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家人生修养之最高境界
前言
各位先生,今天承健康长寿会杨理事长一峰兄的邀请来讲“道家人生修养之最髙境界”,道家讲人生修养,全以法天地、法自然为:云:不二法门,以明道、悟道、修道、证道为实践功夫,以“人天合一”“人神合一”,而与宇宙精神共往来为最后目的。今得和大家见面,兄弟感觉非常之荣幸。道家讲究的全在功夫,不尚空谈;功夫在踏踏实实去做,全要笃实践履,“知行合一”,且有恒地“行健不息”、“精进不已”的。知而不行,与不知等。懂也懂得,会也会得,说也说得,而不刻苦去练,那是全无用处的。仙佛圣人之道,秘窍全在“知行合一”四字上。
儒、释、道三家,均重视人生修养,而修养之方法内容与境界,则以道家为最髙。道家以深藏若虚,大智若愚,不求人知,不为世用,而贵自隐无名为务。故千古以来,道家人物多隐而不彰。老子曰:“知我者希,则我贵。”天玄子曰:“自隐则全,自用则屈;有名则小,无名则大。”故道门中圣哲之士,可大用于世,而不求世用;可享盛名于世,而不以有名为务。因道为用,与时偕行,得时则用,失时则隐,时行则行,时止则止,用舍行藏,时以为贵。老子曰:“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太上曰:“因时为大。”是以道家中人,冲虚恬淡,多如闲云野鹤,逍遥自在,既无儒家入世用世之累,亦无佛家出世舍世之敝;可入则入,可出则出,可用则用,可舍则舍,孤标独立,神韵浑然,无束无缚,无执无滞,如海中水荡漾自在,如空中云卷舒自如,性光浩荡,纤尘不染,此其所以为高与所以为大也。“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则无入而不自得,无往而不自适,无我而无不有我在也。
儒家为入世主义者,佛家为出世主义者,道家为超世主义者。超世者,即世间而超世间,即生死而超生死,复能即天地而超然天地之外,即宇宙而超然宇宙之上;正余所谓“透出乾坤外,不落五行中”者是。故道家人物概能入世而不着入世相,出世亦不着出世相;有若无,实若虚;用若无用,住若无住;生若无生,死若无死。以其无有,故能大有,无有则无不有也;以其无用,故能大用,无用则无不用也;以其无住,故能长住,无住则无所住而不自在住也。以其无生故能长生,无生则无死而自长生久视也。物欲不入于心中,名利不入于心中,人我不入于心中,忧乐不入于心中,爱憎不入于心中,成毁不入于心中,得失不入于心中,生死不入于心中,其为人也,自能无所住而无不逍遥,无所适而无不自在;遂能与天地同其大化,与宇宙同其悠久也。此似玄极而实非玄极,乃系人生与道之最高艺术境界。
道家独标一帜,以道立教,以道垂统,以道化人,以道淑世,且欲以道建立其“道世界”。夫道也者,先天地生,先天地存,复生天、生地、生万物;故为宇宙天地万物之本;亦为人之本,心之本,性灵之本。老子言“道”,谓“道可道,非常道”,盖道不可道,可道非道!良以“离却文字方为道,尽舍语言始近真”。一经拟议指名,则有定义,而非无往不在之真常矣。非真常者而执以为道,则道弊。故老子言道,必曰常、曰玄。盖道之为物,不可方,不可名,不可指,不可执,要亦虚而已,无而已!真常者,指其无之实,而元妙则赞其常之无也。近取诸身,则身一小天地也。道家以无物之物所以立体,无用之用所以应世,不存之存所以存心,不神之神所以显性。能体此而守之,小则为养生专气、长生不老之术,大则虚灵顺应,羽化登真之道,何穷之有哉?人生天地间,如沧海之一粟,唯有唯道是守,唯道是从,与道偕行,与道同化,进而与道合一,则自可上与天地合一,与宇宙合一矣!此种最髙境界,是在人之修为如何耳。
三家人生修养指要
大家都知道,中国传统文化有二大主流,一为道家文化,一为儒家文化,这是我们道地的固有文化。乞汉明帝时佛教传入中国而后,势力普遍发展,深入民间,因之而三家鼎立,在学术思想上,亦复平分春色,三家各有千秋。就养生之道而言,就中以道家为极髙明而极博大,极变通而极悠久,极简易平实,而又能妙用万千,神化万千,气象万千。古人说过:“长生不死神仙道,尽在穿衣吃饭中。”得其道,洒扫应对,提水斫柴,可以做圣人,穿衣吃饭,打坐睡觉,可以做神仙,这是一点也不假的!
