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讲 南北各家师说(上)

道生的佛学新解——涅盘师及其关于佛性的异说——成实、毗昙研究的发展——成论大乘师、梁代三大家——三论学的重兴与摄岭诸师EZx中华典藏网

罗什门下诸英才中,除僧肇外应推道生。EZx中华典藏网

道生(?~公元四三四年)原系竺法汰的弟子,年轻时即表现出有非凡的才能。公元三九七年他到庐山向慧远问学,当时慧远已接受了僧伽提婆所介绍的小乘学说,所以他也间接地受到了影响。他在庐山住了七年,于四〇四年与同学慧叡、慧观、慧严等又到了罗什门下。不久(公元四〇七年),即经庐山还建业(《肇论》所载致刘遗民书中提及此事,《般若无知论》就是由他带去庐山的)。EZx中华典藏网

道生与僧肇是罗什门下两个最年轻的学生,治学态度各有特点,一般认为,道生、僧叡能观其大(通情),慧观、僧肇深入细微(精难)。道生的那种治学态度,使他不拘于旧说常有自己的见解。因此,他回到南京后,将他历年求学之所得,如在庐山学的小乘,关中学的龙树系大乘以及在从前学的有关经典,融会贯通,写出一系列的著作。如《二谛论》、《法身无色论》、《佛无净土论》、《应有缘论》,另外,还有一部关于善不受报义的著作(原名不详)等等。这些著作,都不存在了。从著作的名称看,他的学说都是围绕着“法身”这一中心思想组织起来的。EZx中华典藏网

本来在小乘的毗昙学中已有了关于“法身”的说法。在他们看来,“法身”是相对于“生身”而言。八相成道(由生到死的经过)乃是佛的“生身”,佛死了以后(即入无余涅盘),“生身”没有了,但不能说没有佛了,佛所证得的真理,所说的言教,即理与教通称之为“法”的,仍然存在。有“法”在即有佛在,因此,说佛以法为身,谓之“法身”。大乘对于“法身”又有了进一步的看法,在龙树学的《大智度论》中,就有种种的解释。因为这些解释随经而作,没有组织,不够系统,前后对照起来,就会发生疑问。——大乘主张,佛既与众生发生交涉,同时又与各地(共十地)菩萨发生交涉,在这些交涉中佛以甚么身出现,就有问题了。一般认为,佛身分“法身”与“变化身”两种,前者是实在的,后者是方便应化的。佛在与各种不同的人发生交涉时,根据对象的不同,是以“化身”出现的。但这里又发生了问题,这种“化身”有形质还是无形质呢?“法身”是十分抽象的,“化身”应该很具体,这两者又怎样联系起来呢?正因为有这些问题,慧远就一一提出来向罗什请教?罗什作了解释(均收在《大乘大义章》中),但仍然不够详尽。因此,道生根据自己学习得到的理解,写了一系列的著作阐明其义。EZx中华典藏网

上述道生的著作,都不存在了。只可从别人引用里看到一些。道生之说比之罗什已有所发展,因此大家感到很新奇。如僧佑在《出三藏记集》中,对他的评价是,“笼罩旧说,妙有渊旨”。旧说有解释不到处,他都作了补充,而且很深入。除了法身这个问题外,他还研究了与此问题有联系并且是从前有过辩论的问题,如断惑成佛(悟道)的顿渐,道生也有自己的新看法。顿渐之说是与菩萨修行的十住阶次相关联的。道生认为,在十住内无悟道的可能,必须到十住之后最后一念“金刚道心”,有一种像金刚坚固和锋利的能力,一次将一切惑(根本和习气)断得干干净净,由此得到正觉,这就是所谓顿悟。按着旧说对十住的解释则是讲渐悟的,在七住以前全是渐悟过程(即一地一地的悟),第七住证得了无生法忍(即对无生法有了坚足不移的认识)才能彻悟。到第八位,达到不退。支道林、僧肇、道安、慧远等,都坚持这种旧的看法。因此,道生所说的顿悟是一种新的主张。EZx中华典藏网

道生的新说提出后,引起了争执,有很多人表示不同意,如法勖、僧维、慧驎、法纲等。但也有人支持其说,主要是谢灵运。EZx中华典藏网

谢灵运与反对者许多问答,辨难,后来收入了《辩宗论》(见《广弘明集》卷二十)。他认为道生之说不应完全从佛家的道理去看,它还包含着儒家的学说,是会通了儒释两家才提出的,所以顿悟的主张是正确的。这是谢灵运的体会。道生写的《顿悟成佛论》已经不存,现在我们只能从谢的介绍中见到一个大概。谢文是这样的:“〔道生认为〕寂鉴微妙,不容阶级,积学无限,何为自绝?”——能照到寂(实相、空寂)就是悟,这是很微妙的,不能允许有阶梯,要悟即悟,不悟即不悟。但是,这由积学就可以达到,而其过程则是无限的。因此,不要自暴自弃,倒应该勉励才对。这是道生的正面主张。在他看来:“〔释氏之论是〕圣道虽远,积学能至,累尽鉴生,方应渐悟。”——佛家说悟(鉴生)之所以能成,在于将烦恼断尽(累尽),这必须积学,即是渐的过程。这样说还不够,应看一看儒家的说法:“圣道既妙,虽颜殆庶,体无鉴周,理归一极。”儒家不讲圣道有无,而只认为它玄妙。颜回算是孔门的高才了,但也不过是“殆庶”(接近于研究的意思)而已。因此,应该是一下子体会到“无”(借玄学的说法来表示究竟的空理),认识完全(周遍),才能达到“一极”(最究竟的道理)。所以没有达到完全的认识以前,只能是接近,犹如十住菩萨,最后才一下子“顿”得。这样,在道生的主张里,就是取佛学的“能至”,而不要“渐悟”;取儒家的“一极”,而不要“殆庶”。因此,调和了儒释两家,就不仅仅是依着佛家的旧说了。EZx中华典藏网

谢的这种说法是有根据的,因为他在南京曾与道生有过往来,对道生的主张可能理解得比较实在。同时,现在见到的道生关于渐顿问题的零星说法,也与谢的介绍契合,如慧达的《肇论疏》引用道生的话说:“夫称顿者,明理不可分,悟语极照,以不二之悟,符不分之理,理智恚释”。道生的顿悟说,建立在理不可分的原则上。断惑要悟,悟即是证得道理,理既不可分,所以悟也不能二。故理与智必须契合,也就是说,必须顿悟。由此看来,这不可能全是佛家的说法,而是有儒家之说在内的。谢灵运以这种观点替道生辩护,道生并没有提出异议,可能是得到他的承认的。EZx中华典藏网

