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讲 般若理论的研究

般若研究的发展与玄学的关系——其发展的两个方面——一,联系“格义”的文句分析——又一,实践“空观”的玄旨寻求——主要的三宗——支敏度等的心无宗——支遁的即色宗——竺法汰的本无宗——道安的性空说——般若与禅数的贯通——道安对于译经与经录的贡献FRy中华典藏网

由于般若经的一再翻译,特别是在《放光》译出以后,很受人们的重视,以致对朱士行求经一事产生了许多神话和传说。如说他求经过程异常艰难,求得经后,要送回内地,于阗的小乘,求王制止,士行气愤,以经投火,火即为灭,不坏一字,才准许他拿出来的,等等。原本由其弟子弗如檀带到洛阳,并未及时翻译,传到仓垣才译了出来。还说《放光》译出后,中山(今河北定县)支和尚遣人到仓垣断绢写之。持还中山时,“中山王及众僧城南四十里幢幡迎经”(道安:《合放光光赞随略解序》),由这些传说可以看出当时人们重视此经的情况。FRy中华典藏网

般若学说的流行与受人重视,是因为它与玄学有类似之处,当时我国玄学方面也有所发展。先是王弼何晏的玄学重老,用《老子》解儒家的《易经》、《论语》,学说的中心是主张从无生有。其后裴頠在此基础上发展一步,提出了“崇有”。到向(秀)、郭(象)时,注重解庄的途径(《庄子》,在此之前已经流行,但多局于文句的解释,此时则着重它的意趣所在,解释自由),从而主张“自然”之说,认为既非从无生,也非从有生,而是自生。不承认创造者,视万物为一体,宣扬以顺化为归的思想。玄学的这种变化,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有关。在魏晋之交,晋之代魏,与魏之代汉一样,手段诡诈,斗争激烈,当时从政的人很难判断谁胜谁负而决定其依附,这种政治上的动荡与倾向的不明,在意识形态上必然有所反映。及至晋朝建立,统治内部矛盾重重,先是有“八王之乱”,后来又引起了北方少数民族(所谓五胡)的崛起,以致晋王朝在中原无法立足,不得不移居江南。但江南的形势并不隐定,统治集团内部的争权夺势,有增无已。一大批豪门贵族流亡南方,他们又不能不依赖政权,确保自己的经济利益,同时,又深感时局的动荡不安。因此,经济政治上的游离闲懒,就形成了他们特殊的阶级性格:浮华任诞。这就是向、郭所以推崇《庄子》而得以广泛流行的社会背景。FRy中华典藏网

就佛教学者说,他们中一小部分人原与玄学者出身相同,又由于佛学当时还不能独立,必须资取玄学家的议论,因而般若学说必然与玄学学说接近。当时几位名僧都与名士有往来,清谈学问,名僧、名士,往往并称。这样,一方面影响了佛学的研究,使它把重点放在与玄学类同的般若上,以致佛学玄学化;另方面,不仅用老、庄解佛,同时还以佛发展了老、庄。般若学说这种理论上的不纯粹,直到罗什来华,大量译出佛典,传播龙树之学以后,才逐渐扭转过来,走上佛学自身的独立途径。FRy中华典藏网

罗什以前的佛学研究情况,据僧叡《毘摩罗诘提经义疏序》记载,大概有两个方面:“格义”和“六家”。《序》说:“自慧风东扇,法言流咏已来,虽曰讲肄,格义违而乖本,六家偏而不即。”意思是说,向来对于佛学的研习,可分为两派,一派属于“格义”,用这种方法的人,往往与本来的义理相违。——这一论断,是因为罗什译本出来后,比较而知的。另一派属于“六家”之说,采取自由讨论的方式,只求意趣而不拘拘于文字,这样就容易产生偏颇,不能契合本意。这是汉魏到晋初时期研究佛学的两种基本情况。下面稍为详细的讲一下。FRy中华典藏网

一、“格义”。它的产生是有历史原因的。原来般若学对于“性空”讲得比较空泛,要揭示其内容,必须把“事数”(即名相)弄清楚,《放光》译出后,“事数”比较完备了,如用五蕴、十二处、十八界等来说明。为了解释“事数”起初有康法朗(与道安同时)、竺法雅(道安同学),后来有毘浮、昙相等,创造了“格义”的方法:“以经中事数,拟配外书,为生解之例”。即把佛书的名相同中国书籍内的概念进行比较,把相同的固定下来,以后就作为理解佛学名相的规范。换句话说,就是把佛学的概念规定成为中国固有的类似的概念。因此,这一方法不同于以前对于名相所作的说明,而是经过刊定的统一格式。这一派专在文字上着眼,目的在于贯通文义,作为研究佛学的初步还是有必要的。但是,发展下去就不免流于章句是务了。现在由于材料的散失,这一方法的具体情况已难详细说明。FRy中华典藏网

对于“格义”的方法,早在僧叡之前的道安就已表示不满,他在《道行经序》中说过:“然凡谕之者,考文以征其理者,昏其趣者也;察句以验其义者,迷其旨者也。何则?考文则异同每为辞,寻句则触类每为旨。为辞则丧其卒成之致,为旨则忽其始拟之义矣。”这是说,由于文句经常不同,执着它就会造成迷乱,因此,必须放在它的旨趣上,“若率初以要其终,或忘文以全其质者,则大智玄通,居可知也”。FRy中华典藏网

