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法门之纷争第五
通论明季法门之争破山吹万及燕居云腹之争山晖与燕居之争陕西僧与河南僧之争水月田租之争
《南雷诗历》《三峰与熊鱼山夜话》：“脱得朝中朋党累，法门依旧有戈矛。”慨法门之纷争也。纷争在法门为不幸，而在考史者视之，则可见法门之盛。嘉隆以前，法门阒寂，求纷争而不得。纷争之兴，自崇祯间汉月藏著《五宗原》，密云悟辟之始，是为宗旨学说之争，上焉者也。顺治间费隐容著《五灯严统》，三宜孟讼之，是为门户派系之争，次焉者也。有意气势力之争，则下焉者矣。有墓地田租之争，斯又下之下矣。
密云辟《五宗原》后，潭吉忍著《五宗救》，学者喜之，密云复著《辟妄救》。越九十年，雍正更著《拣魔辨异录》，不惜以人天子与匹夫搏，其视潭吉为大敌可知也。《严统》之争，在顺治十一二年，刘献廷《广阳杂记》言：“二宗互相是非，浴血而战，兵连祸结，至今未已。”则亦绵豆数十年也。牧云门《懒斋后集》六，有杂诗一首咏其事曰：“阶前忍草向春芳，何事缁流怒目张，白社钟鱼新定霸，黄池旗鼓旧争长。致词当路金何畏，假手公堂木遂殃，天定久之风浪息，不知两虎斗谁伤。”注：“甲乙之岁，两宗大哄，其后有大权金汤结案云：‘僧争门户，与士子何干！’从是好事者无能下石，福严老人得吐气矣。然板不灭，诤亦不息，斯亦梨枣之不幸也。虽然，今之与乎统者，果皆是其人欤？统是而人非，斯又统之不幸也。”牧云与费隐同出密云门下，其言如此，则《严统》之作，牧云不以为然也。锥《丈雪语录》十二有《重刊（严统）序》，对费隐极表同情，则费隐与破山二派，当时颇受木陈派排挤。《丈雪纪年录》“顾治十二年丙申”条云：“师上天童扫塔，适山翁和尚寓三塔寺，误听谗言，谓师弗从万峰来，当是假攀。师闻之，即至三塔，时值谭埽庵、朱葵石、张菊存、汪尔陶、施易修、孙起伯、高子修、高念祖诸护法，及本寺堂头自闲和尚在座，师与山翁及士大夫相见毕，遂云：
‘贫道有桩不平事，举似众护法，可为千古龟鉴。昔山翁法叔在天童职书记，号木陈，贫道寓藏堂，聚首数年，彼此同参，无何今日不认为同参，而并不认为法侄，种种谑刺，欺法门太甚。想昔挞隐元为不孝，今视丈雪为假攀，法叔独霸诸祖庭，欲抹杀破山、费隐两家矣。’山翁见师下急，对众举誓。众护法劝解，师怒方息。”此所谓意气势力之争也。《费隐语录》十一，有与徐心韦、张客卿书，对木陈深致不满。木陈为张势力，不惜趋附新朝，卒受“宗门罪人”之诮，见雍正五年朱批李卫奏摺，可为僧人大戒。
右通论明季法门之争
滇黔法门虽盛，未闻有宗旨学说之争，惟门户派系之争则有之。《丈雪语录》八《复茆坡燕居兄书》，言：“古宿云：‘凡接东山师兄书，未尝言世谛事。’今接茆坡师兄书，未尝言佛法事，似出古人一头地也。”此书大有讽意。《山晖语录》十二有《复昭觉丈和尚书》云：“今夏虎丘人来，得大教与《禹门语录》读之，喜法门佛日又中天也。及见《复燕居申公书》，不觉泫然涕下。审梁山老人传人衣钵，实为祖宗慧命耳，人不自重，内蕴蛇心，怒目攘臂，识者不无窃笑。我平越结冬，伊走僧将云天所集粪屑，遍散平越，取阅之，始知脱空之极，因而知以梁山示偈为传偈，诸方非浪传也。至叙行脚，未见彻法源底，与师资扣激承接等事，但节节自誉，节节非人。乌乎！无惑乎佛道之湮也！伊立身行事，自以为真，殊不知只诳愚昧未见者当作实事。伊常谓‘梁山不宜笔《佛道声价》一书以病聚云吹万’。夫梁山为一代宗盟，主张大法，自合典御四方，权衡一世，有真当褒，有伪当斥。我自戊寅春见《吹万集》，约十八人，打鼓上堂烧香，愿续大慧，伊名已在数内。及庚辰又见一集，以朝阳为师，溯源而上，十代至大慧，自懒葊需、木葊永下，伪作六代，此见《佛道声价》畏而为之也。又谓‘象崖珽公不见吹万’。然珽此时已承嗣人，领众又数岁，是时在忠南居说法位，若使弃众再见，是麟龙之卑，蛇兔之尊也。三尺童子，指犬豕令拜，尚见怒色，况号为法王，而颠倒若此！伊常称：‘吹万如银汉无极，真大慧后，不须源流。虽永公下六代无语录可考，无塔庙可据，尚悬丝不斩。’不知何据为此。观伊当日在吹万时，数有争论，今日假梁山为师，实欲扶吹万，真业种也。我常言之，如欲扶吹万，以吹万为师可也，区区以梁山为师，而又侮其师以扶他人，则何不责吹万禀受一师承，流行祖道，何得谓吹万‘不消授手，自然精确’！倒置可笑。又常诬‘云腹假写来源’，谓‘象崖死者无对’，然云腹嗣象崖有年，而《语录》见有印证云腹之语，实象崖子无疑也，却以师承有据为不是，以吹万无师妄接为是，狂肆若此，嗟嗟！纵使吹万见道真，守道实，只可作自了，如欲出世，须待印证也。不见之古人乎？间有见道稳实，师资不确，亦不收入《传灯》，但曰‘未详法嗣’耳！种种狂肆，难尽枚举，姑俟后人褒斥也。”
按虎丘，遵义虎丘也。禹门，丈雪所住院。梁山，破山所住院。吹万广真亦蜀人，不附密云而自谓得续大慧之传，破山攻之，见《破山全录》二十。丈雪著《锦江禅灯》，专载蜀僧，独黜吹万一派，若不知有是人者，不承认其缵统也。燕居先附吹万，因吹万不甚显，又附破山，故山晖揭之如此。然其后吹万再传而得三山灯来，道遂大行，三传而得普陀性统，更著《续灯正统》四十卷以张之。其视密云，骎骎乎如大理南诏，与唐宋分疆而治矣。一派一系之兴，必有后先奔走疏附御侮，而后能致其光大，“人能弘道”，谁曰不然！
《山晖录》十二又有《与虎丘况禅师二书》，〔其一〕云：“前接禹门书与《语录》，见复燕公书，不觉五内震裂。想法门寝盛，赖作者以振之。孰知其人有此妄诞，则害法不细也。因走一缄以复禹门，然末法时只合逆来顺受，恶来慈受，似此愚妄，倘再纵之，必视法门无人也。可惜其人历年参学，将谓是好禅和子，原来未曾彻见源头，故说话直逞鬼聪明，于宗要焉有一毫。若不趁斯剪除，则师狐并听，石玉并称，将必有日。”其二云：“法门故弊，殆不堪言。昨闻禹门遁迹，不胜悲感，盖川东法道，赖此老及虎丘维持之，而禹门既隐，则寂寥之风，将见吹人衿怀矣。我虽行道于黔，而力孱弱，不能张之，惟觊有光明烁大者整刷之，启迫之，是所愿耳。四方载记，有堪闻，不堪闻，然尽在适己之意，而私其心，私其行，不公乎道，公乎言，为法门观瞻也。近日为法重人，不私闻见，在虎丘得之矣。二月四日著笠控杖，欲度江过虎丘，又因初治长松，事理未就，不能速行，特专使。想虎丘必为我察之。”又《与湄水禅师》云：“客冬茅坡使无臧僧送所刻《杂录》二卷，分布平越，及观之，皆非法门体裁，害及者非细事也。其以聚云五百余年远接大慧禅师为的据，而以珽公手传云腹诸人为妄传。于人甚重，于法甚轻，真不识尊法而不尊人也。其人如此，只不过欲抹杀我辈，渠得以独步为快，安知我辈岂其人能抹去之邪！倘见渠语，宜语法门垂援，不可只是袖手。”
虎丘况、湄水旵，均见《黔诗纪略》三十二，即大冶况、书云员。大冶嗣敏树相，书云嗣雪臂峦，云腹智嗣象崖珽，皆蜀人，又皆破山再传。燕居既附破山，仍袒吹万而排云腹，故山晖致书各方声讨之。然破山攻吹万，在崇祯十三年，吹万已卒，故《吹万语录》无反声。燕居攻云腹，在永历初，云腹正开法黔南，而《云腹语录》对燕居不还一矢，似云腹度量，较山晖为大。惟《云腹录》二有《复清凉众护法书》云：“来书欲山僧再打鼓笛，此意甚佳。但病躯疏僻，不谙世礼，恐弗能应酬人事，只可于林下嚼橡饮泉，以终余生，惟高明谅之。”其词若有憾焉，疑即受燕居攻击，拂然舍去也。然此皆派系之争，尚不失所谓次焉者。