法显(约公元三三五年~四二〇年)尝到印度去求法,公元四一六年回到建业,带来了《大涅盘经》的基本部分(全部二万五千颂中的初分四千颂),四一八年同觉贤合作译出,共六卷,名《大般泥洹经》。经中说:“佛身是常,佛性是我,一切众生(除去一阐提外)皆有佛性。”这种说法是以前大乘经中没有说过的。最早的大乘经类是《般若》,进一步发展乃有《法华》。《法华·如来寿量品》中只讲到成佛以后,寿量非常长远,(人们所看到的佛陀活了八十岁,这只是示现灭度而已)并未提到佛身是常。到了涅盘类,不但开始讲到“佛身是常”,并且认为“佛性即我”,这个“我”不是相对化人来说的自我或神我,而是自在之我。因此,又超过了《法华》的讲法。其次,《法华》也讲到三乘方便应该归于一乘,而为声闻,缘觉授记,但不像《涅盘》那样,认定“一切众生皆可成佛”。所以,《大涅盘经》又是大乘思想更进一步的发展。同时它还提出了“如来藏”的概念,把佛以法为身的“法身”思想联系到“心识”方面;就是说,法身的本质不在法上,而是以“心识”为其本原。这就为瑜伽行一派开辟了道路,是继龙树、提婆之后,大乘学又一次重大的变化。这一点,也是罗什在西域尚未及知的。因此,一经法显传来,一般学者都感到珍奇,特别是像道生及其同辈慧叡、慧严、慧观等亲炙罗什的学者们,反应尤为明显。道生原来对《涅盘》就特别有兴趣,这时又有了新的体会,从而提出了《佛性当有论》的说法。EZx中华典藏网

“当有”,是从将来一定有成佛的结果说的,从当果讲佛性应该是有。《涅盘经》就如来藏方面立说,本有此义,但因翻译时,对“如来藏”这个新概念认识模糊,译语前后不统一,意义就隐晦了。道生却能够从中体会到说“如来藏”的用意,从而提出当果是佛,佛性当有的主张来。此外,在译出的部分经文虽明说到“一阐提”不能成佛,但道生根据全经的基本精神来推论,“一阐提”既是有情,就终究有成佛的可能,不过由于经文传来得不完全,所以未能见其究竟。对于道生的一些议论,一般人原来已有异议,当他提出“一阐提”也可成佛的看法后,就更加激起人们的不满,群加抨击,以至于采取了戒律上的处分,将他逐出建业。EZx中华典藏网

公元四二八年,道生由南京到了虎丘(相传他在虎丘仍坚持自己的看法,对石头说法,使石头也为之点头)。四三〇年,他重返庐山,就死于其地。EZx中华典藏网

当道生在庐山期间,北凉昙无忏于四二一年译出的大本《涅盘经》(四十卷)传到了南京,经慧观、谢灵运等用法显的译本作对照,润文改卷,成为《南本涅盘经》(分卷减为三十六卷,但品目加多了)。在这一译本中,果然讲到了“一阐提”可以成佛。这证明了道生的预见是正确的,于是大家顿时钦佩起来,认为他是“孤明先发”。关于“一阐提”能否成佛的问题也就算是解决了。EZx中华典藏网

道生在得到大本《涅盘》之后,在庐山专门开讲。因经文对于佛性、见性(见佛性)等问题有了进一步的发挥,而且很彻底,这使得他以前主张顿悟的看法又有所变化。他曾作过《法华经注》,此时受到了新的启发,便对旧注作了修订、补充,其中就发展了顿悟的看法。EZx中华典藏网

道生的主张,在当时发生了一定的影响,而顿悟之说对后世的影响尤深,特别是禅宗。禅宗讲顿悟,尽管其来源和内容不全与道生之说相符,但有不少相通之处。所以有人认为道生顿悟之说为禅宗的先驱,并非毫无根据。EZx中华典藏网

关于渐顿的问题,道生之后还继续有争论,始终未能定于一是。如道生的同学慧观即坚持渐悟说,着有《渐悟论》(现已不存),慧叡则支持道生之说,着有《喻疑论》。道生弟子辈能继承师说的有:道攸、法瑗以及南京龙光寺(道生曾住此寺)的宝林、法宝,还有后来的慧生(被认为与道生并列,称“大小生”)。直到齐代刘虬,作《无量义经序》,还是主张顿悟说(见《出三藏记集》卷九)。EZx中华典藏网

刘宋时(公元四三一年)将《涅盘经》的两种译本合起来改订成“南本”之际,在元嘉年间(公元四二四~四五二年),还陆续地有和《涅盘》性质相类的经籍译出,较早一些的是《如来藏经》(四二〇年译),其次为《胜鬘经》、《楞伽经》、《央掘魔罗经》、《大法鼓经》等,这些经典的译出对于《大涅盘经》的研究更为便利了,因之《涅盘》的讲习一时甚为风行,出现了各种说法和各有不同师承的一群涅盘师说。EZx中华典藏网

当时讲习《涅盘》的,还兼讲《大品经》、《维摩经》、《成实论》等等。这样,就使佛学家认识到大乘经的种类繁多,范围广阔。同时在《大涅盘经.圣行品》中,讲到佛说有各种经类,并依它们发展的次第作了安排:“譬如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酥,从生酥出熟酥,从熟酥出醍醐。”佛说的经也是如此,“从佛出十二部经,从十二部经出修多罗,从修多罗出方等,从方等出般若,从般若出涅盘”。这里把《涅盘》与“醍醐”相比,看成是最精华,最究竟之说。由于有这些说法,佛学家遂产生了佛经的全体应有一个组织的看法。尽管佛经的种类众多,但应有其内在的体系,理当得到相应的次第安排。这样,自然而然地出现了所谓“判教”(对佛说经教的判释)的说法。EZx中华典藏网