谈到三家旨要,就人生和养生的观点看,莫不是在教人“真实本分做人”,道家对人生修养和生活行为的准则与戒条,比儒家严格和周密得多,其著名的吕祖功过格,尤普遍地被儒、道两门与社会各阶层中人所遵奉。“真实本分做人”一语,是儒、释、道三家养生的头脑所在。
分开来我们可以说:儒家的哲学思想是人世间的哲学,其人生哲学亦是入世的人生哲学。重实用而不重理想,重现世而不重来世,重人伦日用,重经世治平;其人生观是积极的,乐观的,故不求人生的解脱,而求人生的完成;其人生修养的最髙境界是内圣外王的圣人境介。
佛家的哲学思想是出世间的哲学,其人生哲学亦是出世的人生哲学。重理想而不重实用,重来世而不重现世,认生即是人生的痛苦根源,死才可以得到最后的解脱,故力求解脱生死。其人生观是消极的,悲观的,不用世的;其人生修养的最高境界是成佛作祖的佛陀境界。
道家的哲学思想是超世间的哲学,其人生哲学亦是超世的人生哲学。重理想亦重实用,重现世亦重来世,通古今,括三世而一之。其成就生死、解脱生死之道,在于超越生死;即生而超生,即死而超死,即世间而超世间。不主入世,亦不主出世,即入即出,即出即入,故不离世间而能解脱世间。正所谓“不离日用常行内,直到先天未画前”者是!其人生观是达观的,自安、自乐、自由、自在的。其人生修养的最高境界是超圣入神,超神入化的真人境界,也就是世俗所说的神仙境界。
道家所要建立的是“道世界”。道世界是超乎形象的,超乎时空的。故道家主张:“道通一切,一切唯道。”所以我们也可以说它是“唯道主义”者。就道家的看法:道是先天地生,先天地存,而又是生天地生万物之祖。所以“道”有两大概念,第一概念是:道是天地万物所由生成的本体,故亦即“天地万物之母”。第二概念是:道是天地万物生成变化运行终始所遵循的总规律,故亦即“天地万物之总原则”。故老子单提一“道”,而以道设教,以道垂统。
孔子集中国传统文化儒门一脉之大成,而开创儒家万世不朽之地位。老子集中国固有文化道门一脉之大成,而开创道家万世不朽之地位。老子以道建统,为后世开创“道世界”,以学道、行道及完成“道的人格”为人生修养的上乘准则。而孔子亦说:“道不可须臾离,可离非道也。”又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很明显的孔子亦是以道为首务,而德与仁与艺,依序次之。故又说:“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又说,“朝闻道,夕死可也。”由此可证孔子自传之“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所心欲不逾矩。”其中心旨要,全是以道贯之。如其云:吾十有五而志于学,其所学者何?即道也。三十而立者,立于道也;四十而不惑者,闻道而不惑也;五十而知天命者,天命之谓道,即知天道也;六十而耳顺者,即能顺天命顺天道而行也;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者,从心之所欲而行,而不逾道也。一生之中,不离一道,盖道不可须臾离,故必由道而行也。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孔子罕言性与天,可得而窥者,唯有求之于《易经》。孔子晚而好易,其赞《周易》,自为晚年事,故欲求孔子晚年之际所谓道,则唯有求之于《周易》中,在此一时期,孔子之学术思想与道家学术思想,实大同而小异,最上一乘与最后归趋,则一也。庄子所谓“道通于一”者是。
物质文明极度发达,声色犬马之欲与富贵功名之欲,使人迷失了自己。一般人心灵的空虚,精神的苦闷,生活的彷徨,类多醉生梦死,陷溺沉沦于“形象世界”而不能自拔。人生的生之欲望,是无穷的,无有止境的,难以满足的。要解决这些问题,唯有道家哲学的超现实世界、超形象世界的看法,以期能即现实而超现实,即世间而超世间,内心中力求安静恬淡,则外物外诱自不入于胸次,而能自处超然,道家的基本精神,不但要超乎形象之外,而且要超乎形象之上与形象之先,即住尘俗内,不落尘俗中,则住地狱而无地狱之苦,住天堂而亦无天堂之乐,能超苦乐,则自苦乐不入于心中矣!推而广之,则富贵贫贱,是非毁誉,成败得失,寿夭生死等人世间万事万相,莫不可作如是观。能作如是观,则自可如庄子所说:“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亦自可与天地精神、宇宙精神独往来矣。这是一个人的成就之极致。道家认为一个人对于其:“人生的完成”,在于“超凡脱俗”,摆脱“形器世界”的束缚,上超于“圣功神化”的境界。
由上所说,我们可以知道,道家的上乘养生要旨,不在于如何能“长生久视”,而在于如何能“圣功神化”。道家人生修养的最高境界,于“超凡入圣”之上,尚有两步功夫,一是“超圣入神”,一是“超神入化”。一个人能善养其生,不止于圣人境界,而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超入于“与化为体”的境界,则自能“与道合真”、“与道合一”。“人与道合”的境界,也就是所谓“人天合一”的天地境界与宇宙境界了!因其有这种崇高的人生修养,所以道家中人物,类皆是大圣若凡、大智若愚,难以窥其崖岸。只能于博大无极、高明无极和神妙莫测中,见其端倪,而其风致总是飘逸潇洒,其气度总是逍遥自在,其神采总是声光晔耀,且无不是气宇轩昂,气象万千!仙风道骨,浑绝尘俗,而无人间烟火气,块然若与神明居!盖以所养者大也。
因其所养者大,故道家中人恒能身处六合之内,而能神游天地之外;对人世间事,能与时迁移,因物与合,事来顺应,因运变通。并对一切事,能把得定,亦能看得空,能担得起,亦能放得下。儒家中人,能担得起,而病在于放不下;佛家中人,能放得下,而病在于担不起。唯有道家中人,恒能旋转乾坤如反掌之易,亦能放下天下如草芥之微。盖以其心胸能洒脱空灵,旷达大度,不染一尘,不滞一物,如风行太虚,无执无碍,来去自由,而应迹无心也。
其所以能如此者,道家之目的在“无为而无不为,内去健羡,绌聪明,使人精神专一;外无成势,无常形,能究万物之情,不为物先,不为物后,能为万物之主”,乃取老子之无为者也。司马谈曰:“人之所生者神也,所托者形也。神大用则竭,形大劳则敝。形神骚动,欲与天地长久,非所闻也。”又曰:“形神离则死,死者不可复生,离者不可复反,故圣人重之。由是观之,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此乃养生家所宜了悟者。
玄门圣脉真传
老子《道德经》一书,自宇宙天地万物,以至国家天下无所不包,唯其为学之重心,如谓其重在于天下之经纶,不如说其重在于个人之修养与人生之最髙完成,较为适切。盖人为天地之中心,亦为历史文化之中心;一个人之最髙完成,亦可以说即是天地与历史文化之光辉与完成。故其所提倡者,如贱名利、抑轻躁、忌刚强、贵清静、主柔弱、尚恬淡、重素朴、法自然等,此皆人生修养之功夫,属于人生之修养法,而非以天下国家为目的之经纶策也。虽其为治之法,在秉要执本,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因任自然,以无治为治。此要亦即以个人之修养,推广于治国为政。唐睿宗尝问道于天台司马承祯,承祯即以老子之言对曰:“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帝曰:“治身者然,治国如何?”对曰:“国犹身也,故游心于淡,合气于漠,与物自然而无私焉,而天下治。”夫以造化自然之法则,应用其理想于个人身心性命之修养,尽人皆为圣人、神人,即以帝王让之而不受,以天下与之而不取,又何用治焉!何所争焉!盖其心中别有天地,别有所贵者在也!