右破山吹万及燕居云腹之争
至山晖与燕居，其始亦派系之争，其继则流为意气势力之争，争斯下矣。然其后叉回到派系之争，情形复杂。关于此项史料，《山晖录》辑存甚众，今分五节说明之。
一、初争《语录》十一有《复杨将军书》云：“江外仆夫来，促我行装，不及军门揖辞，适接来书。有某人者，责我近无一字相闻，则人情中有不可废者。常闻师弟犹人父子，父子不容少伪，师弟岂容少伪乎！某人者，以法门论，犹昆弟也。阡阳之难，自可致唁，然有不可致者，我之情难以陈也，若陈之，只增老婆舌耳。然，今日又不可不一言于左右。我生新宁侯氏，戊寅十一月，礼石蒲揆和尚落发。其后往来梁山与卧龙两大师之门，在楚蜀承琢磨之功，虽雷霆为舌，不能宣其少分。毅庙崩之明年三月，卧龙归寂，始离左右。此三大师实能生我，我何一日忘也。来谕未彻源头，何能强定是非？是又不可不再进一言。我自丙戌三月，脱难东走南宾，再见梁山破老人于三教。至戊子十月，为兵所逼，南避忠路，某人者时住静于此，因过访之，扣及堂奥，尚未知者，今欲师人，何不知量也！比承黄文合公接住双照二载，虽与之相去半舍，然未常往来，今云‘五六载相依’，妄语何如是之甚也！然某人固是僧，亦有不可言于人者，倘言之，则黔地恐不能安顿手足。乌乎！我知悦谤者无所不至，只不与之作理会，则其怪自坏。某人俱无一字真实，又常轻侮梁山，是不孝也；常欲徒人之徒，是无义也；一面之遇，而云六七年，是不信也。有此三事，公忍闻乎？”卷十二又有《复开圣诸门人书》云：“今时事舛，人我相多，不独耳不静，舌亦劳矣。闻某人妄语排挤山僧，山僧知悦谤者无所不至，安可与之面释，使俗人掩鼻哑哑邪！且斯人语言丑态，实有不可观，亦有不可言者，吾即言之何难，但恐我法坏耳！乌乎！悼法门之不幸，莫斯为甚也。至于斯人欲置腾腾烈焰中，此累劫常事，吾何惧哉！昨有书复杨护法及丁护法，可亲往面道一番，足见平日与吾徒道及从来事也。”按二人始因同乡，互知底蕴，相轻而不甚周旋。故人之见之者，以为同门同开法黔南，而若不相识，何也！山晖之诋燕居曰：“是曾附吹万而侮破山者。”燕居之诋山晖也，曰：“是破山收回信衣者。”固已成为意气之争矣。
二、夺徒争收门徒，自古有之，少正卯在鲁，孔子之门，三盈三虚，惟颜渊不去。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明季佛教中兴，此风极盛，方汉月之陵轹密云也，密云曰：“汉月欲收罗学人耳。”《云外泽语录》十四有《妄刻续灯诸录说》，言：“近代据师位者，往往急于求嗣，效闾巷庸俗之所为，有势利相倾，名位相诱。”又云：“瞎眼宗师，见学者稍具天资，如笼生鸟一般，生怕走了别人家去，急忙付拂付卷，称赏赞扬，互相欺瞒。”《灵峰宗论》五之三有《法派称呼论》，言：“为师者但贪眷属，为徒者专附势利，遂以虚名互相羁系，师资实义，扫地殆尽”云。彼盖深知得人者昌，莫为之后，虽善弗扬，故汲汲以延揽门徒为务，不计其道之是否足传，其人之是否可授，云外、满益，诚痛乎言之也。不意颓风所播，达于黔南，而有燕居、山晖之事。《山晖语录》十一有《与罗总府世安书》，言：“昔者知遇于平城，承外护故山僧得行其道，是千百年来奇缘也。夫薄道之徒，今日信之，明日疑之，虽啧啧有口，实不敢以蛊毒加害，属在外护，深防此辈，不然，何以镇厌邪心，垂光末运！长西堂，闻监寺，山野许入室，其以大法属传六七年也。适闻燕居夺为弟子。燕居自称正人，而欲坏千百年成规，使人伦一倒置，甚可笑也。前阅《燕居集》，其毁人处，欲正人之不正，是何言之如此，行不如此，何异口诵孔孟，心实盗跖邪！常闻人伦之大，盗跖亦不敢废。燕居有亲弃之，有师侮之，有兄长辱骂之，有骨肉剥削之，或行劫，或妄言，或灾木石，使师友为法受恶，真枭獍也。乌乎！世间乱伦，出世间乱法，虽立天地间，恐人神必共怒也。成败之理，有数存焉，我知之矣，即居加害如丘山，亦何损于山僧，但再传西堂监寺，此天地绝无之事，居士任外护，以为何如？”卷十二又有《寄德山裔禅师书》云：“过湄水大云，得佳集读之，见公深入祖室，所以开发衲子，其精意宛有古人意，不得不使人爱慕也。余自甲午春，诛茅高蓝，诸方愈加憎嫉，甚至记载，总不足惧，独忧者法门一事耳。当永历初，我开法平越，有人毁之曰：‘此必教人学上堂语，问答如流，然后为禅者。’然不知已之不能，而妒人之能，实一狐媚流辈也。及我印大云之记，又谓失眼，戊戌春，其人来不十日，即惑大云，使丧所守，而即印为弟子，初何见罪之深，今何谬为之甚也！然十年苦心教训之大云，承接我又七年来，一旦夺为己嗣，即使跖肆毒，未必若是。其人何以为人师？实可耻也。前谓‘教人学上堂’，及瞎传等事，今又取斯人，何首尾之乱邪？乌乎！其言正之于前，其乱继之于后，不知泥犁中将何以置此人也。法门如是，乱规如是，公又何以教我？”
按君子绝交不出恶言，山晖之言恶矣，抑何怨毒之深也！长西堂即大云长，闻监寺即石琴闻，见下文。燕居所为，有少正卯、许行之风，惜《燕居语录》余未见。《锦江禅灯》十载其机缘语句，有可玩味者，《楞严寺上堂》云：“临流终日不抛钩，志在双鲸得便休，珍重渔人休放手，再抛香饵钓狞龙。”又《高真观示众》云：“古佛不扬眉，高真解拱手，乌龟撞著蛇，栏腰咬一口。痛杀吕纯阳，三丰脚后肿，带累僧纲司，向外扬家丑。”编者是否有意指其夺徒及与山晖构衅事，不然，何谈言之微中也？《禅灯》主编者为丈雪，山晖、燕居之争，丈雪亲见之，丈雪弟子月幢了《语录》三，有《复醉舌上座书》云：“目来书并佳稿，信曹溪一滴，赖以不涸，但恐世人饮之者死，沾之者亡，善须调治。迩来宗匠，门户各开，风化独扇，倘涉见闻，慎勿斗胜，及至诱引处，毋露圭角为佳。”月幢曾开法滇黔，与燕居、山晖同时，其曰“及至诱引处，毋露圭角”者，亦防燕居再抛香饵乎？殊可噱也。《山晖录》十有《因事示众一绝》云：“麻衣瓦钵到平城，十载匡徒已辟荆，何事南来狐媚种，依然勾引落深坑。”即指此也。至燕居毁山晖，谓“此必教人学上堂语，问答如流，然后为禅者”，亦当时风习。《昭代丛书别集》载木陈《奏对机缘》，有张潮跋语云：“大和尚上堂，师徒问答，皆预为撰制，如优伶读脚本，临时演唱。”此犹是门外人语。牧云门《式古论》，言：“今保社中正同演戏，平时串习，临时你知我知，你拍我应，谓之明大法，智者定不入此局。”则当时实有此弊，特智者不为耳，张潮之言非无据也。
三、与旧徒书《山晖语录》十二有《与大云长西堂书》云：“欲为人，必先审可否，然后行之，始无委曲事。近闻汝受燕公惑，深用痛恨，然昔者同吾，何如是之重厚？今者异吾，何如是之凉薄？夫好恶异同，道人之不取也久矣，吾奉先师之言，一毫不敢妄为，实欲正法门之不正，何吾正之如此，吾徒乱之如此？眼前或可强为，百千年后何以处其身也！吾徒思之。”又《与石琴闻监寺》云：“春王十日必南行，不知能到长松一叙否？想此一别，后会不可知也。闻近日著闷，以告者过也，我此行原为刻书，定将《分镫偈》收入集中，以为万古法系，岂以十年来父子，一为燕居惑乱，便不取邪！倘应龙不处污池，可明一言，自不久羁门墙，以辱上座。”又《与岳樵崇侍者》云：“黔中赖左右之教门，始有观光，不然，黔人何知有此题目，故以法器期之，终不作黔驴待也。客冬省亲，此仁人之礼，山僧毫无拒意，何一往梓里，便不来邪？”其词哀以凄，山晖此时诚可怜矣。大云长不可知，石琴闻则《锦江禅灯》十二已大书于“燕居法嗣”下。《黔南会灯录》三，燕居法嗣，尚有赤幡幢，亦依山晖圆具，参燕居印可，合之岳樵崇之一去不复返，山晖在黔十余年经营之法席，至是已有不能不卷之势，而抑知不尽然也。
