。
“而悔吝不生耳”,“悔吝”,犹言悔恨。《易传•系辞》言“吉凶悔吝生于动”,此乃中国最早的人生哲学。“好事不如无”(云门文偃禅师语) [8] ,亦是人生哲学。
悔吝,天下无悔吝之人,一种是阿Q式人物,不算。一种是理想人物,所做过事无不对者,圣贤事无不可对人言。常人岂但不敢对人言,简直怕想。另一种则是英雄,如曹操一流人物,错就错了,我负责任,决不后悔。我们既不像阿Q那样糊涂,又没有圣贤那样的健全人格,又不能像英雄那样坚决,真是平凡的悲哀,具是凡夫。而人味(人情味)最充足的还是那种有平凡的悲哀的“具是凡夫”。圣贤真来了,你和他一起舒服吗?神仙更了不得,英雄也令人害怕,还是“具是凡夫”令人可亲了。
王静安云:
人生过处惟存悔,知识增时只益疑。
(《六月二十七日宿硖石》)
以诗论不佳,以内容论可取,上句是,下句可商量。“知识增时只益疑”,还是不是真知识?静安先生治哲学,对人生总之是想过的。“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已是难事,“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不生”,更难!
宋真宗时,宰相王旦临殁不著朝服,衣着僧衣,可见真后悔了也,遗命以僧入殓。 [9] 又明末吴伟业 [10] 临死,作《贺新郎•病中有感》词,言“竟一钱、不值何须说” [11] ,可见其后怕。不降清也罢,降就降了,何必后悔?与一世同其波流,而悔吝生了,不成。
曹操是担荷;叔夜所说老子、颜回、柳下惠 [12] 、东方朔 [13] 是达人,只是完成自我,如行云流水,是“随喜”。完成自我,一般人易成玩世不恭。常人有人格的分裂,自己骂自己,反对自己,常人一做坏事而有内心牵涉。仲尼、子文 [14] 是牺牲自己济世,释、耶都是。老子、庄周无所作为。济世,有所作为;玩世不能做什么,而完成自我,自己一点不受屈;释迦是自己受苦,真伟大。干事的人非是牺牲自己不可,不像圣贤豪杰。现在人,事做不好,就因其但想升官发财、完成自我。
叔夜两种都不能学,玩世不能圆,济世又不能完全无我,我的意识太强,不能牺牲。
“所谓达能兼善而不渝”,“渝”,变也,自动。夺,使之变也。
庄子以为人得自天,唯足以能全。得于天者不当破坏,故赞美婴儿是天是全。庄子对婴儿是物格,儿科医生对婴儿是格物。物格不见得真懂,只是“于我心有戚戚焉”(《孟子•梁惠王上》)。“戚戚”是心动了,喜欢的人不见得是好。既然慕之,可见心如何戚戚,心动。老子是机心,庄子无机心,六朝乃末流。
“仰瞻数君,可谓能遂其志者也”,“遂”,副词,亦可用为动词。
“且延陵高子臧之风,长卿慕相如之节,志气所讬,不可夺也”以上,历举前贤事迹而加以说明。
[元]赵孟頫书《与山巨源绝交书》
以下第三段,乃自述。
“少加孤露。”《诗经》:“舍彼有罪,予之佗矣。”(《小雅•小弁》)毛传:“佗,加也。”马瑞辰 [15] 《毛诗传笺通释》:“驼、佗古通用。中国古无骆驼,亦无驼字。”驼、驰,朱注楚辞《涉江》“高驰而不顾”。驰,加也。“少加孤露”,“加”,驰也,被也,受也。
“母兄见骄”,“见”,被动语气passive voice,如“见欺”、“动见观瞻”;又用作助动词,加重语气。(auxiliary verb:must,will,shall,can,ought to.)