二、六家。六家的主要特征是自由发挥思想,其学说共同之点,是把主观与客观两方面联系起来(此中所谓主观客观,只是就能所对立面说的,与唯物主义的心、物对立的主观与客观完全异趣)。般若,就其客观方面说是性空,就其主观方面是大智(能洞照性空之理的智慧),把主观客观两方面联系起来构成一种看法,谓之“空观”(当时译为“本无”)。空观的过程,就是用大智洞照性空的实践过程,空观实践的关键在于修智。这种说法,与向、郭的玄学观点很相似,他们主张万物一体,其中也包括主观客观两方面,客观即自然(天道),主观即名教(实践活动)。名教的实践活动即体现天道,因而他们是一体的。FRy中华典藏网

僧叡序中只提出了六家,到底是哪六家呢?后来的说法很不一致。一般认为,就是刘宋庄严寺僧昙济《六家七宗论》中的六家。此论不存,梁宝唱《续法论》中曾经引用,并列出宗名为:本无、本无异、即色、识含、幻化、心无、缘会。但是《肇论》只提及心无、即色、本无三宗。以后陈慧达作《肇论序》也讲了六家七宗,唐元康作《肇论疏》连同解释了慧达的序,继续讲了六家七宗,由于《肇论》主要批判的是三宗,因此,元康疏对这三宗说的也比较具体。FRy中华典藏网

此外,日本保存有《肇论》旧疏,相传为慧达作(因为疏中提到“招提意”云云,慧达所在之庙即为小招提寺,故被尊为招提);以后日人安澄作《中论疏记》也都谈及六家七宗。但这些说法,有很大的出入,究竟哪一种说法可靠呢?FRy中华典藏网

我们认为元康的说法比较可靠。说日本保存的《肇论疏》为慧达作,这不可信,因为慧达在《序》中明白地表示“聊寄一序,托悟在中”,并没说自己作过疏;再说,元康也只看到此序,并未看到疏,可见疏是后出的;又疏文中自称招提意云云,也不似作者本人的口吻。而且元康的“三宗”之说,与三论宗首创人吉藏《中论疏》中讲的一致,所以一般都采用元康的说法。《肇论》主要批判的三宗代表人物是:心无宗为支敏度,即色宗为支遁,本无宗为竺法汰。FRy中华典藏网

六家之说,都发生在当时的政治中心地带江南,后来传播到北方。在罗什来华以前,关河一带,还很盛行;以致成为罗什门下批判的重要对象。当时僧肇就批判了其中的三宗。下面对三宗,分别地予以说明。FRy中华典藏网

一、心无宗。从文献的记载看,主心无说的有好几家,支敏度是最早的创导者。《世说新语·假谲类》说,东晋成帝时,支敏度来江东之前,曾与伧道人商量到江东后怎样讲般若的问题(当时讲般若也属清谈,可以自由发挥),伧道人讲,“用旧义往江东,恐不办得食”。所以“便共立心无义”。以后支敏度单独到了南方,大讲其心无说。数年之后,伧道人寄信给他说:“治此计权救饥尔,无为遂负如来也。”——这一记载是故事性的,真实性的程度如何,姑且不说,但是反映了一些情况。第一,当时讲般若是相当自由的;第二,讲般若的目的只是为了取得生活数据,为了博得名士们的欣赏,可以不惜随意主张。FRy中华典藏网

关于“心无”说的内容,因为它是《肇论》批判的对象之一,所以在论里保存了一些数据。其次,《世说新语》刘孝标注也保存了一些原始数据,因为作注的不是佛学家,它的数据也更可靠些。把这两方的数据合拢来,可以得到一个大概的轮廓。FRy中华典藏网

《不真空论》说:“心无者,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般若所要解决的中心问题是怎样掌握般若以达到空观。“心无宗”认为我们观察万物(代表为“色”)为空,只要使心中无物就行了;至于万物本身是空或非空,可以不去管它。换句话说,他们讲空,只是从“无心”的角度讲,不是从万物本身去理解。《元康疏》和《吉藏论疏》,把这句话归结为两点:一、不空境色,二、空心(不起执心)。FRy中华典藏网

《世说新语》刘孝标注说:“旧义者曰:〔一切〕种智是有,而能圆照。然则万累斯尽,谓之空无,常住不变,谓之妙有。而无义者曰:种智之体,豁如太虚。虚而能知,无而能应,居宗至极,其唯无乎。”从这一资料看,讲述般若有新义、旧义的不同,旧义把般若看成一切种智,是无所不知的,因而是有。支敏度已弃旧说,提出了心体的问题,认为心体是无,如太虚,虚而能知,无而能应。FRy中华典藏网

以支敏度为代表的心无宗,以为具有这种看法就是般若性空的空观。其实这也并不是甚么新说,他只是把般若智能(佛智)与玄学搞在一起,运用了玄学的“至人之心”的说法。FRy中华典藏网

这种说法,自然是对般若的片面理解。在罗什来华之前,对般若一般都是不大清楚的,只有在他传来了龙树中观之学后,才算得到真意。龙树以“中”解空,对“中”的扼要叙述,则是《中论》的“三是偈”,即“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此即一方面是“非有”(即“空”,一般作“无”讲),同时也是“非无”(即“假”,一般所谓“有”),把这两方面合起来才构成空义。这两个方面的同时并存,则是从二谛的角度说的,从世俗谛说是非无(有),从胜义谛说是非有(空),总之,龙树之学是空与假有的统一。FRy中华典藏网