第一个作判教的,是参加改订《涅盘》的慧观。他把全体佛说的经教总分为两大类:“顿教”、“渐教”。“顿教”是指《华严经》(此经于四二〇年与《如来藏经》同时译出的。译者为觉贤)。“渐教”则由发展次第,应用了《涅盘经》里面的议论,分为五时:一、“三乘别教”,指最初的经教,重点是小乘的《阿含》。二、“三乘通教”,指对三乘一齐讲的经教,重点是《般若》。三、“抑扬教”,由于有由小到大和大小同讲的《般若》过程,所以也就有了对大小乘分别高下的经教,这指《维摩》、《思益》等。四、“同归教”,事实上,大乘并不排斥小乘,而是三乘殊途同归,这指的会三归一的《法华经》。五、“常住教”,最后说如来法身是常,为最究竟的经教,即《涅盘经》。以上是“渐教五时”。慧观这样的判教,发生的影响很大,特别是在江南一带,后来虽有另外一些判教的说法,基本上都没有超出它的范围。EZx中华典藏网

道生晚年在庐山改订《法华经注》时,也有与“渐教五时”相同的看法。他在《经注》的开头说,佛家所说之教,不出四种法轮,并有其次第,即“善净”、“方便”、“真实”、“无余”。与这个序相应的,乃是《阿含》、《般若》、《法华》、《涅盘》各经。他也把《涅盘》看成是佛说的最高阶段。EZx中华典藏网

由于各家判教对《涅盘》地位的提高,讲习《涅盘》的风气便盛极一时。不仅建业成为讲习的中心,庐山也在大力提倡,主要人物是慧远的门下。他们形成了一个系统,如道汪、道庆以及后来的慧静。慧静又传法瑶。其在建业,主要人物是慧观和他的门下。后来还有由北方青州南来的宝亮。亮传法云、僧旻、智藏等达到了高峰,三人通称为梁代的三大法师。在梁代集成的《涅盘经集解》(此书尚存,七十一卷,似乎不是原本)中,采取了当时流行的各家说法,除了已经提到的道生、法瑶、宝亮等人外,有有僧亮、昙济、僧宗、智秀、法智、法安、昙准等许多家。这也反映了梁代讲习《涅盘》之盛。到了陈代,由于三论天台两家兼讲《涅盘》,影响日大,涅盘师说就此逐渐地衰微。EZx中华典藏网

以上是南方的情况。其在北方,《涅盘》的讲习也很盛行。大本的译出原是由昙无谶在北京完成,当时参加翻译的道朗,据自己在参译时对经文的体会,写了《义疏》很受北方学者们的推崇,讲习《涅盘》的都以它为准则。罗什门下的僧渊,僧渊门下昙度、道登等,在讲《三论》、《成实》的同时,也兼讲《涅盘》。后来讲经的,还有从南方回去的昙准也自成一派。到北周时,僧妙讲《涅盘经》,传授于昙延,成为一大家,影响直到隋唐。以外,北方还有“地师论”(讲《十地经论》),也兼讲《涅盘》,他们和南方的三论,天台兼讲《涅盘》一样,是别有宗旨的。他们是推崇《华严》的,在判教时,将《涅盘》判为渐教而位于《华严》之下。这与南方视《涅盘》为究竟之说的大不相同。后来由于“地师论”势力逐渐扩大,北方讲《涅盘》的相形见绌,也就日趋零落了。EZx中华典藏网

以上说的是南北涅盘师说的概况。因为当时传习《涅盘》的各有师承,不像三论宗、天台宗、华严宗等定于一尊,所以称他们为师说,而不称宗派。EZx中华典藏网

在这些师说中,共同议论到的“宗致”——即经的主要意义,集中在“佛性”这一范畴内。《涅盘》讲“佛性”是常,讲众生皆能成佛,都是以“佛性”作为立论的枢纽。经文的份量很大,像这样一种大部结构自然不会是一时完成的。这从翻译的过程中也可以看得出来:法显最初的译本只是经的初分;后来昙无忏译的大本(四十卷),也是分两次翻译的,先译出前一半,后来又回去取得后半部再行续译。可见它的全书构成是经过了一个相当的过程的,其中所讲的义理,前后就不可能完全一致,特别表现在一阐提能否成佛的问题上。EZx中华典藏网

经的初分认为,除一阐提外一切众生皆可成佛;但在经的后分则认为一阐提也有佛性。这正是在中国引起了道生一场公案的典据。经文前后有如此两种不同的说法,实际上是反映了印度社会情况前后的变化。传来中国以后,这种社会背景不明了,人们无从理解其实际,因而只看成经文本身存在矛盾而已。一阐提能否成佛这个问题,必定牵涉到“佛性”这一范畴的意义,即“佛性”的法体究竟指甚么?对此,经文中也有好几种说法。EZx中华典藏网

首先,从佛学思想发展的历史来看,“佛性”起源于“心性本净”的思想。“心性本净”反转来说即是“性净之心”。众生都具有这个“性净之心”也就都有成佛的可能,所以叫作“佛性”。——这里所说的“性”,并非性质,原文为“界”,有“因”的意思。以后有了种姓(族类)的说法,就把佛这一族类称之为“佛姓”,但在《涅盘》经内,还是作为“佛界(因)”来译的。这是“佛性”指心的原始意义。其次,心之能够发生作用,需要一定的条件,即“待缘而起”。诸缘中最重要的是“境界缘”(所缘)。换言之,单有心而无境界(缘)也还不能发生作用。既然要有境为条件才能构成“佛性”,所以又把佛性的重点放在境界上,即放在法的实相、法性上。这是“佛性”指境的派生意义。《涅盘经》无疑是反映出这一情况的,但它对这些意义讲得不够明确,一忽儿指心,一忽儿指境,因此使得当时各家对“佛性”的研究,自然产生种种的不同说法,有的从心的方面理解,有的从法的方面理解,而且都能从经中找到各自的依据,终究得不到统一。EZx中华典藏网

到了隋代,吉藏(公元五四九~六二三年)写《大乘玄论》谈到“佛性”的意义,把过去各家涅盘师的说法作了总结,加上他自己赞同的一家共有十二家。另外,他的同门慧均(他当过“僧正”简称“均正”)着《四论玄义》(现存残本),也讲到各家对佛性不同的主张,认为根本之说三家,枝末之说十家,共计十三家,与吉藏的说法大同小异。吉藏所举的十二家是:EZx中华典藏网

一、以众生为正因佛性。在《涅盘经》内,佛性的因义是多方面的,就作为决定因的意义来说,名为正因。吉藏于此说只举出所宗,并未提到它的代表人物。今由其它材料确定主此说的为梁代僧旻。EZx中华典藏网