四、与忠徒顺孙书嵩山野竹慧，已见前篇，此山晖惟一弟子也。康熙三年，山晖离黔东下，客姑苏双塔，遂终老于吴。《录》十二有《寄嵩山野竹长老书》数首，其一云：“到吴越三年，绝无可语者，真入无人之境，每怀西还，辄不如意。前年天童贤老人收余为法嗣，此非去蜀归吴，盖不得已也。梁山既收回栖灵信具，而燕公又夺我二子，敏公亦取我一孙，十五六年苦训之人，皆为同门间绝，睹此能不痛心乎！若只苦守，后之人疑之，则上负前人所望，下辜吾徒支撑，即余一身，罪大莫赎矣。吾徒其思之！还朴来，问吾徒无恙外，又问《嵩山集》，云已梓行，然固美矣，但不可草草，须深酌之。今秋不还，明春必归，到家定有鸡足之行，吾徒俟我梁城间可也。”其二云：“客吴越四年，未尝一日不系念嵩山，盖黔南苦心教人，止得此一席，以慰吾望。今夏七月，浮老人圆寂于吴江，闻讣即自高邮还苏，为奔丧之举，及送龛上径山，适竹元孤身二千里来省吾双塔，此非嵩山以孝法人，何以壮元孙此行！且眉孙留广嗣，元孙苦远涉，吾又怜二人孤苦中犹不置吾，此不独二人孝，犹见二人珍重吾道未薄耳。人得一夔足矣，况双珠乎！故吾愿嵩山不如二人者勿收，以败厥事。近日法门委传如市，未见有如禅和子也，不过取虚声，袭虚名，真可笑耳！人或从滇来，即问之嵩山为人何如？或曰：嵩山为人，不减平越，但委付微异耳！因书此言为嵩山诫。明年吾不亲来，即当遣人慰公于方丈。”
竹眉、竹元，楚藩裔，能文章，国变后兄弟避乱入滇，得法于野竹，详《乱世信仰篇》。竹元住鄂州龙光，有《鸡肋集》一卷，集《石门文字禅诗》一卷，在《藏》。山晖得此贤孙，宜其道不坠也。《录》十二有《寄竹眉、竹元两孙书》云：“汝弟兄往崇阳，省二十余年丧乱未封之医，吾以病躯，不能同去，终为慊然。后于汉口待之二十余日，竟未有耗，且既过江，安能再缓，是以得舟便长行矣。一瞬三年，音书杳绝，汝二人如念吾左右无知事者，可议一人前来，助吾梓旧集诸稿，即是汝二人报嵩和尚慈荫也。客岁汰僧，汝二人何策守之？吾为汝虑，想高蹈之人，自有确守，非同浅浅者可同日语也。”又云：“鄂渚相别三年过矣，每念汝兄弟初归故里囊无一物，岂能封二十余年未封之骨！虽有戚氏，恐亦不能大助，中夜深思，情不能已。自入吴历越，所见名宿，费亦不轻。且久逸之人，一旦服膺丛席，动即劳极，不得已乃寓双塔，但先《卧龙录》与开圣诸稿未传梓，万里南来，欲完此两者，将寻丘壑之乐，而又因循若此，能不伤哉！前冬往吴江报恩寺见浮老人，即许入室，岂我无良，而颜若此！总之是梁山父子使之然，汝兄弟亦熟之矣。乌乎！寤穷达之有命，窥捷径之无益，我之谓也。汝兄弟可一下江南，则吾事备矣。”其言煦煦如老妪，与前攻燕居之言大异。“客岁汰僧”，指康熙元年，数月即取销，故官书鲜载，而滇黔诸僧录恒见之，所谓“礼失可求诸野”也。
五、答劝返梁山书山晖与燕居之争，此为最后一幕。《语录》十二有《复德山语嵩禅师》云：“禅师不以万里行券，破暑转苏，顾我双塔，此法门念重矣。乃复镫前榻上，属之如许。我岂犬马忘德者！盖梁山不仁，误听左右，燕居又强取我二子，敏老亦取我一孙，我故去之，虽遭物议，任之而已。嗟嗟！三十年法乳，岂恰然一斩乎！所以小隐古吴，盖实有去就良难之意。禅师爱我如此，我极思之，不得已为隐焉庶几也。如再欲我还梁山，我则在汶上矣，禅师幸原之。”又《复天隐禅师》云：“筑晤后，四年不奉吾友手教，间关修阻，非朝遣夕至可能。还朴至自梁城，手持吾友三月四日书，拜读数四，爱我如昔，末又劝勉恳懃，若非天隐厚道，绝不至此也。每自思之，三十年方外，心还不歇，此岂有所乐为也！盖人皆笑我狂且愚，而不知我大为人弃，并夺其所授，甚至覆巢取子，毫不容置足其间，顾此能不疾首痛心乎！是有吴越之役，虽栖灵亦不得怪我常寂中矣。今吾友犹不投畀，返将归我梁山，以续旧好，此情浓且渥矣。奈何一入赵，竟不能再奉德教于燕也。用是方命，知吾友必察而原之。”语嵩名传裔，破山再传，与钱邦芑、郑逢元友善，有赠邦芑、逢元诗，见《遗民篇》。天隐崇，敏树相嗣，亦破山再传，皆蜀人，同开法黔南。二书无年月，然在山晖离黔后，劝返梁山，则必在破山未卒之前。破山以康熙五年卒，不久语嵩亦寂，则此书当作于康熙三四年间也。山晖斤斤以燕居夺其二子，敏树取其一孙为恨，然则山晖之去破山而附浮石，破山亦可谓浮石夺其一子，故语嵩等劝返梁山耶！此门户派系之见也。今《锦江禅灯》浮石贤嗣著砖镜矣，而《黔南会灯录》则竞阙山晖，《黔南录·凡例》谓“黔南宗风，兴自明末，自燕居老人暨语嵩、云腹和尚三人入黔为破天荒”，不知山晖之入黔，亦破天荒也。《山晖录》十一《与罗总府书》云：“黔州自生民以来，不惟不知圣人之道，亦不知道之题目，若非外护，安得说法几会如南方耶！”则山晖与黔南开教关系大矣。而《黔南录》独黜山晖，与《锦江禅灯》之黜吹万，同出一辙，岂《山晖录》未之见耶，毋亦党燕居而排砖镜云尔！牧云门著《续五灯三难论》，曰：“一文章，二佛法，三大公无我，三者不具，不足以续五灯。”今《黔南录》之黜山晖，其大公耶？不公耶？《野竹后录》七云：“辛亥春，见好事者作僧史，信意喜怒，略无公心，不觉浩叹，因览《升庵公集》载《西游杂述》云：‘虎穴犹能入，猿梯亦可临，把关猫子面，开店主人心。’乃感和二首：‘佛魔相出入，坦路不登临，可叹如来后，翻为取舍心。喜怒凭出入，颠倒亦登临，弘法真有意，当秉祖佛心。’”辛亥康熙十年，《黔南录》未出，此诗固非指《黔南录》，然可为《黔南录》咏矣。
右山晖与燕居之争
至陕西僧与河南僧之争，见《徐霞客游记》。所争纯为意气或势利，本无足述，然考滇南僧习，此亦佳史料也。霞客《滇游日记》五，“戊寅十二月二十七日”条云：“迦叶殿，旧土主庙基也。旧迦叶殿在山半，岁丁丑，张按君谓绝顶不可不奉迦叶，遂捐赀建此，而移土主于殿左。其前之天长阁，则天启七年海盐朱按君所建。后有观风台，亦阁也，为天启初年广东潘按君所建，今易名多宝楼。后又有喜雨亭，亦张按君所建，貌其像于中，殿亭四围，筑城环之。张君于万山绝顶，兴此巨役，沐府亦何其意，移中和山铜殿运致之。但一城之内，天长以后，为河南僧所主，前新建之迦叶殿，又陕西僧所主，惜两僧无道气，不免事事参商，非山门之福也。余一入山，即闻河南、陕西二僧名，及抵绝顶，将暮，见陕西僧之叔在迦叶殿，遂以行李置之。其侄明空，尚在罗汉壁西来寺。由殿侧入天长阁，盖陕僧以铜殿具支绝迦叶殿后正门，毋令从中出入也。河南僧居多宝楼下，留余晚供，观其意殊愤愤，余于是皆腹诽之。还至土主庙中，寒甚，陕僧燕火供果，为余谈其侄明空前募铜殿事甚悉，今在西来，可一顾也，余唯唯。”又《日记》六，“己卯正月初二日”条云：“陕西僧明空所结庵，今名西来寺。北京、陕西、河南三僧，俱以地名，今京陕之名几并重。以余品之，明空犹俗僧也，其名之重，以张代巡凤翮同乡，命其住持绝顶迦叶殿，而沐府又以中和山铜殿畀之，故声誉赫然。然在顶与河南僧不协，在西来惟知款接朝山男妇，其识见犹是碧云诸徒流等，不可望幻空后尘也。然其寺后倚绝壁，屏拥天际，巍峭大观，此为第一。寺东有三空静室，亦倚绝壁。三空与明空，俱陕人，为师兄弟，然三空颇超脱，有道气，留余饭其庐，已下午矣。”《鸡山范志》十，僧无尽《宿三空静室》诗，有“禅关水径绕微茫，一榻虚危倚壁旁，夜坐下看星斗乱，诸天钟磬散灯光”之句，即此人。无尽俗名陈起相，见《遗民篇》。鸡足山僧多矣，两僧无道气，不足以概滇僧也。