僧肇据此批评了“心无宗”,说它“此得在于神静,失在于物虚”。在主观智慧方面是空寂了,这当然是正确的;但是由此而认为物仅是虚无,没有看到它假有的一面,这就错误了。为此,就必须既把握“真谛”,同时以“不真”与“空”结合起来才行。僧叡说“六家偏而不即”,就是指他们这种看不到“假有”的片面性说的。FRy中华典藏网

支敏度学说上的这些缺陷,一方面,是他的研究方法,没有完全脱离“格义”的影响,另一方面,是他受到玄学的约束。他拘泥于“格义”,在文字上下功夫,这从他的《合维摩诘经序》、《合首楞严经序》可以看得出来。这类会译性质的合本,是把各种译本进行比较,求得对义理更好地了解,是无可奈何的办法,但不可避免地会与“格义”相通,因而借用玄学的概念求理解。另外,他为了和名士们搞在一起,想得到他们的赞赏,所以在学说上不能不跟在玄学的后边。“心无”说表面上似乎无人讲过,事实上,它正是从玄学的至人无己,“无己故顺物”(郭象庄子注》)脱胎出来的。就是“无心”一词,也是郭象《逍遥游》注中讲过的。郭象的无心是无成见,即是无我,当然也是空。FRy中华典藏网

除支敏度外,以后讲“心无”的还有竺法蕴、道恒等人,虽然提法上与支敏度有小异,但据推想,也不会有甚么特殊的讲法。FRy中华典藏网

二、即色宗。这一宗的代表人物是支遁(道林),也是各家中最出色的一家,在当时名士们中间他的声誉最隆,孙绰把他比做“竹林七贤”中的向子期。他深通《庄子》的学说,讲《逍遥》义,《世说新语》说他超过向、郭,时人很赞赏他的解释,称之为“支理”。他对般若性空的解释,也有特殊的说法,称为“即色”说。他着有《即色游玄论》、《释即色本无义》等,可惜都已不存了。在《出三藏记集》里,有他的一篇《大小品对比要钞序》,保存了他本人的一些说法,但序中并未提到“即色”这一词。从全文的内容看,似乎是用即色来解释性空的,与《即色游玄论》以即色掌握和运用空观的说法,不完全一致。因此,他的“即色本无”与“即色游玄”不是一回事。这一差别,有些讲“即色宗”的人,并没有把它弄清楚。FRy中华典藏网

我们讲“即色宗”,也只能根据《肇论》对它的批判以及《世说新语》保存的有关材料加以推测。《肇论·不真空论》说:“即色者,明色不自色,故虽色而非色也。”就是说,在认识论上所谓万物,并非万物之本身;所以认识上虽然有色,客观上并不一定存在着那样的色。这种说法,就叫做“即色本空”。《世说新语·文学》注也用了这一材料,说是出自支道林的《妙观章》,其文曰“夫色之性也,不自有色。色不自有,虽色而空;故曰色即为空,色复异空”。认识上的色,是名想(概念)的色,不是色自己构成的,所以本身并非色;非色,也就是空。因此,认识到的色,也就肯定它为非色。非色与空,是一样的。所谓“色复异空”,就是反过来再强调色之有异于空:认识上的色既是非色、假象、空,也就这样来说空之外还有色(由色的概念而成其为色)。这些说法是否就是支道林自己的看法,还值得研究。因为《妙观章》是道林集的,其中包括着别人的说法,不一定就是他本人的意见。FRy中华典藏网

僧肇批判“即色宗”是从两个方面着眼的:FRy中华典藏网

第一,对它的“明色不自色,故虽色而非色也”这一命题指出它是“此直语色不自色,未领色之非色也”。就是说肯定了他对名想(概念)的色并非色自我构成的,这一点是理解得对的;但是,他不了解色正是因为它的假有性质才成其为不实在的,即成其为非色的。换句话说,僧肇着重批判它的是,只是把色空理解为“非有”的一边,而不理解还有其“非无”的一边。第二,继续批判它的这一命题又指出:“但当色即色,岂待色色而后为色哉。”就是说色本身就是色,并不是由于我们的认识才成其为色的;事物间的差别是事物本身造成的,并非由于有了各种概念才出现各种东西的。因此,色与非色是不同的,色本身是与非色有区别的。它们有自己的自相,认识了这种自相,也就是认识了事物,不必要另外找一种相加到某一物上面再去称它为色。由此,所谓“色即是空”,就是指色本身是空,不要在“色即非色”上去空。FRy中华典藏网

总之,僧肇批评“即色宗”有两个错误:一个是把色看成是概念化的结果,单纯从认识论上来理解空性;另一个是不了解所谓非色、色空,也就是假有之意;没有假有,也无所谓空。这是由于当时的般若理论有了全面的介绍,认识到缘生为空的道理:诸法既是缘起,是假有,同时也就是空,不实在;决不可以在缘起、假有之外,概念化之后,才有所谓空。FRy中华典藏网

