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上
脏腑经络先后病脉证第一
论十三首 脉证二条
问曰：上工治未病，何也？师曰：夫治未病者，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四季脾王不受邪，即勿补之；中工不晓相传，见肝之病，不解实脾，惟治肝也。夫肝之病，补用酸，助用焦苦，益用廿味之药调之。酸入肝，焦苦入心，甘入牌，脾能伤肾，肾气微弱，则水不行；水不行，则心火气盛，则伤肺；肺被伤，则金气不行；金气不行，则肝气盛，则肝自愈。此治肝补脾之要妙也。肝虚则用此法，实则不在用之。经曰：虚虚实实，补不足，损有余，是其义也。余脏准此。
【按】此条乃仲景总揭诸病当预图于早，勿待病成方治，以贻悔也。治之预，则用力少而成功多，所谓曲突徙薪之勋，宜加于焦头烂额之上也。天下事概如此矣，岂止医药为然？《中庸》云：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亦为凡事言也。篇皆设为问答以明。问曰：上工治未病，何也？师曰：夫治未病者，见肝之病，知肝传脾，当先实脾。先言肝者，以四时之气始乎春，五脏之气始于肝。《洪范》言履端于始，序则不愆，故先引肝以为之准云。五脏之气旺，则资其所生，由肝生心，心生脾，脾生肺，肺生肾，肾生肝，顺则吉也；病则侮其所克，肝克脾，脾克肾，肾克心，心克肺，肺克肝，逆则凶也。故善养生者，必明乎五气顺布、四时顺行之序，而后不致倒行逆施，与天行有悖也。周子所谓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既兼理气而言，则医家亦不外乎此义矣。所以肝病必传于脾，上工必先实脾，使肝病以不得传而可愈也。然脏气之衰旺，与时令相流通。四季之月，每季土旺十八日，合算畸零，以应五行各旺七十二日之数。若适当其际，则脾旺自不受邪，即勿补之，而肝自不得肆其侮也。设过补牌，又犯实实之戒矣。但此衰旺消息之理，上工方知之，若中工以下，即不能晓识矣。不晓相传之义，见肝之病，不解实脾，惟治肝也，所谓头病治头，脚病治脚，一病执一方，如庸医之学也。夫肝之病，必肝虚者多，虚者补之，补必用酸，正治也；若夫助其子势，即以助母之势也，焦苦入心，助心必用焦苦，此旁治也；更有益其所胜之势，即以衰其病之势矣，甘入脾，益脾必用甘味，以调济之，此又反治也。明乎三治之治而预图之，何病不已乎？所以然者，脾能伤肾，肾气微弱，则水不行。此水为阴寒之水气，足以入厥阴，而伤及少阳者，故水不行而心火气足，不食肝母之气，而肝自安。故心火足而肝阳畅达，木得火而欣欣向荣，必也。且于是而肺金畏火制而不敢来侮肝，故曰伤。然非真伤肺也，使顽燥之气〔批〕水为阴寒之水气，金乃顽燥之金气，足以发明仲景之意于不言。不伐厥阴生意，而肺金常得温，故云和。金气乃不行也，金气不行，则肝木畅茂柔达而病自愈矣。一治肝之法而辗转顾虑，于五行之理，盖如是之周译缜密，而后可善其治肝之用也。此治肝必补脾之要妙也。非上工庸易明哉？肝之虚者，必用此法，而肝无难理矣。今世之治肝者必治肝，治肝不效，则必治肾，虚则补其母也。然水气寒，木气敛，究不效也。〔批〕肝虽厥阴而与少阳相为表里，禀东方生气，得春夏温和则茂盛，遇秋冬寒凉则凋残，固不可以补母之法，而助水以生之也。