“筋驽肉缓”,五臣注:“谓宽缓如驽马也。”
“不攻其过”,“攻”,五臣注:“击也。”
“故使荣进之心日颓”,“颓”,五臣注:“坠也。”“从善如登,从恶如奔”(《国语•周语下》);“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功夫”(《增广贤文》)。
“任实之情转笃”,“任实”,五臣注:“用本情也。”盖不勉强之意。“任实”,用本情,信意。学文、学道,须在意,不能信意。
“此由禽鹿”,“由”、“犹”通。“禽”,古擒字,飞禽;“兽”,鸟兽之总名。
“狂顾顿缨”,“缨”,缰。“顿”不是“断”,而“断”是“顿”的结果。
“虽饰以金镳”,“镳”,马衔。
美丽、简明,六朝文兼之。简明乃美丽之本。如嵇叔夜此段中所言:
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
二句简明、美丽,至若李谔 [16] 所言:
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惟是风云之状。
(《上隋高祖革文华书》)
二十字一个意思,又有一段文字:
夫人莫大于为善,为善莫大于修庙,而尤莫大于修二郎庙。夫二郎者,乃大郎之弟、三郎之兄,而老郎之子也。庙有树一株,人皆曰树在庙前,余独谓庙在树后。是为记。
(《二郎神庙碑记》) [17]
像《二郎神庙碑记》,多数作家都不免堕坑落堑。读鲁迅文章,是使死尸站起来看见自己的腐烂 [18] ,锤炼,坚实,有弹性。
散文是因果相生,纵的;骈文是并列的。散,因果相生;骈,甲乙并立,不但无因果关系,简直无关。
“简与礼相背,懒与慢相成”二句,寓散于骈。
“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二句寓骈于散,是因果相生;“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亦寓骈于散,因果相生。
以上二长句以图示:
“狂顾顿缨,赴蹈汤火”二句,本可对而不对。凡物反常必贵,而反常又可为妖,差以毫厘,谬以千里。反常而须看不出。
“骈”,唯中国有,刘师培《中古文学史》所谓“华夏所独” [19] 。韩愈“文起八代之衰”(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改骈为散,而如《原道》:
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
仍是骈。苦苦思之,骈、散二者应同时并用。柳子厚深于六朝,其《种树郭橐驼传》:
虽曰爱之,其实害之;虽曰忧之,其实仇之,故不我若也。
不但骈,不但能把诗的情调融入散文,且能将诗的格律、形式融入散文。韩、柳文实乃:寓骈于散,寓散于骈;方散方骈,方骈方散;即骈即散,即散即骈。
六朝的骈文与唐之“四六”不同,“四六”太匠气。而六朝末庾信 [20] 已匠气,只注意骈,没有散了。其最大的毛病是好用代字,如写桃用“红雨”,写柳用“灞岸”。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用代字固不始于庾子山,而庾子山用得最多。庾氏境遇可怜,写《哀江南赋》应能动人,而人读后只觉其美,文字华丽,不觉其感情真挚,外有所余者而内有所不足。美男子美,好,试问去掉其美,还有什么!应从内生出光彩,不是从外面涂上。
骈文成为“四六”,实是骈文的堕落。
民 [21] 一日谓悟 [22] 曰:“古人道如一滴投于巨壑,殊不知大海投于一滴 耳。老和尚还肯此语否?”悟曰:“你看,争奈他何!”