但是,这个问题比较复杂。僧肇批评支道林的片面,仅仅是因为他从认识论上论证空性,没有配合缘起法来理解吗?事实上,支道林是否只有这样表面上的缺点,还是值得研究的。当时,有一个问题大家还不大清楚的:就是印度人认识事物,都从现量、比量等方面去看,亦即从假说与离言两方面去看,这是中国人不习惯的。他们的认识论是与逻辑的自相、共相等结合一起的。支遁所说的色,是指“共相”的认识,是指与非色相区别的“共相”,而不是指色的“自相”。用概念来表达的,都可称为“共相”;而“自相”则是指缘起法而言。因此,从概念上看是“共相”,从缘起上看则是“自相”。缘起法的构成部分各不相同,是离开概念的,所以是不空。反之,如果由概念上看,则是空的,因之可以不称之为色,或称之为非色。支道林的所谓“当色名色”,就是由“共相”而言;僧肇则是从“自相”的角度来批评他的片面性,认为缘起法即使不与概念相联系也是空的,因为它是假有。这些说法,直到罗什传来中观学说以后,才会得到这样全面的解决。因为罗什解般若,已涉及到五法:“分别”、“相”、“名”等内容的。“分别”是指主观的能的方面,“相”(自相)、“名”(共相)是指客观的所的方面,讲空性,不能仅从“名”上讲,而且也要从“相”上讲。假名(名)是空,缘起(相)也是空,所以在《中论》里空与假是合起来讲的。——再作进一层的理解,就是把“非有”与“非无”联系起来看待。支道林的缺点就在于既未把“相”(自相)、“名”(共相)统一起来理解空性,也没有把“非有”、“非无”统一起来理解空性。FRy中华典藏网

此外,支道林还有“即色游玄”的思想。在他的《大小品对比要钞序》中看出这一思想的中心内容是:“夫至人也,览通群妙,凝神玄冥,灵虚响应,感通无方。”至人的精神是无所不知,无微不通,而且不需要任何的格式,就可以感通一切,无所不当,无所不适。这是适应玄学的说法。玄学家,一方面想干预世事,一方面又摆出清高的架势,甚么也不想干预;支道林也学到了这一点,从理论上,提出“即色游玄”,认为把心摆在最神秘的地方(“凝神玄冥”),就可以应付一切。要做到这点,必须把外界看成空,同时把“心”“神”保留下来。支道林的“即色游玄”思想,大致如此,因原作已佚,无法详细了解其内容。FRy中华典藏网

支道林对于般若的解释,大致如上所述,但是他对般若的研究并非尽都如此空洞。例如,他的《大小品对比要钞序》把大小般若作了比较研究,得出了相当正确的见解:以前一般认为小品《道行》出自大品《放光》,认为小本是大本的略本;他研究的结果,认为两个本子不是一回事,应是同出一个本品;本品约六十万言,因为两者不仅详略不同,而且说法也不一样。这种看法,与现代人研究的结果相对照,是有他独到的见解。FRy中华典藏网

三、本无宗。“本无”是“真如”的最初译语,表示性空的意思。因此,凡讲般若性空的,都要涉及到“本无”。但是作为“本无宗”的“本无”,就不是一般的泛泛之谈,而有其特殊的意义。特别是这时期的玄学,已经由“贵无”、“崇有”而发展到“自然”说,佛学的“本无”也与“自然”说结合起来,以“自然”解“本无”更不是一般所说的“本无”了。FRy中华典藏网

据昙济的《六家七宗论》,认为“本无宗”以道安为主。但是,道安弟子僧叡却另有解释,他以为六家之说都不能正确理解般若的思想,而在六家之外的道安,所说的性空才最为正确。他在《毗摩罗诘经义疏序》中说:“性空之宗,以今验之,最得其实(指罗什学说传来后与道安『性空之宗』相互比较而言)。然炉冶之功,微恨不尽,当是无法可寻,非寻之不得也。”道安的说法尽管还有所不足,但这并非是有更正确的说法而未寻得,确实是因为当时还根本没有传译过来。这样,僧叡是把道安划在六家之外了。同时他在《大品经序》中还说:“亡师安和上凿荒途以开辙,标玄旨于性空,落(离也)乖踪而直达,殆不以谬文为阂也。亹亹(辛勤貌)之功,思遇其半(谓所得已多),迈之远矣。”这些赞美的话,不完全是出于私情,反映道安对性空的理解,确有较当时一般人有高明之处。因此,六家之中,不应有道安。FRy中华典藏网

据此,这里所说“本无宗”的代表人,恐系竺法汰(公元三二〇~三八七年)。他与道安同师佛图澄,却对道安很尊重。据说,他到江南以后,很受名士们欢迎。他也讲般若,着有《本无论》,今已不存。据《法论》中的材料看,他对其余二宗均有批评:曾和宗支遁“即色本无”义的郄超反复辩难;又派他弟了昙壹去难道恒的“心无”义。因此,他既不主张“心无”说,也反对“色无”说,应是在两者之间的本无宗。他在《中论疏记》中说:“诸法本无,壑〔豁〕然无形,为第一义谛;所生万物,名为世谛。”这时玄学已由从无生有说发展到从自然而生说,“无生一切”之说,已经过时;讲般若的,也不能用“无生一切”的说法了。所以竺法汰说的“诸法本无……所生万物”云云,并非说万物由另外的“无”所生,而是万物本身就是无,就是性空,这是第一义谛。由此而生的万物,乃属世谛。这种议论,若以有无言,则是将“非有”“非无”合起来讲的,但不能说它已符合般若的精神,因为它基本上以无为本,即以无为本的非有非无,或者说,用意是偏于无的。由于原文不存,全面观点已不可知,只能大致看出他有上述的一些思想而已。FRy中华典藏网

以后又有人认为此等议论是竺法深的。竺法深即是竺道潜(公元二八七~三七四年),时代与法汰相近,也是在江南讲般若的。不管是谁的议论,内容大致就是这些。FRy中华典藏网

