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僧徒拓殖本领第十一
兴隆月潭寺
思南观音阁
黄平鼓台山
贵定阳宝山 铜仁莲池洞
贵阳黔灵山
普安八纳山
永平宝台寺 腾越打鹰山
固栋尖山
武定普照庵
舍兹公有庵 楚雄九台山
开化绿萝寺
昆明华亭山
寻甸钟灵山 悉檀寺浴池
大觉寺水景
尊胜塔水管
明季滇黔佛教之盛，既如上述，然尚有一特别原因，则僧徒拓殖之本领是也。僧徒何独有此本领？则以刻苦习劳冒险等习惯，为僧徒所恒有，往往一瓢一笠，即可遍行天下。故凡政治势力未到之地，宗教势力恒先达之。滇黔开辟较迟，其开辟神话，将于次篇论述，今先论僧徒开辟之实力。
王阳明之谪贵州龙场驿也，曾撰《重修月潭寺建公馆记》，曰：“天下之山，萃于云贵，连亘万里，际天无极。行旅之往来，日攀缘下上于穷崖绝壑之间，虽雅有泉石之癖者，一入云贵之途，莫不困路烦厌，非复夙好。而惟至兹岩之下，则又皆酒然开豁，心洗目醒，虽庸俦俗侣，素不知山水之游者，亦皆徘徊顾盼，相与延恋而不忍去则兹岩之胜可知矣。岩界兴隆、偏桥之间，各数十里，行者至是，皆惫顿饥悴，宜有休息之所。而岩麓故有寺，寺渐芜废。宪副滇南朱君文瑞按部至是，乐兹岩之胜，悯行旅之，乃捐资庀材，新其寺于岩之右。使游僧正观任其劳，指挥逖远度其工，远近之施舍勤助者，欣然而集，不两月而工毕。自是凯者有所炊，劳者有所休，游观者有所舍，而兹岩之奇若增而益胜也。正观将记其事于石，适予过而请焉，是诚不可以不志也。寺始于戍卒周斋公，成于游僧德彬，增治于指挥刘瑄、常智、李胜，至是凡三缉。而公馆之建，则自今日始。”文见《王文成全书》廿三，时为正德三年。是月潭寺之创始者周斋公也，游僧德彬特佐其成耳，而抑知不然，《贵州志·艺文》有王训《东坡月潭寺记》云：“此地在夷区，古所弗治，自皇明一统，始制兵卫。间有学佛者结庐，号普陀岩。正统间游僧来营寺址，名曰月潭。时贵之都指挥使常智为卫兴隆，倡众募财，首建正室，中塑法象，金碧丽美，遂有闻于四方。”王训，正统间贵州卫人，任本卫教授，其言至可信据。是月潭寺之创建，德彬为主动，官吏特募款助其成耳。即正德之重修，亦正观为主动，故由正观请记。不自以为功，而归其功于施主，让也。吾非为二僧争功，盖以此等建置，惟僧徒为长，官吏远不及也。
右兴隆月潭寺
思南中和山观音阁，亦僧徒创建，而募助于官僚。李同野渭《观音阁记序》云：“旧华严寺在中和山麓。黔山多奇胜，在城中唯中和山。嘉靖戊午，道人魏洪，冯静通，僧人正泰，白于兵宪金公，于山之陡绝处，建观音阁。万历乙亥，郡守修庵蔡公，建楼于阁前，兵宪高公，篆普济匾于亭楣，僧人满圆、法通，增建六佛堂，及左右楼舍。辛巳，正泰募众建藏经楼，碧空请经于金陵，阁乃稍稍完美。古泉张公，并观厥成，谓当载笔记其事。”记见《黔诗纪略》三。
黄平鼓台山，在旧城之南，四周堑削，顶平若鼓，凿梯挽铁维乃可上，奇境也。万历间募工开径者为僧性祖，知州巴县杨凤翥《游鼓台山记》云：“出东平门越溪去，则相宝寺也。不越溪西折数武，则马苑也。右岩壁立千仞，左则山石嶙峋，令人蹲踞摩弄不忍去。当潴水时，往来有厉揭患，僧性祖募工开径，旁植桃若干本，春来花红满苑，余呼为小桃园，径尽处敞一坪，所谓山之头天门也。”记见《黔诗纪略》十一
右思南观音阁黄平鼓台山
贵定阳宝山，绝高耸，旧有寺，万历中僧白云更建于绝顶，夜光时起殿中，烈风碎瓦，乃易以铁。崇祯中僧宝华又构静室于山麓，极幽致。丘懋朴《送宝华游鸡足山诗序》云：“宝华上人者，蜀人也，初游于贾，以赀雄其俦，一旦见宝之胜，一切弃去，遂披剃焉。山故饶灵秀，而僧不过三五人，衣钵不充，香火寂寞。上人来，始以戒律精严，为四方檀越所重，于是谒礼日众，宝地一新。于玄帝殿后，又建佛庐，画栋雕甍，屹然巨丽，聚徒百余人，鸣钟而食，盛矣。又于山之趾开一最幽处，石具诸色，玲珑偃仰，人工位置所不及，奇树古藤，离奇夭矫，皆百余年物，苍翠不可名状。为构静室三楹，每入其中，令人尘想都尽，不忍舍去。余尝叹谓同游，此地去山不数武，何至今始见，地灵人杰之相待，讵不信哉！”序见《黔诗纪略》二二。
铜仁莲池洞，幽邃之区也，僧无相建寺于此。徐澹园间《莲池洞诗序》云：“吾铜东偏二十里，万壑千岩，丹台翠巘，为六龙山。峭壁危峰，中劈一洞，池形如莲，为莲池洞。其地向属三苗，万历间地始归郡。山犹壅塞未开，人迹罕到。无相上人以兹山清幽胜地，卓锡于此十余年。于洞前石庵构楼三楹，以奉牟尼，因高就下，而结僧寮焉，兹山大开生面矣。会癸丑冬，吴逆窃叛，乡城士民挈数百家复避于山，俱恃险以无恐。是莲池之灵，匪惟侈游观，实踞形胜，全生灵，不几与五岳四渎之功，并垂终古耶！”序见《黔诗纪略后编》四。
右贵定阳宝山铜仁莲池洞