至庄子发扬老子之学,其《养生主》言全生尽年之术,《人间世》明处世全真之道。后汉班固言庄子“绝圣弃智,修生保真,清虚澹泊,归于自然,独以造化为师友,而不为世俗所役”。北齐颜之推称老庄之学,“全真修性,不以物累己。究性命之原,探道德之奥,穷天地万物之理”。其《天下篇》云:“上与造化者游,而与外死生无始终者为友。”此则已上入于先天境界矣。在先天境界中,只是一个虚明无物,浑同无别,以其无极而皆一也。其天地一指,万物一马之说,不过以可与不可无差别,然与不然无区分为理想。
《齐物论》云:“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又《秋水篇》曰:“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何为乎?何不为乎?夫固专自化。”然不然而可不可,同不同而齐不齐,分不分而一不一,亡不亡而生不生,举天地万物而任其自化!自化其化而不化人之化,自适其适而不适人之适,则自与宇宙精神共往来矣!又何用为乎哉?
庄子内篇之说至人或真人,其最高之境界为神化。其外篇亦言神化。但于养神之上,必先守纯守素,而后得以养神。《刻意篇》云:“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又曰:“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修真之士,宜内养其纯一,外应以天行,方得全其真也。
上文已言之,道家最重人生修养,老子言人生修养,主张“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又曰:“天之道,其犹张弓乎?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又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老子之言修养,一言以蔽之,曰法无为,曰法天地,曰法自然。
至于庄子,承老子之学而益加发皇,其《养生主》一篇,尤为养生家之无上神诀。揆其全篇主旨,则在“缘督以为经”一语;缘督以为经者,即顺理以为常,黄中以为经也。所谓理,即自然之理。理在道中,故顺理即顺道,缘督即缘中也。依乎天理,率乎黄中,顺乎自然,不贪欲以残生,不辱身以伤命,使保其天性,存其天真,养其天机,而合于天道,此即庄子养生之妙谛。庄子虽重养生,决非全在养形,仅凭“吹昀呼吸、吐故纳新”。其最重者为养生之“主”,生之主即生生之理,亦即真我,亦即宇宙之真宰也。其于人则谓之真神,有形而无神,有形而无神,则为死人,有神而无真神,则为行尸走肉之凡夫俗子,虽活千岁,亦守尸鬼也。全其真神则薪尽火传,虽死不亡。故神者生之本也,形者生之具也,不先定其神,将何以全其形?
庄子曰:“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神得其养,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侵,德全而神不亏。就庄子个人修养之境界言:“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大宗师》)“弃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人间世》)。“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养生主》)。“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刻意》)。由以上所言,可知庄子有至乐存焉!其至乐者何?“吾以无为诚乐矣”。故“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两无为相合,万物皆自化。”化则自得休乎天钧,而存其真君矣。庄子之逍遥自在,无哀乐而有至乐,已超于神化之境。因之在修养上尝以养生、养心、养性、养精、养气、养神、养真等名言以启后人。
盖人之性灵,若无博大深厚之涵融,必为俗尘所蔽染,即难自得其性灵之真。人能“以道观性,以性观心,以心观身,以身观物”,亦即以大道为性灵之本,观察天地万物,而不为世尘物欲所蔽,遂能于逍遥自在之洒脱性灵中,超然物外,独来独往于大自然中,而“陶然共忘机”。因其已深深契证生命之真宰,达到物我两忘、物我一体之境地,而神化无方,无入而不自得之天地境界矣。所谓神化者,乃先天性灵守纯守素而得,能守纯守素始能明彻了悟,归真返朴,而上入于先天境界。人皆有悟,能纯能素则能得其妙,悟而能妙,在于养之有素。人皆喜从有睹有闻之现实中徘徊,不从不睹不闻之心性中着实用功。果能睹其人之所不能睹,闻其人之所不能闻,本心自然呈现,亦即真心自然呈现,在心灵澄澈、意趣冲夷中,必大开慧悟而神化莫测矣。
庄子之学,其要归本于老子之言,阐明其虚无之旨,道德之意,经之宇宙,律之人生,而无所不宜。其《天下篇》自言其道术有异于老子,且有凌驾而上之之意。实则大同而小异,本同而枝岐,通而一之,谁曰不宜?故庄子之于老子,亦犹孟子之于孔子也。简而言之,其学要在究性命之源,畅人生之奥,阐道德之真,穷天地万物之理,与家国天下盛衰治乱、生死成毁之经!而一以自然为宗,以无为为用,以齐物为旨,以德充为符,以养生为主,以逍遥为游,以无知为守,以浑沌为全,以真人为至,以应帝王治天下为末,以乘宇宙通造化为极。其言宏绰,其旨玄妙,其道难知,其文虽万世而莫可与京。有史以来,老子而后,一人而已!
庄子恒主心游世外,性超物外;因化以大通,缘督以为经;清虚以养性,无为以养心,绝欲以养精,胎息以养气,顺天以养神,全真以养生,忘我以集虚,乘虚以合道。内外一如,体用不二,乘物为化,与天为徒。此要亦为至人、圣人、神人、真人之大宗师也。其释何谓真人时有曰:“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暮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此乃教人虚怀游世,心不动、气不动、欲不动,葆其天机,存其天趣,养其天性之道也。
又曰:“古之真人,不知悦生,不知恶死;其出不诉,其入不距,鯈然而往,鯈然而来,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此乃真人妙悟本性,心超世表,忘利害之端,通死生之谊,鯈然顺化,抱道而行,忘其始终,往来一如,自乐其乐,而不乐人之乐,自适其适,而不适人之适也。能如是,则自能应世而无我,应物而不伤,故能“其心忘,其容寂,其颡頮;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故无住而自得,无应而不咸宜也。超然绝俗,与时偕行,而不役人之役,以逐物亡性,殉名丧己!不以人胜天,不以天胜人,天人两不相胜,则自天人两不相伤,此乃浑然大化,天人合一,藏天下于天下之道也。古之所谓真人者,要亦如是而已矣!
