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明以前滇黔佛教第一
雄辩
玄坚
普瑞
玄鉴
普福
道元
普通
圆护
本帖
近人石屏袁树圃嘉穀著《滇南释教论》，凡万言，附《卧雪堂文集》末，于明以前滇南佛教，浩乎其言之矣。吾兹所论，只明季自万历至永历一段，与袁著范围不同，叙述方式亦异。惟欲述明季事势，不得不略溯明以前以为之导。元郭松年《大理行记》有曰：“此邦之人，西去天竺为近，其俗尚浮屠，家无贫富，皆有佛堂，人不以老壮，手不释数珠。一岁之间，斋戒几半，绝不茹荤饮酒，至斋毕乃已。沿山寺宇极多，不可殚纪，中峰之北有崇圣寺，中有三塔，大者高三百余尺，凡一十六级，样制精巧，中峰之南有玉局寺，又西南有荡山寺。凡诸寺宇，皆有得道者居之。得道者非师僧之比也，师僧有妻子，今则不尔。其得道者戒行精严，日中一食，所诵经律，一如中国。所居洒扫清洁，云烟静境，花木禅房，水灌灌循堂厨，至其处者使人名利之心俱尽，此大理之大观也。”读此可略知明以前滇南佛教之盛。其始自西传入，多属密教，其继自东传入，遂广有诸宗。然僧史缺略，文献无征，崇祯间汰如明何撰《补续高僧传》，号称“踏破铁鞋，残碑断碣，搜采殆遍”。惟因未至西南，所著录滇黔名德仅四人，曰无照、古庭、镜中、广能，附录二人，曰净伦、何清。初曾约滇僧苍雪读彻分任，苍雪序亦曾举盘龙、古庭、念庵、再光、定堂诸人为例，“誓与毕命蒐罗，了此公案”。然结果苍雪所举五人，仅古庭一人有传，则史料搜集之不易可想也。同时彻庸周理与陶不退居士倡言：“欲为滇南从前大善知识出些子气。”乃取古庭高足大巍所著《竹室集》，及朗目和尚所著《浮山法句》，合滇南诸名德小传，汇为一编，以示陶无学居士，题曰《曹溪一滴》。其取材多属方志稗史，神话连篇，且考证多疏，未足据为典要。后圆鼎撰《滇释纪》，搜罗较众，然杂乱无章，弊亦与《曹溪一滴》等。
黔省僧史尤缺，康熙间善一如纯辑《黔南会灯录》，曰：“予行脚东南，经诸大刹，每于休夏之际，披阅传灯，见古今尊宿名目，多在江浙诸省，黔中未见点墨片言，不禁掩卷叹曰：‘圣贤不择地而生，佛法遍一切处，何吾黔之独无也？是人以地囿耶，抑佛法有偏耶？’抱此念十数年。及至归里，每思唐宋时所集者，谓吾黔宗教未讫，泯泯无传，固无论矣。若自明迄清，风声所树，吾黔宗教已广，各家语录，亦有流行，较量诸省，不相上下，何近代竟无传也？深究其源，总以关山迢递，邮简莫及，令操觚者无由收集尔。予不敏，敬矢厥志，不惮寒暑，躬历诸郡，汇收全黔诸家语录，缀以管见，编辑成书，名曰《黔南会灯录》，庶几后世披览，无遗憾焉。”然其书限于传灯，且多载机缘，未详行迹，又未追溯明以前古德，仍不能无憾也。兹篇所述，既非灯录，亦非僧传，不能为各个僧徒之胪列，仅取其足以证明明以前滇黔佛教大势，及前人所忽略、旧说有沿误者，顺为订正而已。
右概论
盘龙崇照、古庭善坚，滇人所艳称也、昆池弥漫数百里，盘龙肉身峙于南，古庭肉身峙千北、方志载之详矣。惟筇竹寺雄辩、玄坚两法师，方志不载。盖凭灵迹者奇，奇则易入；恃人事者淡，淡则易忘，雄辩、玄坚固不以奇迹著者也。
《滇释纪》一：“洪镜雄辩法师，生善阐城，姓李氏。少事国师杨子云为上足弟子。世祖破大理之明年，师始至中国。留二十五年，更事四师，皆当世大德，最后登班集之堂，嗣坛主之法，其学大备，乃喟然叹曰：‘佛法种子不绝于世，矫矫龙象，岂择地而行，吾其南归。’遂诣坛主，以其言告帝师，为玺书以赐之曰洪镜。归国，国人号雄辩法师。师解焚人之言，为书，其书盛传，习者益众。时梁王为云南王，以天属之尊，事师甚严。后逝于大德五年，塔玉案山阳。”按此传未著所本，《云南阮志·金石下》据《筇竹寺历代碑钞》，有《雄辩法师大寂塔铭》，至大三年翰林修撰浦城杨载撰文，佥云南诸路肃政廉访司事魏郡张元书丹，《滇释纪》当即本此。惟《阮志》既载其目于《金石》，不为补传于《仙释》，何也？
《滇释纪》一又有：“玄坚雪庵宗主，姓王氏，古滇龟城人。年逾童，善属文，以己所见，解法韵为歌诀，献雄辩法师，师览而异之，由是诸方企仰，争传诵焉。至元甲申，礼雄辩法师披剃，亲授指南，晓夕讲习《摩诃衍四绝论》，并《圆觉》等论，又受宗教禅师衣钵。大德庚子，雄师畀以山门法席，时有高僧节思极为梁王师，乃颁令旨并法旨，命师住持玉案山。至元癸巳，云南行中书省平章蒙古督鲁弥实创大德寺，奏闻延师为大德寺主。庚戌，南省大臣奏请大藏以新荒服，特旨于古杭，命僧录司管巴领琅函三藏，传至善阐，分供筇竹、圆通、报恩三刹，以畀僧尼转阅，乃命师主教法门，护持经藏。延祐己未卒，塔筇竹寺。”碑铭现存。《阮志》征引繁博，亦未补传。
右雄辩玄坚
普瑞著《华严悬谈会玄记》，长水以后，蔚为大宗，明万历十二年特颁入藏，题“苍山再光寺比丘普瑞集”，《嘉兴藏》收之，《清龙藏》收之，日本《续藏》亦收之，然普瑞事迹无考。汰如、苍雪，皆善讲《华严》，时称苍汰，然《补续高僧传》竟不能为普瑞撰一小传。《曹溪一滴》乃以妙观和尚当之。妙观《阮志》仙释类有传，艺文类言妙观名定住，所著为《华严心镜》、《玄谈辅翼》等，与普瑞无涉。李元阳《云南通志》十三妙观传，言妙观讳定，亦不言为普瑞。《嘉兴藏》又有《华严忏仪》四十二卷，云：“南中木道人于叶榆崇圣寺中得此，传自唐一行沙门。据父老传说，因大唐兵燹，有禅师普瑞传来，付在寺中。”其说不甚可信。《滇释纪》乃本《曹溪一滴》说，混妙观、普瑞为一人，似非多闻阙疑之义。《通志》仙释类应补普瑞之名，言其“住苍山再光寺，集有《华严悬谈会玄记》四十卷在藏”可矣，行迹不能空构也。密藏禅师《藏逸经书标目》云：“《华严会玄》，云南某师因《悬谈》中意义事实，艰深渺邈，人多不晓，乃搜考诸内外典籍，为之音释，别录其本。后讲席无智者，遂亦厘入《玄谈》，名之曰《会玄》，甚为杂乱，宜出之，仍其旧本。另刻《玄谈音释》数卷，或流行，或入藏皆可。”即指普瑞此著。右普瑞玄鉴字无照，曲靖人。素习教观，见中峰后，始易为禅。滇南之有禅宗，自玄鉴始。《补续高僧传》廿四有传，然无特别史料，仅采宋本撰《中峰道行碑》，及《中峰祭文》，联缀而成。《阮志·仙释类》则一人重见，在云南府题曰无照，在曲靖府题曰元鉴，前者采旧志，后者采碑记，不知其本一人也。岑、唐二志因之，殊失考。《阮志》所采之《碑》，当即现存之《无照玄鉴禅师行业碑》，《碑》有玄鉴生卒年，为新史料。然《曹溪一滴·玄鉴传》，已云有行纪碑存，则崇祯间此碑未仆也。此《碑》与《中峰广录》大异之点，在玄鉴卒地，据《广录》玄鉴卒于吴，据此《碑》则玄鉴卒于滇，然吾宁信《广录》而不信此《碑》，因此《碑》可疑之点甚多，今先述《广录》之史料，而后辨此《碑》之真伪。