贵阳黔灵山，尤有名。陈鼎《滇黔纪游》上云：“黔灵寺乃抚军曹申吉所创，初荒山也。寺在山巅，盘曲而上者三里，有泉一泓，可供百众，大旱不涸，寺后一池，冬夏不竭，周多林木，颇幽胜也。”陈鼎以康熙十年游黔，时黔灵正开辟，黔抚曹申吉为檀越，主者实赤松道领也。赤松潼川韩氏，得法于敏树相，为破山再传弟子，能文章，四方名士多与之游，有《语录》行世，其卷四《赠游山客》云：“旭日照黔灵，四围气象明，山开非鬼斧，路凿有仙名。境僻尘心静，溪声鸟语清，宾朋同席地，细看落花平。”《梅溪度语录》十有《寿赤松和尚》诗云：“辟得黔灵逼太空，层山曲水尽依从，弧悬此日花飞雨，一座当轩绕象龙。”黔灵为赤松所辟无疑义，陈鼎谓曹申吉所创，犹王阳明谓月潭为周斋公所创也。寺名弘福寺。李宗昉《黔记》二谓：“赤松浙江人，后迁长沙，又移蜀中。明末避乱至黔，弃儒业，投灵药和尚披剃，游滇蜀归，遂辟黔灵山为祖师。”是也。铜仁杨光焘《登黔灵山访赤松师不值》诗云：“历尽岏路，危梯挂石阑，凌空人似鹤，望远市如盘。云掩孤扉迥，风高六月寒，谩须寻胜迹，缓步已蹒跚。不图霄汉外，蜃结涌珠宫，轩翥森高下，盘旋入官濛。雨余芳草绿，霞落碧压红，坐觉尘机息，悠然忆远公。”查慎行《敬业堂集》三，有《九日同赤松上人登黔灵山绝顶》四首，其一云：“绝磴攀跻望已穷，忽穿鸟道入禅宫，云端方丈娑罗日，井底孤城觱篥风。草木连天人骨白，关山满眼夕阳红，兴亡何与闲僧事，一角枯棋万劫空。”《黔诗纪略后编》三十，有周起渭《游黔灵山示赤松和尚》诗云：“尘土无因到上方，亭林风日净年光，轻烟作阵扶杨柳，细雨如丝浴海棠。忽听鸟吟天籁发，更闻禅语竹风凉，桃花作饭终须悟，曲几何因着漫郎。”此诗《桐埜集》未收。
徐霞客《黔游日记》二，“戊寅四月廿九日至普安州”，言：“州东北七十里有八纳，其山高冠一州，四面皆石崖崭绝，惟一径盘旋而上，约三十里，顶甚宽平，有数水塘盈贮其上，软桥之水所由出也。土音以纳为但，而梵经有叭呾哆之音，今老僧白云，南京人，因称叭咀山，遂大开丛林，而夷地远隔，尚未证果。”可见崇祯末，黔中诸山，尚开辟未已，而开辟者僧也。
右贵阳黔灵山普安八纳山
霞客《滇游日记》，言滇中诸山开辟尤详，今举永平宝台、腾越打鹰山、固栋尖山为例，此等荒山之开辟，在当时非僧莫属也。《滇游日记》八，“己卯三月廿六日至永平”，云：“宝台大寺，为立禅师所建。三年前立师东游请藏，久离此山。余至省，即闻此山之盛，比自元谋至姚安途中，乃闻其烬于火，又闻其再建再毁，余以为被灾久矣，至是始知其灾于腊月也，计其时余已过姚安矣，不知何以传闻在先也。自大寺灾后，名流多栖托慧光，余至日犹下午，僧固留，遂止寺中。二十七日饭于慧光寺，即南上，东至万佛堂，此即大寺之前院也。踞宝台南突之端，其门西向，而堂陛俱南辟，前临深峡之南，则南山如屏，绝顶有涌石塔，高二丈，云自地涌出，乃石笋也。其南间，又有一陕西老僧，结茅二十年，其地当南山奥阻，曾无至者，自万佛堂望之，平眺可达，而下陟深峡，上跻层崖，竞日而后能往返焉。由万佛堂后北上不半里，即六寺故址。寺创于崇祯初元，其先亦丛蔽之区，立禅师寻山见之，为焚两指，募开丛林，规模宏敞。正殿亦南向，八角层甍：高十余丈，址盘数亩，其脉自东北圆穹之顶，层跌而下，状若连珠，而殿紧倚之。第其前横深峡，既不开洋，而殿址已崇，西支下伏，觉地虽幽闷，而实鲜关锁，此其所未尽者。”立禅名祖复，晋藩宗子，见《士夫出家篇》。《野竹语录》七有《立禅和尚赞》云：“立禅和尚，僧宝顶像，带水拖泥，流通龙藏。不怕黑风漂鼓，落得慈航无恙，如今叶落归根，跏跌金屏石上，好好出来相见，免得虚空痛棒。”即此人也。
右永平宝台寺
《滇游日记》九，“己卯四月廿一日至腾越”，云：“北上宝峰寺，问道于尼，尼引出殿左峰头，指山下核桃园，直北为尖山道，西北登岭为打鹰山道。闻打鹰山有北直僧新开其地，颇异，乃蹑棘披砾。雾气袭峰，中多回壑，竹丛杂布，见有撑架数柱于北峰下者，从壑中趋之，仍无路。柱左有篷一龛，僧宝藏见余，迎入其中，始知即开山之人也。因与余遍观形势。饭后雾稍开，余欲行，宝藏固留止一宵。余乃从其后山中垂处上，大山自后回环之，上起两峰而中，遥望之状如马鞍，故又名马鞍山。土人言三十年前，其上皆大木巨竹，蒙蔽无隙。中有龙潭四，深莫能测，足声至则涌波而起，人莫敢近。后有牧羊者，一雷而震毙羊五六百及牧者数人，连日夜火，大树深篁，燎无孑遗，而潭亦成陆。今山下有出水之穴，俱从山根分逗云。山顶之石，色赭赤而质轻浮，状如蜂房，为浮沫结成者，虽大至合抱，而两指可携，然其质仍坚，真劫灰之余也。宝藏架庐在中峰之下，前临两乳，日后有扩而大者，后可累峰而上，前可跨乳为钟鼓之楼云。今诸洼虽中，而不受滴水，东洼之上，依石为客，东潴水一方，岂龙去而沧桑倏易，独留此一勺以为开山之供者耶？宝藏本北直人，自鸡足宝台来，见尖山虽中悬而无重裹，与其徒径空觅山至此，遂龛坐篷处者二年。州人皆为感动，争负木运竹，先为结此一楹，而尚未大就。径空西川人，向从戎为选锋，复重庆，援辽援黔，所向有功。后为腾越参府旗牌。薙发于甘露寺，从师觅山，师独坐空山，径空募化山下，为然一指，开创此山，俱异人也。是晚宿龛中，有一行脚僧，亦留为僧地者，乃余乡张泾桥人，萧姓，号无念，名道明，见之如见故人焉。二十二日晨起宿净尽，宝藏先以点饷余，与余周历峰前，凭临而南为南甸，近嵌麓西为鬼甸，而直北明光六厂之外，皆野人之栖矣。久之乃饭而别。宝藏命其徒径空前导，从东北行，皆未开之径也。
右腾越打鹰山