(道行《雪堂行拾遗录》)
禅家语录文章美,似《世说新语》,伟大或不如泰山恒岳,而明秀过之。一丘一壑虽小,而明秀驾泰山恒岳之上。
“大海投于一滴”,由博返约。
人有不知、知、忘三种境况:
(一)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
(《孟子•尽心上》) 不知
(二)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
(《论语•子张》) 知
(三)不知不识,顺帝之则
(《诗经•大雅•皇矣》) 忘
鱼“相忘于江湖”
(《庄子•大宗师》)
人都带点阿Q气,是知道好,还是不知道好?往积极说,还是知道好,去得一分是一分。人言“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诗经•小雅•车辖》);然禅宗忌讳“从门入”,要跳墙过去。
旧作品已失去刺激性,不能启发。启发是生,生于其心。西洋只有从“不知”到“知”,没有“忘”。鱼鱼相忘,鱼水相忘。
文章中言中之物——内容;物外之言——文章美。
初学者当先懂言中之物,后懂物外之言。读书之过程:(一)茫然,(二)了解(言中之物,内容),(三)欣赏(物外之言,文章美)。创作亦然:(一)茫然,(二)表达情意,(三)文章美之表现。第二步只是“是”,不是“美”。如唱戏,合板眼未必好。《儿女英雄传》,八股气,骈而不化。
“不诚无物”(《中庸》廿五章),“不打诳语”,作文以诚。
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事既不足为训,文亦不足为法。仅“此由禽鹿,少见驯育,则服从教制;长而见羁,则狂顾顿缨,赴蹈汤火。虽饰以金镳,飨以嘉肴,逾思长林而志在丰草也”一节好。只是“诚”,可取,可爱。
谎与诚非二事,文人最善于说谎。《大学》言“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文人没有下半截功夫,主要是正心、诚意。文人有思想、有感觉、有感情,而无能力、无作为。嵇氏在文中第五段历述“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说不成,真是不成。文人若不能正心、诚意,从根坏起,便不可救药了。文人说谎亦自正心、诚意出发,是虚伪,不是欺骗。
虚伪是文学艺术,欺骗是罪恶。文学艺术从说谎来,而心是“诚”。“大藏”中有佛说《百喻经》,每段故事后皆说明此故事是何用意。(有人标点《百喻经》,改名为《痴花鬘》 [23] ,删去其说明。)如:
昔有一人,有二百五十头牛,常驱逐水草随时喂食。时有一虎,啖食一牛。尔时牛主即作念言:“已失一牛,俱不全足,用是牛为?”即便驱至深坑高岸,排著坑底,尽皆杀之。凡夫愚人亦复如是。受持如来具足之戒,若犯一戒,不生惭愧清净忏悔,便作念言:“我已破一戒,既不具足,何用持为?”一切都破无一在者。如彼愚人尽杀群牛无一在者。
前为故事,后为说明。文人则不然,只说故事,不作说明。各子书亦好说故事,皆是诚,借说谎达意。且一个人若不诚,说谎也不会。
第四段:
“惟饮酒过差耳”,“过差”,五臣注:“差,失也。”过差,盖过量意。
“幸赖大将军保持之耳”,“大将军”,善注:“太祖。”五臣注:“司马文王。”二人所指皆司马昭。
自然无情,社会更是无情。自然花落,明年尚可重开;社会则一槌打倒,永世不得翻身。
人最好没有感觉,没有血性,像阿Q似的,否则自取苦恼。人是要管闲事的,即如圣贤之悲天悯人,亦岂非好管闲事?
第五段:
“自惟至熟”,“惟”,思,亦可作“维”。
“有必不堪者七,甚不可者二”,“不堪”者,就个性而言;“不可”者,就情势而言。
“而当关呼之不置”,“当关”,五臣注:“汉置当关之职,欲晓,即至门,呼人使起。”
“素不便书”,“便”,善也。
“则诡故不情”,“诡”,五臣注:“诳。”“故”当是作意,即“故意”之“故”也。
“每非汤武而薄周孔”,五臣注:“汤与武王以臣伐君,故非之。周公、孔子立礼使人浇竞,故薄之。”
此一段言“七不堪,二不可”,概言之如下:
“七不堪”:(一)喜晚起,(二)行吟弋钓(爱自然),(三)不拘形迹,(四)不喜作书,(五)不喜吊丧,(六)不喜俗人,(七)心不耐烦。
“二不可”:(一)非汤武而薄周孔;(二)刚肠疾恶,轻肆直言。
嵇叔夜是任性纵情,不愿受约束限制,不能勉强;而社会是束缚,是勉强。用两大剪子修理庭树之办法,则叔夜不得有;若一切任之亦可,而又知其不可,此叔夜之所以痛苦。耳不闻不厌,目不见不烦,难奈者有耳目在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是机心,防人之心何尝不是机心?人自欺犹可,欺人难容;自杀尚可,杀人难容。(其实自杀也不该。)人有时活着要有点自欺,如此还有活着的勇气。六不堪、七不堪,是真不堪,欲入世首须打破此二关。而高洁如蝉,又有何用?人须入世,而不得不磨练。若有感觉,谅人情则多事矣。
“以促中小心之性”,“促中小心”narrowminded。此数句,不但愤慨,直是悲哀。
“千斤之弩不为鼷鼠而发机。” [24] 鲁迅千斤之弩竟为鼷鼠而发机,真可怜,真是受不了。
“巧迟不如拙速”,而天下道理总是药多而饭少。左思《三都赋》十年而成,凡一部伟大作品皆是巧迟,决无拙速。著作是要巧迟,而练习要拙速。如此,方不致视做为畏途,而“潦倒不能横飞”(蒲松岭《聊斋志异•八大王》)。
“涓涓不塞,将成江河”(《六韬》);“泉涓涓而始流”(《归去来兮辞》),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人要爱惜自己,不可娇惯自己,由爱惜所生是上进,由娇惯所生是懒散。作文还是小事。
文章可分为两类:一类,为读诵(朗诵)的文章;一类,为玩味(欣赏)的文章。前者念着好,而往往说理不周,是音乐的,可以催眠。中国字方块、独体、单音,很难写成音乐性,而若于此中写出音乐性,便成功了。
三代两汉散文著作是有音乐性的;文章发展到六朝,有音乐性,而是用骈;至韩愈退之始能用散文写出音乐性。韩愈是革新也是复古,日光下无新事。凡革新的事情,其中往往有复古精神。若只提倡革新,其中没有复古精神,是飘摇不定的;若只提倡复古,其中没有革新精神,是失败的。韩退之有革新精神,有复古意义。退之文不见得好,而有独到之处。“文起八代之衰”(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此语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
陶渊明文章好,而切忌滑口读过,是玩味的;柳子厚文也是玩味的,不宜朗诵,眼看心唯,不可用口。柳子厚山水游记出自《水经注》,而与《水经注》不同。《水经注》是自然而然,如生于旷野沃土之树木;柳氏游记是不自然的,如生于石罅瘠土中的树木,臃肿蜷曲。柳氏游记是受压迫的,如生于严厉暴虐父母膝下的子女;《水经注》条达畅茂,即如生于慈爱贤明父母之下的子女。生于石罅瘠土中之树木折枝偃抑,是病态的。《水经注》是健康的,柳子厚游记是病态的,何能滑口读过?
文章无论读诵(音乐)的,还是玩味(造形)的,没有一个好的造形是不会有很深意义的,不能动人。六朝文是偏于音乐的,若更能值得人玩味,便是了不起的文章,如《洛阳伽蓝记》《水经注》。
鲁迅先生文章是病态的,胡适说理文章条达畅茂,而抒情写景不成,胡先生过不掩功。《归震川 [25] 文集》浮浅,而条达畅茂。条达畅茂的文章是富于音乐性的,而易成为滥调。
内容——言中之物,须看,了解(看不能只一遍)。凡说理周密、思想深刻之文章,多不宜朗诵。文气、作风——物外之言,须读,欣赏。欣赏不是了解。如看花,不必知其名目、种类,而不妨碍我们欣赏。而有时欣赏所得之了解,比了解之了解更了解。欣赏非了解,但其为了解或在寻常了解之上。
文人所了解的有时为植物学家、科学家所不能了解的。柳子厚山水游记之好,便因其看到了、了解了别人所未见到、未了解的东西。
“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韩退之《答李翊书》),魏文帝文章宜看,气舒则言之长短与声之高下亦皆宜。苏辙说“气可以养而致”(《上枢密函太尉书》),而养气要读,而且要整篇整段读,不可一句一句读。“群居终日,言不及义,好行小慧,难矣哉!”(《论语•卫灵公》)说话顶碍学道、学文。“难矣”,难于为仁为道了。