《中峰广录》廿九有《示玄鉴讲主》二偈，并引云：“云南鉴讲主，知有教外别传之旨，越一万八千里而来西浙。自相见至相别，恰三载。一日寻我客中，夜话湖山间，因举宗门下数段陈烂葛藤，不觉咬断拇指。临别匆匆，不欲微其罪犯，且放过一著，异日抵匡庐而之故乡，却不得出露丑恶，被人叫骂而累及我也。就以二偈赠之，其一云：“狂心未歇为禅忙，万八千程过远方，丧尽目前三顿棒，挥开脑后一寻光。陈年故纸浑无用，今日新条亦顿忘，见说云南田地好，异时归去坐绳床。’”卷三十又有《寄玄鉴首座》四偈，其二云：“一万八千家未远，六根四大病何多！拨开眼里瞳人看，当体潜消佛与魔。”其四云：“山中无路不须来，病足难禁著草鞋，寸步未离言见了，如何真个到忘怀！”据此，是玄鉴见中峰后三年，曾返云南。然《广录》廿六有《祭玄鉴首座》文，略云：“佛祖之道未易坠兮，吾无照远逾一万八千里江山以来兹；佛祖之道失所望兮，吾无照负三十七春秋而云归。屈指八载之相从兮，靡有间其毫厘。我阅人之既多兮，求如无照者非唯今少，于古亦稀。我不哀无照之亡兮，哀祖道之既坠。而今而后，孰与扶颠而持危！”《补续高僧传》云：“读此文酸鼻，苟其人非真有大过人者，不足致老子惜之至是也。”然前云相见恰三载，此云八载相从，则玄鉴返滇后，曾重访中峰，以至于死，故《广录》七“为诸禅人秉炬入塔”条，有“鉴首座”一则，云：“鉴首座，末后一句子，你未跨阔一万八千里路时，已尝说了也。今日古鉴发光，露出晴空闪电，团团无缝塔门开，收取眉间三尺剑。”并注云：“云南人。”则玄鉴之卒，不在滇而在吴，故祭文云“无照远逾一万八千里江山以来兹”也。又宋本撰《中峰道行碑》，有云：“南诏僧玄鉴，素明教观，辩博英发，每曰：‘吾闻大唐有禅宗，使审是耶，吾将从其学；使或未当，吾将易其宗旨，而俾趋教观。’由其国来，一闻师言，便悟昔非，洞法源底，方图归以倡道，而殁于中吴。鉴之徒画师像归国，南诏遂易教为禅。”则玄鉴之卒于吴，又多一证。《五灯全书》五八《玄鉴传》乃循旧说，谓其卒于滇，吾颇疑其归灵骨于滇耳。
佛严寺《无照玄鉴禅师行业碑》，余未见，仅在《阮志》金石类见其名，云：“得自昆明县采访，在县西太华山腹。延祐二年乙卯重光大荒落，佛成道日，嗣法弟子宗屿、镜中、涌海、智福、道元、山月、戒融，监寺涌泉等同立，按察使赵世延撰，御史官杨耀卿书。”既书甲子，又书岁阳岁名，非金石例，可疑者一。即兼书岁阳岁名，然乙卯亦非重光大荒落，可疑者二。嗣法弟子有镜中，见《补续高僧传》十九，乃明正统间人，相去百二十余年，可疑者三。赵世延《元史》一八○有传，至元二十一年授云南诸路提刑按察司判官，二十六年擢监察御史，延祐元年拜中书参知政事，何能于延祐二年仍署按察使衔，可疑者四。谓撰文在前立石在后耶，则《阮志·曲靖府·仙释》载《碑》内容，明言“玄鉴皇庆间卒”矣，何能于至元间为之撰文，可疑者五。且《志》据《碑》云“玄鉴至元十三年生”，则世延任云南按察司时，玄鉴年仅九岁至十四岁，又何行业之可言，可疑者六。谓用旧衔耶，则《元史》八六《百官志》言：“国初设提刑按察司，至元二十八年，改曰肃政廉访司。”《元典章》卷二《台纲》，载改设经过尤详。延祐二年，久已废去按察司名目，何用旧衔之必要，可疑者七。有此七疑，加以玄鉴卒地，并不在滇，有《中峰广录》为证，则此《碑》为元以后不学释子杜撰显然矣《景邃堂题践》一跋此《碑》云“民国元年秋，居碧鸡山，游太华罗汉壁，太华佛严寺颓圮，于败壁间获本寺开山祖无照行业碑。赵世延撰。文研雅，字刚健如柳诚悬，为元碑中精品，不仅为滇石珍”云，盖未细考耳。门人方君国瑜谓碑文两见至正纪年，断为至正以后人伪作，可称有识。惟《阮志》据《碑》谓“玄鉴至元十三年生，皇庆间卒”，与中峰祭文三十七春秋之说正合，此则传说之可信者，不能谓此《碑》一无足取也。
右玄鉴
玄鉴之后，滇僧谒中峰者有福、元、通三讲主。普福楚雄人，道元永昌人，普通赵州人。《中峰广录》廿七有《即心庵歌》，引云：“云南福、元、通三上人，远逾万里，访余穷山，坐夏未了，欲归故乡，结庵为禅居，以图究明己事，预乞为庵立名，余以“即心’二字示之。盖大梅常和尚参马祖，闻‘即心是佛’，一住空山，誓不再出。既有志于住庵，当追古风，以继芳躅，庶几吾道之有望也。”《广录》四有《示云南福、元、通三讲主法语》，及《示云南通讲主法语》，《广录》九又有《云南通讲主请像求赞》。祖顺撰《中峰和尚行录》云：“南诏沙门，素闻教观，东来问法，自玄鉴始。鉴尝于师言下有省，继而普福等五比丘画师像南归，至中庆城，四众迎像入城，异光烛天，万目仰观，翘动倾信。由是兴立禅宗，奉师为南诏第一祖。”是三人者，于云南禅宗，均极有影响。《阮志》三人惟普通有传。普通外有照本，云：“尝谒中峰，留数年，尽得法要，归日赠以歌序。中峰尝语赵孟颊：‘云南有三僧，皆堪负荷，照本其一。’”是照本即三人中之一，未知其普福乎？道元乎？李元阳《通志》十三，则直以《即心庵歌》系之照本，疑照本即普福也。《曹溪一滴》作智福，云：“与苍山道元为友，虽弘经论，而常慕南宗，其名不著于当时，盖笃守中峰‘一住空山，誓不再出’之训也。”