道家者流,均以道为宗。何谓道?老子言之详且尽矣。庄子更申言之曰:“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鬼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稀韦得之以挈天地,伏羲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太山,黄帝得之以游云天,颛顼得之以处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骑箕尾,比于列星。”由此可见“道”实为宇宙天地星辰山川万物之真宰,人能修之,证道还元,与道合真,浑融而为一体,则自可与天地造化同流,打成一片,而入于先天境界矣。
唯闻道易,明道难,证道则尤难之尤难。闻道在知见,明道在了悟,证道在功夫。故庄子言进道功夫次第,先外天下,而后能外物,能外物矣,而后能外生;能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生不死。此不生不死境界,亦即是道的境界、宇宙境界、先天地之无极境界,鸿濛未判时之浑沌境界,同于大通之寥天一境界!物我两忘,内外俱泯,形神同化,道法齐冥。如此,则自宇宙不毁,而我亦不毁矣!天地长生,而我亦长生矣!
上述旨要,均可视为玄门圣脉全真之道。全真之义,在保全人人本有之天心、天性与天真,亦即是全其父母未生前之先天真性。老子
之言天真,以“朴”与“婴孩”为例,如“见素抱朴”、“返朴还醇”、“复归于朴。”朴者,木素也,未成器之本也,与未琢成之玉曰璞同一意义,故为玉曰璞,为木曰朴,在人则为浑然元善之天真。至于婴,在人类言,最纯正者莫如婴孩。老子曰:“专气致柔,能婴儿乎?”“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台,我独泊兮其未兆,如婴儿之未孩。”“含德之厚,比如赤子。”凡此皆说明婴儿浑然元善,不为外物所伤。盖言赤子所养之厚,纯自然而无纤毫斫伤,借婴儿以说明天真之本质。故朴与婴儿均浑然元善,无丝毫物欲之私。见素抱朴,乃保守天真之法,镇之以无名之朴,亦保存其天真之法。但见素抱朴,乃元始天真之境界,镇之以无名之朴,乃天真斫伤之后,恢复原状之境界,二者有些须之区别,养生者不可不知也。
人之性灵,若无深厚之保养,即无自得之性灵。而性灵一养至深含不露,存于无有之间,常留有余不尽,则神韵自现,但人于神韵,往往有渺茫无际,不可捉摸之空灵感受,如“高岩空谷,冷冷然不见其底,望之宛然,即之恍然”之神秘气氛。其实所谓神韵者,乃先天性灵之所发而已,即弹指可现,复得之常然,如佛家所称之“智慧如空无有边,应物现形如水月”。宇宙间天地万物,在表面形象上如肝胆相隔,内涵则脉脉相通,在妙谛玄微之中,求诸形迹而超越形迹,在象外获得悬解者,即可领悟到千灯一光,万象同体,个中自有其玲珑剔透之境界在焉。有境界即有其神韵,故道家得全其真者,全无人间尘俗气,自然神韵飘逸,气象琼异,而具有仙风道骨之奇致。欲达成此种境界,全视人之修养功夫;修养中必有所悟,悟而能妙,则得之矣。
夫人之心灵莹洁,不失本来,即可于触物皆有会心处见真朴性灵,而亦自见其真我之境界,则天地造化,无不洞彻其玄微妙化矣。惜乎人往往迷于富贵功名、声色犬马之欲,致永堕于“贪瞋痴”之陷阱中,而不能自拔!不能贵生而贱物,重内而轻外,尊自我而小天下,外生死而忘形骸,一物我而完天性。冀在万虑倶空,心灵澄澈,意趣冲夷中,由忘我而至无我境界。余故曰:“素处以默,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含育万物,横绝时空,超乎象外,得其園中,持之非强,生之无穷。”此即为玄门圣脉真传所在,舍此便堕入下乘矣。
道家六大日用养生原则
道家因宇宙之化,通天地之统,顺万物之情,达死生之权,融会此四大体系中的自然规律,而立下其大经大法,初看来似与物相反,与道相反,其实,反通于道!正反相生,正反相成,因之,而行反得正,行正得反。故老子曰:“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故反其道而行之,恒能因反而得正。居正以行正,正极则反;居反以行反,反极则正。物不可极,极则必反,此天道也。天道循环,正反相通,终始无端。其成也毁也,其毁也成也;即成即毁,即毁即成。其生也死也,其死也生也;即生即死,即死即生。刚柔动静,强弱大小,高下尊卑,长短多少,凡一切相对待者,莫不可作如是观,故行反守反,可以至大顺。本此原理,就应用于人生日用常行的行为规律,归纳出几个很简单的养生原则。
一曰守柔守弱 老子曰:“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弱,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故养生以养其柔弱为贵。善养其柔可以胜刚,善养其弱可以胜强。体宜柔,气宜柔,心宜弱,志宜弱。凡事尤须持之以柔弱,而不可临之以刚强。好勇斗狠,非所以为强也。故老子以“专气致柔”为教,以“效法婴儿”为教。且夫柔非真柔,弱非实弱,乃以柔弱为用、为守也。
二曰守谦守下 太上曰:“谦为天德,下为地德。处尊而能谦,居上而能下,此合天地之德也。”修其下而不居其上,修其谦而不居其盈。下修而上达,多损而益盈。《易》曰:“一谦而四益。”能自守谦下而安之,则乐自在其中矣。谦所以得人,下所以居上也。
三曰守雌守后 老子以知雄守雌,知先守后为教。牝阴柔而顺应,常以静胜牡,而圣人常能以后制先。守雌则自得其阳,守后则自得其先。静而后能定,定而后能感,感而后能应,不得已而后起,后起则可以应无穷,故老子以“不敢为天下先”为宝,而以“后其身”为教。养生之道,尤以不先动为务。故曰:“人皆争雄,己独取雌。”“人皆争先,己独取后。”雌所以制雄,后所以制先也。