以上第五段“七不堪”、“二不可”,乃自白;以下第六段乃对山公而言。
“仲尼不假盖于子夏”,小善。“勿以善小而不为” [26] ,泰山不让土壤,故能成其高。
“护其短也”,护人之短,难。
“曲者不可为桷”,“桷”,椽也。
“此足下度内耳”,“度内”,犹言推己以及人。
《与山巨源绝交书》第二段中有“外不殊俗,而内不失正”之语,嵇叔夜自己承认办不到。至第七段中嵇氏说:
今但愿守陋巷,教养子孙,时与亲旧叙阔,陈说平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志愿毕矣。
“浊酒一杯,弹琴一曲”,不是坏人心术,而是堕人志气,可是真舒服。潦倒,不整饬。人之吃苦是为了愉快,宗教上苦行也是为了精神上愉快、灵魂上自由。天下没有为吃苦而吃苦的。“一箪食,一瓢饮,居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论语•雍也》),此语句子很长,而真好:(一)思想丰富,(二)修辞技巧好。
狂,乃进取,然此必须有真气,否则狂妄是“客”气。狷者,有所不为,而结果易成为自私。凡狷而不成为自私的,都是有反省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颜渊》),此即有反省之狷,是消极的;“己所欲者,施之于人”(《心经》),此也仍是反省,唯其积极,是狂。
“大音希声”(《道德经》四十一章),人之聪明不可使尽。
陶渊明十二分力量只使十分,老杜十分力量使十二分,《庄子》十二分力量使十二分。《论语》十二分力量只使六七分,有多少话没说出来。词中大晏 [27] 、欧阳高过稼轩,便因力不使尽。文章中《左传》比《史记》高,便因《史记》有多少说多少。不过,所谓“十分聪明别使尽”,亦有两种:一是有机心,一是自然的。
日人小泉八云(L. Hearn) [28] 《论读书》说:大文章要速读得其气势,小文章要细读得其滋味,读完之后要合上书想我们所得到的印象。《与山巨源绝交书》是大文章,以下讲小文章《重答刘秣陵沼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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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嵇康(224—263):字叔夜,谯国铚(今安徽宿州)人,与阮籍齐名,为“竹林七贤”之一。因官至中散大夫,世称嵇中散。著有《嵇中散集》。山涛(205—283):字巨源,与嵇康同为“竹林七贤”中人物,由选曹郎迁官大将军从事中郎(一说迁散骑常侍)时欲举荐嵇康代其原职,嵇康作此书谢绝。
[2] 汤饼会:旧俗小儿出生三日或满月,设筵招待亲友,中有一道汤饼,故谓之“汤饼筵”,或谓之“汤饼会”。后则演变为寿辰之用,成为对长寿的预祝。所谓汤饼,即汤面。
[3] 周作人《看云集•哑巴礼赞》:“语云:‘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说话不但于人无益,反而有害,即此可见。一说话,话中即含有臧否,即是危险,这个年头儿。人不能老说‘我爱你’等甜美的话——况且仔细检查,我爱你即含有我不爱他或不许他爱你等意思,也可以成为祸根。哲人见客寒暄,但云‘今天天气……哈哈哈’!不再加说明,良有以也,盖天气虽无知,唯说其好坏终不甚妥,故以一笑了。”
[4] 汪中(1744—1794):字容甫,号颂父,江都(今属江苏扬州)人,清代文学家、史学家,清代骈文中兴的代表人物。
[5] 朱用纯(1627—1698):字致一,自号柏庐,江苏昆山人,明代理学家、教育家,著有《四书讲义》《春秋五传酌解》等。
[6] 《晋书•阮籍传》:“籍嫂尝归宁,籍相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设邪!’”