二、以六法为佛性。五阴及其假名之人,《涅盘》说为六法。实际就是指的众生,不过分析之为六法罢了。此说代表人是梁代智藏。EZx中华典藏网

三、以心(识)为佛性。这也属于智藏的说法,因为众生扩大而为六法,缩小则为心。EZx中华典藏网

四、以冥传不朽为佛性。这指识神而言。因为识神冥传不朽,构成轮回的主体,所以应以此为佛性。主此说的以法安为代表。EZx中华典藏网

五、以避苦求乐为佛性。这也是由识神思想而来,识神在流转过程中,有避苦求乐的作用。此说的代表是法云。EZx中华典藏网

六、以真神为佛性。上一家指识神的作用言,这一家则是指识神的本体。主此说者为梁武帝萧衍EZx中华典藏网

七、以阿梨耶识自性清净心为佛性。这种说法并非涅盘师说,而是后来的地论师和更后一些的摄论师提出的。EZx中华典藏网

八、从当果上讲佛性。就是从将来可以成佛这一点上说众生具有佛性。这是道生的主张。EZx中华典藏网

九、从得佛之理上讲佛性。就是说,一切众生本有得佛之理,为正因佛性。这是慧令之说。EZx中华典藏网

十、以真如为佛性。此说以宝亮为代表。EZx中华典藏网

十一、从第一义空来讲佛性。这是北方涅盘师的共同看法。EZx中华典藏网

十二、以中道为佛性。这是道朗的说法,吉藏认为前面十一种说法都有缺陷,只有此说最好。EZx中华典藏网

吉藏分上述诸说为三类:第一类是一、二两家,他们所主张的佛性都是指人而言,但因为有假(人)有实(五蕴)而分为二。第二类是三至七的五家,都是由心上讲佛性的。第三类是八以下各家,都是指理而言的,换言之,都是由境上成立佛性的。“假实”、“心”、“理”这三类,本质上有主观和客观两方面的区别,这些在经文中都可找到根据。吉藏是三论宗的大家,由于他们根据般若强调无我、空等,所以把以“理”为佛性看得最为合理,特别赞成中道为佛性之说。以为凡是能体会到中道的正智(般若)的都有成佛之可能。事实上,吉藏以后佛性说随着瑜伽行大乘的发展,其意义却转而侧重于心识方面去了。这种由外境讲佛性之转向由心识上讲佛性,正是适应印度佛学思想的必然发展,不过在中国,这些说法一直没有得到统一。EZx中华典藏网

此外,在佛性问题上由于道生以当果为佛性的主张,引起了学者们对佛性究竟是“始有”还是“本有”的探讨。因为所谓当果佛性,只是以将来可能成佛而推定,至于就佛性本身言,是“始有”,还是“本有”,仍然是一个问题。道生的主张归结于“始有”,其后别家出现了“本有”的说法。这样,“始有”“本有”的对立,又成为佛性议论中的一个突出矛盾。这两种不同的说法,《涅盘经》内虽无明文提及,却有暗示之处。例如经说:众生之有佛性,犹如“力士额珠,雪山妙药”,只是不自知或不易寻找而已。这就暗示佛性是“本有”的(见《如来性品》)。经文有处反对“因中有果”的主张,以为“卖骅值,不卖驹值”——卖马的价钱不得把将来可能下驹的价钱也算在内。这就又暗示佛性不是本有而应为后有。经文本身既有不同的说法,这就使“本有”、“始有”两种意见更加对立起来。以后有人企图调解这一争论,认为二说并不冲突,其实际是“本有于当”。“本有”,是对其未来当果而言,但是,正由于有当果乃推知其为本有。这是从果追溯上去说的。但是争论,一直继续到了隋唐迄无定说,并且被看成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例如玄奘,在国内到处参学,发现了许多疑难,这个问题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他之去印度,与希望能彻底地解决这个问题有关。在高昌逗留的时期,高昌王想不放他走,他曾有一篇《谢高昌王表》,说明他所以要坚决去印的原因是:“遗教东流,六百余祀……但远人来译,音训不同。去圣时遥,义类差舛,遂使双林一味之旨(佛在双林树间临涅盘时的说法原来是一整体的),分成当现二常(却被分为始有与本有两种看法),大乘不二之宗,析为南北二道(指地论师),纷纭争论,凡数百年。率土怀疑,莫有匠决。”可见“始有”“本有”的问题没有解决,是促使玄奘去印求学的重要原因之一。以后对这一问题还有争论,甚至玄奘回国以后,虽有所主张,仍不能完全把人家说服。EZx中华典藏网

从南北朝初期,随着《涅盘》研究的发展,同时出现了《成实》与《毗昙》的两家师说。EZx中华典藏网

《成实论》,是罗什在翻译大乘经论中间译出的一部小乘论书。他为甚么要译这部论呢?原来《大智度论》在解释佛说时,往往是先分别法相,而后再归结于法性空理。《智论》用来分别法相的有好几种小乘毗昙,如《发智论》、《毗婆沙论》、《六足论》、《舍利弗毗昙》等,这些毗昙多属于有部,《智论》对它随引用,随批评。当时还没有大乘毗昙,所以在解释法相时,尽管对这些材料已经有所取舍,但总感到还有不足之处。到了罗什的时期,即龙树、提婆之后,小乘毗昙继续有了发展,例如,源出于上座系的譬喻师,就不拘守一家,对有部提出很多批评,因而出现了新的毗昙,其中的代表作就是《成实论》。这是罗什当时所接触到了的。因为此论批评有部,对理解《智论》很有启发和参考的价值,罗什就翻译了它。据《长房录》(《历代三宝记》)中引二秦(苻、姚)旧录的记载,《成实论》译于弘始八年(公元四〇六年),即在译完《智论》之后译出的。后来对于这一译年有不同的说法,如《论后记》说,此论出于“大秦弘始十三年”,“至来年九月十五日讫”。如果承认罗什死于弘始十一年,那么,这一记载就有问题,所以还是《长房录》的说法比较可信。EZx中华典藏网