三讲主外，谒中峰者尚有圆护，世称玉腕禅师，《阮志》有传。《中峰广录》四有《示云南护上人求示三聚净戒法语》，廿五又有《无念字说》，云：“云南护藏主，自号无念。谓无念者，心体灵知，湛寂不动，如镜鉴像，如灯显物，其像之妍丑，物之纤洪，镜与灯不知也，虽曰不知，未尝毫发少隐也。其照体本空，而能显物，曾何念虑于其间”云。
右福元通三讲主及护藏主
明代滇南高僧，首推法天无极，有《朝天集》。其次为古庭善坚，有《山云水石集》；大巍净伦，有《竹室集》。古庭、大巍，《续灯存稿》、《续灯正统》等皆有传。又次为何清，为镜中长老，《补续高僧传》有传，何清《阮志》未收，镜中能辟盗，见《神话篇》。又次为定堂本帖，本帖姓杨氏，《阮志》引旧志作“本铁，嵩明李氏”，误。民国初元，赵樾川藩、李印泉根源游鸡山，发见李元阳撰本帖塔铭，刻入《鸡足山志补》四，名《寂光开山定堂禅师塔铭》，为崭新史料，足结滇南明代前期佛教史。略云：“师讳本帖，号定堂，俗姓杨，世为云南杨林人。年二十，偶听雪山偈，感悟浮生，嫁妻出家，从瑶玲山白斋耆宿剃落，理信自开，不学而能习诵。白斋门下百余人，师独颖出，受具足戒，志向坚确，发誓立禅，二十余年，胁不沾席，遇夜行，立下，风雨寒暑不变。闻蟠龙有先哲轨范，往造焉，立禅三年如一日，往住嵩县伏牛，行至贵州不果去，乃回入大理鸡足山，立金龙庵以处徒众。三年复建寂光寺，道俗相从者甚众。后至点苍山三塔寺讲《楞严》，一时士大夫知理学者，咸谓不可及，因以《楞严》开示人天，凡侍讲席者莫不冷然有得。又刻《楞严会解》贮三塔为常住。其徒兴彻、海慧、兴丛辈，皆为时闻僧，不坠其绪。其在大理，在曲靖，与济轩唐中丞、雪屏赵中丞友善，二公与余各留住竟不肯，乃返嵩明清水塘，结弥陀庵以居。隆庆四年十二月坐化，塔寂光之右。师为人刚直简易，早得无念法门。云南自古庭之后，得道可数，师其一也。”
右本帖
黔南僧史阙略，《通志》仙释，寥寥数人，远不如《云南阮志》之能旁搜博引。明以前无可述。宣德间有月溪，江安人，住蔺州印山永洪庵。尝被召，有奇迹，迹不奇不易传也，是以田雯《黔书》下论之曰：“凡为浮屠家言，类多神明其说以张之，而释氏之教，遂易中于人心。月溪之事近幻，为儒者所不屑道，然其事亦有足录者。昌黎表佛骨而友大颠，固不尽废也。”丁炜又复论之曰：“栾巴火，叶令飞凫，往往见于传记，月溪之事，非必尽出于诞，然道不同不相谋，存之以资谭麈可也。”观田、丁二人之态度，可见佛教史迹之被刊落者众矣，无怪黔南史料之稀也。全部《补续高僧传》，黔仅一人，曰广能，正统间月潭寺僧，戒行精严，能伏虎，见神话篇。《径石滴乳集》一人，曰雪光，黔中正法寺僧，洁空通嗣。计明自宣德以后，隆庆以前，百余年间，教律净禅，皆声闻阒寂，全中土如此，不独滇黔然也。
右月溪
明季滇南高僧辈出第二
朗目本智水月儒全本无释禅彻庸周理苍雪读彻见月读体密行寂忍知空学蕴
中明佛教之衰，既如上述，然自万历后高僧辈出，云栖、紫柏、密云、湛然，各阐宗风，呈佛教复兴之象。流风所被，远及滇黔。其时滇僧与之驰驱中原者，首推朗目本智。智号慧光，曲靖李氏，落发朗目山，故人称朗目大师。初游方，参不二、遍融等八大善知识，其后乃登天目兰风和尚之门，故《径石滴乳集》称为兰风法嗣，径山下第十三世也。兴复浮山，刻《九带集》，名动京师，当时宰官如汪可受、陶望龄、袁宗道、王元翰等，咸执弟子礼。万历乙巳，慈圣太后召开堂于芦沟桥广慈寺，因与众说《楞严》，至“同分别业二种妄见”处，忽下座告众曰：“缘尽矣！”跏跌而逝。讣闻，慈圣震悼，悯恤赐金，返灵骨塔浮山妙高之南麓。所著有《法句》行世。桐城吴应宾撰塔铭，称为浮渡山大华严寺中兴尊宿朗目禅师，曰：“浮山华严寺，宋圆鉴大师远录公为欧阳永叔因棋说法处也。其在国朝，则古亭和尚，以《山云水石》作大师子吼，去而还滇，百年许而朗目禅师复自滇来浮渡，称中兴尊宿”云。古亭即古庭，序凡二千六百余言。憨山复为撰传，见《憨山集》三十，亦一千二百余言。而《安庆志》寺观类仅以一行了之，曰：“浮山寺，朗目禅师与吴宗一居士重建，神宗敕赐藏经。”此古文家辟佛风度也。《阮志》仙释类则又一人两见，前曰本智，后曰慧光，前采《滇系》，后本旧《志》，与玄鉴无照之重出同，然彼则云南、曲靖异府，此则同在一叶，博采而未加检照也。《鸡山志补·书画诗禅人表》以朗目隶清朝，亦误。
右朗目智
与朗目同时者有儒全。儒全字用周，号水月，晋宁杜氏。万历初礼古林为师，后与朗目同参，遍历海内宗匠。一日至峨眉山四会亭，得瑠璃三昧，胸中莹彻，因偕宝山德住返锡滇中，于邵甸普贤寺键关乐道，罗近溪访之，以为世所希有，乃送之鸡山主寂光寺。朗目寄诗云：“鸡山古寺初逢处，楚国长途复遇时，三十六年成久别，而今题作一联诗。”又：“华首峰头大寂禅，烟霞养得慧身坚，有时坐到忘言处，迦叶重来展笑颜。”《滇释纪》、《阮志》均无传。曩读《南来堂集》附苍雪寄徒三和书云：“汝水月师祖，塔建何处？塔铭行状，皆曾有否？我一生得力受用处，全得汝水月师祖些些子。”又《苍雪塔铭》云：“幼从水月道人管书记。”初不知水月为何人，既而读《鸡足山范志》，始知水月名儒全。又尝读徐霞客《滇游日记》六，“己卯正月十九日”条，谓：“克心为用周之徒。”不知用周为何人，既而读《鸡足山志补》，有傅宗龙撰《寂光三世水月禅师道行碑》，始知用周即水月，定堂本帖之嫡孙，住水月庵，因号水月，而碑又未言其名儒全也。宋元以后，释子多有号，故每易析名号为二人。与儒全由峨眉同返之德住，《阮志》亦大理府与丽江府重出，一作德住，一作宝山，而不知德住其名，宝山其号耳。后之修志者，幸毋效岑、唐志之照本钞誊也。
右水月全