“四月廿三日至固栋”，云：“尖山纯石中悬，支条盘突，等树蒙蔽，如翠涛沉雾，深深在下，莫穷端倪，惟闻猿声千百，唱和其间，而人莫至也。峰头就竖石凿级为梯，似太华之苍龙脊，两旁皆危崖，而石脊中垂，阔仅尺许，若龙之垂尾以度，而级随之，仰望但见层累不尽。梯凡三转，一里而至其顶。顶东西长五丈，南北阔半之。中盖玉皇阁，前三楹奉白衣大士，后三楹奉三教圣人，其向皆东临前峰之尖。南北夹阁为侧楼，半悬空中，北祠真武，下临北峡，两头悬榻以待客，南祠山神，下临南峡，中厂为斋堂，皆川僧法界所营构。盖其上向虽有道，而未开辟，莫可栖托，法界成之，不及五年，今复欲辟山麓为下殿，故往州未返。余爱其幽峻，遂止东侧楼。守寺二僧，一下山负米，一供樵炊而已。廿四日晨起，天色上霁，四山咸露其翠微，乃呼山僧与之指质远近诸山，一一表出，因与悬南崖而下。有崖前临绝壑，后倚峭壁，僧指其下有仙洞，须从梯级下至第二层，转崖下坠，乃可得之，遂导而行。其洞乃大石叠缀所成，覆处为洞，穿处为门，门不一窍，洞不一层，若叠级架板，亦可幽栖处也。复随导僧由梯级北下悬空之台，乃石脊一枝，下瞰北壑，三面盘空，由峰后西南越脊而下，更多幽境。近法界新开小路，下十里至小甸，乃固栋西向入峡，经此而趋古勇之道。其坡有热水塘，亦法界新开者。”按法界名寂观，大理人，俗姓陈，万历间出家，后历诸方，至燕参遍融和尚，归滇曾主鸡足传衣寺。
右固栋尖山
《霞客游记》之外，足证吾说者，有傅宗龙《武定州普照庵记》，见《滇南文略》二九。记仿欧阳《醉翁亭》，曰：“郡城东二十里许，地名的多，环村皆山也，峰翠万重，泉流九曲，诚哉武阳奇观。其西南一山，峭壁苍松，别是壶天，岩悬一洞，佳气隐见，洞前林壑尤美，望之慈云碧映，日光浮者，普照庵也。作庵者谁？山之僧性用、性宽、儒质。三僧来自赕诏，卜筑此山，结茅而居。时檀越星安董君，耳目其戒行不訾，雅重之，遂为倡募，创建殿堂厢庑。法界维新，金涂显焕，一时好施之士，相与有成。置常住田亩，为普照庵永久计。”按庵又名色照庵，见《阮志·寺观六》。
王元翰有《公有庵记》，见《凝翠集》，文曰：“滇西榆城，为古阿育王封国。王造八万四千浮图，而鸡足亦其封以内壤也，以故名蓝精刹，实甲诸滇。凡僧之礼峨眉，必谒鸡足，盖饮光捧金襕加被善信，其所摄受者远矣。唯是山距昆池尚千里，而僧俗之游睹，必穷日之力，投诸逆旅，曾不得望瓯脱而栖息焉，斯亦法门中憾事已。余尝谓繇昆池以西，创十数庵，旌幢相望，直接鸡岭，岂非大快，奈之何力不逮耳！僧天际者，幼具根器，长不退心，知世间法一切皆空，不能妄执为我有，乃于舍兹孔道，特建一庵，命曰慈明，丹垩妆饰，范像精严。又捐所有田租，每年约百石，实其中，以接待十方行脚，不至桑宿而露处，洵非寻常有漏之因所可比拟。何者？彼以私，此以公；彼与少，此与众也。是故悯往来者之靡所止而馆之穀之，不谓慈乎！以家田为福田，难舍能舍，尤不作我舍想，不谓明乎！然其慈其明，总繇公有一心，造此功德，吾故更慈明为公有，以风来者。”按舍兹在禄丰、广通之间，为昆明至鸡足要道，与由楚入黔之月潭等，前此交通不便，途中非有建置如月潭不可，乃官吏士绅不能为，必待僧侣而为之，岂非以其有利人之精神耶！王元翰亟称之，宜矣。《阮志·仙释》引旧志云：“本源，昆阳人，万历二十九年弃家为普照寺僧。遍谒名山，十三载归，结庵棋盘山，习止观，御史傅宗龙慕其戒行，延主普贤寺。本源念碧鸡关下数十里，纡回曲折，雨即泞泥，募工自夏家窑至省，障水筑堤，修桥梁，成坦途，行旅便之。”事与公有庵相类。附识于此。
右武定普照庵舍兹公有庵
楚雄九台山，知空蕴所开。《知空语录》上有《开山毕示众》一则云：“此山巍峨耸削，叠嶂清幽，稠松密竹，源远流长，浩劫至今，曾无有异。直待山僧到来，指出宏基，开建佛刹，可谓是山之时节因缘，山僧之因缘时节，一时萃聚，不可思议。古人道：欲识佛性义，当观时节因缘，时节若至，其理自彰。虽然，时节因缘，诸人尽知，且道如何是佛性义，若也道得，不负朝夕搬砖运石，扛水扛土，一番勤劳，可谓与山僧共出一只手也。有么有么？众无对。师曰：凿破鸿濛无觅处，且随风月下瀛州。”
开化绿萝寺，恒秀林所开。《恒秀语录》四有石文成《绿萝缘起叙》云：“绿萝在开阳之乐农，向为夷地，自开辟至今，山虽奇而品题不及，人虽众而教化未闻，圣贤不至，长夜千古。有济宗法嗣恒秀和尚，具大智慧，得天童悟嫡孙幻翁衣钵，游历黔滇，为诸檀护敦请，开刹绿萝，远近四众，争相供奉，舍山助田，期年而继祖堂成，院塔诸制，次第并举，绿萝与塔之名，从此与天地并永矣。独怪此地亘古未闻教化，而恒师于数年之内，能使远近莫不尊亲，何法之神欤！”恒秀得法于云幻宸，为破山再传，有《语录》行世，卷五有“乐农村”一绝云：“绿阳峰下乐农村，浅水平田亦可耕，富庶如今通至化，弦歌不减武城声。”宗教每为文化先锋，理或然欤。
右楚雄九台山开化绿萝寺
开辟要务莫先于水源，《击壤歌》“凿并而饮，耕田而食”，《大雅》“相其阴阳，观其流泉”，皆先注意于水，盖人非水火不生活也。吾今且言明季滇南诸僧之水法，《阮志·山川二》，载昆明戴纲孙《华亭山记》云：“缘太华北行，路萦纡如蟠蚓，树皆高千余尺，浓阴垂翳，流泉径其下，声纵琤若鸣佩环。未数里至华亭山，山多种竹，周竹林外，皆接棕榈引水。其法取棕榈大者剖半之，斫数十节，使相连缀，槽以木石，泉从中出，循之行，及大圆觉寺而止。盖寺僧引流与厨会，就其罅温饮之，殊清冽。”《阮志·山川十》又载寻甸保仲《游钟灵山记》云：“先是两寺皆无水，以木枧引潭水，传灯寺用三百余枧，音吼庵用二百枧，始渡至，水灌鸣厨下，春山花发，片片浮枧中，所谓落花流水，又一奇也。”陈佐才《翼叔诗集》三言：“岁丁已，沙塘哨僧视行人若枯鱼，以善化人，凿石引水数里许，济其渴，结无尽缘，喜而赠以诗云：天精凿破，地髓凿开，点点滴滴，从心性来。山窍劈破，水缝劈开，点点滴滴，从汗血来。”此沙塘哨僧，与舍兹夏家窑僧，用意全同，一则利人住，一则利人行，一则利人饮，皆宗教家利人精神之表现也。因并及之。