虽然尚值火炎土燥木叶焦枯之候，则又不可废补水以生木之说矣。不如治脾，且治心，必火土温和，而水木之气方能舒畅。师早已度此金针，特人多误认泥丸作大丹耳！师又为明肝实者则不在此例用此治。然实邪易泄，虚病难调。知补虚之法，而泄实之法自能类推矣。师又引经以总结之，经曰：虚虚实实，补不足，损有余。盖虚者复攻之，是犯虚虚之禁也；实者复补之，是犯实实之禁也。惟虚而不足者补之，实而有余者损之，方合于经言之义也乎。学者再能邪正标本之间，辨虚实而为补损，则于师神明之旨，方有契焉！师更明余脏准此，举一隅而可以三隅反矣。
夫人禀五常，因风气而生长，风气虽能生万物，亦能害万物，如水能浮舟，亦能覆舟。若五脏元真通畅，人即安和。客气邪风，中人多死。千般疢难，不越三条：一者，经络受邪，入脏腑，为内所因也；二者，四肢九窍，血脉相传，壅塞不通，为外皮肤所中也；三者，房室、金刃、虫兽所伤。以此详之，病由都尽。若人能养慎，不令邪风千忤经络；适中经络，未流传脏腑，即医治之。四肢才觉重滞，即导引、吐纳、针灸、膏摩，勿令九窍闭塞，更能无犯王法、禽兽灾伤，房室如令竭乏，服食节其冷、热、苦、酸、辛、甘，不遗形体有衰，病则无由入其腠理。腠者，是三焦通会元真之处，为血气所注；理者，是皮肤脏腑之文理也。
【按】此条乃明天地风气生死万物之理，见人当善为调摄，远其戕害，禀其滋益，能不须丹术而自得长生久视之道也。治病贵预矣，而得病必有因，试再申其本原之义。人禀五常而生。常者，恒也，恒久而不已之气也；五者，在先天为水火木金土，在后天为水木火土金也。人禀先天之五行而成形，人禀后天五行而得生。其气亘古如斯，生生不已，非至常能如是乎。然此气在人者自生生，在天者自流行。流行者，气也，而四时布，八风起矣。是人亦万物之一，俱生于风气，长于风气，复戕害于风气，亦亘古如斯而已。水能浮舟，亦能覆舟，则喻乎人生而后，后天御气之说也。禀此气而生，能日顺乎生之气，使有所保全调剂，浮舟之义也；禀此气而生，日逆乎生之气，使有所散亡扰乱，覆舟之义也。见入孑然之身，上代天工，裁成辅相，能尽其宜，且能左右万民，化育万物。况我躬之不克自淑乎？所以善全此五常之气，必内明其五常之气所属实备于体，而后可以践形尽性也。医虽专言气，而理岂外是哉？圣哲知五常之气，即系于五脏，而为五脏之元真也，必使之与天气相通，于人气得畅，转相生养，循环无终，此身可以疾病不生而长生，其气可以阴阳不偏而常和。此明哲保身之至计也。若夫不善调摄，内失其元真，外彻其保障，而客气邪风随得熬隙投罅，而中人多至于死，可不慎欤！风气犹是也。何以有客气邪风之名？则非阴阳时令之正，乃天地孤虚之邪，猛厉阴贼，夭扎人物者也。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在阴阳刚柔言之，原不可偏废，而阳刚常为正，阴柔常为邪，未尝非一气也，而变化之道寓焉，邪正之名义，又不得不分属之矣。其间客气邪风，千变万化，为疢为难，见病万端，而大要不越三条。知斯三者，则知所以养身也。一者，经络受邪，本表证也，而久则舍于脏腑。是固表证也，而必内有所因也，必五脏六腑之中先虚，有隙可乘，有罅可投，而后经络空虚，开门揖盗，此五脏元真失守之故也。二者，四肢九窍，虽于脏腑，为末为外，而血脉得以相传，不致壅塞不通者，亦必脏腑之气充满流动，而后四肢轻健有力，九窍开合得宜也。