右陕西僧与河南僧之争
苍雪法师《南来堂集》，附有《徒三和书》。三和诚可代表俗僧一切，所虑者衣食，所争者田祖，争之最下者也。此等史料，各词讼案卷多有之，然不若出自高僧之口为可贵，特采以佐吾说，书曰：“国家一时有不宁，法门有难，正未可知，是以僧莫若无田之为愈也。世道如此，深山穷谷，草衣木食，愿自粗足矣，更夏何为？前汝未书，切切以居处衣食之道不得其所为告，此亦见汝无远大之志。世间但有衲子蒲团外饱死者多，几曾见蒲团上饿死的人？况天地为屋庐，何处非我有！而必恋恋于一隅，老死乡曲，其他尽失。我不愁汝无饭吃、无衣着，但恐汝衣暖食饱已。向者分嘱水月田租，并我自治衣钵田，以世法论之，皆汝承受，何故与汝无分，吾不得知！量汝师辈必有高明，定不谬也。汝亦但随时随分可耳！我虽在方外，创业治产，于祖宗分上毫无有补，言之惭愧，汝亦何苦升合相争？”书作于崇祯十四年辛巳，而云“衲子蒲团外饱死者多”，可见时僧之豪侈矣。
右水月田租之争
按势利及田租之争，猥琐诚不足论，若山晖、燕居之争，其无道气去河南、陕西僧几何？然尝阅《玉林琇语录》附《年谱》，崇祯十四年，洞宗钜子瑞白雪卒，玉林撰《辨魔说》以斥之，两派遂成嫌隙。康熙元年，瑞白弟子百愚斯住荆溪善权，玉林门人谓其起憎嫉见，盗葬祖塔。康熙十三年，乡人毁善权，白松丰死于难，《年谱》又指为百愚弟子寒松操所唆使。而《寒松操语录·指迷普说》，则有“王林却继绿林风，惯占丛林伐已功”之句，王林即玉林也。夫崇祯辛巳，至康熙甲寅，已三十四年，瑞白至寒松，已三世，春秋国有九世之仇，佛家亦有三世之仇乎？乃始争学说，继争墓地，卒至放火杀人，所谓新朝国师者如斯，何怪燕居、山晖之无道气哉！
静室之繁殖及僧徒生活第六
贵阳白云山静室普安丹霞山影修曲靖护国寺大乘朝阳庵总持鸡山大静室野愚碧云寺幻空兰陀寺与莘野静室白云诸静侣九重崖河南师止足永平万佛堂了凡顺宁龙泉寺讲经鸡山华严寺野池
始吾阅《云南阮志》寺观类，凡六卷，庵寺一千六百五十余所，即惊云南寺院之众，然志为道光间所修，不足以概明季。后阅大错和尚撰《鸡足山指掌图记》，言鸡山大寺八，小寺三十四，庵寺六十五，静室一百七十余所，又惊叹鸡山一隅，静室何如此之盛？然此为大错修志时住山半载所亲勘，其言至可信据。庵寺且勿论，其中静室最多者为罗汉壁，四十九所，狮子林四十二所，九重崖十五所，旃檀林十四所。夫静室之名，不始于释氏，北宋僧道诚撰《释氏要览》，其解禅斋也，曰：“斋者肃静义，如儒中静室，谓之书斋。”则静室不属于释氏明矣。然鸡山静室，多为释子潜修之地，与儒者无涉。盖其地开辟最后，僻则陋，故生斯地者多往外参求，朗目、苍雪，遂成名于外；亦惟僻则静，故修苦行者多来此习静，禅斋精舍，遂独冠于世。然寻其历史，并不悠远，据《鸡山范志》五，“狮子林静室”条：“观音崖室，在藏海莲居之下，万历年僧大力习静于此，为诸静室之始。”又卷六《人物门》：“儒施号大力。宜良人，所庵法裔。初入山时，四林茂密，人迹罕至。是时山中无住静者，创建静室，从师始。”是鸡山之有静室，始于万历。至徐霞客游山时，不过数十年，而已遍于各地。今欲考滇黔静室及僧徒生活，《霞客游记》为最佳史料。其他游记，多记山水，间记寺宇，少写僧徒。其记寺宇也，多录扁额楹联，殊无生趣。若方志之志仙释，又多以白斋苦行，胁不至席等事，概括生平，未可为日常生活之证。惟霞客善写僧家生活。当其至鸡山也，适在李元阳创建放光寺，木增创建悉檀寺，兴复各刹之后，为鸡山极盛时代；霞客又盘旋独久，与僧侣往还独密，计其所与游之僧，有名可籍者凡五六十人，莳花艺菊，煮茗谈诗，别有天地非人间矣。鸡山而外，如曲靖翠峰山大乘之苦行，永平万佛寺了凡之禅机，形容批评，非霞客不能适当。僻远如顺宁龙泉寺，竟有讲经之会，僧俗杂，喧动一时，犹可见当年盛况。惜其于黔所经仅由桂入滇之道，又未尝久住，故黔僧史料尚少。然其写贵阳白云山静室一段，及普安丹霞山影修一段，山蔬岭豆，亦足见黔南静室，及黔僧生活一斑，特恣采于篇，以佐吾说。
《黔游日记》一：“戊寅四月十五日。贵阳白云山，流米洞后，即山之绝顶。逾而北，开坪甚厂，列径分区，结静庐数处。而南京井当其中，清洌异常，不减不溢，静室僧置瓢勺之。以其侧有南京僧结庐住静，故以南京名，今易老僧，乃北京者，而泉名仍旧也。是日下午抵白云庵，主僧自然供餐后，即导余登潜龙阁，憩流米洞，命阁中僧导余北逾脊观南京井，北京老僧迎客坐。庐前艺地种蔬，莺粟花殷红千叶，丰艳不减丹药。对谈久之，薄暮乃返。自然已候于庵西，复具飡啜茗，移坐庵后石壁下。十六日，仍从潜龙阁北逾岭至南京井，东北攀崖，东南度壑，皆窈渺之极。壑东有遗茅一龛，度木桥而入，为两年前匡庐僧住静处，今茅空人去，将度木披之，而山雨大作，循旧径返。雨霁，复由庵东登岭角，度石隙而上，得一静室，其室三楹，东向寥廓。室前就石为台，缀以野花，室中编竹缭户，明洁可爱。其处高悬万木之上，可望而不可陟，故取道必迂从白云，盖与潜龙阁后北坪诸静室取道皆然，更无他登之捷径也。此室旷而不杂，幽而不闷，峻而不逼，呼吸通帝座，寤寐绝人寰，洵栖真之胜处。静主号启本，滇人，与一徒同栖，而北坪则独一老僧。白云之后，共十静庐，因安氏乱，各出山去，惟此两庐有栖者。十二庐旁，各有坎泉供勺，因知此山之顶，皆中空酝水，停而不流，又一奇也。晚返白云，暮雨复至，自然供茗炉旁，篝灯夜话，半晌乃卧。”
右贵阳白云山静室
《黔游日记》二：“戊寅四月廿九日。普安州南三十里，有丹霞山。丹霞山南十里有洞，曰山岚洞。水从洞出，北流为大溪，土人避寇，以舟渡水而进，其中另辟天地，可容千人，而丹霞则特拔众山之上。昔有玄帝宫，天启二年，毁于蛮寇，四年，不昧师复鼎建，每正二月间，四方朝者骈集，日以数百计。僧又捐赀置庄田，环山之麓，而岭间则种豆为蔬，以供四方。但艰于汲水，寻常汲之岭畔，往返三里，皆峻级，遇旱则往返十里而后得焉。五月初一日，余抵普安南门，西南一峰特耸，形如天柱，而有殿宇冠其上。跻级登峰，其上甚峻，崖间悬树密荫，无复西日之烁。直跻半里，始及山门，时僧方种豆陇坂间，门闭莫入。久之，一徒自下至，启门入，余遂以香积供。既而其师影修至，遂憩余阁中，而饮以茶蔬。影修又不昧之徒也，时不昧募缘安南，影修留余久驻，且言其师在，必不容余去，以余乃其师之同乡也。余谢其意，许为暂留一日。初二日甚晴霁，余时徙倚四面，凭窗远眺，与影修相指点。是日余草记阁中，影修屡设茶，供以鸡菱菜、浆花、黄连头，皆山蔬之有风味者也。初三日饭后，辞影修，影修送余以茶酱，遂下山。”
右普安丹霞山影修