儒全之后有释禅。释禅字本无，昆明张氏。年十九，礼通海秀山妙空祝发，禀具于大方，得法于所庵，后栖鸡足。研穷经藏，二十余年。与所庵同注《肇论》，口述笔授，一字未妥，当仁不让。万历丁巳，丽江土知府木增题建悉檀寺，延之开山，并奏请藏经。光宗特旨颁赐，授秩僧录左善世，兼锡紫衣。所著有《楞严忏法》、《风响集》、《因明论随解标释》、及《老子玄览》、《禅宗赞颂》等。崇祯壬申寂。《楞严忏》今在《藏》，其自跋云“忏法度世，繇来尚矣。而《华严忏》卷帙富博，弥月方竞，不甚传布。《法华忏》、《金光明忏》，南中人目所未睹。今之流通者，梁法云、僧祐诸师以齐竞陵王子良梦感所撰《净住子》二十卷，节为十卷，即《梁皇忏》也。南宋孝宗之世，左街僧录若讷摭取《佛名经》十五卷之文，为《水忏》三卷。两《》详略虽殊，理无不该，事无不尽，无所容置。然人心轻佻，于祭祀之诚，肃敬难久。今《梁忏》竭蹶四日，已属倦怠，中下之家，以费钜阻办，而《水忏》一日有拜三部者，似乎繁简未中。释禅既获退居牟尼山，止观之际，觉根尘之宿业偏重，思欲湔洗，乃依《楞严经》修次《忏法》二卷，四百余拜，终日可毕，持以澡雪罪垢，揩磨灵台，未必不为净土禅悟之助”云。徐霞客《滇游日记》六，“己卯正月十一日”条：“弘辩、安仁出其师所著书见示。”即释禅所著《老子玄览》等也。《阮志·艺文类》既采旧志录释禅著述于前，又采霞客此条而加案语云：“《游记》不言著者之名，盖崇祯以前僧也。”然《游记》“七日”条，已明言：“弘辩、安仁为本无弟子。”则此条自不必复举其师之名。按语又疑秀山寺僧与悉檀寺僧不同，不知僧未尝限住一寺也。《阮志》语必有据，可为世法，非他志比，故诤之。
与释禅同时者有周理。理字彻庸，云南县杜氏，即著《曹溪一滴》者也。陶珽有《彻庸小传》，称为妙峰山开山善知识彻庸禅师。彻庸旧号彻融，易融为庸，自珽始。年十一，入鸡山礼大觉遍周为师，长往姚城参密藏，密藏印证赞叹者久之，曰：“滇中佛法幢在兹也。”比得《古庭录》，心师之，恍若付嘱者。语言文字外，卓有觑入，得大自在，一时道风旁畅。得法弟子有无住洪如等，声震鸡山。又尝请藏南都，时密云说法天童，入室请益，相视莫逆，欲留不可，辞归妙峰。说者谓“滇南自古庭后，二百余年，祖灯再焰，实赖斯人”云。所著有《谷响集》，陶珙为之序。《径石滴乳集》四有传，称为朗目智法嗣。《阮志》仙释类误“理”为“礼”，误“彻”为“澈”，然自《鄂志》已然也。
右本无禅彻庸理
儒全之徒有读彻，世所称苍雪法师，固夫人知之矣。然人之知苍雪者多以诗，鲜知其为华严宗匠，诗特其余事耳。钱谦益《有学集》三六有《中峰苍雪法师塔铭》，云：“清凉一宗，自长水晋源，不绝如线。胜国时滇南苍山再光瑞师，表明《华严悬谈》，辑《会玄记》，开键启钥，蔚为教宗。万历中苍雪法师自滇适吴，得法巢、雨，为雪浪之玄孙，一灯再焰，人谓滇南万里，邈若天涯，两师代兴，交光继照，岂非华严法界中分身接踵乘愿轮而至者耶！师号苍雪，又号南来，非偶然也。师滇省呈贡赵氏子，父碧潭，为都讲僧。师幼从鸡足山水月道人为沙弥，管书记。年十九，慨然远游，孤筇万里，叩《楞严》于天衣，受十戒于云栖，受满分戒于古心律师，闻雪浪晚栖望亭，往参焉。浪没，巢松浸开讲甘露寺，师年廿余，古貌稜然，敝衣下坐，除夕，奋笔呈诗，大众惊异。依一雨润于铁山，与汰如河师，并为入室弟子。雪浪之后，巢讲雨笔，各擅一长，二师殆兼有之，诸方所谓巢、雨、苍、汰者也。丙申夏，应见月律师请，讲《楞严》于宝华山，老病人扶，气息支缀，登座开题，圆音落落，至第二卷末，命弟子代讲，无何，遂不起。见律师护龛归葬，塔中峰寺后二百步。余老归空门，与师结契尤笃，每执手语余，魔外昌披，法眼澌灭，黯然欲泣者久之。尝告其徒，风雪当门，孤立不惧者，虞山一人而已，然则师之铭，非余其谁！”钱《集》乾隆中被禁，《滇系·艺文六》载此文，题吴伟业撰，并序末“虞山一人”句，亦改为“娄江一人”，假令钱《集》不复出，后之人又孰从知为钱撰哉！
右苍雪彻
与读彻同时者有读体，中兴南山宗巨子也。然数滇僧者多称读彻，而鲜知读体。读体即见月，读彻本字见晓，故可称为滇僧之二读，又可称为滇僧之二见。然“彻（微）”《阮志》误作“澈”，“体（體）”则《鄂志》已误作“礼（禮）”。《一梦漫言》上曰：“余名读体，体者身也。”又御史李模撰《见月律师塔铭》云：“昔盛唐之世，有龙兴寺大律师体公，律宗推为第一，李华撰碑，称其道行贯天地，或者乘愿示现，异世而同名欤！”李华《体公碑》，见《文苑英华》八百六十，则“体”之不作“礼”明矣。尤侗《艮斋倦稿》六有《华山见月律师传》，云：“予童子时，尝礼三昧和尚于北禅，后闻华山嗣法有见月师，恨未之识也。老至西湖，晤其高弟宜洁，示予《一梦漫言》，乃循览赞叹而为之传。师讳读体，云南楚雄许氏子，少好游览，尝至金沙江甸尾山，寓浪穹，迁赤宕岩，矢志修真，为黄冠三载。一日偶行松下，遇茅庵老僧，与语甚契，授以《华严经》，持归，阅至《世主妙严品》，翻然有省，遂诣宝洪山亮如法师剃度。已闻江南有三昧律师开戒，慨然慕之，重茧而行，先入南岳，再渡大江，始遇味公于海潮庵，计往返二万余里，行脚六年矣。既圆戒，充上座，讲《梵网经》，析义敷文，四座称善。师犹欲然不自足，乃于藏中检《四分广律》六十卷读之，深思研究，由是毗尼大畅。距金陵七十里有宝华山，为志公道场，年远颓废，郡人迎味公主之。师莞院务，庀材鸠工，堂构一新，至今巨刹甲东南。师性刚直，遇非意事，辄正色折之，即师友小过，规谏无隐。昧公尝语人曰：‘老人三十年戒幢，若非见月，几被摧折。’临殁，取紫衣戒本付师曰：“以此嘱汝，总持三学。’师既嗣席，以十事誓众，门人日进。国初山寇窃发，入寺蹂躏，师诱致渠魁十人，设斋供毕，以大义责之，贼相顾失色，逡巡遁去。有谮于大将军者，谓华山通贼，遣数百骑执师与众僧至军前，剑戟如林，骈戮乡民无数，血溅缁衣，人人惴恐。师独整威仪，缓步历阶，合掌而立，具陈华山大路，不能禁贼往来，并前日留食解散之故，凡三问三答，辞气从容，颜色不变。巴二将军、陈中丞异之，悉解众僧之缚，又欲杀监院克修等三人，师争之曰：‘我是寺主，有罪当杀我，勿累彼也。’将军益异之，并释不杀，还其田地，给帖护持，寺乃复安。师既解难，弥勤戒律，躬修般舟三昧，不坐不卧，不旁倚，壁立者九旬。以其余力重建殿阁，筑石戒坛，别构慈应禅林，随处说戒，如常州之天宁、真州之五台、江宁之碧峰紫竹林、宿迁之极乐。所至男女老幼，阗咽道路，戒子一千四百人，堂食三万指，法席之盛，近古以来未有也。论曰：‘学佛而不学律，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今禅教二家，塞破四天下，而律道中衰，古心草创，三味代兴，至见月而集大成，南山一宗，于今为烈矣。闻师修躯肉髻，貌类古佛，自滇鸡足山来者，云师是迦叶尊者化身，固宜有此，惜乎吾未见其微笑时也。”