僧肇对这一宗的批评是:“情尚于无多,触言以宾无。故『非有』有即无;『非无』无亦无。”“即色宗”把色等于空,“心无宗”把心看成空,“本无宗”提到了非有非无,但基本精神还是偏重于无。因此,凡是所碰到的说法,都以为解无,“非有”是无,“非无”也成为无了。说真有、真无,当然不对。因为,所谓“真”,是从执着而来。但是,却不能因此连假有、假无也抹杀了。最后的结论是:“此直好无之谈,岂谓顺通事实,即物之情哉。”“顺通”指根据事物的实际情况理解,不依主观妄自加减。“即”,是等如、相等。“情”,情状,事物变化本身的情况。要真正理解事物的实在,明了事物的情状,并不是一般智慧能做到的,必须以般若来了解性空才行。“即色”“心无”各偏于一面,“本无”比前二宗稍胜一筹,但是,由于仍不了解虽无真有、真无却有假有、假无的道理,故还是偏于“无”。FRy中华典藏网

除了上述的三宗以外,还有理解般若比较完整的,这就是道安的“性空宗”。FRy中华典藏网

道安(公元三一二~三八五年),在宗教上是一个虔诚的信徒;在研究学问上也很笃实;他的知识面广,对玄学也有相当的造诣。但是他不像支道林那样,与名士们混在一起,走清谈的路子;也不像竺法汰那样,逢迎权臣贵族,奔走于权贵之门;更不像支敏度那样,把学问当成儿戏,随便立宗。道安是作风踏实,为着寻求他心目中的真理而孜孜不倦的学者。出家以后,师事佛图澄,与他同学的有法汰、法雅等知名之士十余人。佛图澄,属于神异一类的人物。《高僧传》说他本姓帛,可能是西域人。他来中国,就以他的法术得到后赵以野蛮著称的石勒及其后代石虎的信仰,很受尊敬。同时又以他的佛学知识吸引了当时的一些佛学家。道安对他是“服膺终身”的,跟随他可能是确有所收获。FRy中华典藏网

道安的学术活动,大致可分这样几个阶段:FRy中华典藏网

一、石赵迁都于河南的邺,佛图澄随之到邺。道安不久也入邺师事佛图澄,直至澄死(公元三四八年)。FRy中华典藏网

二、佛图澄死后的十五年内(公元三四九~三六四年),道安在河北、山西等地山居,研究禅观之学。所用的本子,是安世高传来的译本,如《大十二门经》、《修行地道经》、《阴持入经》,并为这些经写了序和注。这也可能是受到佛图澄的“法术出于禅定”的影响。这时般若正在流行,他也很留心般若,就在这时他找到了竺法护译的《光赞》的残本一品。FRy中华典藏网

三、公元三六四年以后,石赵王朝覆灭,道安离开北方,南下到襄阳,在这里住了十五年(公元三六五~三七九年),专门讲习般若。他在写的经序中说,每年要讲《放光》两次。想来每讲一次都是有所提高的。FRy中华典藏网

四、此后,苻坚南下,他被劫入关中。这个时期,他仍然继续讲述般若诸经。FRy中华典藏网

道安对般若学的研究,相当踏实。他不仅精通《道行》,而且还以《放光》解释《道行》,对两者作了对比的研究,着有《集异注》(此注已不存)。《道行经序》就是为《集异注》而作的。由于他辗转找到《光赞》的残本,后来在襄阳又拿它与《放光》作了比较的研究,着有《合放光光赞随略解》,此书已佚,今只存序文。他到关中以后,仍继续研究《放光》。在其晚年,还找到了《放光》的梵本,请关中当时的译师昙摩蜱和传语者佛护作了校译。原译与梵本吻合者不再重出,有遗漏、误译之处,则重译补充订正。这属于摘译的性质,共计得出有关的材料四卷,加上篇幅较长的附卷,共有五卷,书名《摩诃钵罗若波罗蜜经钞》,书已散失,仅存其序。大藏经里有同名的著作,卷数与译者皆同,但内容不是,看来是小品《道行》的不全的异译。经录上对此无说明,来源不详。总的说来,道安的后半生专心于般若,力求得其实在。他之所以很早就反对“格义”一类的作法,不是没有原因的。FRy中华典藏网

他对般若的看法,还有一个宗旨,即所谓“性空宗”。道安治学很扎实,根基比较深,内容也相当丰富。但他的观点见于他所著的诸序中,比较散漫,不容易找出他学说的主要线索来。他的弟子僧叡在《大品经序》里,对道安的主张,作了扼要的叙述。僧叡在罗什门下,是实际参与罗什翻译《大品经》工作的,特别在参订译文上出过很大的力。他理解般若的思想比较全面,因而他对道安的评价也应该是切合实际的。在这篇序文中,他称道其师是“标玄旨于性空”,“亹亹之功,思过其半”,即是说,大致是符合新译的般若思想的。后人传说道安作过《性空论》,可能是叙述自己的宗旨的;又说他作过《实相义》,可能是解释性空的;但这两种书都失传了。因此,从僧叡的序中来理解,就更觉得有必要。FRy中华典藏网