右昆明华亭山寻甸钟灵山
《徐霞客游记》有关于水法者数则，曰悉檀寺浴池，大觉寺水景，尊胜塔水管，以次述之，可见当时僧侣之巧思，扩而充之，即近代水法矣。《滇游日记》五：“戊寅十二月廿八日，至鸡足山，入悉檀寺。具冷后，知莘野乃翁沈公来叩，尚留待寺间，亟下楼，而沈公至，各道倾慕之意，时已暮，寺中具池汤候浴，遂与四长老及沈公就浴池中。池以砖甃，长丈五，阔八尺，汤深四尺，炊从隔壁釜中，竟日乃温。浴者先从池外挽水涤体，然后入池，坐水中浸一时，复出池外，擦而涤之，再浸再擦，浸时不一动，恐垢落池中也。余自三里盘浴后，入滇只澡于温泉，如此番之浴，遇亦罕矣。”
右悉檀寺浴池
《滇游日记》六：“己卯正月初四日，入大觉寺，叩遍周老师。师为无心法嗣，今年届七十，齿德两高，为山中耆宿。余前与之期，以新旦往祝，而狮林迟下，又空手而前，殊觉怏怏，师留餐于东轩，轩中水由亭沼中射空而上，沼不大，中置一石盆，盆中植一锡管，水自管倒腾空中，其高将三丈，玉痕一缕，自下上喷，随风飞酒，散作空花，前观之甚奇，即疑虽管植沼中，必与沼水无涉，况既能倒射三丈，何以不出三丈外，此必别有一水，其高与此并，彼之下，从此坠，故此上，从此止，其伏机当在沼底，非沼之所能为也。至此问之，果轩左有崖高三丈余，水从崖坠，以锡管承之，承处高三丈，故倒射而出亦如之，管从地中伏行数十丈，始向沼心竖起，其管气一丝不旁泄，故激发如此耳。雁岩小龙湫下，昔有双剑泉，其高三尺，但彼则自然石窍，后为人斫窍，而水不涌起，是气泄之验也。余昔候黄石斋于秣陵，见洪武门一肆，盆中亦有水上射，中有一圆物如丸，跳伏其上，其高止三尺，以物色黄君急，不及细勘，当亦此类。”按乾隆初，清帝偶阅西洋画，见有喷水池之景，命工部物色在京西教士谁能制此者，工部以蒋友仁进，即令于圆明园创修水景，不意百年前云南僧已在鸡足山创制之。今北平住宅有水厕者，俗名卫生设备，赁价倍昂，然水厕康熙时已有之，《方望溪集》七，《赠介庵上人序》云：“佛之徒而儒行者曰介庵，云南昆明人，从其本师兰谷至京师，余尝就其溷匽，修洁如小斋，叩所以，则下通水流，躬荡涤，日日而新之。”是也。夫回回教之浴法，已推及宫庭，故武英殿有浴德堂之筑，惟云南僧之水厕，直至清末，尚未闻宫禁有之。
右大觉寺水景
又《滇游日记》六，“己卯正月初八日”条言：“余初入鸡山，抵大觉，四顾山势，重重回合，丛林净室，处处中悬，无不恰称，独此处欠一塔，为山中缺陷。及至悉檀，遥顾此峰尤奇，以为焉得阿育王大现神通，于八万四千中分一灵光于此。既晤弘辩，问仙陀何在，曰在塔盘，问塔盘何在，则正指此山也。时尚未竖塔心，不能遥瞩，自后则瞻顾如对矣。塔盘当峰头，在马鞍中坳之西，时塔盘工作百余人，而峰头无水，其东峰有水，甚高，以中坳不能西达，乃竖木柱数排于坳中，架桥其上以接之。柱高四丈余，刳木为沟，横接松杪，昔闻霄汉鹊桥，以渡水也，今反为水度，抑更奇矣。大觉则抑之地中以倒射，此则浮之空中使交通，皆所谓颠倒造化也。”《鸡山范志》八，大错和尚撰《尊胜塔院记》云：“繇悉檀寺下过大龙潭伏龙桥东行，不三里至文笔山。山有塔院，内建尊胜塔，高六丈六尺，制度精美，四围虚廊四十间，比丘兰若，即寓其内。廊东北出有小池，主僧引水畜金鳞其中，流动可爱。此水自西顾山来，飞流曳云，倾涛溅雪，两山突起，中夹大道，卑凹三百尺，僧冶瓦为简，引水从低处逆升而上，急注倒射，进出高阜，汇为池沼，以资瓢钵，激而行之，可使在山’，孟子岂欺我哉！”又《鸡山范志》三言：“浴塔泉出西顾山东岭，尊胜塔院僧体极，冶瓦为筒，自西顾山南麓，引渡文笔山北冈，两山对峙，各处高阜，中夹成沟，自卑而升，下注上进，逆流不息，汇而为池，畜鱼资汲，巧具神工，不啻禹凿。庚子年，其徒妙济，复易瓦以铜，引入院内，另凿方池，中构小亭，池水平绕，俨然蓬岛之胜，羁游宦子，莫不留连信宿，用相娱慰。”按霞客与大错及《范志》所记，本为一事，而时隔二十年，情形大异矣。霞客所记在崇祯十二年己卯，大错所记在永历十三年已亥，《范志》所云庚子，则已亥之明年也。中间丧乱频形，而工程不断，比较观之，其进步之速，有足惊者。当霞客至鸡山时，塔盘正兴土木，其取水法为丌字形，水架空横渡，至大错撰记时，则已改为乙字形，水由上而下，复横行而上，此一异也。霞客至时，用木为渠，大错至时，则已易为瓦筒，明年庚子，则又易瓦筒为铜管，此二异也。其始所用木渠，犹是华亭山钟灵山棕榈木枧旧法，二十年间，由瓦而铜，盖凡三变，则骎骎乎与近代自来水等矣，谓非僧徒拓殖之本领，乌乎可！
上尊胜塔水管
僧传开山神话第十二
治水
降龙
伏虎
生泉
辟盗
前篇所论皆人力，此独言神话。神话有足述之价值乎？曰凡一文化之兴，其先必杂有神话，神话者不可以常理解释之奇迹也。慧皎《高僧传》，十科中有《神异》一科，道宣《续僧传》改为《感通》，所纪皆神话也。神话既为人群进化中必有之产物，谓神话竟无一顾之价值，则未免轻心相掉矣，近世民俗学者且利用之以解释历史上各问题也。始吾阅滇黔僧传，多降龙伏虎卓锡生泉之事，心颇厌之，继思其地开辟较迟，口说流传，自属神奇历史，所可异者，上古神话多托自神人，而滇黔神话则多出自僧侣，然则滇黔之开辟，有赖于僧侣可知也。