体公行迹，余所见尤侗此《传》外，有体公自撰《一梦漫言》，李模撰塔铭，方亨咸撰传，又有《得依释序文缘起》，及《南山宗统》所载传。曾为黄冠一节，《缘起》讳之，然《一梦漫言》未尝自讳也。师性刚直，规过无隐一节，尤侗含浑言之，李撰《塔铭》则直书其事云：“明末甲申，昧和尚奉命开戒于大报恩寺，盛启法筵，忏荐大行皇帝，赐紫衣金帛，僧录及诸门人广延护法，将集梨园演戏，师正色拒之，昧和尚喜曰：‘逆流把柁，须是见教授始得。’”所谓“赐紫衣金帛”者，弘光帝也。忏荐大行皇帝何事，而可继以梨园演戏耶！当时僧俗之无心肝，可慨已！华山通贼一节，顺治三年事，《一梦漫言》言之甚详。清人所谓贼，即明人所谓义，师虽明之遗民，而宝华斯时，已陷于敌，师处其间，卒能镇静从容，使华山不至于封闭，非具至诚无畏之精神，曷克臻此！
王士祯《渔洋山人文略》四，有《游宝华山记》，云：“志公始居此山，名未甚著。历千余载，至明有妙峰上人者，再兴初地，三昧律师继来卓锡，见月大师亲承付嘱。予比闻其具或精严，为人天师，至是始相见山中，一灯夜坐，往复叩击，乃知浮屠之说，与吾儒道德仁义之旨，了然不殊。”徐枋《居易堂集》十一，有《宝华大律师见月小影题语》，至推为“古佛现身，大千世界众生之标领”，而数滇僧者辄及彻公不及体公。何也！木陈忞目空一切，对公亦备极推崇，《宝华山志》十一有木陈撰《见翁大和尚七十序》云：“海内尊宿之寿，臻七十者多矣，未尝以诗文为之祝也，今独于和尚之寿若是殷殷者何哉？是未可以举世之寿概论之也。夫天之生吾二人者非无意，而吾二人之同生于此时者亦非偶然，余之所以祝和尚者有深意焉！法运凌替，非余则谁为破魔兵而正法统？非和尚则谁能秉佛制而饬僧纪？终南济北，虽各弘宗旨，而尸罗禅那，实互阐度门，此和尚之寿，余不能不为之申祝者也。”亦可见体公当年之重望矣。《石奇云语录》十四有《见月和尚像赞》云：“发白颜童，眉横目秀，戒光烁天，是大明咒。咦！俨然只个须菩提，跌坐蒲团绝渗漏。”《浮石贤语录》九亦有《见月律师像赞》云：“持戒但束身，非身何所束？当头能坐断，是名真见月。”《百愚斯语录》十八亦有《见月律师像赞》云：“绛衣斜搭半横身，高竖光幢启后尘，道继南山知有在，千华台上再来人。”石奇、浮石，天童大弟子，百愚则洞宗宗匠也。《宝华山志》十三有弘储、戒显、蒋超三家赞，而此三家赞独未收，故备录之。
右见月体
盛极之后难为继，欲于体公后，举滇僧一人殊不易，无已，则有破山弟子密行寂忍，《锦江禅灯》有传：“宜良谷氏，年十四，礼竹子山竹林寺顺语老师剃度。十七住云台山，有僧自鸡足来，示以无字话头，参究五载，无入处。后遇济凡禅师，谓之曰：‘参禅到无可奈何处，便是得力处。譬如战士，失却宝刀，虽则赤手空拳，奋不顾身，直前夺取敌人手中器械，便杀入去也。’即于言下有省。当时阐化滇黔尊宿，以其力量过人，皆欲致之座下，燕居申邀之尤力。后往参破山，一日砌下偶见蜈蚣，以石断之，两头齐动，山问曰：‘他性命在那头？’答曰：‘一举两得。’山曰：‘否否。’即呈偈曰：‘者个蜈蚣太煞奇，战场不怕断头皮，拦腰一击重开眼，正是当场种毒时。山肯之，乃付以源流曰：‘蚊子啊啊上铁牛，无容下嘴处难酬，纷纷一夏归山去，遇虎逢龙且出头。’后驻锡衡州南云寺，更弘法于云南会城妙音、慈云诸刹，有《语录》三卷在《藏》，尝自题《慈云常住请象赞》云：‘宜良不幸，出者妖怪。性急人遗，心平人戴。君王不事，父母不拜，忠孝两忘，阎罗倒卖。一条白棒没人情，魔佛直教心胆碎，慈云禅子切莫言，临济第三十二代。’”又《知空蕴语录》下，有《本师密老和尚赞》云：“此老无状，走在纸上，漏逗不少，好与痛棒。吐舌低声曰吁，者是开峰密和尚的模样。狮象丛中出一头，龙蛇阵上谁敢撞，佛祖见而含羞，天魔闻之胆丧。穿人鼻孔不用绳，倒岳倾湫一条棒，今日遇着灭眼之逆儿，明月清风为供养。”
右密行忍
知空学蕴，洱海王氏。徐霞客《滇游日记》十三“已卯九月初九日”条：“入野和静室。野和为克心徒，向居寂光，以其徒知空居此。年少而文，为诗虽未工，而志甚切，以其师叔见晓寄诗相示，并已稿请正，且具餐焉。”即此人也。幼入寂光寺祝发，初从大力、野愚、彻庸及西蜀了凡诸宿参究，虽并承其教，而疑情不释。后居玉霖轩，闭关习静数年，随参无住，住深许之，欲付以法，俄而辞去。永历至滇，命晋王李定国平楚雄永昌叛军，凯旋时学蕴遇于道中，因止晋王至鸡山，请免山中徭役，晋王允之。复随至昆明，表贡山果，明帝嘉之，赐敕寂光为护国兴明之寺。国变后，入九台，把茅三载，而大方广法席巍然起于万山密箸中，密行老人神契，百城之外，忽命僧持卷至山，蕴欣受之，由是开法领众，常数百人。担当和尚赠诗云：“别久休嗟路不通，九台高峙在空中，怪来闻问无温语，独有凝寒可赠公。”曾于水目大寺为众授戒，升座曰：“水目佳山，是出佛产祖之地，声传六诏，灯续五天，人杰地灵。昔之净妙、皎渊、阿标、普济诸大老，曾于此处此刹此座之上，大阐玄风，挥弘祖道。若论道之一字，彼诸大老亦不曾前，山僧今日亦不曾后。大众会么？会则盖天盖地，无古无今，运水搬柴，尽是神通妙用；不会则礼佛看经，都成业识茫茫，无本可据。今日诸人既于山僧处求受心地戒法，须知即心是戒，即戒是心，心戒无二，万善从生。”因击桌一下，拈香说戒。有《语录》二卷在藏，古风然序之曰：“从上祖师出兴，利生弘化，建法幢，立宗旨，必有为之才，具天然逸格之资，有坚忍不拔之志。如雪峰初出岭，三登投子，九上洞山，未尝不得投子洞山之力。后嗣德山鉴，大行德山道。仰山早年依忠国师，得其圆相机缘之要，后嗣沩山，而振起沩仰之宗。浮山远禅师曾依太阳玄，深得洞山宗旨，太阳玄欲远为嗣，以继太阳之脉，远终却之，而嗣叶县省，意契临济之宗而然也。九台知空蕴公，于鸡足上和禅师脱白，投水目和尚秉戒。水勉公担荷法任，以继水之宗，公坚却不受，遂隐静九台山。开峰密行和尚与公旧有契好，然公素慕天童法脉，惜不曾亲见悟老人为言。密行和尚专人持悟祖顶相源流法物，勉公任其事，公欣然，即日升座，拈香出世，大阐密和尚之道。盖已往三大宗师，数百年后，知空蕴公亦相近其事”云。此即黄梨洲《汉月藏塔铭》所谓“附不附”也。语见《南雷文案》六。附不附者，犹言加入此团体否耳。当时天童派势力最大，不附即几无所立足，故虽有豪杰之士，亦不得不舍小团体而加入焉，反是则谓之未详法嗣，知空盖未能免俗也。