此论译出以后,罗什门下的昙影鉴于论的结构散漫(计二百零二品,不分篇),就按照文义区分为五篇,即“五聚”——发聚、苦聚、集聚、灭聚、道聚。罗什门下另一大家僧叡,对这部论很有体会,如论中在破除有部处,文字有说不清的,他都能够辨别出来,并为当时的人讲述。但是昙影、僧叡两人似乎没有给论作过批注。对论有详细的注疏并加以弘扬的,乃是罗什门下的僧导与僧嵩。EZx中华典藏网

僧导曾着有《三论义疏》和《成实义疏》,并且还把两者结合起来讲述。他后来从关中到了寿春(今安徽寿县),门下很盛,参加听讲的过千人。其中著名的有僧钟、昙济、道猛等。再传有道慧、法宠等。这就形成了成实师说的寿春系,流行于南方。此外,道亮与弟子智林也是《成实》的名家,其说与寿春接近,可能是属于一系的。EZx中华典藏网

僧嵩则从关中到了彭城(今徐州),其门人有僧渊,再传有昙度、道登、惠记、惠球等人,既讲《三论》,也讲《成实》,以后就被看作《成实》大家而称为彭城系。从当时的地域上看,还是属于北方的,因而其说流布于北方。EZx中华典藏网

以上两系时当晋末、刘宋两代。到了南齐,又出现了一些知名人物,如弘称(传承不详)门下的僧柔,法迁(与彭城系有关)门下的慧次。两家再传有法云、智藏、僧旻(称为梁代三大家)。三传有两个宝琚(乌琚与白琚)。这样,梁代的成实师说就十分兴盛了。三大家之一的智藏,传给了龙光寺的道绰,以后还有智㬭,再传智脱、智琰。已是陈代的事了。后来一直继续到了隋唐。EZx中华典藏网

总之,成实师的势力是比较强大的。从事《成实》研究的学者们,一般都同时兼通其他经论。因为当时已经知道佛学有大小乘的不同,大小乘又有各种异说与部派。学者们常想把各方面全部搞通,因而研究时也就不拘限于一经一论。不过,各家的研究还是互有短长,从学的人笃守师说,因而成了各别的师说传承。这种不限于一经一论的研究方法,叫作“通方”,即通达一切。僧传中对此时有记载,如《续高僧传》卷五《慧澄传》,说他“从僧旻下帷专攻,且经且律,或数(毗昙)或论(成实),十余年中,钩深索引……”。这种学风,与隋唐时期的定于一尊,因而构成了宗派的有所不同,所以只能叫他们作成实师说。EZx中华典藏网

尽管这时期有各家的成实师说,有记载可考的注疏也有若干部(汤用彤着《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中列出二十四种),但现在一部也不存在了。只能够从一些零碎材料中看出他们的研究是有过变迁的。先是研究广论,其后变为研究略论。前者为《成实》的全本,后者为论的略本。这是一个变迁。另外,研究的人,又曾有过用旧论本到用新论本的转变。这又是一个变迁。EZx中华典藏网

先说广、略的变迁。《成实论》原有二百零二品,二十卷,它的题材是譬喻师所理解的四谛之实,即所谓“法体克实”。譬喻师说与其他小乘各系不同的,就在他们用自宗的道理来成立四谛法体的意义。所以《成实论》的“实”,就是指的四谛的“谛”。此论学说上的主要特点是反对有部。有部主张法体为有,此论则认为法无实体,只有假名。所以后人判教也将此论归属“假名宗”。这种说法的实际意义,就在于它具有了法空的思想。小乘一般都讲法有,此论却讲法空,所以在小乘中是很特殊的。小乘虽然也讲空,无我,但是只指人空,人无我,谈不到法空。大乘般若流行以后,法空的意义得到阐扬,成为学说上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因此,一般判别大小乘往往用法空来做标准。《成实》既讲法空,后来的佛学研究者也就常用它作为通达般若的津梁。因为要讲法空,必须以破法有的思想作阶梯,此论做了这项工作,所以用它作为般若入门的书还是相宜的。就内容看,此论的思想也比较精细(所谓“思精”)。例如,小乘认为四大及其构成的色法都是实在的,而此论则认为是假。因为四大在实际上是没有的,只可归结为坚、软、暖、动四种触尘罢了。换句话说,四大都是人们的触觉,而地水火风则是假名。这种说法,与小乘一般认四大为实在的完全不同。就结构看,此论假设问答,前后辩难,解释相当巧妙(所谓“言巧”)。由于它的思想与大乘接近,内容结构又很精巧等等,使本来只看作入门的书,而研究的人,却往往对它流连忘返,意耽误了原初要由此而研究大乘的目的了。齐代的文宣王萧子良有见于此,特召集著名僧侣五百多人,以僧柔、慧次两家为首,对此论要义进行讨论,并将论文由二十卷删节为九卷。这就是《成实论》的略本。当时参与删节工作的还有僧佑,删定之后,他还写了一篇《略成实论记》,说明删节的缘由。又由当时的文人周颙作了一篇《钞成实论序》,说明删节的用意。周序写得比较详细,其中说到了当时学术界的一些情况和研究状况,颇有参考价值。文中劝告一般研究的人说,《成实》“文广义繁”,不要因此而影响学习大乘之“正务”。意思是说,《成实》终非大乘家言,只是一种阶梯,所以不能与大乘经论等观,有一略本也尽够了。EZx中华典藏网

以上是由广论到略论的变迁情况。但是,区别此论于大乘的看法,实际上并没有产生影响,一般人仍然分不清它是大乘还是小乘,例如上述的梁代三大家,就把它看成是大乘的一类,所以称为“成论大乘师”。由此,也可见他们重视此论的程度了。EZx中华典藏网

另外,新旧本的变迁。在梁代三大家之一的智藏,曾写《成实大义记》,说到此论有新旧两本。《义记》已经不存,日人《三论玄义析幽集》卷三曾引述有这样的话:“初译国语,未暇治正,沙门道嵩,便赍宣流,及改定,前传已广,是故此论两本俱行。”两种本子有甚么不同呢?主要在于“其身受心法名念处者前本,名忆处者后本”。从四念处的译名不同,可以分辨新旧两本的差别。既然译名改变了,想见它的内容当然也有不同之处。据智藏传,论初陈述造论目的之归敬颂中有云:“欲造新实论,为一切智知。”表示作者是要作一“新实论”的。这就牵涉到书名的问题,究竟是“成实论”还是“新实论”呢?智藏的解释是“新是成之别目。何则?理始显曰新,寻究理体,实无成坏,约教废兴,义言成坏,十六文言,名《成实论》”云云。但现行本《成实论》的这句颂文却是“斯实论”,并非“新实论”,可见智藏所见的是改订本,现存的是未定本。智藏据此加以提倡,认为有“新实论”说法的为新本。从而就出现了研究上由旧本向新本的变迁。继之,又由龙光、智㬭加以阐扬,形成为“新实”一宗。后人对此不得其解,遂认为形成了新的成实宗(如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事实并非如此,只是新本旧本的变迁而已。EZx中华典藏网