僧叡在《大品经序》中概括般若的基本内容说:“功托有无,度名所以立,照本静末,慧目以之生。”(原名“般若波罗蜜”,意译“智度”)僧叡这句话的意思是“度”,这一名字所以成立,是把作用寄托在“有无”上;“慧”这个名字所以产生,是因为照“本”而使“末”寂静。这些说法,还是沿用“本无”这一概念以“本末”、“有无”来说。“本无”也就是“自性空”(自性是“本”,空是“无”),现在对它的理解,不是片面的看成是绝对的无,而是合本末而为“性”,托有无而为“空”,统一“照本静末”与“功托有无”,这就是“本无”、“性空”。——僧叡所理解的般若性空实质就是如此。道安的性空说和这差不多。由此,昙济《六家七宗论》中说道安是“本无宗”的代表。后来吉藏《中观论疏》,更清楚地解释道安的“本无宗”说,“夫人之所滞,滞在末有,若宅心本无,则异想便息”。这是说,人之所以有执,在于执着“末有”,若把心放在“本无”上,那么,执着“末有”的“异想”就平息了。这也是“照本静末”的意思。FRy中华典藏网

僧叡又进一步明确指出道安“本无宗”的出发点和归宿点在于“以不住为始,以无得为终,假号照其真,应行显其明”。就是从不住着假名开始,以自性无所得为终,借用名言来理解真实,而在各种行中显示出智能,即到处把般若体现出来。这是肯定了:必须承认假名,甚至各种“行”的作用,并且在实际中加以运用。接着,僧叡又进一步阐明要把目的与达到目的的方法结合起来说:“无生冲其用,功德旌其深,大明要终以验始,沤和即始以悟终。”意思是说,缘起(无生)涵蓄着般若的运用,成就(功德)表示般若的深度。根本智(大明)是要得到的最后结果,但必须一开始就得提出来实行;方便(沤和)从一开头就要用,但它是为了达到最后的目的。FRy中华典藏网

从以上僧叡的几段话中,他已将般若性空的基本精神,做了完整的、扼要地叙述。FRy中华典藏网

现在,我们根据僧叡对般若学说的叙述,再看道安在几篇序中所表现的思想,就可以看出他们的基本精神是一致的。道安在《合放光光赞随略解序》中说:“诸五阴至萨云若(即『一切智』),则是菩萨来往所现法慧,可道之道也;诸一相无相,则是菩萨来往所现真慧,明乎常道也。”“可道之道”与“常道”,二者同谓之智。法慧(可道之道)是观照,从“五蕴”起到“萨云若”(共一百八法,这是“事数”上的分法),都是“可道之道”所现;其观照“一相”“无相”(常道)则是菩萨的真慧,此二者不可相离,同谓之般若。因此,道安的性空说是全面的,符合般若的实际的。FRy中华典藏网

此外,道安的思想,在前一段是与禅数之学有相通之处的。所以他在《道行经序》中说:“千行万定,莫不以成。”千行万定不出乎止观二行(禅、智),这都借助般若而成就。以止观贯通诸行,又以诸行联系般若,这也就是僧叡所说的“应行显明”的意思。FRy中华典藏网

道安在经序中表现的思想内容相当丰富,这里只能主要的介绍一点。FRy中华典藏网

另外,他对佛经的翻译和经录方面也是有贡献的。FRy中华典藏网

道安对翻译的研究与他对般若的研究有关。当时的译文拙劣,常有费解之处,他反对用“格义”的机械办法,本人又不懂梵文,只好用异译来对照(即“合本”,亦即后来的“会译”),以不同的译本异文,互相参照补充。做对照工作,必须会碰到“文质”的问题。“文”是修饰,在翻译时修辞力求与汉文接近,如采用《老》、《庄》、《论语》等中的术语来表示佛学的概念,使其易于被人接受。“质”就是朴质,在翻译上忠于原本,采取直译的方法,与汉文就有一些距离,比较艰涩难读。其次,与文质有关的另一问题,就是详略问题。有时要保持原文的面貌,叫做“具”;有时为了使文字简洁有所删削,叫做“缺”。——当时在翻译上所碰到的这些问题,道安都加以评比,指出译法上的得失。FRy中华典藏网

道安对翻译的研究也有一个发展过程,前后看法并不完全一致。当他用《放光》对照《道行》(当时认为是同本异译)时,看到《放光》有删略之处,感觉删略得好,所以说,“斥重省删,务令婉便”,“善出无生,论空特巧,传译如是,难为继矣”(《道行经序》)。这是认为删略之后,文字流畅,更加达意了。及至他用《光赞》与《放光》比较,又觉得《放光》的删略不一定合适,乃说:“言少事约,删削复重,事事显炳,焕然易观也;而从约必有所遗,于天竺辞及腾,每大简焉。”(《合放光光赞随略解序》)“及腾”可能是“反腾”之误,指文章说到后面又翻过来对前面已说的重复一遍(见道安《经钞序》)。他以为《放光》的翻译“言少事约”固有易观的好处,但同时对于“事”(即法相)就必有讲得不完全之处,特别在“反腾”的地方删削得厉害了一些。又对于《光赞》的翻译,他说:“言准天竺,事不加饰,悉则悉矣,辞质胜文也。”——这样,他把当时翻译中的繁或简,文或质两种倾向提了出来,似乎各有优劣,还不能作出决定。FRy中华典藏网