如脏腑有实邪积聚，则血脉所由之隧道，气行血走之营卫，津注精输之支系，皆凝滞格阻而为患矣。于是塞者方塞，通者自通，〔批〕塞者，正气闭而不通；通者，邪气乘而入也。客气邪风，又得外从皮肤而中之。皮肤之所以受邪，由于腠理不和；腠理之所以不和，由于营卫不协；营卫不协，由于阴阳偏胜；阴阳偏胜，由于脏腑气强弱不匀；而其实六腑又由于五脏，脏之元真不足，则内之邪气有余，斯为积聚格阻，而四肢九窍见病也。亦五脏元真失守之故也。三者，房室、金刃、虫兽所伤。房帷衽席之间，男女宴好之际，刀锯鼎镇在侧，而猛兽毒虫所伏也。房室之劳损其精，金刃虫兽之伤亡其血。精损血亡，有相关属之义，精损者，未有血不空虚；亡血者，未有精不枯竭者也。苟损其一，必见疾病，兼丧其两，即臻死亡。盖精与血，莫非五脏之元真也。此亦五脏失守之故也。以此三者详之，万病根源，悉尽于此。能加谨焉，可以与言医药之仁术矣。若人能全养身之道，客气邪风慎毋令干忤经络也，即或偶然无意，不过适中经络而已，必不能中腑中脏，顷刻弗救也。再遇良医，于未流传腑脏之时，即从其经络之表治之，驱风散邪，病可已矣。且五脏元真常保，气旺血盛，药力有所凭藉而肆其祛除之用，至易易也。惟其五脏元真有失，斯正气衰竭，正血枯耗，即浅中经络之疾，多致医药不灵；传流渐深，五脏元真之关，宁不至重乎？再或医药之余，佐以导引、吐纳、针灸、膏摩，无非内保五脏元真，外御客气邪风，勿令九窍闭塞之旨耳。九窍者，脏腑之门户也。五脏者，又六腑之根源也。知此则内外表里，洞然一贯，而补泄升降，确然有主，虽导引、吐纳、针灸、膏摩外治之法，何非内治之理相通者乎？更能谨言慎行，无犯王法；临渊履冰，不蹈禽兽灾患危险之地，清心寡欲，夫妇人道虽有而勿令竭乏其精气；撙节爱养，无奢侈之习；淡泊宁静，制口腹之欲，服食节其冷热，五味调其苦酸辛甘，不令过度偏敝，于是形体不致遗以衰朽之患，而病且无由入其腠理矣。况深而经络乎？况再深而为腑为脏乎？形体者，脏腑之表也；脏腑者，形体之里也。内外表里交相培养，圣贤修身之道如是也，而养身之道亦如是也。理与气无分受，则修与养岂可不兼尽而可谓之圣贤乎？凡人以医为不足学者，皆不明乎此旨者也。师犹恐人以腠为外而忽之，示之曰：腠者，是三焦通会元真之处。人之形体，于躯壳之内，大段分三截为三焦；于躯壳之外，细微分皮毛为腠理。五脏之元真，在内通会于三焦，而在外则三焦之气血通会于腠理。三焦虽寓形，而实以五脏之元真为气血者也。故腠者，即为五脏元真通会之处，必本三焦之气血以为宣达耳。言腠是周身之营血卫气所转会之处也。言腠必言理，是周身皮肤之文理也。皮肤之文理，何以亦关脏腑？非五脏有元真，则三焦无气血矣，则周身何以为腠？而腠何以有文理乎？观此则知大小本末内外俱无二气，无二气即无二理，适成其为一物一太极而已。周子所谓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化生万物者此也。朱子所谓五行一阴阳，五殊二实，无余欠也；阴阳一太极，精粗本末，无彼此者，此也。孰谓黄帝岐伯之学，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孔有异致也乎？虽医之所言者气也，而未有有其气而不存其理者也。