《滇游日记》三：“戊寅九月十二日。曲靖翠峰山，其山自绝顶垂两支，如环臂东下。两臂之内，又中悬一支，当坞若台之峙，则朝阳庵踞其上。其南腋又与南臂环阿成峡，则护国旧寺倚其间。自西峡入半里，先达旧寺，然后东转上朝阳。旧寺两崖壁夹而阴森，朝阳孤台中缀而轩朗。余先入旧寺。见正殿亦整，其后遂危崖迥峭，藤木倒垂于上，殿前两柏甚巨，夹立参天。寺中止一僧，乃寄锡殿中者，一见即为余燕火炊饭，余乃更衣叩佛，即乘间东登朝阳。桂芬菊艳，念此幽境，恨无一僧可托，还返旧寺，即欲登顶为行计，见炊饭僧殷勤整饷，虽瓶无余粟，豆无余蔬，殊有割指啖客之意，心异之。及饭，则已箸不沾蔬，而止以蔬奉客，始知即为淡斋师也。先是横山屯老妪为余言：‘山中有一僧，损口苦体，以供大众。有予衣者，辄复予人；有饷食者，已不盐不油，惟恐众口不适。’余初至此讯之，师不对，余肉眼不知即师也。师号大乘，年甫四十，幼为川人，长于姚安，寄锡于此，已期年矣。发愿淡斋供众，欲于此静修三年，百日始一下山。其形短小，而目有疯痒之疾，苦行勤修，世所未有。余见之，方不忍去，而饭未毕，大雨如注，其势不已，师留止宿，余遂停憩焉。是夜寒甚，余宿前楹，师独留正殿，无具无龛，彻夜禅那不休。十三日达旦雨不止，大乘师复留憩，余见其瓶粟将尽，为炊粥为晨餐，师复即另爨为饭。上午雨止，恐余行，复强余餐。忽有一头陀入视，即昨朝阳入庵时曳杖而出者，见余曰：‘君尚在此，何不过我，我犹可为君一日供，不必啖此也。’遂挟余过朝阳，共煨火具餐。师号总持，马龙人，为曲靖东山寺住持，避嚣于此，亦非此庵主僧也。此庵主僧曰瑞空，昨与旧寺主僧俱入郡，盖皆蠢蠢，世法佛法，一无少解者。大乘精进而无余赀，总持静修而能撙节，亦空山中两胜侣也。已而自言其先世为姑苏吴县籍，与余同姓，昔年朝海过吴门，山塘徐氏欲留之放生池，不果而归，今年已六十三矣。是夜宿其西楼。十四日下午饭后，伺雨稍息，遂从朝阳右登顶。西眺绝顶之下，护国后箐之上，又有一庵，前临危箐，后倚峭峰，有护国之幽而无其逼，有朝阳之皑而无其孤，为此中正地，是为金龙庵。又西半里逾北岭，望见后数里外复一峰高峙，上亦有庵，曰盘龙庵，与翠峰东西骈峙。于是南向攀岭脊而登，过一虚堂，额曰‘恍入九天’。又南上共半里，而入翠和宫，而此山之绝顶也。翠和顶高风峭，两老僧闭门煨火，四顾雾模峰弥，略瞰大略，遂东南下。由灵官庙东转半里，入金龙庵，庵颇整洁，庭中菊数十本，披霜含雨，幽景凄绝。是庵为山东老僧天则所建，今天则入省主地藏寺，而其徒允哲主之，肃客具斋，暝雨渐合，遂复半里，东还朝阳。欲下护国看大乘师，雨滑不能，瞰之而过。十五日达旦雨止，而云气叆，余复止不行。日当午献影，余遂乘兴往看大乘，大乘复固留，时天色忽霁，余欲行而度不及，姑期之晚过，为明日早行计，乃复上顶，环眺四围。又还过八角庵，仍返餐于朝阳，为总持所留，不得入护国。”按王元翰《凝翠集》文，有《送总持上人入终南说》，即此人。
右曲靖护国寺大乘朝阳庵总持
《滇游日记》五：“戊寅十二月二十五日，在鸡足山，自悉檀北上，经无息、无我二庵，一里过大乘庵，又从左峡过珠帘翠壁，蹑台入一室，则影空所栖也。影空不在，乃从其左横转而东一里，入野愚静室，所谓大静室也。有堂三楹横其前，下临绝壁，其堂窗櫺疏朗，如浮坐云端，可称幽爽。室中诸老宿具在，野愚出迎，余入询，则兰宗、影空及罗汉壁慧心诸静侣也。是日野愚设供招诸静侣，遂留余饭。饭后见余携书箧，因取箧中书，各传观之，兰宗独津津不置，盖曾云游过吾地，而潜心文教者。既乃取道由林中西向罗汉壁，从念佛堂下过，得碧云寺，寺乃北京师诸徒所建，香火杂沓，以慕师而来者众也。师所栖真武阁，尚在后崖悬嵌处，乃从寺后取道，宛转上之，半里入阁，参叩男女满阁中，而不见师。余见阁东有台颇幽，独探之，一老僧方濯足其上，余心知为师也，拱而待之，师即跃而起，把臂呼‘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且诠解之，手持二袜未穿，且指其胸曰：‘余为此中忙甚，袜垢二十年未涤。’方持袜示余，而男妇闻声涌至，膜拜不休，台下莫容，则分番迭换。师与语，言人人殊，及念佛修果，娓娓不竭。时以道远，余先辞出。见崖后有路可蹑，复攀援其上。转而东，得一峡，上缘有龛可坐，梯险登之，复下碧云庵。适慧心在，以返悉檀路遥，留余宿，主寺者以无被难之，盖其地高寒也，余乃亟下。”
按野愚名广慧，嵩明人，水月法嗣，行脚江南数十年，著有《颂古百则》、《沤花集》一卷。苍雪《寄徒三和书》，言：“闻汝野师翁近习静鸡山，亦是名山之宝，汝当时时就教，执侍巾瓶，胜见吾也。”即此人。初野与苍雪同事水月。后苍雪诗名震海内，野愚息影鸡山，尝记其《鸡山观风》一绝云：“游遍苍崖尽法身，谁云门内更藏真：相逢欲问拈花事，千古空传献笑人。”王元翰有《与野愚书》，见《禅悦篇》。《敏树相语录》九，有《过野愚山考》诗云：“登峰晓色开，曲径任徘徊，曳杖随山转，奇云八岫来。林深闻犬吠，花落点莓苔，此影谁能及？溪鸣有辩才。”又《知空蕴语录》下有《野愚禅师真赞》云：“唯吾师祖，王者气相，佛祖门中，出将入相。临济、德山，逢之不让，不涉门庭，用超宗匠。自觉肖孙，写真供养，蕴欲赞之，出言成谤。”北京师，名幻空，北直人，入滇憩鸡足大觉寺，戒行孤高，诸方敬仰，更创碧云寺。《鸡山范志》六载：“直指姜思睿入山叩访，见像悬壁间，身在龛中，因云：“和尚和尚，业障业障，既在龛中，又在纸上。此处为真，彼处为妄；彼处为真，此处为妄。速道速道，免吃吾棒。’空应声曰：‘业障业障，不止和尚，赤条床头，冠裳舆上。这也不真，那也不妄，真则俱真，妄则俱妄。如此是说，请收尊棒。’姜改容礼之，为建寺勒碣。”乾隆三十三年，王昶曾至鸡山，《春融堂集》四九《游鸡足山记》云：“过大觉寺西斋，山茶盛开，旁有姜思睿诗石。姜明监察御史，与僧幻空交。空有墓志，系隆武二年兵部观政进士曾高捷所撰。”即此人也。
右鸡山大静室野愚碧云寺幻空
又《日记》五：“戊寅十二月二十九日，饭于悉檀，同沈公及体极之侄同游街子，余市鞋，顾仆市帽。遇大觉遍周亦出游，欲拉与俱，余辞岁朝往祝，盖以其届七旬也。既午，沈公先别去，余食市面一瓯，一里馀从大乘庵上幻住，一里入幻住，见其额为福宁寺，问道而出，犹不知为幻住也。由其右过峡西北行，一里而入兰陀寺，寺南向，由正殿入其东楼。艮一师出迎，问殿前所卧石碑，曰：‘此先师所撰迦叶事迹记也。’昔竖华首门亭中，潘按君建绝顶观风台，当事者曳之顶，将磨镌新记，艮一师闻而往止之，得免，以华首路峻，不得下，因纡道置此。余欲录之，其碑两面镌字，而前半篇在下，艮一指壁间挂轴云：‘此即其文，从碑誉写而出者。’余因低悬其轴，以案就录之。艮一供斋，沈公亦至。斋后，余度文长不能竟，令顾仆下取卧具，沈公别去，余订以明日当往叩也。迨暮，录犹未竟，顾仆以卧具至，遂卧兰陀禅榻。顾仆传弘辨、安仁语曰：‘明日是除夕，幸尔主早返寺，毋令人望也。’余闻之，为凄然者久之。三十日，早起盥栉，而莘野至，相见甚慰，同饭于兰陀，余仍录碑，完而莘野已去。遂由寺循脊北上，其道较坦，一里转而东，一里出莘野庐前小静室，又半里而入莘野楼，则沈公在，而莘野未还。沈公为具食，莘野适至，遂燕其楼，父子躬执爨，煨芋煮蔬，甚乐也。莘野恳令顾仆取卧具于兰陀，曰：‘同是天涯，何必以常住静室为分？’余从之，遂停寝其楼之北楹。其楼东南向，前瞰重壑，左右抱两峰，甚舒而称。楼前以桫松连皮为栏，制朴而雅，楼窗疏橘明净，度除夕于万峰深处，此一宵胜人间千百宵。薄暮凭窗前，瞰星辰烨烨下垂，坞底火光远近纷孥，皆朝山者，彻夜荧然不绝，与瑶池月下又一观矣。”按遍周名可全，大觉寺僧，鹤庆李氏，为山中老宿。彻庸周理，亦其孙行。《破山全录》十九，有《访遍周上人》一绝云：“贪幽独坐小斋中，话及当年有异同。拄杖到山开正眼，依然还是旧家风。”艮一名如常，宜良人，学华严法界观，戒行威仪，无与为比。弘辩、安仁，为悉檀寺四长老之二。苍雪《寄徒三和书》，言：“安仁、弘辩师，及诸山耆德，见时一一皆为申念。”即此二人。
右兰陀寺与莘野静室