下面再来谈一下毗昙。东晋之末,僧伽提婆在庐山译出的《阿毗昙心论》,在建业大加弘扬,毗昙之学曾经风行一时。其后关于小乘毗昙一类书籍的翻译,相继不断。例如,法显就由印度带回了《杂心论》,并加以翻译(译本不存),到了刘宋,伊叶波罗、求那跋摩二人,又前后重译过《杂心论》(译本也不存),最后,僧伽跋摩于公元四三四年译成定本,这就是现存本的《杂心论》。EZx中华典藏网

《杂心论》可以说是《阿毗昙心论》一书较迟而又较好的一种批注。它会通了《毗婆沙论》中的不同说法,对有部内部的各种异说也有所调和,并且还是《俱舍论》的前身。此论属于有部的一种通论性质的书,并不拘于一家之言。由于《杂心论》的翻译,联系到以前的《心论》,重又引起了学者对毗昙的研究兴趣。当时慧通作疏,慧观参预了翻译。慧观并影响了他的门下僧业、法琚等,都以精通此论而著名。特别是僧伽跋摩的弟子惠基及其再传的慧集,更能以《杂心论》为中心,结合《犍度论》(即《发智论》)、《毗婆沙》(北凉浮陀跋摩译出的百卷大本。今存六十卷)加以弘扬,在毗昙学方面遂能独步一时。慧集每次开讲,听者达千余人。当时三大家中的法云、僧旻也都跟他学过。慧集还着有《毗昙大义疏》十余万言,流行一时。EZx中华典藏网

但是,毗昙师说尤盛于北方。《成实》学者如僧渊、智游,都以精通毗昙而著名于时。从西域高昌来内地的慧嵩,原对毗昙很有研究,来内地后,复随智游学毗昙和《成实》,所以讲得极好,曾有“毗昙孔子”之誉。在他门下的著名人物有道猷、智洪等。此外他门下还有志念一家,对《杂心论》曾着有疏和钞,影响也很大。志念的门下有道岳、道[仁-二+絜]、慧休等,传承直到隋唐不衰。一直到了《俱舍论》的研究开展,尤其是玄奘重译《俱舍》之后,这一传承才告断绝。代之而起者即所谓俱舍师。EZx中华典藏网

北方为甚么毗昙特别盛行呢?从学术思想渊源看,可能由于北方一开始就有《地持论》的翻译(昙无谶译),以后又有《华严》、《十地》以及无着、世亲的《摄论》《唯识》等书的译传。而这一系统的思想与上座系有部是接近的,它们在谈到佛学中心思想时,往往着重于因缘方面。毗昙学要构成一切法为实有,所以对因缘也研究得比较细致,因而有“因缘宗”之称。由此可见,毗昙师说盛行于北方,且驾凌《成实》之上,就在于它能善说因缘(六因四缘)而被当作一种兼学的论书发展起来的。所以也只能算作一种师说。EZx中华典藏网

《成实论》的研究,到了梁代达到了高峰。当时的学者,经常融会《成实》来讲大乘,因之容易使人产生误解:《成实》也为大乘的一类。同时,由于大乘学说夹杂了《成实》的思想,也使大乘变得不纯了。所以后来三论宗在龙树中观的思想基础上,提出了他们所谓纯正的大乘学说,而将梁代的大乘学者称为“成论大乘师”;对其中进一步主张《成实》即大乘说法的人,称为“成论师”。三论宗主要是在北方发展的,遂把“成论大乘师”或“成论师”称之为“南方大乘”。事实上,它所指的都是一回事。EZx中华典藏网

“成论大乘师”的代表人物,即是梁代的三大法师:开善寺的智藏(公元四五八~五二三年),庄严寺的僧旻(公元四六七~五二八年),光宅寺的法云(公元四六七~五三〇年)有时即以三个寺名来称呼他们,这些寺庙都在南京。三大家都精通大乘经论以及毗昙、成实,但是,他们的成就又各有专长。据后人的评定:“开善以《涅盘》腾誉”,“庄严以《十地》、《胜鬘》擅名”,“光宅《法华》当时独步”。三人中光宅尤为突出,他主讲的《法华》有独到之处,发生的影响也大。据《续高僧传.法云传》记载,他讲解之妙,时无伦比。他的说法,曾由门下辑为《法华义记》(现存八卷半)。此书流传到陈、隋,经高丽而传至日本。日本统治者第一个讲佛学的是圣德太子(公元五七四~六二二年),着有《法华义疏》(这和他着的《维摩义疏》和《胜鬘义疏》并称为“三义疏”),就是在《法华义记》的基础上略予增减而成的。中国的天台宗智顗,以《法华》开宗,着有《法华玄义》,他对《法华义记》作了许多批评。他所以要批评《义记》,是因为“古今诸释,以光宅为长……今先难光宅,余者从风”。这是擒贼先擒王的一种用意,也可以看出,《义记》一书是受到多么的重视。事实上,天台的《玄义》也还是在《义记》的基础上加以扬弃而成,无妨说是从《义记》中脱胎出来的。正因为《义记》的影响这样大,就相应地流传着一些有关的神话:如说梁武帝因旱求雨,志公进言,请法云宣讲《法华》,结果“感天华如雪”等等。从传记上看,光宅除讲《法华》以外,还兼讲《成实》,他所讲的《成实》与《法华》也很有关系。当时讲《成实》的人都有《义疏》,法云的《义疏》则是经(《法华》)论(《成实》)合撰,共四十科,四十二卷。他究竟把经论是如何联系的,疏已不存,难得其详。不过从他的《法华义记》中,还有一些痕迹可寻。EZx中华典藏网