《曹溪一滴》云：“邃古之世，大理旧为泽国，水多陆少，有邪龙据之，是名罗刹，居民鲜少。有一老僧自西方来，托言欲求片地藏修，罗刹问所欲，僧身披袈裟，手牵一犬，曰：‘他无所求，但欲吾袈裟一展，犬一跳之地。’罗刹诺。僧曰：既承许诺，合立符券。’罗刹又诺，遂就洱水岸上画券石间。于是僧展袈裟，纵犬一跳，已尽罗刹之地。罗刹彷徨失措，欲背盟，僧以神力制之，不敢背，但问：‘何以处我？’僧曰：别有殊胜之居。’因于苍山之上阳溪，神化宝所一区，罗刹喜过望，尽移其属入焉，而山遂闭。于是僧乃凿河泄水之半，是为天生桥。今洱水岛上有赤文如古篆籀，云是买地券，僧即观音大士也。”
徐霞客《滇游日记》六，“己卯正月二十四日，鹤庆龙珠山”条注：“土人云：昔有神僧赞陀倔多尊者，修道东山峰顶，以鹤川一带，俱水汇成海，无所通泄，乃发愿携锡杖念珠下山，意欲通之。路遇一妇人，手持瓢，问师何往，师对以故，妇人曰：‘汝愿虽宏，恐功力犹未，试以此瓢掷水中，瓢还乃可得，不然，须更努力也。’师未信，携瓢弃水中，瓢泛泛而去，已而果不获通。复还峰潜修二十年，以瓢掷水，随掷随回，乃以念珠撒水中，随珠所止，用杖戳之，无不应手通者，适得穴一百零八，随珠数也。今土人感师神力，立寺众穴之上，以报德焉。”《一统志》作嘱哆，土人作摩伽陀。
《李中谿集》七，《大观堂修造记》云：“大观堂枕鹫峰，洱水，在大理城西里许。前有古塔，十六级，周昭王时物也。文老曰：吾郡古泽国，蛟龙是患，没父田庐。昔有异人，令多所建塔。水患用弭。千余年塔圮什七，水患荐至，今峨良塌桥数村。皆以记坏小塔而致覆没，其迹可验也。尚幸大塔独存、城隍赖以无恙。愚谓世固有神奇利济之功，而目为狂诞，妇人小子亦且疑之，狃于所闻故也。夫放龙蛇，推山易河禹之所为不可见矣。若大理旧传拘龙而不使去，作塔而水患除，使其传出于禹，则后世方且宗信之不暇，而何有于他议。使放龙蛇导川泽，言不出于孟子，则禹之迹只足为怪耳。呜乎！世之贵耳贱目，乃至此哉！向非通方之儒，恶足以语此。”按《景邃堂题跋》二，此碑今犹存弘圣寺，即俗名一塔寺。李元阳以禹治水驱龙比其事，最为合理。
右治水
治水驱龙，本连类而及，《阮志·仙释》有能降龙者多人，今略举如下：
扬都师，创洱河东罗筌寺。山下有黑龙，常作浪覆舟，师以白犬呼之，龙怒而出，师视龙犹蜒蜓，教诲之，有顷，龙驯免而去。先是浪高九叠，师以念珠挥之，河乃翕顺可舟。按扬都师，犹言南京师也。道宜《续僧传》恒称金陵为扬都。《岑志》作扬都司误。
道安，河东睑人，住太常寺。尝欲建浮图，有洪水自苍山漂木石至，工遂成。罗筌岛有蛟为害，及道安建寺于上，害遂息。按道安疑即扬都师，前引《大理志》，此引旧志也。
无照，曲靖普鲁吉人。构庵栖息，庵有龙湫，堕叶必遭风雨，无照安禅制之，龙徙去，遂即其地创正法寺。
元鉴字无照，曲靖人。参中峰，精修自性。大德间返滇卓锡，亦佐正法。寺南有龙湫为患，师咒之，龙乃徙去。按元鉴即无照，一人重出，《明前佛教篇》已辨之。
觉照，剑川段氏。祝发受具，遍历诸山。至正七年，游晋宁东山，见龙潭胜境可建寺，咒龙迁徙，次日龙去水涸，遂建盘龙寺，因名盘龙僧。十六年游黑盐井，时有毒龙兴，水溢盐井，损民居，书铁符沈水，害息，遂建莲峰庵居之，因号莲峰禅师。其先游宁州时，有虎噬人，洒净限以辟虎，次日虎去。游昆明时，圆通洞有蛟为害，建寺镇之，蛟去水涸，名潮音洞。按觉照又作宗照，又作崇照，徐霞客《滇游日记》四曾记之。
连精，定远人。通瑜伽秘密教，能降龙役鬼。元至正间，云南旱，梁王迎以祈雨，连精出一小蛇于瓶中，遂大雨，王赐以金帛，不受，归之日，役鬼荷担。
普勒，湖广人。住持天王寺，寺旧有白龙为患，勒以法驱之，龙去，今洞尚存。
《鸡山范志》亦时有降龙故事。卷三云：“大龙潭，一名乌龙潭，在悉檀寺前，昔时水深林翳，阴森寒悚，樵采者不敢斧其旁，或有犯者，即风雷骤至，盖有黑龙窟其中也。自潭上建悉檀寺，林间渊碧，素流澄鲜，灵物似亦有归依之意。或云：当悉檀寺未建，此潭水涌如潮，昼夜崩腾，建寺时，僧释禅着衣杖锡，作文祝之，龙遂移赤石崖。”按释禅字本无，见《高僧篇》。
又云：“让泉原在开化庵内，有龙居焉，人不敢犯，后建开化庵，龙移居庵外，僧众赖之，泉繇是得名。
“天水池，在西竺寺门外，此池原在本寺大门，有龙潜焉，建寺后，住僧祝之，遂移门外坎下。”
卷四云：“开化庵，在慈云庵下，万历三年，僧真鸾建，崇祯辛巳，僧性永重修，其址先有龙潭，自真鸾开基，龙遂让地，而出泉于左腋之下。”
卷七云：“鸡足山龙潭灵泉百余处，经教皆传迦叶入定时，有七十二龙随来护卫，故山虽多龙，率皆驯伏，虽时现灵异，而绝不为灾，似受降伏于佛法者。即石钟寺左，有赤龙潭，初亦尝兴云需，今寺址渐扩，龙亦迁焉，以至龙泉庵，原有小龙潭，天池山下，亦为龙窟，建庵宇后，遂为池沼。”
右降龙
降龙伏虎，亦恒连类而及，《阮志·仙释》有能伏虎者多人：
源空，郡人。三岁能诵佛号，入紫溪山为僧，常栖螺髻山，有虎伏岩下。按郡谓楚雄也。
寂观，号法界，印光高弟。苦行三十年，参方至燕，遍融和尚许其入室。回滇至响水关，遇虎，手摩其项，虎逡巡去，寺僧怪之：寂观曰：“心宇泰定，尚不见死生，安知有物我！吾视此，亦犹蝘蜓耳。”