《滇游日记》六：“己卯正月初一日，在鸡山狮子林莘野静室。是早天气澄澈，旭日当前。余平明起，礼佛而饭，乃上隐空、兰宗二静室，又过野愚静室。野愚已下兰宗处，遂从上径平行而西，入念佛堂，是为白云师禅栖之所。龛前编柏为栏，茸翠环绕，若短屏回合，阶前绣墩草，高员如叠，跏趺其上，蒲团锦茵，皆不如也。龛甚隘，前结松棚，方供佛礼忏，白云迎余茶点，且指余曰：“此西尚有二静室可娱，乞少延憩，当瀹山蔬以待也。’余从之。西过竹间，见二僧坐木根曝背，一引余西入一室，其室三楹，乃新辟者。前甃石为台，势甚开整，佛龛花供，皆极精严，而不见静主，询之，曰：‘白云龛礼忏司鼓者是。”余谓此僧甚朴，何以有此？乃从其侧又上一龛，额口‘标月’，而门亦扃。乃返过白云而饭，始知其西之精庐，即悉檀体极师所结，而司鼓僧乃其守者。饭后又从念佛堂东上，蹑二龛，其一最高。几及岭脊，但其后纯崖无路，其前则旋崖层叠，路宛转循之。就崖成台，倚树为磴，山光悬绕，真如蹑鹫岭而上也。龛前一突石当中，亦环倚为台，其龛额曰‘雪屋，为程还笔，而门亦扃，盖皆白云礼忏诸静侣也。又东稍下，再入野愚室，犹未返。因循其东攀东峡，则东峰石壁绝，峡下溃壑崩悬，计其路尚在其下，甚深，乃返从来径，过帘泉翠壁下，再入兰宗庐。知兰宗与野愚俱在元明精舍，往从之。元明者，寂光之裔孙也，其庐新结，与兰宗静室东西相望，在念佛堂之下，莘野山楼之上。余先屡过其旁，翠条掩映，俱不能觉，今从兰宗之徒指点得之，则小阁疏櫺，云明雪朗，致极清雅，阁名‘雨花’，为野愚笔。诸静侣方坐啸其中，余至，共为清谈瀹茗。日既昃，野愚辈乃上探白云，余乃下憩莘野楼。薄暮，兰宗复来，与谈山中诸兰若缘起，并古德遗迹，日暮不能竟。”按白云名圆彩，昆明人，见《拓殖篇》。兰宗名如桂，黔中毕节人，投所庵披剃，遍参海内知识，精通教典，住狮子林三十年，诸山耆德，无不钦仰。
右白云诸静侣
又：“己卯正月十二日，四长老期上九重崖，赴一衲轩供。一衲轩为木公所建，守僧岁支寺中粟百石，故每岁首具供一次。以雨不能行，饭后坐斋头，抵午而霁，乃相拉上崖。始由寺左半里，上弘辩静室基旁，又西半里过天柱静室旁，又北跻一里半，横陟峡箐，抵河南师静室。路过其外，问而知之。雨色复来，余令众静侣先上一衲轩，而独往探之。师为河南人，至山即栖此庐，而曾未旁出。余前从九重崖登顶，不知而过其上，后从狮林欲横过野愚东，点头峰下，又不得路，踌躇至今，恰有所怀。比入庐见师，人言其独栖，而见其一室三侣；人言其不语，而见其条答有叙；人言其不出，而见其把臂入林，亦非块然者。九重崖静室得师，可与狮林、罗汉鼎足矣。坐少定，一衲轩僧来邀，雨阵大至，既而雪霏，师挽留，稍霁乃别。蹑磴半里，有太道自西上，横陟之，遂入一衲轩。崖中静主大定、拙明辈，皆供准络绎，迨暮不休，雨雪时作，四长老以骑送余从幻住前下山，又四里而入悉檀，篝灯作杨赵州书。”按河南师名文玺，号止足，曾往浙参湛和尚，又至湖广参黄檗，十年不契，乃发誓住山。天启间来鸡足，住九重崖，不出户者二十年。道行既高，接引愈广，鸡山僧众，以“老河南”称之。
右九重崖河南师止足
《滇游日记》八：“已卯三月廿七日，至永平。初余自慧光寺来，其僧翠峰谓余曰：“少待一同衣，当即追随后尘。’比至万佛堂，翠峰果同一僧至，乃川僧一苇，自京师参访至此，能讲演宗旨。闻此有了凡师，亦川僧，淹贯内典，自立师行后，住静东峡，为此山名宿，故同翠峰访之。时了凡因殿毁，募闪太史约庵先铸铜佛于旧基，以为兴复之倡，暂从静室中移栖万佛前楼。余遂与一苇同谒之，了凡即曳杖前引，至大寺基，观所模佛胎。遂从基左，循北崖复东向行，盘磴陟坡，路极幽峭，两过小静室，两升降，南下小峡，深木古柯，藤交竹丛，五里而得了凡静室。室南向，与大殿基东西并列，横结三楹，幽敞两备，此宝台奥境也。一苇与了凡以同乡故，欲住静山中，了凡与之为禅语，余旁参之，觉凡公禅学宏贯，而心境未融；苇公参悟精勤，而宗旨未彻，然山穷水尽中，亦不易得也。了凡命其徒具斋，始进面饼，继设蔬饭，饭后雨大至，半晌方止，下午乃行。仍过寺基，共十五里，还宿慧光寺。”按《锦江禅灯》九云：“邛州了凡刚禅师，东普人。幼为掾吏，因科税不职落，参白云洞鉴和尚，暗机契合，嘱住上方洞。居无何，徙邛州白岩，慕鸡足胜概，游楚雄。未几复省白云，过仁怀县，酷暑饮水，不移刻而寂于寅子寺。”即此人。
右永平万佛堂了凡
《滇游日记》十二：“己卯八月初七日，至顺宁，入郡城新城之北门，南过郡治前，稍转东街，则市肆在焉。又南逾一坡，出南门，半里而入龙泉寺，寺门亦东向，其地名为旧城，而实无城也。时寺中开讲甫完，僧俗扰扰，余入适当其斋，遂饱餐之，而停担于内。初八日晨起，从殿后静室往叩讲师，当其止静，未晤而出。余时欲趋云州，云州有路可达蒙化，念从此而往，则雇夫尚艰，不若仍返顺宁，可省两日负戴。乃以行李寄住持师达周，以轻囊同仆行。达师留候饭，上午乃出寺前，东随小溪下川中，一里渡亭桥，循东界山麓南行，三里稍上一西突之坡，村庐夹道，有普光寺，傍东山西向。十一日，由云州回顺宁，过归化桥，从溪东循东山麓行，五里入普光寺，余以为即东山寺也，入而始知东山寺尚在北。乃复随大路三里，抵南关坡下亭桥，即从桥东小径东北上坡，又二里而东山寺。倚东山西向，正临新城也。入寺，拾级而上，正殿前以楼为门，而后有层阁，阁之上层奉玉帝，登之则西山之支络，郡堞之回盘，可平揖而尽也。下阁，入其左庐，有一僧曾于龙泉一晤者，见余留同饭，既饭而共坐前门楼，乃知其僧为阿禄司西北山寺中僧也，以听讲至龙泉，而东山僧邀之饭者。为余言自少曾遍历挝龙木邦阿瓦之地，其言与旧城跛者新城客商所言，历历皆合。下午乃出寺，一里度东门石桥，入顺宁东门，觅夫未得，山雨如注，乃出南关一里，再宿龙泉寺。十二日，饭于龙泉，命顾仆入城觅夫，而于殿后静室访讲师，既见，始知其即一苇也。为余瀹茗炙饼，出鸡菱松子相饷。坐间以黄慎轩翰卷相示，盖其行脚中所物色而得者。下午不得夫，乃迁寓入新城徐楼，与蒙化妙乐师同候驼骑。”
右顺宁龙泉寺讲经
《滇游日记》十三：“己卯九月十二日，还至鸡山。妙行来，约余往游华严，谓：“华严有老僧野池，乃月轮之徒，不可不一晤。’向以坐关龛中，未接颜色为怅。昔余以岁首过华严，其徒俱出，无从物色。余时时悼月公无后，至是而知尚有人。亟饭而行，和光亦从，入华严寺。寺东向，创自月潭，以其为南京人，又称为南京庵。至月轮而光大之，为鸡山首刹，慈圣太后赐藏贮之，后毁于火。野池复建，规模虽存，而法藏不可复矣。野池年七十余，历侍山中诸名宿。今老而不忘先德，以少未参学，掩关静阅，孜孜不倦，亦可取也。闻余有修葺《鸡山志》之意，以所录《清凉通传》假余，其意亦善。”按月潭名真圆，有戒行。月轮名如满，马龙易氏子，万历中请藏还山，两赐紫衣圆顶。
右鸡山华严寺野池
藏经之遍布及僧徒撰述第七
鸡山八刹曲靖东山寺昆明筇竹寺昆明嵩山寺楚雄大方广寺安宁虎丘寺大理般若寺邓川紫云寺临安慈光寺澄江华藏寺贵阳大兴国寺平越三教寺镇远中山寺思南观音阁遵义西来寺遵义禹门寺黔僧与《嘉兴藏》之关系藏经中滇黔僧徒撰述
滇黔《志》失载僧徒著述
明季心学盛而考证兴，宗门昌而义学起，人皆知空言面壁，不立语文，不足以相慑也，故儒释之学，同时丕变，问学与德性并重，相反而实相成焉。然前此藏经，率皆梵笑，印造不易，请施尤难。宇内丛林，有藏经者十不得一，遐陬僻壤，更终年莫睹一经矣。迨运会既开，流风遂扇，宫廷既有全藏之颁，林下复有方册之刻，责经之使，不绝于途，名山之藏，灿然大务。今可考见者，鸡山一隅，即有藏经十部，各建专室，特设知藏，所贮与书院藏书埒，或且过之，与尊经阁之常豁虚名，藉培风水者，尤不可同日语，则当时佛教之盛，非偶然也