《法华》是说三乘归一的,依法云的看法,三乘归一首先是三乘归于大乘,尔后才由大乘归于一乘。《成实》不能单纯看作小乘,而是具有由小入大的意义的。这一点,周颙《钞成实论序》中就透露了出来。他说:“至如成实论者,总三乘之秘数,穷心色之微阐,标因位杲,解惑相驰,凡圣心枢罔不毕见乎其中矣。”这指出它不是单纯的小乘论。又玄畅《诃黎跋摩传序》中也说,“时有僧祇部僧住巴连弗邑,并遵奉大乘,云是五部(指小乘五部)之本……遂得研心方等,锐意九部,采访微言,搜简幽旨,于是博引百家众流之谈,以检经奥通塞之辨,澄汰五部,商略异端,考核迦旃延,斥其偏谬。除繁弃末,慕存归本,造述明论,厥号成实……”。最终还是说到此论是由小入大的。法云也不例外,他的《义疏》,想必也是这种看法。法云一家,可以视为“成论师”的真正代表人。EZx中华典藏网

至于成师的讲法是怎样组织的,现在只能从吉藏的《三论玄义》批评中见其一斑。《玄义》在《呵大执第四》里,假设了衡量是否真正大乘的标准:“大乘博奥,不可具明,统其枢键,略标二意:一者辨教莫出五时,二者隔凡宗归二谛。”这是针对“成论师”的主张说的,认为他们在辨教和二谛方面的看法都不正确。辨教就是判教,因为当时的大乘是作为佛教全体中的一员了,就应依判教方法,辨明某一大乘在全体中应该占有甚么地位。《三论玄义》以为成论大乘师三大家中,开善在《成实》方面都是承受柔、次之学,相信五时,大体与慧观判教相同,而以经为代表,即《三藏》、《大品》(般若)、《维摩》、《法华》、《涅盘》。庄严一家则没有抑扬(《维摩》)在内。如果联系到《成实》来看,他们都将《成实》视为通教一类,而与般若相成,为综合五部的通论之作。这种讲法必然要影响到般若的纯洁性,因而引起三论宗最大的不满,而要对他们痛加攻击。EZx中华典藏网

再从二谛的标准来看。二谛之说由龙树中观开始,以后的大乘即用它为组织学说的总纲。三大家之讲二谛,也体会了这一点,却偏重于理与境的方面,真谛,俗谛,都指理与境而言。世间人认为真实的叫做俗谛,出世间人认识到的真实则为真谛。真俗二谛是相关联的,都是在同一境上所见到的理,只不过见有不同罢了。这样,把二谛统一起来就是中道,割裂开来就是偏见。在三大家中,光宅更融会了《成实论》所说,加以发挥,因此,一般把他视为《成实》二谛说的代表。事实上,《成实》讲的并不深刻,而是光宅对它作了发挥,在他看来,统一二谛的中道应该有三种:一、从世谛上看中道。世谛之理不出三种假名,(甲)因成假,如“四尘为柱”。一切有体积的物体不外色香味触四种感觉因素的集合,所以是“假”;而一般人却把它们看成实在。(乙)相续假。一切事物在时间上是相续的,有前有后,似成一体,但并不实在,因而是假。(丙)相待假。一些事物是在空间中构成的,有长有短,有高有下,都是互相比较,互相依待而成,这也是假像。一切假名,不外乎这三种。对于每一种加以分析,都可以看出两种对立面相反相成的意义:如因成假,有部分与全体的对立,因而是不一不异的关系;相续假,有时间前后的对立,因而是不常不断的关系;相待假,是同类事物的比较,因而是非假非实的关系。所以从它们相反相成的方面讲,就含有中道的意义。二、从真谛上看中道。真谛本身是无相,谈不上甚么区别,但真谛之说为真谛,仍需要言诠,因此,无相与言诠也是相反相成的,从而就含有中道的意义。三、合真俗二谛来看中道。俗对真而见共假,真对俗而见其实,二者统一不能相离,这就是中道。EZx中华典藏网

以上是光宅根据《成实》发挥而成的大乘说。开善、庄严所说,大体相同。但他们在分析真俗二谛是否一体的问题上,尚无一致的看法。开善认为是一体,庄严则不同意。开善门下的龙光寺道绰,也反对其说。道绰认为就真俗二谛的相上看就不同,世谛有生灭无常等相,而真谛则否,因此只能说二者不相离,而不能说为一体。这里所说的不相离,也就和《维摩经》中讲的佛土一样,同一佛土,所见不同,佛所见为净土,众生所见为灭土。这是由于能感之业有染有净,只所感之果同在一处不相离而已。EZx中华典藏网

由三论宗看来,上述的看法还是站在实有所得上的,如说真假、断常等等,都以它是实有为前提,然后才能谈到它们之间的关系。至于究竟,这一切仍应该归于无所得。所以开善等所说与无所得还相去一间,不能算是完善。EZx中华典藏网

总之,到了“成论大乘师”的时候,中国佛学在区别大小乘上比以前明确多了。但他们所说的大乘,乃是包括一切佛说在内的,其中各部分的联系必须由判教来作解释。这样,有了判教的框框,就会吸取中国已有的一切说法,组成为中国人所理解的大乘学说;从而与印度大乘如龙树、无着等人的说法,不能完全契合,或者是格格不入。这种情况,在这时期已开始表现出来,以后就一直存在于中国佛学之中了。EZx中华典藏网

在罗什与僧肇之后,由于原为三论学附庸的《成实》研究风行一时,形成了喧宾夺主之势,反使三论的传承逐渐湮没无闻,甚至影响到与三论有关的《大品》般若的研究也衰退了。这从周颙《钞成实论序》中可以看得出来。他说,“至于《大品》精义,师匠盖疏……是使大典榛芜,义种(义理的种子,指大乘经言)行辍”。不过所谓关河旧说,并非完全绝响,周颙本人就得到了一些余绪。EZx中华典藏网

周颙曾着有《三宗论》,记载了关于二谛学说的三家主张。此三都以空为真谛,假为俗谛,但在空假的关系上看法各各不同:第一家说“不空假名”,第二家说“空假名”,第三家说“假名(即)空”。周颙认为第三家意见正确,前二则是“成实师”的主张。“假名空”,即僧肇所主张的“不真空”,只名目不同而已。这一点,吉藏已指了出来。其实,周颙之说是从《肇论》中受到启发的。同时还有僧亮的弟子智林,也持同一的见解。据说他在少年时就学得三论之学,并传播了四十余年,但无人理会。他认为颙说乃是关中胜义,怂恿其发表。这些事实,都说明了关河之学还是有人在那里提倡的,并未完全断绝。EZx中华典藏网