惟敬，号梵庵，贵州人，俗名洪上。崇祯十年，与兄洪中避乱来寻甸钟灵山。名音吼，尝有虎，惟敬驯服之，不复咥人，樵牧见亦不避，惟庵中有吉凶将至，则虎为之吼。
慧光，号灵药，湖广人。住富民之九峰山，时荆榛翳蔽，野兽逼处，人不敢入。慧光锡于此，虎豹潜踪，清泉涌出，乃开山建寺，八载功成，说偈而逝。
性绅，号体文，河阳人。祝发文明寺，持戒精严，日同徒众作苦，夜独坐禅，五十余年，不解衣少卧。旁有虎豹，挥之辄远去。有盗其牛者，至中途，头痛不能行，复送还谢过。
洪鉴，号希有，蜀人。入郁密山，有虎来，回环吼视，作捕噬状，希有曰：“汝独无佛性耶？”虎长啸去。
跛僧，荆楚人。独处万佛寺，其地山荒箐密，虎豹之迹常遍，人莫敢侵。按万佛寺在镇雄州。
《贵州通志·仙释》：广能，兴隆僧，正统间卓锡月潭寺。戒行不玷，禅诵勤苦。尝昼诵经，有虎入寺，众僧惊走，能独不动，虎登堂，见能遂去。贼寇兴隆，欲劫寺，众僧皆逃，能独不去。贼至，欲杀能，能曰：“幸杀我于外，毋污此佛地。”贼义而释之，寺赖以全。按能并见《补续高僧传》十九。
白云，大理人。戒行精严，杖锡遍天下。万历八年至阳宝山，探幽采胜，直穷薮泽，山故多虎，主僧止之，弗听。裹粮坐泽中，凡八日。时方大雪，僧所止常有鹿卧其地，雪亦弗及，其虎亦绝，主僧异焉。誓复来，必建丛林，去十年果来，建千佛阁，备极精巧，前后数十楹，飞甍建瓴，巍然巨观，为黔中名刹，寺成去之，至今遗像犹存，推官陈衷葵匾其门曰“白云常在”。
右伏虎
至卓锡生泉，在滇僧尤习见之事。相传水目山之开，即苦无水，僧普济以杖卓之，泉即涌出，因名水目，蒙氏特建水目寺以居之。是果有此神通乎，毋亦示人以滇地多新辟，而辟者又多为僧众而已。
《阮志·仙释》云：庆禅师，居姚州，建妙光寺，山旧无水，师以杖卓岩谷之阴，泉忽涌出。
道心，字觉空，号白斋，嵩明周氏，捕鱼为业。一日获鳝有省，遂焚网罟，参洪海禅师。于秀嵩山顶，结茆而居，不茹油盐，人以白斋呼之。庵素乏水，道心以诚求，忽有龙泉涌出岩下，众问庵名，答曰：“三界空华，庵亦何有？”即名为何有庵。
善忍，赵州人。天顺间修青螺山圆通寺，功成无水，忍日礼拜于寺之东廊，地中忽涌出甘泉。
本悟，嵩明邵甸秦氏。正德间礼摇铃山道心祝发，戒律精严，食惟蔬菜，足不著履者三十余年，远近称曰菜斋和尚。
嘉靖间辟狮子峰，建普贤寺，地高无水，本悟跪诵《华严经》，不逾月，有泉涌出。
大千，河南人。崇祯间住净莲寺，山苦无水，师拜经百日，泉忽涌出。
如唐，西来寺开山僧也，关中人。结茅于罗汉壁下，口诵《法华》，久之泉自岩根涌出。
白水，云隐寺僧。梵行精严，为众所宗。寺无水，乃禁盐持咒，阅藏三年，泉忽涌出，用之不竭。按云隐寺，在蒙化府。
广术，路南人。住持竹山定水庵，顶礼佛法，久之默悟。山有黑龙潭，源发山腰，不能济，广术虔拜三年，水忽移高六七丈，于石洞涌出，四时澄清，诸山受利。
瀛州，兼通儒学，亦出入于老氏。游绝峰岭，云南守梁国相与之语，甚洽，请居接天寺，不可，强之，乃示茅庵地于山麓。众患无水，师以杖叩地曰：“掘此当得泉。”如其言，泉果涌注。国相名庵曰杖泉庵。按《龚定庵集·西域置行省议》：“凡近碛之郊，处处设立风神祠，泉神祠，岁时致祭，仰祝上帝，地出其泉，风息于天，以宜蔬宜稞颁祝文焉。”儒者生泉之道只此耳，僧徒乃大显神通，岂不异哉！
徐霞客《黔游日记》二：“戊寅四月廿七日，在安南卫，出南门，南向行岭峡间，有小水自坑中唧唧出，路随之西，循北崖下坠，即所谓鸟鸣关也，土人呼为老鸦关。西向直下一里，有茶庵跨路隅，飞泉夹洒道间，即前唧唧细流，至此而奔腾矣。庵下崖环峡仄，极倾陷之势。又曲折下半里，泉益浃道，有穹碑，题曰甘泉胜迹。其旁旧亦有亭。已废，而遗址丰碑尚在，言嘉靖间有僧施茶膳众，由岭下汲泉甚艰，一日疏地得之，是言泉从僧发者。余忆甘泉之名，旧志有之，而唧唧细流，实溢于岭上，或僧疏引至此，不为无功，若神之如锡卓龙移，则不然也。”
《滇游日记》六：“己卯正月初一日，在鸡山，入念佛堂，是为白云师禅栖之所，狮林开创首处也。光是有大力师者，苦行清修，与兰宗先结静其下，后白云结此庐，与之同栖，乃林最中，亦最高处。其地初元泉以池高不能刳木以引，二师积行通神，忽一日白云从后龙脊中垂间，石得泉，其事甚异，而莫之传。余入龛，见石脊中峙为崖，崖左有穴一龛，高二尺，深广亦如之。穴外石倒垂如檐，泉从檐内循檐下注，如贯珠垂玉。穴底汇方池一函，旁皆菖蒲茸茸，白云折梅花浸其间，清冷映人心目。余攀崖得之，以为奇，因询此龙脊中垂，非比两腋，何以泉从其隆起处破石而出？白云言昔年剜石得之，至今不绝。余益奇之。后遇兰宗，始征其详。乃知天神供养之事，佛无诳语，而昔之所称卓锡虎跑，于此得其征矣。”
霞客于安南卫之甘泉，不信为僧所发，于鸡山念佛堂之甘泉，则信为白云师之积行通神，其判定纯出于一时情感，非确有所见也。白云名圆彩，已见“伏虎”条。生泉之事，《阮志·仙释》载之，《鸡山范志》三亦载之，云：“石漏即白云泉，在念佛堂后。青壁千仞，杂树倒垂，傍突一石，支崖凌虚，宛若悬钟，水自石腹中散缀而下，不见泉脉，飞珠喷霰，如刻漏之垂注，余故改题为石漏。闻万历间有僧白云结庐崖畔，礼诵《华严》，精勤不息，感石窍灌滴下注，涓涓不绝，乃水不溢于坎，而溢于脊，不溢于脊之外崩，而溢于脊之中管，管中之液又不溢于旁伏，而溢于中垂，其灵异如此。至九重崖东，石缝进沥，分级而下，列为三派，各悬注丈余，资给诸庐，甚为甘冽。”按所谓余者，大错和尚也，志为大错所修，《范志》因之，石漏之名亦大错所命，大错固亦信其灵异也。