右知空蕴
按本篇所举，不限一宗，皆无害其为宗匠，然此特旁观之论耳，局中人所见未必尔也。苍雪之华严，见月之南山，固足与秦晋匹，朗目所附之兰风，已有小睨之者矣。儒全、释禅虽强，能免“蛮夷大长”之讥耶！退翁储嗣轮庵揆，曾住大理文殊寺，著《洱海丛谈》，言：“洱海水目山，有非相大师，年八十。修建梵宇数百，剃度弟子万人，迤西僧徒，皆其眷属。亦说戒参禅，滇南法席之盛，无过于此。自云其师祖曾参天童老人，归滇出世，即瓣香远供，万里徼荒之地，能以正法教化，稍有淆讹，亦当宽其吹求。智光寺南溟兄，为破山孙，敏树子，于同坐屡见辞色，余力劝之。及余东还，至普道中，忽邂逅相师，举手携湘竹杖赠行，余口占绝句答之：‘吾师福德冠人天，况有儿孙满膝前，细看道容深敬仰，从今不骂野狐禅。’”夫非相非滇僧之杰哉！南溟且屡见辞色，小师将何堪？宜知空之不愿为滕薛大夫也。
明季黔南传灯鼎盛第三
破山派一百十人
浮石派一人
木陈派二人
汉月派一人
未详五人
洞宗二人
明以前黔南佛教无考，果无考耶？抑无记载耶？有记载而不传，或传而为吾人所未见，均谓之无考。自善一纯撰《黔南会灯录》，而明季黔南传灯之盛，始可考见。使无此《录》，或此《录》为吾人所未见，不亦谓之无考耶？且灯录与僧传不同，僧传例分十科，灯录仅述习禅一门，其他九科固未之及，而吾人于黔南禅宗以外，遂亦谓之无考，以是知记载之足贵也。杜臻序《会灯录》曰：“黔南远在天末，去中原万里，其民风朴邀，山川崄，声教几所勿及，即拈花一脉，自唐宋以迄胜国，是少闻焉。天龙善禅师慨然起任其事，蒐罗散失，取明季诸老以至于今，行、超、明、实四辈语录共若干卷，裒然成大集，少室一灯，于是遍照乾坤矣。余因慨黔南佛法泯没数百年，不谓显扬之时，乃在今日。”记载之足贵如此。然亦必有可记载而后能记载，明季黔南传灯之盛，固自有原因，一佛教复兴，二中原丧乱也，二因缺一，不能成其盛。贵阳程春翔序曰：“黔居边鄙，佛法罕闻。明末寇乱，四方禅侣咸避地乞食于其间，或著衣持钵，不坠家风；或挂板悬槌，洪宣法教。于是诸家各有语录，于中片语接人，吐辞见道者不乏也。但以远在天末，不获广播中州，流传海内耳。”然则今日之所以能考黔南佛教者，纯恃此《录》。此《录》所载机缘，皆据各家语录，虽深浅精粗不一，概能自完其说。惟至今诸录已十不存一，使非当日之及时收集，谁能保其不与荒烟蔓草同归湮没耶！又吾今所收集，有山晖、莲月、不厌三家，皆为此《录》所未备。其中山晖一家，或为有意排除，将于《法门纷争篇》论之；其莲月一家，则以遵义旧隶四川遗之；不厌一家，则明系收罗未及，故今特为补入。其丈雪、圣可、半月三家，曾阐教遵义绥阳，与莲月同例。乾御一家，久住黔西，端鼻一家，曾住长松，均见《锦江禅灯》，因并补入，成黔南灯系表如下：
又有统系俟考者七人，其末二人为洞宗湛然澄下第四代。
右表凡百二十有一人，除统系待考者七人外，虽分破山、浮石、木陈、汉月四派，然皆天童悟子孙，观其所住地名，几于无府不有，可谓盛矣。然不尽黔人也，其中以蜀人为最多，将于次篇论之。其所住不止一寺，亦不限于黔，在黔言黔，特标举其一耳。如燕居申先住会城大兴寺，次迁清镇之九龙，后迁平越之福泉，其他僦居开法之所，不计其数。云腹智历住云归清凉长寿，复兴永宁中和。语嵩裔先开法于牟尼山，又辟西山传法寺，后住鼎州德山乾明寺，化后门人扶灵骨归黔，均见《会灯录》，不能一一数也。
《会灯录》著者善一纯，亦自有《语录》，超屿叙之曰：“黔地向闻无佛法也，今若是，畴谓黔无佛法乎！纯公黔人也，自居学地，便负逸群志，矢兼济愿，已而遍参吴越楚蜀，凡诸名望宗匠，莫不亲披运斤之风。仍反黔中，习安道俗，遂翕然相推戴，不减西河之于昭叟也。初出世住普安之天龙，次迁松岿，惟务以本分钳锤激励来学。其接人也，机径截而不涉廉纤；其说法也，语浑璞而不事雕琢，故能感贵筑三十余城，靡不响道皈信。所谓居人所不居之邦，弘人所难弘之法，今于纯公见之矣。纯得法于善权位，位嗣月幢了，了嗣丈雪醉，醉嗣破山明，明嗣天童悟，其源清流洁，根大丛茂，夫复何言。”按纯可谓附而能缵其绪者也，然则不附者遂无立锥之地乎？恐亦无记载焉耳！表中洞上人数之少，亦缘是也。
滇黔僧多蜀籍第四
半月常涵
懒石觉聆
破石悟卓
云腹道智
山晖行浣
《黔南会灯录》所载之黔僧，蜀人居十之七八，不独黔南然，不独禅宗然。《云南阮志》所载之仙释，各科僧徒游方滇南者，亦以蜀僧为多。谓蜀与滇黔毗连乎？则湘桂何尝不毗连！谓蜀有峨嵋，佛教独盛乎？则湘有南岳，赣有庐山，佛教何尝不盛！然史实所昭垂者如此，此可证川滇黔夙昔之关系矣。今举数僧为例，其散见各篇者，随在皆是，不能一一复出也。