[7] 鲁迅《而已集•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因为魏晋时代所谓崇尚礼教,是用以自利,那崇奉也不过偶然崇奉,如曹操杀孔融,司马懿杀嵇康,都是因为他们和不孝有关,但实在曹操司马懿何尝是著名的孝子,不过将这个名义,加罪于反对自己的人罢了。于是老实人以为如此利用,亵渎了礼教,不平之极,无计可施,激而变成不谈礼教,不信礼教,甚至于反对礼教。”
[8] 云门(864—949):名文偃,号匡真,唐代禅师,开创禅宗云门宗。因居韶州云门山光奉院,故人称云门文偃。“好事不如无”,文偃多次使用的禅语。《云门广录》卷中:“上堂云:‘乾坤侧,日月星辰一时黑,作么生道?’代云:‘好事不如无。’又或云:‘古人道:人人尽有光明在,看时不见暗昏昏,作么生是光明?’代云:‘库司三门。’又云:‘好事不如无。’”卷下:“师问僧:‘还有灯笼么?’僧云:‘不可更见也。’师云:‘猢狲繁露柱。’代云:‘深领和尚佛法深心。’代前语云:‘好事不如无。’”
[9] 吴处厚《青箱杂记》卷一:“王旦遗命,剃发,以僧服敛,家人不欲,止以缁褐一袭纳诸棺而已。”
[10] 吴伟业(1609—1671):字骏公,号梅村,江苏太仓人,明末清初诗人,与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其诗以七言歌行最能自成一体,世称“梅村体”。
[11] 《贺新郎•病中有感》,全词如下:“万事催华发。论龚生、天年竟夭,高名难没。吾病难将医药治,耿耿胸中热血。待洒向、西风残月。剖却心肝今置地,问华佗、解我肠千结。追往恨,倍凄咽。故人慷慨多奇节。为当年、沉吟不断,草间偷活。艾灸眉头瓜喷鼻,今日须难决绝。早患苦、重来千叠。脱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钱、不值何须说。人世事,几完缺。”
[12] 柳下惠(公元前693—前609):展氏,名获,字禽,春秋时期鲁国人。因其食邑柳下,谥号惠,故后称柳下惠。孟子称其为“圣之和者”,后世尊之为“和圣”。
[13] 东方朔(公元前154—?):字曼倩,平原厌次(今山东惠民)人,汉武帝时文学侍臣,滑稽多智,长于辞赋,著有《答客难》《非有先生论》等。
[14] 子文(生卒年不详):斗氏,名谷于菟,字子文,春秋时楚国令尹,曾自毁其家以纾楚国之难。
[15] 马瑞辰(1782—1853):字献生,又字元伯,安徽桐城人,清代学者、经学家,著有《毛诗传笺通释》三十二卷。
[16] 李谔(生卒年未详):字士恢,赵郡(今属河北)人,隋代学者、文人。
[17] 此文盖为晚清淮阳县令韩好古手笔。
[18] 鲁迅《坟•娜拉走后怎样》:“为了这希望,要使人练敏了感觉来更深切地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灵魂来目睹他自己的腐烂的尸骸。”
[19] 刘师培《中古文学史•概论》:“此一则明俪文律诗为诸夏所独有,今与外域文学竞长,惟资斯体。”
[20] 庾信(513—581):字子山,南阳新野(今属河南)人,南朝梁诗人庾肩吾之子,南北朝文学集大成者,一生以554年出使西魏并从此流寓北方为标志,分为前后两期。因其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故称“庾开府”。
[21] 民:峨眉中峰民和尚,宋代禅师。
[22] 悟:圆悟克勤禅师。圆悟禅师(1063—1135),名克勤,字无著,号碧岩,北宋临济宗杨岐派代表人物。
[23] 《百喻经》:全称《百句譬喻经》,古天竺高僧伽斯那著,由九十八则譬喻故事组成。称“百喻”:(一)就其整数而言,(二)九十八则故事加上卷首引言与卷尾偈颂共百则。《百喻经》单行本有1914年金陵刻经处刻本,分上下两卷,系鲁迅断句。1926年王品青校订此书,改名为《痴花鬘》,于上海北新书局铅字印行,鲁迅为之作题记。
[24] 《三国志•魏志•杜袭传》:“臣闻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万石之钟不以莛撞起音。”
[25] 归震川:归有光(1506—1571),字熙甫,又字开甫,别号震川,又号项脊生,江苏昆山人,明代唐宋派散文家,著有《震川先生集》。
[26] 《三国志•蜀书•先主传》裴松之注:“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汝父德薄,勿效之。”
[27] 大晏:晏殊。晏殊(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北宋词人,被誉为“北宋倚声家初祖”,著有《珠玉词》。晏殊与其子晏几道并称“二晏”,又称“大小晏”。
[28] 小泉八云(1850—1904):原名拉夫卡迪奥•赫恩(Lafcadio Hearn),英国人,后归化日本,从妻姓小泉八云。著有《日本:一个解释的尝试》《文学的解释》《西洋文艺论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