右生泉
水退龙潜，虎隐泉生，人可以住矣。然自治组织未备，奸宄窃发，人仍不能安枕，于是辟盗神话兴焉。
《阮志·仙释》；镜中长老，正统间住南宁真峰山，苦行四十余年。一夕有盗入室，勒取衣钵，欣然与饮食，遣之。比晓，尚旋绕廊庑间，相率膜拜，还其物，乃慰之归。后以建寺卜地，得一龙潭，祝曰：“尔借我地，尔亦有功。”次日泉果迁于山巅。今泉流树杪，绕寺廊焉。
志登，保山马氏子，结庵龙泉门外。有盗十二人，夜入寝室，志登禅定不动，盗周视左右，案上蔬食罗列，皆新炊者，孟箸适如其人数，盗惊骇，志登徐云：“咋已知诸君至，故嘱徒豫备耳。”劝令饱餐，仍为开说因缘果报诸妙义，群盗感泣，罗拜而去。
匾囤，不知何许人，居鸡足百接桥土龛，日惟种圃，夜惟趺坐草囤中，囤形匾，因以匾囤呼之。持紧那罗王神咒，有贼频扰，囤不惊，但默坐持咒，是夜贼数人，旋绕囤傍，痴迷不能去，贼叩头乃释之。
南嵩，印光弟子，习头陀苦行。檀花箐素称盗薮，南嵩独结茅居之，经行三十年，盗贼感化
按匾囤、南嵩，《鸡山范志》六有传，匾囤作匾囷。镜中，《补续高僧传》十九与贵州广能同传，曰“曲靖蛮族”也，均列《感通科》，著者盖信二僧真能伏虎辟盗，而不知地之新辟，类有此神话也。
右辟盗
深山之禅迹与僧栖第十三
危绝之崖有寺
行必以借为伴
游必以僧为导 幽险之处逢僧
无人到处惟僧到
无人识路惟僧识
大理为佛国，昔人恒言之，滇黔之开辟，有赖于僧侣，前此所未闻，吾读《徐霞客游记》始有此感觉。霞客之发愿为西南游也，始即与江阴僧静闻同行，静闻在南宁病卒，犹挈其骨以行，直至鸡山而止。故友丁文江先生撰《霞客年谱》，谓霞客之游，不以拜佛访僧为目的，是也。然霞客在鸡山，盘桓者浃月，所与游者莫非僧，所居止者莫非寺，其由元谋至大姚也，必候僧为伴；其游剑川金华内峡也，必约僧为导；其往永昌石城中台也，土人言此路舍僧无识者，霞客不信，迨至僧俗一词，乃始释然。则谓此地为僧所独占可也。盖探险一事，惟僧有此精神；行脚一事，惟僧有此习惯，兼以滇黔新辟，交通梗阻，人迹罕至，舍僧固无引路之人，舍寺更无栖托之地，其不能不以僧为伴，以寺为住者，势也。善乎觉浪禅师之言曰：“世语天下名山僧占多，非僧占也，世人自有所系，不能到耳。即今五岳群峦，穷海绝岛，不是龙蛇之所蛰，即鬼怪之所栖；不为逃亡之所依，即奸盗之所伏。自非离尘拔俗，不求声色货利之人，忘形死心，弗恋恩爱名位之士，安能孤踪只影，入无烟火之乡，涉崄跻危，造不耕织之地乎！”语见《觉浪全录》二四。证以霞客所记而益信。
霞客《黔游日记》二：“戊寅五月初三日，游普安州碧云洞，土人名水洞。出洞，日已下春，因解衣浴洞口溪石间，半载夙垢，以胜流浣濯之，甚快也。既而拂拭登途，忽闻崖上歌笑声，疑洞中何忽有人，回瞩之，乃明窗外东崖峭绝处，似有人影冉冉，余曰：‘此山灵招我，不可失也。’先是余闻水洞之上有梵龛，及至，索之无有。从明窗外东眺，层崖危耸，心异之，亦不见有攀缘之迹。及出水洞觅路，旁有小径，隐现伏草间，又似上跻明窗者，以为此间乃断崖绝磴耳，不意闻声发闷，亟回杖上跻，始向明窗之下，旋转而东，拾级数十层，复跻危崖之根，则裂窍成门，其门亦北向，内高二丈余，深亦如之。左有金仙三像，一僧栖其间，故游者携樽罍就酌于此。非其声，余将芒芒返城，不知水洞之外，复有此洞矣。”
右危绝之崖有寺
《滇游日记》五：“戊寅十二月初一日，在官庄茶房。时顾仆病虽小瘥，而孱弱殊甚，尚不能行。欲候活佛寺僧心法来，同向黑盐井，迂路两日，往姚安府，以此路差可行，不必待街子也。初二三四日在茶房，悟空日日化米以供食，而顾仆孱弱如故，心法亦不至。初五日，前上雷应诸蜀僧返，诸僧待明日往马街，随街往炉头，出大姚，余仍欲随之，而病者不能霍然，为之怏怏。初六日，云气少翳，诸蜀僧始欲游街子，俟下午渡溪而宿，明晨随街子归人同逾岭。既晨准，或有言宜即日行者，悟空以余行有伴，辞不去，而顾仆又以恹恹不能速随诸僧后。虽行，树丛石错，风影飒飒动人，疑是畏途。时肩担者以陟峻难前，顾仆以体弱不进，余随诸僧后，屡求其待之与俱，每至一岭，辄坐待久之，比至，诸僧复前，彼二人复后，余心惴惴，既恐二人之久迟于后，又恐诸僧之速去于前，屡前留之，又后促之，不胜惶迫，愈觉其上不已也。”
右行必以僧为伴
《滇游日记》七：“己卯二月十四日，抵剑川州。州治无城，入其东街。抵州前，税行李于北街杨贡士家，乃买鱼于市，以鱼畀顾仆，令守行囊，而余同主人之子，令担者挈饭一包，为金华之游，出西郊，天色大霁，先眺川中形势，历历如画幅倒铺，后眺内峡，环碧中回，窈蔼莫测。峰岰止容一阁，奉玉宸于上，余凭揽久之，四顾无路，将由前道下栈，忽有一僧至，曰此间有小径可入内峡，不必下行。余随之，从阁左危崖之端，挨空翻侧，践崖纹一缐，盘之西入，下瞰即飞栈之上也。半里而抵内峡，陟峡北蹑，东出西转，有塔峙坡间，路至此绝。余犹攀巉践削，久之不得路，而杨氏子与担夫俱在下遥呼，乃返。从内峡三清阁前，下坠峡底，至峡门内方池上，就岩穴僧栖，敲火沸泉，以所携饭投而共啖之。乃与僧同出峡门，循左崖东行，僧指右峡壁间突崖之下，石裂而成峡，下临绝壑，中嵌巉崖，其内直逼山后莽歇。峡中从来皆虎豹盘踞，无敢入者，余欲南向悬崖下，僧曰：“既无路而有，君何苦必欲以身试也；且外阻危崖，内无火炬，既不遇虎，亦不能入。’杨氏子谓急下山，犹可觅罗尤温泉，此不测区，必不能从也。乃随之东北下山，僧乃别从北去。”