遵义一州四县，明隶四川，清雍正五年改隶贵州，今言滇黔佛教，不能遗遵义也。遵义禹门寺著名之僧为通醉，字丈雪，蜀内江李氏，破山海明大弟子。破山亦蜀人，曾劝李立阳止杀，李曰：“和尚吃肉，我即不杀人。”遂为吃肉数片。同时有芜湖僧亦名海明，顺治二年，休宁金声抗清被杀，海明乞贷市棺，径前抱公尸而敛，满汉兵呵之，不为动，卒敛归芜湖庵中。见《魏叔子文集》十七《江天一传》，《史外》六《金文毅传》因之，此别一海明也。《青门簏藁》十五以为僧慧源，《雪交亭正气录》二又以为蜀僧明慧，乾隆初卢见曾撰《渔洋感旧集小传》，乃误为破山海明，嘉庆《四川志·仙释》亦沿其误。不知是年蜀道未通，破山无东下至芜湖事，有年谱可据，僧同名者众也，丈雪尝随破山过白兔亭观瀑，破山书一偈与之云：“画断苍岩倒碧岑，纷纷珠玉对谁倾？拟将袋钵横拦住，只恐蟠龙丈雪冰。”由是遂号丈雪，后走天童参密云，一日上太白顶拖柴，竹签伤足，血进污地，闻密云自打普请梆，椎急声厉，忽契香严击竹之旨，豁然大悟，入拜呈一偈云：“两脚行来古路平，通身棒眼血淋淋，而今始识牛和马，鼻孔分明搭上唇。”遂归蜀住昭觉寺。永历元年丁亥，避乱由铜梁至遵义，旋去。己丑再至，遂即乐安江上龙兴禅院易名禹门为道场，集四方禅子，盛讲别传，住十二年。门人彻纲等为编《纪年录》，“康熙元年条”云，“时泰西天主教穆革我，倚许方伯势，诸当道信其邪说，有图废释教之举，师有《上许方伯、席文宗、王郡守，辟天主灭佛教书》，当道公议而止。”又“康熙三年”条云：“时秉钧者奉天主教，汤若望仍行左道，又有沙汰之说。闻玉林国师密札进京，欲保全大雄、报恩，师致书口：‘既膺一国之宠，当此魔强法弱之际，正宜挺身利济，俾宁谧海内诸山，焉得只顾自己，岂称法门柱石哉！’”此清初天主教史料，可由佛教史而得之者也。
右丈雪醉
丈雪弟子常涵，字半月，蜀邻水张氏。《黔诗纪略后编》三十引郑珍《播雅》云：“雪师自顺治庚子归昭觉，禹门棒喝寂然。至康熙已酉，乃遣月自昭觉来禹门，复整法幢，月浦汀声，又振广长矣。”戎州宋肄樟序其《语录》云：“月主席时，惟作本色衲子，受用实地风光，一粒一粟，取之耕耘，行住坐卧，不染纤垢，诚雪师止礼三拜者也。”《黔诗纪略》卅二又引《播雅》云：“两生曾致书半月，为遵义令高洪借禹门《大阿弥陀经》，言高护法有念佛超宗之集，欲得此经印证。半月复书云：‘迩闻高公苛政非刑，无丝毫侧隐，若慈闵残黎，即达摩老子觌面现在。其念佛超宗之集，明明指出家常茶饭，不待超而处处皆宗也。冀和尚曲垂方便，导其良策，使播地回春，法门多幸。莫随水放舟，诱坏人家男女。’”夫貌学佛而行贪恶者众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半月有焉，亦僧中之铮铮者也。
丈雪弟子有阐教滇南者曰懒石聆，蜀忠州张氏。《丈雪语录》十有《送懒石首座之滇》诗云：“汉南忽别已三稔，破雾归兮话暖冷，每因路绕过河来，喜以春初惟日永。一钵军持缩地回，千云弗隔昆明请，斗光山色甲牁，锡卓时有万人井。”《懒石语录》有嘉禾汪挺《序》，略云：“懒石禅师住锡汉中静明，再迁宝林，又应滇南商山之席，从此道播南天，虽穷岩绝壑中，咸思皈向，洵不可思议因缘也。所有《语录》四卷，于语言酬答之外，得拈花击竹之机。诸有已空，空都掷去，一真独领，领辄宣来。岂不勺水知源，寸脔饫味！睹懒石如睹丈雪、破山，并睹密老人于勿替也。”聆在汉中，即与吴三桂稔，入滇而后，不见有藩府往还之迹，盖记载阙如耳！
有《黔南会灯录》所未载，而确知其曾阐教黔南者。破石卓亦蜀人，今所传《锦屏破石卓禅师杂著》一卷，有恒秀林撰《行状》云：“师讳悟卓，蜀果城宕渠望族陈氏子。受天童悟祖戒，嗣香林禅师。生万历己酉，年七岁，诣本邑罗汉寺依母舅学应佛，舅没即验发净身。年十三，会本邑余隐洪先生公车北上，依赴京师参学。至江陵，辞余住白衣庵，持水斋三年。一尊宿云：“师妙年行愿如此，何不广参宗匠？’师如指遍参，谒天童悟祖，祖号师破石，居六载，仍还罗汉寺，年三十有五矣。遭申西蜀乱，避地入黔，三住名刹，后受武陵侯杨公请，住石阡旃檀禅院。癸巳腊八偶恙，众乞垂示，师云：‘诸公之见如斯，有负依吾年久，道人家还有者个在？’乃竖指云：‘会么？’众作礼，师云：‘其来也无碍自在，其去也自在无碍，呵呵呵！入泥入水，无在不在，了无了处随他去，毗卢顶上任优游。’示毕而逝。师性介乏嗣，而侍座者英俊瞻依，请益者名公斗仰。《语录》诸稿未及剞劂，兵燹失之，仅搜残编，刊行于世。”有《赠别阡阳赵元一使君》诗云：“棠荫讴歌戴所遗，荒城萧寺赖君支，洋洋声重三千价，历历民怀万里思。金马度云嘶晚泊，锡泉坐月订先期，萍踪奚以酬清况，但把重岩作玉碑。”又有《答天虞郑少司马书》，天虞，平溪郑逢元也，见《遗民篇》。
右破石卓
云腹智，顺庆李氏。有《语录》二卷，秀水曹溶为之序，曰：“云腹禅师，蜀人也，为破山之裔，象崖之子。振曹源之宗，竖滹沱之帜，数十年来，为法门龙象，虽不以文字新天下之耳目，亦不以无言秘大法之真传，故其开法川黔，一皆以恶辣钳锤，本分草料，不带枝叶而超无上者也。迨后乘槎泛楚，缁素遮道，如失怙恃，其德法相深以入人者如此。余虽未亲炙面颜，但与吾里古新庵清白老师交深，清师亦蜀人，常道其真操实履。及读其语录行状，机趣触法，直赴横奔，于开口不得处说法，从下手不得处施为，天风木叶，流水行云，总属全提，举大法于一喝之中，揭宗旨于辣棒之下，诚令缁白咸臻祖域矣。”观此知蜀僧声气满东南，不独西南一角而已。
梅溪度，永川张氏。得法于灵隐文，曾住安顺清源、普安圆通、贵阳东山，又住蒙化等觉、云州玉阁、宗州观音，复还贵筑之栖霞，敷教滇黔数十年。《语录》十有《云州复诸儒士》诗云：“释教儒宗天下传，何分西蜀与南滇，欲知月指当空处，须识吾无隐尔篇。居易亲僧因重道，长公解玉为逃禅，了知彼此非同异，文字凭拈入大圆。”《语录》六又有《为藩宪玉铉柯护法举火》文。柯鼎旗人，康熙初任黔布政，卒于黔。梅溪为举火，足证清初旗人火葬之俗，曾达滇黔也。
右云腹智梅溪度