问曰：病人有气色见于面部，愿闻其说。师曰：鼻头色青，腹中痛，苦冷者死；一云腹中冷，苦痛者死。鼻头色微黑者，有水气；色黄者，胸上有寒；色白者，亡血也，设微赤非时者死；其目正圆者痉，不治。又色青为痛，色黑为劳，色赤为风，色黄者便难，色鲜明者有留饮。
师曰：病人语声寂然喜惊呼者，骨节间病；语声喑喑然不彻者，心膈间病；语声啾啾然细而长者，头中病。一作痛。
师曰：息摇肩者，心中坚；息引胸中上气者，咳；息张口短气者，肺痿唾沫。
师曰：吸而微数，其病在中焦，实也，当下之即愈；虚者不治。在上焦者，其吸促；在下焦者，其吸远，此皆难治。呼吸动摇振振者，不治。
师曰：寸口脉动者，因其王时而动，假令肝王色青，四时各随其色。肝色青而反色白，非其时色脉，皆当病。
【按】此五条，乃明五脏元真宣见色脉声音之间，内外有相符之理，以示人望闻问切之大略也。病之有无，视乎五脏元真之饶亏。而脏真隐微难测，非于脉色声音外证谛照之，无从得真消息焉。故师于问答再明之。问曰；病人必有病色，病色必见于面部，何说也？师曰鼻者，始生之物也。人在胎胞中，一月生津液，二月生气息，三月生体质，四月生骨骼，五月生肤肉。津液即父母之精血也，而鼻通气息，即继而生，所以名为鼻祖，为肺之开窍，而主一身之元气者也。五脏之气莫不禀受于肺，而五脏之真色，亦必随气之出入而发见于鼻头，此鼻头所以可验五脏之真色也。鼻头色青，肝之色也。肝气都屈，腹中斯痛；肝阳虚而深陷，至于苦冷必厥，厥而脉绝不还，必死矣。此肝之色也。鼻头色微黑者，有水气。肾水泛溢，浸淫胁腹，甚且上律胸喉，土令无权而水邪肆行也。〔批〕土虚不能制水而水上泛，宜补土。肾虚而真阳不能束阴水，而水上泛溢，宜补肾，又不宜专补水，宜兼补真阳也。此肾之色也。黄者，胸上有寒。黄，脾之色。而脾与胃共一气，脾寒由于胃寒，胃寒胸上方得存寒气，而胃之虚冷可知，斯脾之色见也。色白者，肺之色也。肺虽主气，而气实血之主，气有余不足，则血亦因之，亡血家血枯耗也，而气亦虚弱矣，所以气血并虚，而肺之色见也。设微赤非时者，心之色也，心火正克肺金，再非夏月火旺之时，而为秋月金旺之时，得见则肺脏受刑，至于外著，有可死之义也。此心之色也。由此而推之，通面周身，俱有色可察识，亦不尽在鼻头。而鼻头其简要者乎？详在《内经》《灵》、《素》脉色脏象各篇，师不过举其大略，以待人博览有会耳。再由鼻头而推及于目，目虽肝之开窍，而五脏之精华也，故目睛必光明活泼，而脏真乃足。若目正圆者，直视而不转瞬也，于痉病中得之，风邪所入至深矣。内之肝经真阴已为风邪所劫而尽，此所以决其不可治也。又就其面部大概言之，色青者，阴寒盛而阳陷结，知为痛也；色黑者，虚损甚而肾气浮，知为劳也；色赤者，阳浮动而热随之，知为风也；色黄者；津液短而中虚寒，知为便难也；色鲜明者，湿邪盛而水气浮，知有留饮也。其余病色虽多，而不出五者之变合而已矣，又在学者神明于其中，而得坐照之识也。大约心细则眼明，而理明则心细，多读书辨证，则理明识广，又圣贤格物致知之学也，概可忽乎哉？
师又就音声以察之，师曰：病人语声寂然喜惊呼者，骨节间病也。寂然言其常，惊呼言其猝。骨节间病者，肝病也。肝主一身筋骨，骨节经络间必有风热之邪，久而内舍于肝，斯有此声状也。语声喑喑然不彻者，心膈间病。心膈间阳气充布之处，阳气虚弱，则声喑喑然不能使人闻之了彻也。语声啾啾然细而长者，头中病。啾啾细长，呻吟之类也，必痛在头中，斯呻吟不快也。此亦约举其一二以该之，示人引伸触类之义也。