后来道安到达关中,参与译事,对翻译的研究有了进一步的提高。原来苻秦在北方的统治相当强大,势力伸展到甘肃、西域,打通了从西域通往关中的道路,原先在关中译经的有竺佛念,相继而来的有昙摩持,鸠摩罗佛提,僧伽跋澄,提婆难提,昙摩蜱等人。当时还有一位官僚叫赵政(字文业,出家后名道整),充当施主。因此,翻译事业相当活跃。道安一向关心翻译,所以也积极参与,亲任校定。这样,他原来只是从理论上发现的一些翻译问题,现在得到实践的机会,就有可能更进一步地去研究。特别是当时参与译事的人提出了不少新的见解,更可以丰富他的认识。例如,在道贤译出《比丘大戒》时,道安觉得以前的戒本翻译“其言烦直,意常恨之”,现在新译仍然如此,便叫笔受慧常“斥重去复”。慧常不同意,说:“戒,犹礼也,礼执而不诵,重光制也。”并说这是“师师相付,一言乖本,有逐无赦”,决不可以改动。所以“与其巧便,宁守雅正”。道安也就赞同了这一意见,“于是按梵文书,唯有言倒时从顺耳”(《比丘大戒序》)。又如,当时鸠摩罗佛提、昙摩持等人,原是小乘上座系的,所译均属小乘上座部的著作,性质是阿含,毗昙一类,对这些经典的翻译应本着甚么原则呢?道安采取了赵政的意见:“昔来出经者,多嫌胡言方质,而改适今俗,此政所不取也。何者?传胡为秦,以不闲方言求识辞趣耳,何嫌文质。文质是时,幸勿易之。经之巧质有自来矣,唯传事不尽乃译人之咎耳。”(《鞞婆沙序》)这是说,从前译经的人,多嫌胡言呆板质朴,而把它改来适合现在的语言习惯,这是不对的。因为翻胡言为秦文,乃是为了不懂它的语言而想理解它,只要意思弄清楚了,文字质朴一点有甚么关系。而且“文”和“质”是与时代相关的,以前并不一定算“质”的,而现在感到他“质”了,现在可能不“质”,将来也还会觉得“质”而要加以改正。并且经文的“巧”或“质”,乃是由它本身性质决定的:大乘经可以“文”一些,而戒律则非“质”不可。毗昙有一定的格式,也不能够删略。译者的责任在于是否把原文的思想表达齐全了,至于文辞的修饰,无关重要。因此,《鞞婆沙》“遂案本而传,不令有损言游字,时改倒句,余尽实录也”。FRy中华典藏网

最后,由于他要完成对般若的研究,叫昙蜱集译了《摩诃钵罗若波罗蜜经钞》,同时在钞的序文中,他对翻译工作提出了著名的“五失本,三不易”的总结性的说法:“译胡为秦有五失本也:一者,胡语尽倒而使从秦,一失本也;二者,胡经尚质(这是就一般而言),秦人好文,传可(适合)众心,非文不合,斯二失本也;三者,胡经委悉(原原本本,十分详细),至于叹咏(指颂文)叮咛反复,或三或四,不嫌其烦,而今裁斥,三失本也;四者,胡有义说(梵本在长行之后另有重颂复述长行,叫做义说),正似乱辞(中国韵文最后总结的韵语),寻说(彦悰《辨正论》引文作『寻检』)向语,文无以异,或千、五百,刈而不存,四失本也;五者,事已全成,将更傍及,反腾前辞,已乃后说,而悉除此,五失本也。”——简单地说来,有五种情况是不能与原本一致的:第一,语法上应该适应中文的结构;第二,为了适合中国人好文的习惯,文字上必须作一定的修饰;第三,对于颂文的重复句子,要加以删略;第四,删掉连篇累牍的重颂;第五,已经说过了,到另说一问题时却又重复前文的部分,这也要删除。三不易是:“然般若经(这里只举它为例),三达之心(佛之三明),复面(指佛『舌出复面』)所演,圣必因时,时俗有易,而删雅古以适今时,一不易也;愚智天隔,圣人叵阶,乃欲以千岁之上微言,传使合百王之下末俗,二不易也;阿难出经(指第一次结集),去佛未久,尊者大迦叶令五百六通(指五百罗汉)迭察迭书(互相审察,互相校写),今离千年而以近意量裁,彼阿罗汉乃竞竞若此,此生死人而平平若此,岂将不知法者勇乎(彦悰引文作『岂将不以知法者猛乎』)?斯三不易也。”——三种不易于翻译的情况是:第一,经籍本是佛因时而说的,古今时俗不同,要使古俗适合今时,很不容易;第二,要把圣智所说的微言深义传给凡愚的人理解,时间距离又这么远,这也不容易;第三,当时编经的人都是大智有神通的,现在却要一般平常人来传译,这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此,在道安看来“涉此五失,经三不易,译胡为秦,讵可不慎乎!正当以不闻异言传令知会通耳,何复嫌大匠之得失乎”?(《摩诃钵罗若波罗蜜经钞序》)道安的这些说法,对以后的翻译工作是有影响的。例如,在鸠摩罗什译经时,参加执笔写定的僧叡,就对他老师道安的“五失本”“三不易”之说非常推崇地说:“予既知命,遇此真化,敢竭微诚,属当译任,执笔之际,三惟亡师五失及三不易之悔,则忧惧交怀,惕焉若厉……”(《大品经序》),他的参译就是以此作为指针的。以后经过南北朝许多译家的翻译,到隋代彦悰,在《辨正论》中对翻译工作又作了总结,还是赞叹道安的说法,并评论其为人说:“余观道安法师,独禀神慧,高振天才,领袖先贤,开通后学。修经录,则法藏逾阐,理众仪(律仪),则僧宝弥盛。”把五失三易仍然看成是了不起的发现:“……详梵典之难易(三不易),论译人之得失(五失本),可谓洞人幽微,能究深隐。”FRy中华典藏网