四曰守愚守拙 天玄子有言:“圣人不用智而守愚,不用巧而守拙。智则日凿,而愚则返朴;巧则自伪,而拙则还醇。”养生之大病,在有知见病,知见病以现代语言之,即“思想病”,人莫不困于知见,束于知见,执于知见,而死于知见。故曰:“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勇若怯,大辩若讷。”
五曰守虚守静 老子曰:“致虚极,守静笃。”虚极静笃为道家养生之大本大根。虚极则空灵在心,静笃则清明在躬。虚极则万相自冥,静笃则一阳来复。此为入圣之本,复命之根。故曰:“人皆贵实,己独取虚;人皆贵动,己独取静。”良以“静里方知玄机大,虚极始能妙死生”也。
六曰守退守亡 太上曰:“大进若退,大得若亡,大有若无,大藏若虚。”知进而不知退,亢龙有悔。知得而不知亡,灾祸并至。故老子曰:“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夫利害相生,祸福相倚,得失相继,存亡相基。故曰:“圣人以退为进,以亡为得。”大退即大进,道家贵“返还婴儿”是也。大失即大得,佛家重“究竟无得”是也。即得即无得,无得即得。即亡即无亡,无亡即亡。
以上仅就与世道相反而实相生相成的几个养生原则,列举一二,以概其余。举一反三,推之即可得其余矣。唯知之易,而行之实难。道家全重实行实修,实践实证。
其次如:恬淡所以养性,虚静所以养心,无为所以养道,守义所以养德,寡欲所以养精,外物所以养气,全真所以养神,皆为千古不易之养生大法。人生在世,苟无事于富贵功名,孰得而贫贱之!苟无专于长生久视,孰得而寿夭之!正如马丹阳所谓:“世间无爱物,烦恼不相随”也。
庄子有云:“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死即生之休息,而人贵能“达生乐死”。能了然于“生时死顺”之义,了然于“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之义,则自可哀乐不入,而坦然作逍遥游矣。此与佛家之以生老病死为苦者,其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故养生之要,切不可执着生死现象,迷而不解。老子曰:“死而不亡者寿。”人能自安其性命之情,死生无与于我,则自无往而不怡然自得矣!
道家丹道派之上乘养生要旨
一、丹道派之最髙境界
丹道派(亦称丹鼎派)为道家之别传,古称神仙家者是,后世多称真宗或全真派,又称玄宗。道家之有丹道派,亦犹佛家之禅宗。道家的学术思想及其人生修养方法,自汉唐迄宋元而后,发展至登峰造极,而亦几全存于丹道派中。于是世人凡举道家,类即指丹道派而言。丹道派,世人又多目此派为神仙家,唯与先秦时之方士仙术有别,乃上承羲、黄、老、庄、关、列之旨要,浑合儒释两家上乘学旨,抉其精微,融会贯通而发扬光大之者,以圣修、神化、登真为主旨。此即以内圣功夫为神化之基础,以神化功夫为登真之妙用。其道足为天下法,其言足为万世师。用世可拨乱反正,旋乾转坤,或为帝王,或为帝王师。避世可经虚涉旷,自隐无名,或为圣人,或为隐士;离世可形神倶妙,羽化冲举,或与神为徒,或与天为徒。此亦即所谓神仙境界,真人境界。
读《庄子•大宗师》,即知修真、修道,须自圣人起修。故学神仙,乃一个人超凡入圣,做到了圣人以后的事。圣人境界,止于道德境界,用世而不能超世,物于物而不能物物。唯道家中人物,能解脱尘缚,入于道德境界而不住于道德境界;得其圜中而能超于象外,以上人天地境界与宇宙境界。余故常言:“修真之士,须以与圣人合其德,与曰月合其明,与天地合其大,与宇宙合其常,为最高理想。”此即是丹道中人修养之四大目标,亦即全真道中人生修养之最高境界。
二、一贯三秘法
丹道派“修真”这一个术语,以现代语浅明言之,可以说是“修人生之真,以上合天地之真;因天地之真,以下率人生之真”。一切求真,一切唯真。故丹家之全真派,亦可以称之为“唯真主义派”。夫形器世间中之一切形相,皆为因缘假合,欲“去幻归真”,唯有老子的“返朴还淳”一著,使人脱离后天的“虚伪世界”与“物质世界”,而上超于先天的“真实世界”与“精神世界”,亦即彻入于“本体世界”。在本体世界中,一切完全符合于“真善美”的准则。丹道派的人生,以一切唯真,一切唯善,一切唯美,为初乘目标。唯至真则自至善,至善则自至美。丹家有“一贯三”之诀法。“一贯三”有五大概念,一为真、善、美之一贯三,二为内、外、中之一贯三,三为身、心、意之一贯三,四为精、气、神之一贯三,五为天、地、人之一贯三。修其中功法,均有秘传口诀。
三、三不传与九不指
丹道派历代授受之际,有“三不传”、“九不指”。三不传者,非其人不传,非其地不传,非其时不传。“九不指”者,首三曰:“窍中窍”不指,“诀中诀”不指,“玄中玄”不指。次三曰:“铅中铅”不指,“汞中汞”不指,“炁中炁”不指。再三曰:“水中水”不指,“火中火”不指,“药中药”不指。非不指也,就中有不必指者,有不能指者,有不可指者。功夫到时,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又如哑子吃金丹,只许自知,开口不得。此是纯粹丹学,总是妙处不传,玄处不传,唯证乃知的。故天玄子有言曰:“八卦炉中吞四象,阴阳鼎内铸三元,五行和合同参九,先天妙道不传玄。”自古来,丹道派典籍,隐语喻词,汗牛充栋,人莫之解。古真立意,非不欲人之解也,在欲人之深入与彻悟也。因指见月可,执指以为月则不可。因物指物而物非物,因相指相而相非相;因名指名而名非名,因法指法而法非法。指则死,不指则活,故以隐语喻之,以待学人由修启悟,由悟弘修也。修道而无累于道,炼丹而不困于丹,应物而不蔽于物,用世而不伤于世。内外两忘,道法双泯,一旦豁然贯通,自可不明而自明,不解而自解,无生而自生,无得而自得矣。
四、五天命论秘要