《鸡山范志》四：“华严寺在鸡足中峰之中，嘉靖间僧真圆建庵，后黔国公张、郭二总管扩为寺。内有沐公祠。万历十四年颁赐藏经，四十二年灾，僧海川募张举、郭子荣重建，丽江土知府木增建藏经阁，名曰华严阁，永历十二年正月复灾。”《范志》八，《万历十四年九月初一日谕华严寺敕》云：“朕惟佛氏之教，具在经典，用以化导善类，觉悟群迷，于护国佑民，不为无助。兹者圣母慈圣宣文明肃皇太后，命工刊印续入藏经四十一函，并旧刻藏经六百三十七函，通行颁布本寺。尔等务须庄严持诵，尊奉珍藏，不许诸色人等故行亵玩，致有遗失损坏，特赐护持，以垂永久，钦哉故谕。”按此所谓《北藏》也。《续藏》四十一函，其第一种为《华严悬谈会玄记》，滇僧撰述，《南藏》缺。
又《范志》四：“放光寺在琼楼山下，倚壁参天，适当鸡山之胸臆。嘉靖二十五年僧圆惺同李元阳创建。万历三年灾，圆惺复建。二十六年敕颁藏经，有藏经阁，名御藏阁。崇祯间洱海道何闳中、乡绅曾高捷重修。”曾高捷后为僧，见《遗民篇》。
大觉寺，在紫云山前，万寿庵上。万历初寂光寺僧儒全建一小庵，十七年楚僧本安、吴僧福登，赍慈圣太后懿旨，颁藏经至山。三十年，僧可全拓大为寺，于殿前建二观楼，以贮藏经。楼名“二观”、取《道德经》有欲无欲之义。
悉檀寺，在满月山下，大龙潭上，后枕石鼓峰。万历四十五年，土知府木增延僧释禅建。天启四年，敕颁藏经，赐额“祝国悉檀禅寺”。崇祯二年，建法云阁贮之，四年其子木懿，重加丹垩，宏丽精整，遂为一山之冠。十四年僧道源往朝普陀，又请嘉兴府藏经一部，贮大殿中，于是悉檀寺有藏经二部。《范志》八，《天启四年七月初六日谕悉檀寺敕》云：“朕惟尔地僻在南滇，北邻西竺，崇尚佛教，自昔已然。兹以木增奏称伊母罗氏，夙好修持，捐赀建寺，护国庇民，命僧释禅虔恭护持，奉请藏经，该部议覆，特允颁赐。尔等尚其益坚善念，率领合山僧众焚修，导悟边民，阐扬宗教，皇图巩固，圣化遐宣，钦哉故谕。”按道源即弘辩，徐霞客游侣，见前篇。《嘉兴藏》即方册藏经。《范志》十有魏国公徐弘基《赠鸡足僧弘辩请藏浙中，因游天台》诗云：“亲依智者坐天台，为请琅函杖锡来，归梦夜县云磬寺，征帆朝背雨花台。三车独向林中演，八部同瞻海上回，天乐几曾闻讲席，青莲应自舌端开。”方册藏经之贮鸡山，此为第一部。
又《范志》四：“传衣寺即古圆信庵，在凤凰山下，背倚万松山冈。万历三十四年僧寂观重修，并建锦云楼于殿右，以贮藏经。楼前有大山茶一株，高五丈，大七围，花及万朵，开时烂若堆锦，朝暾初升，影映槛槛，炫人瞻顾，其下又多种杜鹃，英灿繁丽，楼遂以名。”
寂光寺，在锦霞山下，背倚栴檀林，为花椒庵旧址。嘉靖间僧本帖建寺，万历间僧儒全重修，天启间儒能再修。殿右建九年楼，供藏经，取达磨面壁九年之义，欲阅者触目惊心、勇于精进也。
石钟寺，在仙鹤山下，背枕狮子林望台，面向钵孟山。万历年僧了极建，其徒周辉、洪舒增大之，并建石钟阁，以贮藏经，顺治戊戌毁于兵火。按戊戌永历十二年也。
迦叶殿，原名袈裟殿，在插屏山麓，登绝顶悬崖之半。嘉靖三十一年，僧圆庆募邓川土官阿子贤建寺，万历四十年阿岑增修，顺治丁酉建天咫楼于殿前，上贮藏经，中奉万佛塔。其楼三层，地又最高，故名“天咫”。《滇系·艺文五》，载康熙间李仙根《迦叶殿藏经记》云：“是山八大刹，有赐藏者四，兵燹迭罹，半付劫灰。僧慧辉为破山老人四世孙，住持迦叶殿，睹其厄，伤焉，爰走姑苏，苦募四寒暑，遂得《正藏》三百三十函，为卷六千七百六十，贮以十四箱，并诸佛像，庄严以归，而远乞记于余。”按此亦《嘉兴藏》也。《嘉兴藏》全部三百四十三函，此云三百三十函，盖其时后十三函尚未刻成耳。赐藏四者，谓华严、放光、大觉、悉檀四刹也。
右鸡山八刹
八刹而外，据《范志》四，四观峰顶罗城内佛殿后，亦有藏经阁，为僧广称阅藏之所。又据徐霞客《滇游日记》三，“戊寅九月初八日”条，靖东山寺，亦有藏经阁，其“十九日”条注云“东山寺昔有藏经，乃唐巡抚请归者。郡守周之相，石阡人。由乡荐擢守曲靖，以清直闻，慕总持师道行，请之检藏，延候甚密，迤东巡守以下诸僚，皆有独清之恨，而周复不免扬其波，于是悉侧目之，中伤于抚台王伉，罗织无迹，遂诬师往还为交通贿略，以经簏为筐，坐以重赃，周复代为完之而去”云。此滇南藏经一段公案也。
又《滇游日记》四，“戊寅十一月初七日”条，昆明筇竹寺亦有藏经阁，霞客曾登之，体空之留霞客也，曰：“禾木亭侧小轩，可以下榻，阁有藏经，可以简阅，君留此过岁，亦空山胜事。”详见《读书僧寺篇》。
《山晖语录》九有《送上孙长老请藏还云南》一绝云：“梁州万里向天边，帆带吴云入楚烟，法堀自今归六诏，香风相送度湖船。”又《不磷坚语录》下：“闻龙光上兄自江浙请藏，画列祖像百二十轴还嵩山，喜而志之云：“楚雨吴风过四秋，手持胜事到嵩丘，诗瓢万里关山远，铁杖百城烟水修。玉轴才开晖宝相，云缃半展得徽猷，松门法乳从今始，自是功高第一筹。’”龙光上得法野竹慧，山晖最赏识之徒孙也。据此，则昆明嵩山寺所藏，亦《嘉兴藏》。
《知空蕴语录》下，有《送悉庵禅人江南请藏诗》云：“吾家远住在天边，此去江南路万千，三藏灵文山岳大，五灯慧命一丝悬。洞庭渺渺天连水，黔国悠悠地接滇，将此身心奉尘刹，教兴无碍祖师禅。”又《送宗灯禅人江南请藏》云：“古人为法不辞劳，末世修行喜枕高，剖背藏经开正眼，舍身求偈裂吹毛。奘师西涉情忘趾，罗什东游德可褒，鸡足庆云从此现，吾门幢子接天高。”时知空新辟楚雄九台山大方广寺，疑此二僧殆为九台请藏，所请亦《嘉兴藏》也。
《阮志》寺观类明著有藏经者，云南府安宁州虎丘寺，在城北三里，内有藏经阁，天启间杨师程建，贮藏经。大理府云南县般若寺，在城北八里，探花岭下，后有阁为藏经楼。大理府邓川州紫云寺，在中所东甸，举人艾自修建，有藏经楼。临安府慈光寺，在城东九里万松山，天启间建，内有藏经楼，贮藏经。澄江府华藏寺，在城东五里阙摩山，梵宇庄严，极巅有三清阁、弥勒阁、藏经楼。凭高一望，碧海晴峦，宛如图画，为一郡胜境。
右曲靖东山昆明筇竹等九寺
盖自方册藏兴，省梵笑全文之半，建者运者，贮者阅者，均称简便，于时请藏之风极炽。吾粤函可大师之遣戍沈阳也，亦为请藏。《顺治实录》载：“顺治四年十一月，洪承畴奏犯僧函可，系臣会试房师故明礼部尚书韩日缵之子。于顺治二年正月内，自广东来江宁刷印藏经。今以路通，向臣请给印牌，因出城盘验，笥中有福王答阮大铖书稿，又有《变记》一书，函可不行焚毁。”按顺治二年正月，北京已陷，南京岌岌可危，而请藏一事，并未因乱停止，其时风气可想。惜黔省史料阙乏，《贵州志》寺观类，明著有藏经者：贵阳府大兴国寺，在府城中，万历三十年寺僧法印赴京请大藏，巡抚郭子章建阁贮之，南京谕德黄辉题曰“龙轮宝藏”。平越府三教寺，在府城内，崇祯十二年郡人樊师孔捐资请藏经于寺，其子都建阁贮之。镇远府中山寺，在府城东东岩上，嘉靖间知府黄希英建，工部郎中赵之绪构藏经楼。思南府观音阁，在府治中和山顶，嘉靖间郡人李渭尝于此讲学，前为普济亭，后藏经楼，巡抚郭子章书额，内贮藏经，日久残缺，康熙四年，经历陈援世补之。