师又就气息以示之，师曰：息摇肩者，心中坚。息摇肩，息而肩动也。心中坚，邪气坚痞于心中，格阻其正气之升降，故息而肩摇也。师名其为坚，而邪实正虚，犹当加意也。息引胸中上气者，咳。咳则气乱而逆，故息引胸中，其气逆上，此咳家之息，而虚实之邪又当别为谛审矣。息张口短气者，肺脏津枯气耗之可验者也，故知为肺痿，而兼有唾沫之外证，可征信焉。盖必津枯气耗，而后口干沫粘，反欲多唾，唾又无津，而但沫也，此肺病之洞然者也。
师又于息之中明其吸。吸而微数，其病在中焦，实也，当下之即愈。吸数则呼必迟，吸多于呼也。吸为阴，呼为阳，阳盛而阴不足，中焦热盛而津不足，故思吸阴气以救济之也。此实乃胃实之实，下之即承气之类，去其实热，而呼吸可调矣。若吸微数而更无实热在中焦，则虚也，虚而吸数，则中气欲绝，数吸自救。气根已铲，浮动于上，何可救援乎？故不治。此示人以辨虚实之法也。再约略明之病在上焦，其吸必促。促，短也，吸短呼必长，以病邪盛而能使正气不舒也。病在下焦，其吸必远。远，长也，吸长呼必短，以病邪结而思得正气以开之也。此病邪可以乱其正气之呼吸，致令吸与呼长短不匀，则阴阳之正气必不和，阴阳之正气不和，而上下之病邪方盛方结，所以决其此皆难治之病也。至于呼吸之间，周身筋脉动摇振振然，是阳已脱而气已散矣，又何以为治？故师言其不治也。上俱就气息以决人之生死。人之生死原本乎气，就此决之，诚一定而无舛者矣。
师又就脉色之衰旺，合乎天应乎时者，以明乎人之疾病。师曰寸口脉动者，合左右手之气口言脉，而九候之脉统之矣。脉动，非动脉也，言脉之动应乎内脏腑外呼吸之气也。动之甚者，大而有力也，必因旺时，为平人无病之脉也。而其面部之色亦随之。如春时木旺色青，肝脉过弦，虽似有病，而非病也，天时助之使盛也。推之四时，各随其色，则脉各得其旺，一理也。若正当旺时，而克我之贼邪反足以胜，如春之肝色不见青而见肺之白，春之肝脉不见弦而见肺之毛，则非其时之色脉见矣，其人肝脏必病可决也。再延及克我之金司令当王，则肝脏之病愈不可治矣。是辨色诊脉察证于显微阐幽之中，无非欲人预治于早，合初条所言，前后同揆也。因此一脏而类推之，亦师言五脏准此之义也。
问曰：有未至而至，有至而不至，有至而不去，有至而太过，何谓也？师曰：冬至之后，甲子夜半少阳起，少阳之时阳始生，天得温和，此为未至而至也；以得甲子，而天未温和，为至而不至也；以得甲子，而天大寒不解，此为至而不去也；以得甲子，而天温如盛夏五六月时，此为至而太过也。
师曰：病人脉浮者在前，其病在表；浮者在后，其病在里，腰痛背强不能行，必短气而极也。
【按】此二条乃因脉色之应时，明时令之过不及，见在天之气候有不齐，而人之疾病亦随之为损益。末更详于诊法，总不出阴阳偏胜之戒也。问曰：有未至而至，有至而不至，有至而不去，有至而太过，何谓也？若应至而至，应去而去，气之常也。未至而至等四气，气之变也。未至而至，至而太过，气之盈也；至而不至，至而不去，气之缩也。或阴胜于阳，阳胜于阴，故有盈缩之故，而与中气有泠也。天气有沙，而人之气亦乖。阳亏者，必病于天气阴独之候；阴歉者，必病于天气阳亢之时。人之气未尝不与天之气同一气也。万物一太极也。而人又各为气者，一物一太极也。师乃就阳之初生，时令元始之气以概论之。冬至之后甲子夜半，言历元也。一岁一十二节，二十四气，每气三候，每候五日，为六十时，必由甲子起候之元。所以冬至甲子夜半后，子正初刻，方为少阳初起之时；夜半以前，子初四刻，犹为癸亥之夜子也。