右游必以僧为导
“十五日，余欲启行，闻杨君乔梓言，莽歇岭为一州胜处，乃复为一日停，命担者裹饭从游。先从崖场入，崖场者，在金华北峰之下，有涧破重壁而东出，夹涧北来，中壑稍开，环崖愈嵌，路亦转北，而回眺西南岭头，当是莽歇所在，不应北入，适有樵者至，执而问之，曰：‘此涧西北从后山来，莽歇之道，当从西亘之岭，南向蹑其脊，可得正道。’余从之，遂缘西豆岭西南跻之。闻木鱼声甚亮，而崖回石障，不知其处。复东下箐底，溯细流北入，则西崖转嘴削骨，有书其上为‘天作高山’者，其字甚大，而悬穹亦甚高。西崖有白衣大士，东崖有胡僧达摩，皆摩空粘壁而成，非似人迹所到也。更南半里，有玉皇阁当箐中，前闻鲸声遥递，即此阁僧。其师为南都人，茹淡辟幽，栖此有年，昨以禅诵赴压场，而守庐者乃其徒也。留余待之，余爱其幽险，为憩阁中作记者半日，僧为具准。下午而师不至，余问僧此处有路通金华山否，僧言金华尚在东南，隔大脊一重，箐中无路上，东向直蹑东崖，乃南趋逾顶而东下之。盖东崖至是匪石而土，但峭削之极，直列如屏，其上为难。余时已神往，即仍下玉皇阁，遂东向，攀岭上，时有游人在玉皇阁者，交呼此处险极难阶，余不顾，愈上愈峻，东逾其脊，从脊上俯视，见州治在川东北矣。”
右幽险之处逢僧
《滇游日记》十一：“已卯七月十一日，晨起，土官早龙江具饭，且言：“江外土人质野不驯，见人辄避。君欲游石城，其山在西北崇峡之上，路由蛮边入，蛮边亦余所辖，当奉一檄，令其火头供应除道，拨寨夫引至其处，不然，一时无栖托之所也。’余谢之。既饭，龙江欲侍行，余固辞之，期返途再晤，乃以其檄往。出门即溯江东岸北行，有聚落倚坡，东向罗列，是为蛮边。觅火头不见，其妻持檄觅一僧读之，延余坐竹栏上而具餐焉。其僧即石城下层中台寺僧，结庵中台之上，各喧土人俱信服之，今为取木延匠，将开建大寺，此僧甫下山，与各喧火头议开建之事，言庵中无人，劝余姑停此，候其明日归，方可由庵觅石城也。余从之，火头者一喧之主也，即中土保长里长之类。十二日，火头具饭，延一旧土官同餐，其人九十七岁矣。既饭，以一人引余往中台寺，余欲其人竟引探石城，不必由中台，其人言：“喧中人俱不识石城路，惟中台僧能识之，且路必由中台往，无他道也。’余不信，复还遍征之喧中，其言合，遂与同向中台。北上坡，峻甚，且泞甚，陷淖不能举足，因其中林木深闷，牛畜蹂践，遂成淖土，攀陟甚艰。就小径行丛木中，峻与泞愈甚，始见有茅庵当西崖之下，其崖矗然壁立，上参霄汉，其上盖即石城云。乃入庵，庵东向，乃覆茅为之者，其前积木甚巨，一匠工斫之为殿材。昨所晤老僧，号沧海，四川人，已先至，即为余具饭，余告以欲登石城，僧曰：‘必俟明日，今已无及矣。此路惟僧能导之，即喧中人亦不能知也。’余始信喧人之言不谬，遂停其茅中，此寺虽称中台，实登山第一坪也。石城之顶，横峙于后者为第二层，其后又环一峡，又矗而上，即雪山大脊之东突，是为第三重。自第一坪而上，皆危嶂深木，蒙翳悬阻，曾无人迹，惟此老僧昔尝同一徒持斧秉炬，探历四五日，于上二层各斫木数十株，相基卜址，欲结茅于上，以去人境太远，乃还栖下层，今喧人归依，渐有展拓矣。”
“十三日，僧沧海具饭，即执殳前驱，余与顾仆亦曳杖从之。从坪冈右腋仆树上度而入，其树长二十余丈，大合抱，横架崖壁下，其两旁皆丛箐纠籐，不可着足，其下坎坷蒙蔽，无路可通，不得不假道于树也。过树沿西崖石脚，南向披丛棘，头不戴天，足不践地，如蛇游伏莽，狨过断枝，惟随老僧，僧攀亦攀，僧挂亦挂，僧甸匐亦匍匐。二里过崇崖之下，又南越一冈，又东南下涉一鲁，共里余，乃南上坡，践积茅而横陟之，其茅倒者厚尺余，竖者高丈余，亦仰不辨天，俯不辨地。又里余，出南冈之上，于是始得路，随之上蹑，为崖前壁，正临台庵之上。壁间有洞。亦东向，嵌高深间，登之缥缈云端，凭临琼阁，所少者石髓无停穴耳。盘其西麓而北，为崖后壁，当其中有木龙焉，乃一巨树也，其下体形扁，纵三尺，横尺五，其中皆空，外肤之围抱而附于耸干者，厚止寸余，中环腹如桶，而水盈焉。桶中之水，深二尺余，中有蝌蚪跃跳，杓水而干之，则不见，然底无旁穴，不旋踵而水仍满，亦不见所自来。其树一名溪母树，又名水冬瓜，言其多水也。老僧前以砍木相基至，亦即此水为餐为食。循岗西上半里，西大山之麓，有坡一方，巨木交枕，云日披空，即老僧昔来所砍而欲卜之为基者，寄宿之茅，尚在其侧。由此西上，可登上台，而路愈蔽，乃返由前岐东北蹑崖，半里而凌其上。南瞰下台之庵，如井底，寸人豆马，蠕蠕下动，此庵遂成一画幅。乃以老僧饭踞崖脊而餐之，仍由旧径下趋中台庵。未至而雨，为密树所翳，不觉也。既至而大雨，僧复具饭，下午雨止，遂别僧下山。宿于蛮边火头家，以烧鱼供火酒而卧。”
右无人到处惟僧到无人识路惟僧识
按祖宗之遗我也厚矣，似比广漠无垠之土地，取无尽，用无竭，进退绰有余裕，吾何修而得此！乃我父老昆弟，优游卒岁，淡然置之，徒使三五缁流，托足其间，刀耕火种，是自弃也。诗曰：“子有廷内，弗洒弗埽，子有钟鼓，弗鼓弗考，宛其死矣，他人是保。”岂不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