此外《邵亭遗文》二有《（一切经音义）写本序》，知遵义西来、禹门二寺，亦有明藏留遗，《序》云：“释玄应在唐贞观末，援据群籍，为释家《一切经音义》，以该洽称，所引小学家，凡数十种，自见存十部外，今并亡逸。乾隆以前，淹在彼教，不过梵典视之。《四库·释家》仅取内府之储，不搜释藏，故尚未与《弘明》、《法苑》，著录文渊。后此诸儒，益盛小学，广求唐以前书，为疏通证明，始偕慧苑《华严》，大显于世。道光庚子秋，假观西来寺正统《北藏》本，癸卯夏，主者趣归，乃命写官录，复假禹门寺万历《南藏》本，诸弟分校一通，笺异文于旁。盖北本疏于南本，南本异者，佳处十八九，北本异者，佳处十一二。南本第三卷，北本析为二，故北本二十六卷，南本二十五卷。乾嘉诸老，引证记卷，悉是南本，益知北本之不足据也。闻贵筑黔灵山，更有支那本，远不能借校，俟异日补之”云。按西来寺在遵义治西三十二里皋陶山侧，旧名松丘禅院，蜀僧真从建。《邵亭诗钞》五《西来寺》诗，有“求野抽经目，临池见道心”之句，真从盖并能书也。黔灵为赤松新辟，有藏宣然。清代藏书家所谓支那本，即指方册本，以书口有“支那撰述”四字也。惟邵亭谓《南藏》佳于《北藏》，殆仅指玄应《音义》而言，当嘉兴校刻各经时，其校例因谓《北藏》本为善也。
右贵阳大兴国遵义西来等六寺
黔省藏经史料虽少，然黔僧曾与方册藏经结一大因缘，不可不于此述之。方册藏经之刻，人皆知为紫柏老人与密藏开、幻予本所发起，以有《紫柏集》、《刻藏缘起》，及《密藏遗稿》流传也。然幻予先紫栢卒，密藏旋亦隐去，方册藏经第一次之完成，实成于黔僧利根庆，此事人多不注意。利根行迹，见《乱世信仰篇》。其完成刻藏事，见《颛愚衡语录》七《刻方册藏经目录序》，略云：“神庙初年，紫柏老人见南北二藏板，印造艰难，立意转梵笑为方册。初发手五台山妙德庵，已刻就数百卷，顾冰雪积岁，恐侵及板，移于杭之径山。山在江南，极温暖，山不峻，易于上下，剞劂供给，事事得便，乃紫栢老人一大快事。始兴于神庙八九年，至三十一年，紫柏老人弘法历难，卒于燕都。四方有道力者，随讨未刻名目，同式就梓，自癸卯至壬午，将四十年，事犹未竟。已刻者不及归山，未刻者懈不速完。突有利根上座，贵竹赤水人也，颖悟卓然，玅有大人标致，慨紫柏老人未尽因缘，为佛祖慧命所系，不觉泣泪流涕，矫首叹曰：‘大丈夫出世一番，不作大丈夫事，则不如鱼鸟矣。紫柏老人未尽之愿，乃吾未尽之愿，奋力精进。”坚誓曰：‘不竞此事，愿此身碎为微尘。’立誓已，策杖遍讨径山、嘉兴、吴江、金坛诸处，已刻成者某某经律论，某某传疏，记录名目卷帙板数，未刻者亦如是。先之云间，商之徐、李、黄诸大檀越，欣然就事。已刻者十之八九，未刻者十之一二，不期半载可完。欣闻新主登元，大兴善事，上疏请旨，催四方已刻之板，同归径山，复请御制序，以光方册藏经之首。嗟哉！紫栢老人为此一事，海内奔驰三十载，所有当尽未尽之谋，利上座一一尽之，是紫栢老人与利上座可谓首尾一贯也。首尾之体本一，首尾之用不二，说利上座是紫栢老人再来可也；说与紫栢老人同是地涌之俦，来尽佛法未尽因缘亦可也。此段因缘，决非偶尔，利上座将来亦有未尽因缘，信来哲亦能为利上座一一尽之”云。
此方册藏经第一次完成序也。方册正藏照明《北藏》以《千字文》编号，其《北藏》未收者，则以一二三四编函，调之《续藏》。第一次完成者，为《正藏》及《续藏》之一部。利根之后，复有《又续藏》之刻，直至康熙中年止，故《嘉兴藏》有《正藏》、《续藏》、《又续藏》之分。其出请在嘉兴楞严寺，故称《嘉兴藏》，其经版贮径山寂照庵，故颛愚序屡称径山也。序为今本《嘉兴藏目录》所未载，利根事《刻藏缘起》亦未提，故知者鲜。序中所谓新主，弘光也。颛愚以顺治三年卒，序当作于卒前一二年。利根所请御制序，亦未知颁下否。弘光时马士英当国，固利根乡人而好佛者也，说见《逃禅篇》。
右黔僧与《嘉兴藏》之关系
至滇黔僧徒撰述，今所欲言者，为藏经及方志中之滇黔僧徒撰述。滇僧撰述之入藏，自明续刻《北藏》始，《北藏》最末之四函，本为昆、池、碣、石，万历十二年续刻入藏诸经，其第一种即为《华严悬谈会玄记》，此滇僧钜制也。《嘉兴藏》亦刻之，而《滇志·艺文》失载。《滇志》所载者，有《古庭语录》、《竹室集》，《阮志》竹室误作“竹石”。二书之入《嘉兴续藏》，疑滇人陶珽昆弟所捐刻，以有陶氏序也。明季刻书事业，苏杭为盛，与滇相隔万里，声气宜不相接，而抑知不然，陶珽之刻《续说郛》，即在杭州，故《古庭语录》、《曹溪一滴》等，均由陶氏捐刻入藏。又苍雪法师与苏州汲古阁主人毛晋，有支许之契，尝见毛晋跋《大悲忏法》有云：“母难日，苍雪法师携此笑见示，胡跪展玩，缮写白描，楮墨如新，恍如大地震动，天雨宝花，悲喜交集。”又云：“晋受持梵笑十年矣，缁素相索，随喜者如云，因即刊布八遗，仰谢苍雪老人持赠至谊。”此因缘虽小，不可忽也。崇祯间木增在叶榆崇圣寺发见《华严忏仪》写本六十一册，即由汲古开雕，苍雪为之参阅。苍雪《与徒三和书》云：“法润师来吴，奉木檀越命，以《华严忏法》相委，多恐为谋不终。”即此事也。今在《嘉兴续藏》，亦《滇志》所未载。《滇志》所载有释禅《楞严忏仪》二卷，释禅为悉檀寺开山，木府所信仰，今藏本疑亦木府捐刻，此滇僧撰述入藏之大略也。黔僧撰述入藏者，《嘉兴藏》最末二种为善权位、天一悦《语录》，此黔僧也。《黔南会灯录》、《善一纯语录》，亦在《嘉兴藏》末函。《嘉兴藏》第一次完成，既与黔僧有关，而《嘉兴又续藏》，又以黔僧著述殿，此一奇也。明《续藏》以滇僧始，《嘉兴又续藏》以黔僧终，又一奇也。《黔志》不著一字，无足责矣。乾隆元年续刻《龙藏》，编入滇僧读体之《毗尼止持会集》，及《毗尼作持续释》，各析为二十卷，《滇志》亦不著一字。以此为释家书，方志不当羼入乎？则《阮志》又收三十余家，何也！
右藏经中滇黔僧徒撰述
《阮志·艺文》分记载滇事之书，及滇人著述之书，搜采极博，考订极精，殊不苟作。惟一时耳目不及，舛漏难免，要在后人为之补正耳。其记载滇事书中，有周达观《滇腊纪闻》一种，滇腊为真腊之讹，与滇何涉，此当削去者也。又滇人著述书中，有《非相语录》，既据《滇系》著录于前，复据采访著录《普行语录》于后，普行即非相之名，一人重出，而岑、唐诸志均沿而未改，则何贵有此重修也！窃谓滇人为滇僧，其著述固可隶滇人著述中，则普瑞、读体之书，亟当补入；若非滇人而为滇僧，其著述亦可隶记载滇事之书，则吾文所常引者，已应补入多种。推之《黔志》，黔人为黔僧，其语录固可隶黔人著述中；非黔人而为黔僧，其语录亦可入记载黔事之书也。今略举数种为例，以备修志诸君子采择焉。
一 滇僧著述之书十五种
普瑞《华严悬谈会玄记》四十卷
读体《毗尼止持会集》十六卷
《毗尼作持续释》十五卷
《传戒正范》四卷
《大乘玄义》一卷
《药师忏法》一卷
《剃度正范》一卷
《僧行轨则》一卷
《三归五八戒正范》一卷
《教诫尼正范》一卷
《黑白布萨》一卷
《幽冥戒正范》一卷
《毗尼日用切要》一卷
《沙弥尼律仪要略》 一卷
《一梦漫言》二卷
二 记载滇事之书六种
《恒秀林语录》五卷
《懒石聆语录》四卷
《野竹慧语录》十四卷
《野竹后录》八卷
《长目电语录》二卷
《不磷坚语录》三卷
三 黔僧著述之书三种
《不厌乐语录》三卷
《善一纯语录》三卷
《黔南会灯录》八卷
四 记载黔事之书九种
《丈雪醉语录》十二卷
《纪年录》一卷
《灵隐文语录》三卷
《敏树相语录》十卷
《圣可玉语录》十卷
《山晖浣语录》十二卷
《莲月正语录》六卷
《云腹智语录》二卷
《善权位语录》二卷
《天一悦语录》一卷
五 记载滇黔事之书三种
《月幢了语录》四卷
《梅溪度语录》十卷
《赤松领语录五卷
右滇黔《志》失载僧徒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