以上所说,是道安在翻译上的贡献及其影响。FRy中华典藏网

道安另一个贡献,是在经录方面。他在襄阳期间,就注意搜求当时流行的译典,即使出自很远的凉土一带(甘肃河西走廊)的《光赞》、《渐备经》(华严《十地经》旧译),也辗转找到了。至于流行在江东一带的更不用说了。大约在宁康二年(公元三七四年),他就着手整理和编纂经籍目录。当时他所见到的经籍相当杂乱:其中有“有译”的,即有明确的译人、译时的;也有“失源”的,即没有译人、译时可考的;其中有的是整部,有的则是零碎的抄出,并且还夹杂一些可疑的东西;因此,需要加以整理编出目录来。道安在所编的经录说明中曾说:“此土众经,出不一时,自孝灵(后汉)光和以来,迄今晋宁康二年,近二百载,值残出残,值全出全,非是一人,难卒综理,为之录一卷。”由此可知他着手这一工作,是从宁康二年开始,但完成它却是更晚的事了。例如,《光赞》在太元元年(公元三七六年)才搜集来襄阳,其他如关中(陕西)、凉土等所出的经籍,则是他被苻秦虏去以后才见到,而都载入了他的经录,可见其录完成之时是很晚的了。FRy中华典藏网

他的经录通称为《综理众经目录》。这是后人依其说明中提到的“难卒综理,为之录一卷”的说法而给它取的名字。原来的题名如何,不详。目录原本,也早已佚失。但梁僧佑作《出三藏记集》时是见到这一目录的。《出三藏记集》,为现存最古的经录,它分四部分,第二部分经录本文,即在道安录的基础上补充扩大而成,道安录的内容全部吸收在内。因此推断,道安的经录原本由七部分构成:FRy中华典藏网

第一部分,经律论录。这是全录的主要部分,以人为主,所有译本都属于“有译”的。其中共举出译家十七人,从孝灵时开始,汉末有:安世高、支谶、支曜、安玄、佛调、康孟祥。三国时有:支谦、康僧会、朱士行。由西晋到宁康时有:竺法护、聂承远、达磨罗剎、安文惠、帛元信、竺叔兰、法炬、法立。共译出二百四十四部经。但是这里边有些错误,朱士行虽然找到了《放光》,但不是由他译出,不能把他算在译家之内。达摩罗剎的意译就是竺法护,所以名字重复了。又安文惠、帛元信只是竺法护的助译(当时翻译,以执本者为“主译”也即是译家,其外“传语”、“笔受”等皆为助译,有时也记名于译本上)不能算为译家。这样,所列十七家中,至少有此四家成问题。但是,这些并不影响道安整个著述的谨严态度。他的整理、编订,均以眼见的为据,不像后来目录,只据前人的旧录辗转抄写。因此,道安录十分可靠。凡是他见到有译家记载的书,当然好处理,如果找不出直接线索的,他就对比各译家的译文风格,列入相类似的一家译着中,并注明是“似出”。例如,安世高和支谶两家所译,年代较早,其中不少是后译文风格上比较出来的,这些都注明“似出”,不稍含糊。此外,他的判别能力也十分卓越,与他同时的支敏度所编经录,就很粗滥,无甚鉴别,远不及他。例如,当时《四十二章经》十分流行,并传说为汉明帝时竺摩腾所译,支敏度信以为真,记载于录,但道安目录里就未收这样的书。并且,以为译经是从安世高开始,可见他是很有独到之见的。FRy中华典藏网

第二至第五部分,都是属于失源的。此四部分又根据不同情况而分为:一、一般失译的,一百三十四部。二、“凉土异经”五十九部。三、“关中异经”二十四部。四、“古异”九十二部。这些也是失译经典,但文字奇古,时代可能很久了,为了区别于一般失译,称为“古异”。FRy中华典藏网

第六部分,“疑经”,二十六部。并有一个小序,说明这些经典可疑之故。FRy中华典藏网

第七部分,“注经”,二十五部。即道安所作经注的目录,属于附录性质,约共二十五种,也有一个小序。FRy中华典藏网

最后,还补充了“杂经”,十一部。可能是在第六部分写好后加上的。FRy中华典藏网

因为道安录保存在《出三藏记集》之内,所以近人想据此做一种辑佚工作,来恢复道安录的本来面目,如梁启超和日本人常盘大定、林房友次郎等,都曾试做过,但始终未得一致的看法。事实上,这本是不可能的。因为安录本身存有缺点,如僧佑所指出:“安录诚佳,颇恨太简,注目经名,提题两字(即不书全名,而只简写两字代之,如《放光》、《光赞》等),且不列卷数,行间相接,后人传写,名部混糅。且朱题为标,失灭则乱;故循空追求,困于难了。斯亦玙璠之一玷也。”可见僧佑吸收安录内容虽经过加工,但由于安录原来简略和书写上的缺点,已经很难了解,后世想从佑录基础上再去做复原工作,自然更谈不到了。FRy中华典藏网

尽管安录有些缺点,但后人对它的评价很高,认为是名符其实的第一部经录。僧佑就说:“寻夫大法运流,世移六代(汉、魏、秦、凉、晋、宋),撰注群录,独见安公”。(《出三藏记集》卷四)又说:“爰自安公,始述名录,铨(鉴别)品(评定)译才,标列岁月,妙典可征,实赖伊人。”(同书卷二)而越到后世,安录的地位也越高,因为过去的许多经录都逐渐地散佚了,只有依据安录才知道当时的情况。FRy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