滇黔法席之倾轧，将于次篇论之。然其主要人物为山晖浣、燕居申，皆蜀人。《燕居语录》余未见，《山晖语录》有永嘉张仁熙撰《传》，千八百余言，其略曰：开圣壁禅师，夔州新宁南庄人，姓侯氏。明天启辛酉生，总角随父游嵩呼伽蓝，遂怀出尘志。时破山明嗣栖灵拙和尚，兼精教学，从游者众，师礼之。甲戌春，遭寇乱，里有无藉者，诬父从寇拘系，师鬻身李氏，赎父于狱。父出，还李氏金，赎师归，即求出家。戊寅春,拙受指月请,师往谒,命名完璧。及祝发, 即命参堂充行者，己卯随拙还栖灵具戒，职司衣钵。秋侍拙上万峰巍破山。是年拙应荆州天皇请，明年侍拙归川避寇，夏六月抵开州栖灵。时明和尚在大宁，师往觐，求法语，明示师曰：“昔去栖灵心尚酸，今来挥靡意悲欢、与君携水登云室砖镜照人心胆寒。”因字砖镜。甲申夏，复随拙迁游龙，未几寇大至，众皆星散，师独扶拙上广福。广福四面悬绝，乡人立栅守御，寇围急，将不免，忽寇营有慕拙道德者，以书射广福曰：“送拙和尚来供养，围可解。”由是随入寇营，虽敬事，然严密难脱，乙酉，随至梁山金城，三月一日，拙厌世将明和尚信衣付师,辞众而逝。师为茶毗,收灵骨设利,藏 胡氏庵。丙戌三月，脱走渝城，时明和尚在石柱，师往省，明曰：“天童法衣，知在汝处，老僧久失天童小照，且汝弱病奔走未定，将衣暂留老僧处供养，待汝住院来请。”师如命。丁亥辞往巴台，复陷贼点，以白刃加颈，勒师更衣，师厉声曰：“吾为佛祖儿孙，断头碎骨不渝也。”贼为改容，然终被羁留者五载。辛卯冬，始脱难到平越，四众知名，请住开圣。时同门有嫉之者曰:“信衣已为明和尚收去矣,何及门邪!”由 是复谒明和尚领原衣，明曰：“数年不见，人传汝死贼难，原衣已别付人，汝既来，老僧造衣还汝。”师不悦，遂别明东下.至金粟见弘觉老人，及古南牧云和尚，复至吴江见报恩贤和尚，恩命秉拂小参，众咸悦服，遂以如意源流付师，偈曰：“四十九年说不著，拈花微笑属儿孙，报恩不惜重分付，打凤罗龙杖一根。”更名行浣焉。癸巳，还平越开圣。甲午春，杨总府请住黄平之长松，乙未涂大参杨太守请开法护国禅院，丙申迁万寿，戊戌瓮安张大尹请住圣恩，已亥还长松。庚子川平，俶装上夔州，登梁山，望梓里，道路荆棘，目击心伤。到南庄，徒见劫灰瓦砾，邻里亲戚，遭戮殆尽，沈吟久之，诗曰：“情深世外下夔门，乱后归来失旧村，草野有骸疑弟妹，乡园无路问椿萱。潺湲泪洒青松死，茕独人悲白露翻，望断西江风雨急，冤魂日暮叫秋原。”复裹粮露宿，归祖墓，葬拙和尚灵骨设利，复还长松。甲辰去长松，阐教江浙，二十余年。丁卯寂，塔苏州虎丘山涌泉禅院。外史湾张氏曰：“师从幼颠沛琐尾患难中，及枕戈诞，混腥秽，庄敬奉持，矢死不二，续佛慧命，此与古之杂猎人，受羁械，至引颈临白刃者何异！宜凶顽之徒，久而弥化也。儒者称无入不得，而佛氏喜蹈苦魔以自锻炼，盖师之陶钳异类，深且密矣。以是擦手稠林，坦荡生死，又岂易易者哉！”
右山晖浣
山晖弟子野竹慧，亦蜀人，久住嵩山，嵩山居昆明城南，咸丰中寺毁于兵，惟野竹塔独存。光绪末筑滇越铁路，僧觉幻乃迁其塔于三华山阳，请昆明李厚安坤为之铭。厚安访其《语录》，大半散佚，谓：“禅师遗书，视塔尤重，能访而更刊之，则禅宗当再振于吾国，不独扶济宗之颓于滇。”文见《思亭文钞》一。《野竹语录》今尚存，其《前录》有刘、李仙根序，刘序云：“吾乡野竹和尚，行道滇南迤东西，法乳殆遍，最后泊会城，憩嵩山寺。追余自戊戌腊底，与师晤于沙桥百万众中。庚子春，自绝域旋，复握手昆池。非剑戟丛中，即通都大郡，古所谓出世而能入世者，意在斯乎！”刘燕见《遗民篇》。戊戌永历十二年，庚子永历十四年。所谓“自绝域旋”者，盖尝随永历播迁缅甸也。李序云：“余幼在江宁，长居帝里，亲朋耆旧，久阔星霜。一日偶过渝州双山刘子案头，见有嵩山《野竹禅师语录》，询之知嵩山为益之名蓝，而野竹禅师为吾长寿之名产，实苏双塔砖镜壁公之世適也。阐道德之深微，醒人心之本有，缥缃数帙，等于贝文，不几为吾乡江山生色邪！”盖李亦蜀人也。《后录》有合肥龚鼎孳《序》，为《定山堂集》所未收，历数蜀中高僧，自马祖以至山晓晰、野竹慧，推崇备至，未知其言果由衷否也。《序》云：“世祖朝今天童山晓晰公说法长安，余无事必过从，过则晓公必埽一室，坐余其右，烧香渝茗，发五岳之高论，于是法门细大，古今得失，历历可见。乃知马师以还，东山父子而后，至卧龙仰山，及金陵翼善、海舟慈公，凡八世，皆钟岷秀，吐词为经，真大有为宗工宿衲。张子谓：‘儒门澹泊，收拾不住，皆归释氏。’至此益信。一日晓公惠嵩山野竹慧公《语录》一部，凡十四卷，读之，言词峭俊，多发为名理，诗颂清新，尽黜垢，其果得天童悟、报恩贤之家法，长松壁之血骨，为挽近一翘楚也邪！且桑梓巴渝，与晓公同邑，又晓公犹子，前谓‘门收拾不住’，今又见于此也。无何晓公抗疏南还，十年来不得再晤，使人梦寐不置，兼想竹师，如想晓公久矣。今秋竹师门人集《后录》八卷，不辞万里，走力就正晓公于天童。院公闻余念己，亦念竹师，乃驰一函为介，并以《后录》寄余，读竞喜曰：较《前录》则润而色，老而苍，益知竹师所诣，近日知解宗师断断不可及也。”《序》撰于康熙八年。山晓晰，木陈弟子，蜀人。长松璧即山晖浣，山晖其号，长松其所住院。报恩与木陈为法门昆弟，故山晖与山晓亦为法门昆弟，而野竹则山晓犹子也。论行辈如此，论年岁则山晓长山晖一岁，山晖仅长野竹两岁。《野竹塔铭》谓山晖崇祯中住开圣禅院，误也。永历五年，山晖始住平越开圣，崇祯末，山晖年才廿四，详见拙著《释氏疑年录》。野竹才气奋发，自负不凡，《后录》八有《读（升庵集）感赋》一首，序云：“昔升庵公谪滇，而滇之烟瘴险恶，公履之自若也。余至滇，观其景物，绝不相谬。壬寅，主法嵩山，问公遗迹，有僧乳峰者，言公仪表类余，余笑曰：“公诚大儒，才学俱高，余一陋质，何言类邪！’又言高峣有祠，亦可证也，待访之不果。己酉，方伯李公去官浙，惠公《内外全集》，展阅至续坡翁‘浮云妒佳月’，奇怪世传坡乃戒公后身，今又言余似杨，岂升沈之言绝不虚邪！遂感而赋之。”盖以升庵自比也。《不磷坚语录》卷中有《嵩山慧老人赞》云：“手里乾坤，腰间宝剑。剔鸡足三千年不夜之镫，续滹沱三十世冰棱之焰。坐昆明斥狂禅而埽文翰，创少室肃纪纲以定铁案。弄福海之神珠，卖天童之破绽。王侯际会，阔论高谈，僧俗归依，倾心沥胆。”此则弟子尊师之言，不免阿其所好，分别观之可矣。
右野竹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