但是真正够得上称为复兴三论学的,首推僧朗。他是辽东人,宋末齐初(五世纪中)来南方,居于建业城外山林。齐永明七年(公元四八九年)明僧绍在摄山舍宅为法度(北来的禅师)建栖霞寺不久,僧朗就来寺成了法度的门人。法度在五世纪初死去后,僧朗继续为主持,并大弘三论,对于当时的成论大乘师大加破斥,分清了《成实》与三论的界限。此后,三论的宣扬,影响逐渐扩大,甚至梁武帝也讲述《大品》,并以《智论》为批注。从他的《批注大品序》文看,采用了关河旧说,大概就是由僧朗处得来的。不仅如此,他还选派了智寂、僧怀、慧令等十人,专随僧朗学习三论。其中学习成绩最好的是僧诠,以后即住在摄山止观寺。后人为了与“摄岭师”僧朗相区别,称他为“山中师”。僧诠门下的著名人物有四:法朗、智辩、慧勇、慧布,称为诠公四友。到了陈初,慧布继续留居摄岭,其余三人分住于城内各寺。法朗住兴皇寺,大弘三论,并破斥《成实》。当时《成实》之学以开善一系为最盛,他们提出了新本《成实》,形成了“新实宗”。内部自由辩论,异说蜂起。因此,法朗讲三论时,不得不对这些敌对者的异说严加破斥,而形成了他的独特学风,以“弹他”与“显自”并重。因为他居在城内,听讲的人很多,加上陈武帝的支持,所以门下人才济济。此后,他的著名弟子就分布在江表、荆州一带,吉藏这一突出人物就出自他的门下。吉藏后来成了三论宗的始祖。追本溯源,他的复兴三论,是与摄岭诸师各代的努力分不开的。EZx中华典藏网

从僧朗经僧诠到法朗,对三论学说重新作了组织,与关河旧说已经不一样,事实上,此时旧说零落也不可能完全一样了。法朗的主要著作有《中观疏》被人尊为“山门玄义”。此书已佚,只在吉藏著作(如《大乘玄论》、《二谛章》、《三论疏》等)所引摄岭诸师之说里,见到它的一些主要议论。EZx中华典藏网

“山门玄义”也是由判教、二谛两个关键问题来讲的。从判教看,它根本反对成论师的五时说,特别反对把般若作三乘通教,置于第二时的看法。在梁武帝的《批注大品序》里,也认定五时说不合适,这显然是受了法朗的影响。此后几代的三论学者,也都是照着法朗这样讲的。如吉藏在《三论玄义》中《呵大势》的一节,更是表示得非常明确。它先引了“有大乘师言”的判教说之后,就加以驳斥说:“《大品》是三乘通教,是亦不然。《释论》(《智论》)云,般若不属二乘,但属菩萨。若《大品》是三乘通教,则应通属,何故不属二乘?……般若有二种,一者摩般诃若,此云大慧,盖是菩萨所得,故不属二乘。若依实相之境名为般若,则三乘同观,故劝三乘,令并学之。经师不体二种之说,便谓般若是三乘通教。”吉藏在这里驳斥了把般若看成是通教的说法。同时也反对判般若为第二时的说法,他说:“但应立大小二教,不应制于五时,略引三经三论证之:……故知教唯二门,无五时也。……以经论验之,唯有二藏,无五时矣。”不过在梁武帝的序里,他认为二教都讲般若,还是相通的。EZx中华典藏网

从二谛看,“成论师”虽也重视二谛,但三论学者则更提高了二谛的地位。法朗说,“四论虽复名部不同,统其大归,并为申乎二谛,显不二之道”。并且说,只要懂得了二谛,各经论都可以通达。三论学者反对“成论师”从理境上来理解二谛,而主张言教二谛。此说的根据出在《中论·观四谛品》的颂文:“诸佛依二谛,为众生说法。”——佛或依俗谛,或依真谛来说法,只在说法上区分二谛。至于二谛的内容,此品颂文更说:“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前句指俗谛,后句指真谛,结合起来就是从因缘上讲二谛。又说:“亦为是假名”,指从言教上说二谛,都是假名,所以叫假名二谛。“亦是中道义”。就是所谓中道二谛:先有因缘,后有假名,消除了因缘与假名的分别就是中道。不仅看到“假名”,不仅看到“因缘”,而且要不作这种区分,统归之于“中道”。成论师只理会到假名一层,但不懂得真正的中道。例如开善一家,就曾经发生二谛之体是一是异的争论,有的说体一,有的说体异。说体一的还有种种说法,如以俗谛为体,真谛为用;以真谛为体,俗谛为用;另一种说法,则是互指为体。这些说法,都将二谛看成实有其体,在理境上作的区别。其实以言教二谛来说,说真,说俗,不过是佛说法的方便,有所待而言的,因而有时依真说,有时又依俗说。如成实师的主张以有无来说,假定有实在的理境,那么有是俗,无是真,这是对执着“有”的人说的。对执着“无”的人也可翻过来讲,以无为俗,以有为真。这种从理境的固定的意义上讲中道,在三论学者看来,只是偏见,不懂中道。至于他们自己,则认为二谛合一才是中道。因为事实上,本来没有真俗二谛,只是为了说法的方便区分为二而已。这种讲法,是正破“成论师”的。同时法朗对其同门慧勇、智辩二家,仅知道假名即是中道,不能正确的理解“山门玄义”,也不以为然。认为他们不是中道师,而称之为“中假师”。EZx中华典藏网

以上是“山门玄义”有关判教和二谛两方面的重要议论。此外,僧朗不仅在北方学到关河旧说,同时他还很注意禅法,常常教人以无住、无得。这可以说是他把中道的理论应用于禅,从而构成的中道观。这种思想对以后的几代也发生了影响。如慧布即去过北方向禅师慧可、慧思等参学,因而与此二家有许多契合之处。慧布回到栖霞,曾与寺内禅众专习禅法,由保恭领导。另外,法朗门下有一位大明禅师,很受称赞,认为得到了法朗的心传。大明后到茅山(今句容)讲禅法,他的弟子法融也很著名。由于这些关系,所以后来天台、禅宗和三论各家禅法,虽各有渊源,而思想上仍有一脉相通之处。EZx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