孔子罕言性与命与天道。丹道家则全注重于双修性命,与圆融性命,尤注重于上应天道而与天偕行;注重于修人道以合天道,修人德以合天德,修人心以合天心,修我命以合天命。丹道家主张人生的修养,应由“奉天”、“达天”的境界,进而至于“制天”“同天”、“统天”的五天境界。因有“统天”的最1髙理想境界,所以丹道家主张人生,不但要能“顺天命”、“达天命”、“配天命”、“合天命”,尤要能“制天命”、“胜天命”。此中道法,实为丹道门庭中千古不传之神髓所在。历代圣真,亦鲜为人公开道破。因其主张“胜天命”,所以有“我命由我不由天”之名言。这就是说:命由我立,福自我求,寿由我修,圣自我作。由此我们可以说:道家是纯粹的“反宿命论”者和“抗天命论”者。或曰:“命不可抗而可抗,可抗而不抗。”余则曰:“抗则不可抗亦可抗,不抗则可抗亦不可抗。”命之立不立,纯在抗不抗。须知站在“统天”和“胜天命”的原则下,有一条非科学的科学定律,即是“人生是渺小的,而其伟大是无限大”。人的生命力是无限大,人的精神力是无限大,人的智慧力是无限大,人的创造力是无限大。所以,人可创造自己,也可以创造天地;人可以改造自己,也可以改造世界。所以有“人定胜天”之论,而《抱朴子》有“神仙可学”之论。孔子不云乎?“我欲仁,斯仁至矣!”现代的科学家能征服太空而不能征服自己,丹道家则能征服自己亦能征服太空;以其能--------心存冥极,因物与化,而神游方外,与道合一也。
道家丹道派之宗派与炼养纲要
一、丹法分派概述
道家丹道派之修行法门,宗派甚多。古真说:“道法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唯所谓三千六百门者,系一个概数,且以旁门左道居多。不过,旁门亦可以由之升堂,左道亦可以因而入道,只看修行人如何而已。禅宗古德说:“正人行邪法,邪法亦归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为邪。”(大意)。所以不可一概摒弃之。据《(道藏)渊鉴类.函道部》所载,共得三十六门。唯仍不免于包罗庞杂,非正统分法。道家仙学,以丹法之种类甚多,以天元丹法、地元丹法、人元丹法之分,为其著者,唯一般概分为内金丹法,与外金丹法两种,内丹家以炼养阴阳为主,外丹家以烧炼服饵为主。外丹家之术,早已绝传,内丹家之学独盛。在内金丹中,又有清静丹法与阴阳丹法之分,此即世俗所通称之“单修”与“双修”者是。实则单修家虽主清静无为,然亦不离阴阳;双修家虽主阴阳采补,然亦不离清静。阴阳为修道之体,清静为修道之用,二者又复互为体用。此二派丹法,又各有上、中、下三乘之分,三乘中复各有上、中、下三品之分,共称为三乘九品丹法。亦有于上乘丹法之上,再列最上一乘丹法者。术极玄微,条分精细;而下乘下品丹法与左道旁门邪术,尤易为世人所接受。故稍一不慎,一遇盲师瞎指,即尔误入歧途,不可不慎之又慎也。此外又有分为南宗北宗及东派西派中派……等等,不一而足,可参《道家养生学概要》一书。
二、性命双修之五大纲宗①
道家重“性命双修”,此为其与儒释二家在人生修养上的最大差别处。性命双修之道,在学理上有五大纲宗、六大诀法。所谓五大纲
宗者:一曰炼心,二曰炼性,三曰炼精,四曰炼气,五曰炼神,六曰炼虚。前二者,余常称之为“性功”与“圣功”,而其学则恒称为“心学”与“圣学”。中二者,余常称之为“命功”,而其学则恒称为“命学”或“寿命学”。道家讲炼心炼性,除儒释两家心性道德修养功夫全可包涵用到外,尤注重于“心灵光”与“性灵光”之炼养,“心灵能”与“性灵能”之孕育。凡物皆有能,凡物皆有光。由能生力,由力生电,由电生光,由光生神。心有心光,性有性光,二者实为整个“生命能”与“生命光”之根源。由“生命光学”尤其是“人体光学”之科学证明,光之放射最大最远之处在于头脑,且成圆圆形。故无论中外古今,凡神像之头部均有圆形光圈,即所谓“神光”者,实非虚构或迷信。尽人皆有,不稍欠缺;修则得之,舍则失之。神光大者,弥纶天地,而充乎宇宙,故“神”能无所不在,即此也。物质不灭,能力不灭,精神不灭,灵魂不灭。修道而可长生久视,其理即在此“灵光不灭”之道法基础上。后二者余常称之为“神功”。凡神化边事,及道佛两家所讲究的神通变化等概属之。
①参考道家性命双修要旨表解。
三、性命双修之六大诀法
所谓六大诀法者,一曰“炼心入圣”,二曰“炼性入道”。此二步功夫为“超凡入圣”边事,亦即“圣功”,作仙作佛作圣人,全以此为基础。人之所以能无限灵明,无限伟大,而可上与天齐者,全在心性之修炼上。儒家讲正心尽性,佛家讲明心见性,全不如此炼字下得精。心灵学、性灵学、心理学、性理学、道德学等,均属于此二者范围。
三曰“炼精化气”,四曰“炼气化神”。此二步功法为“长生久视”边事,亦即“命功”。精气神为生命之三宝,亦可以说为生命之三大
元素。三者旺则生,三者衰则病,三者枯则老,三者竭则死。故养生之道,贵保精保气保神,补精补气补神,全精全气全神。三者又以精为根本,精足则气足,气足则神足,精不足则气不足,气不足则神不足。俗话说:“油尽灯枯,精竭人亡。”又有所谓“添油功夫”、“省油功夫”、“不漏油功夫”,均即指此也。故丹家秘传有“三元诀”,俗称“三补诀”,千古来难得真指。道门中所谓“返老还童”者,即在补足其已漏之体,使老年仍能保持其童真体,当然自能老而如孺子如婴儿矣。
五曰“炼神还虚”,六曰“炼虚合道”。此为“超圣入神”“超神入化”边事。亦称“神功”,即所谓神化功夫也。到此境界,自可“与道合真”,“与化为体”,而“复归于无极”矣。修“神功”,亦须与第一、二两步功夫中之“灵光修炼”,同参互究,双修并炼也。
总论道家修养之最高境界
人生之境界,在于人之自我创造,创造之目的,在求完成其人生,循一定之规范,求得自我之正确修养,精进不已,自能达到人生修养之最髙境界。夫养生之道,儒、释、道三家虽各有其法门,然共同之目的,不外要人“真实本分做人”,教人如何“完成其完美人生”为要旨。故三家之学,首重人生修养,亦各有其人生修养之最髙境界。其中尤以道家之于养生更为精辟,期人人皆能由超凡入圣后,再进而能超圣入神,复进而能超神入化,与化为体,与道合一!将人类导入最髙境界。惜乎芸芸众生,什九汨没于凡俗境界与功利境界中,不能解脱超越,良可慨也!
功利境界,亦可称之为凡夫境界。凡沉溺于富贵功名,与物质境界中不能超凡脱俗者,皆凡夫也。能用存养省察正心养性及克己归仁功夫,力自修养以向上者,即可由凡夫而为君子为贤人,上而超凡入圣。修养之道,在能去人欲存天理,去人心存道心,以超脱凡夫境界(帝王卿相英雄豪杰等事功境界中人,亦皆在凡夫与君子贤人境界中)。人类大都为物尘所蔽,为名利所陷,生于斯,死于斯,代代相传,愈陷愈深,灵明尽丧,几难有人迷途知返,能毅然超脱功利境界者,深可叹也!
进而入于道德境界。主在能解脱功利境界、物质境界之束缚,尽心尽性、立德养气以修道,使气质变化,超世独立,动心起念,不堕凡俗观念中,保其本性灵根(即圣人种子),全其天真,即是圣人。人皆有圣性,返朴还真,以存其本来赤子之心与圣性,扩而充之,上登圣境,即入于圣人境界。圣人境界之极,则天地与我为体,万物与我为一,此亦即天人合一境界(在儒家亦谈天人合一,但无天人合一之修炼法)。至此则可称为天地境界中人。
再进而入于神人境界。此即超道德境界与超圣人境界,丹道派则称之为真人境界。于超凡入圣后,继续自圣人起修,向上迈进一步,而至于超圣入神,以期神化登真。此一段功夫,除变化气质之外,尚须变化心性,其着手处,宜使人心与天心合一,人性与天性同流,全其真我之本心本性之真。在道家不但主张尽人皆可成圣人,且进而力主尽人皆可成神人。盖人人本具神性,存之养之,保之充之,炼之化之,脱其后天,返其先天,人自成神。人与神合,无人无我,无物无相,无念无意,此人神合一境界,亦可称之为超天地境界。在此境界中人,尚须超思想,超知见,超信仰,超是非善恶,超寿夭生死。宗教家之神的境界,如佛陀境界,上帝境界,莫不可归入此一境界中。最上一乘则为造化境界,亦即超神入化境界。老子所言之“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自然境界即指此。道家丹道派,于超圣入神后,尚有超神入化一步功夫。在丹家由炼精化气,炼气化神,修至出神境界后,尚须修炼神还虚,炼虚合道功夫,粉碎虚空,与化为徒,亦即上与造物者为徒之谓。至此境界,即能变化形骸,变化万有,变化天地;无时空,无相对,无绝对,无形相,无分别,无差等,无圣亦无神;浑而为一,冥一入无,无无亦无,全无所立,至此便可人与道合,因称之为“人道合一”境界。
道家认为道乃先天地生,先天地存。道生天、生地、生人、生万物,弥纶宇宙,生化宇宙,运行宇宙,枢纽宇宙之绝对本体。此即道家所谓之“先天境界”!并由于人与道合,遂产生无限生机,无限妙用,与天地同其博大,与日月同其高明,与造化同其神通,与宇宙同其悠久。生生不息,永恒不灭,不有而有,不成而成,不空而空,不化而化;无生而长生,无死而不死。宇宙乃一大化炉,天地亦一大化境,无时不化!无时不生,无地不生。修我之生化,以应宇宙天地之生化;本宇宙之生化,以养我之生化,则宇宙天地生生不息,而我亦自生生不息矣;宇宙天地不灭,而我亦自不灭矣,我与宇宙天地化而为一故也。在此境界中人,亦可称为是宇宙境界中人。
尤有进者,道家欲上入于宇宙境界,必先由忘我境界中,进而至于无我境界,便自然即能物我同冥,而我与物合,此即物我合一,我与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境界。在此境界中,浑浑沌沌,不识不知,忽尔轰然一声,透体能明,天地生光,六神和合,四大皆空,全只是一气流行之一团气天,亦无从分别何者为物,何者为我矣。在一团气天中,时至神知,而我与“天”合,我与“神”通,我与宇宙精神共往来矣!此即是“天人合一”境界及神人交通之“神人合一”境界以上之“宇宙境界”。在此境界中,理无其理,气无其气,理气俱泯,纯是一团性天。性光普照,历历在目,前知后知,了然一切。亦无从契得何者为天?何者为人?何者为我?何者为神?天无其天,人无其人,我无其我,神无其神,境无其境,界无其界。且也,一寿夭,同生死;生无其生,则自生无其死。杜其死机,则纯是一片化机与一片生机,化化不已,生生不已,则自能长生不死矣。
长生不死者,非形体不死也,其神不死,其化机与生机不死也。天地之大德曰生,神人之大德曰化。天地生生不息,其生也出于无极,而入于无极;神人化化不已,其化也,亦出于无极,而入于无极。此即道家人生修养之最髙境界也。
(于1968年6月15日应台湾健康长寿会邀请所讲)
附录一
黄帝金言
黄帝曰:“余闻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阴阳,呼吸精气,独立守神,肌肤若一,故能寿蔽天地,无有终时,此其道生。中古之时,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于阴阳,调于四时,去世离俗,积精全神,游行天地之间,视听八表之外,此盖益其寿命而强者也!亦归于真人。”盖真人者,以能与天地合其真,与阴阳合其神,与宇宙通其化,淳于德,全于道,而与虚合其运也。
黄帝又曰:“其次有圣人者,处天地之和,从八风之理,适嗜欲于世俗之间,无恚嗔之心,行不欲离于世,被服章举,不欲观于俗,外不劳神于事,内无思想于患,以恬愉为务,以自德为功,形体不敝,精神不散,亦以百数。其次有贤人者,法则天地,象以日月,辨列星辰,逆从阴阳,分别四时,将从上古,合同于道,亦可使益寿而有极时。”由上可证圣人与贤人之修养法,远不可与真人之修养法同日而语也。
又黄帝问道于广成子曰:“闻吾子达于至道,敢问治身奈何而可以长久?”广成子曰:“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必静必清,毋劳汝形,毋摇汝精,毋使汝思虑营营!乃可长生。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汝神将守形,形乃长生。慎汝内,闭汝内,多知为败。”数语精极,详参细究,则可终身日用而无穷矣。
附录二
答问三则
一、道家之“命功”,又有内功与外功,静功与动功之分。方法虽殊,轻重本末先后有别,要旨则皆注重于生命整体之锻炼。除注重于五脏六腑之健康外,尤注重于呼吸系统之锻炼,生殖系统之锻炼,神经系统之锻炼,循环系统之锻炼,消化系统之锻炼,与乎内分泌荷尔蒙之自生与补充,细胞衰老之防止,青春力之保持等,无不特重。道家注重生命的生化及潜能之发挥,与上所述各节,皆与现代科学无不吻合。以及内炼精气神,外炼筋骨皮,内炼五脏六腑,外炼四肢百骸。与乎导引按摩等等,要皆在求人之健康长寿,无病难老。而修通“小周天”、“大周天”与奇经八脉,自易至于无病难老之境。
二、其次,道家对于治病却病之诀法,亦复不胜屈指。整体治疗,在于静坐炼丹,炼丹初效,即可由防病治病,而至却病无病,而至健康长寿,而至操纵生死。坐脱立亡,在宗门下修禅定而至上乘境地,类多能之。在丹道派中,则仅为中乘功法,不以为神通。坐断心脉,即可立亡。能去而复返,亡而复生;亦即去来自如,死生自如,则较之坐脱立亡,又上一乘矣。然犹未也,至若出神冲举,形神俱妙,拔宅飞升,则更再上一乘矣。
三、最后,道家丹道派中,较著与较盛者,有北派、南派、东派、西派之分。又有茅山道派、无极道派、崆峒派、中派、三丰派、青城派、伍柳派,与属于房中术、主御女采战之三峰派,此皆为众所周知者。又如文始道派,伏羲先天道派,则修之者寥若晨星矣。
古真有言曰:“三十六导引,二十四还丹,此皆入道之渐门,不可便为大道。”至若左道三千,旁门八百,则下之又下,虽不无功效,实为缙绅先生所难言之者,不可以之入圣人之门矣。以上各派之详细内容与修为法,在此无法细举,《道家养生学概要》一书中,会列举之甚详,兹不赘及。
附录三
由细菌生存数万年之奇迹泛谈长生之道
细菌可生存数万年,当然须在某种客观环境及特殊条件下,方有其可能。此一细菌可永生而不死的奇迹,自然给予人类生理学家、医学家,尤其是寿命学家与科学家,以研究人类长生学不死学的一个启示。在科学最重讲求证据的前提下,此一铁的事实,确是一个最好的证明,因而可借之以增加学理研究者与行为修炼家之信心,认为在若干世纪后,人类长生不老的希望,并非绝无可能之事。兹特将本年(1984)二月十九日中央日报所载“南极冰冻泥土中,细菌生存数万年”之奇迹转录如下:
“法新社东京十八日电”云:今天据报导,一些被认为在南极的泥土中,继续生存了数万年的细菌已被发现。现年卅岁的日本中部歧阜大学的助教三轮博士在从南极大陆曰本的正和基地带回的泥土中发现了这些细菌。他说,这些细菌是引起人类气性坏疽病的十到十五种厌氧菌。三轮博士相信这些细菌在第四冰河期以前就已经在动物体内繁殖了。它们不能在动物体外繁殖,它们会制造被称为孢子的细壳,并将自己埋在地下。在三轮博士收集这些含有细菌泥土的大地,在冬季(四月到十月)时温度是摄氏零下五十度且为冰雪所覆盖,在十一月到三月的夏季时温度也在冰点,因此这些被谈论的泥土不可能被动物污染。他说,人们可以假想这些细菌,是在不繁殖的孢子情况下继续生存下来的。”
现在也有人相信人类的生命组织,在某些特殊条件下是可以永生和重生的,如细胞的永恒地新陈代谢下去,而不衰退,不老化,不死去,则其所组成的生命自亦可永生不死。古代道家的“返老还童术”与“长生术”,即是在自身生命本体上做功夫,使生命机能,永无疾病,永不老化;并补完其生命基本元素之“精气神”之损耗与遗漏,而终生能保全其纯阳体,亦即无漏前之童真体,老而还童如童子,自可不死而长生,故老子数以“能婴儿乎”为教。人能永远保持在婴儿状态中,其生命自可生生不息而永生。上举细菌之事实,以其在冰冻下永远保持其原始生命状态,有如人类在最高之静定境界中,如如不动,如如不化,而不生不死也。
人在最高之静定境界如“宇泰定”等境界中,自可无我无物,无身无心,无识无知,且亦无天无地,无感无受,无污无染,无生无死,超越时空而永恒如是!故亦无冷无热而不受气候条件之影响,此实与在冰冻窟中之细菌无异也。正如庄子所谓:“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玄寥子曰:“古之真人,其精不摇,其形不劳,其气不伤,其息无息,其神不神,其心无心,其生无生,其死无死。气合于天,形合于虚,神合于道。无始无终,无损无漏,无灭无坏。浑沌不凿,得全其真。故得藏人于人,藏生于生,藏天地于天地,藏太虚于太虚:夫谁得而死生哉!”能如是,则自可如藐姑射山之神人矣。庄子有言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若此,便可谓金钢不坏身矣。故王倪亦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死生无变于己,是同于天也。同于天者,忘其所受,并忘其所感,故外物不能伤,而得全长生久视之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