少阳之起，则为少阳之时，阳气自此始生，黄钟之律谐之以作乐，历元之纪算之以制历，在顺而布之，逆而推之而已。此时天气必得阳和为应至而至，气之正而中者也。若未得此甲子，天因温和，为未至而至，阳之偏胜也；已得此甲子，而天未温和，为至而不至，阴之偏胜也；已得此甲子，而天大寒不解，此为至而不去，阴之胜而太过也；已得此甲子，而天温如盛夏五六月时，此为至而太过，阳之胜而太过也。由此推之，十二节，二十四气，七十二候，无不有气之中正、气之偏胜、及胜之太过，而人之气应之，疾病生死寿夭，悉关乎是矣。善治生者，以一身之小，能自全其中正之气与天时之气，顺受其正，而严防其逆，是以康宁寿考而吉；不善治生者，纵无穷之愁，反以兆致汾厉之气，使一身之气本平者乃偏胜，其偏胜者乃太过，是以疾病死亡而凶。其所关于天人之故，宁细哉？于是人病而脉不能得其平矣。
师又就浮脉之诊以概言之，凡人脉左右三部九候，以相配停匀为无病之脉，若独见一脉异于他脉，则病脉也。然独见之脉多端，试以浮先言之。浮者，诸病脉之自昔首论者，言其一而诸病脉之独见异，可类推也。果何以为因脉辨病之法平？师曰病人脉浮者在前，寸部之脉；浮者在后，尺部之脉也。不言上下，而言前后，较寸尺于掌后，而前后之也。寸部得浮，上以候上，其病必在表，为天气外感之证也；尺部得浮，下以候下，其病必在里，为人气内伤之证也。就人气之内伤而验其外证，又必腰痛背强不能行，必短气而极也。盖尺脉肾脉也，肾脉应沉而浮，则肾虚而气逆也。肾虚而寒起，寒起必循腰入背，于是腰背强痛，且膝足无力；更甚则肺气无根，短气上逆之极，皆肾病，故言里病也。一浮脉而表里之间迥然不同，如此推之他脉，杂见纷出于指下，无不一一当细为审辨，明其表里虚实、寒热真假之故，又必外与证符，方可选择出方，详求治法也。苟不明天人之故、阴阳盈缩独亢之理，又何以望色诊脉，而言察识病机乎？此医之所以难遽学也。
问曰：经云：厥阳独行，何谓也？ 师曰：此为有阻无阴，故称厥阳。
【按】此条乃就脉之阴阳偏胜至于亢独，以辨其失中渐致之理，示人预识而知调济之法也。天气人气，俱有沴变，而在人得之为疾病，脉乃应之。问曰：厥阳独行，何谓也？盖诊之而阳胜偏亢之象也。名之曰厥阳，正阳也，在三阳为阳明，阳之胜而必聚于阳明，未亏阴分之血，先燥阳分之津，此阳胜而亢之疾必在胃，而脉必见于厥阳独行也。独行盛大之极，余脉虽有，不足以配合之，故独行也。师曰：此为有阳无阴，故称厥阳。阳亢于上，阴绝于下，阴阳脱离，而不治之证成矣。非急救其阴，以济其阳，庸有当乎？反是而阴独阳灭，有阴无阳，亦可类推而施救援也。即未至于厥阳独阴，苟有偏胜之机，早为察识而调和之，何至成有阳无阴、有阴无阳之危证乎？甚矣！上工治未病，为通篇之要言不烦者哉！
问曰：寸脉沉大而滑，沉则为实，滑则为气，实气相搏，血气入脏即死，入腑则愈，此为卒厥，何谓也？师曰：唇口青，身冷，为入脏即死；如身和，汗自出，为入腑即愈。
问曰：脉脱入脏即死，入腑即愈，何谓也？师曰：非为一病，百病皆然。譬如浸淫疮，从口起流向四肢者可治；从四肢流来入口者不可治；病在外者可治，入里者即死。
【按】此二段，乃因阴阳偏胜独亢之理，而明其脏腑浅深之病，以谛审其吉凶生死也。问曰：寸脉沉大而滑，沉则为实，滑则为气。寸脉不应沉而见沉，且大而滑，则坚实凝聚之邪也，所以沉则为实邪，而滑更为邪气之聚，要之乃胸膈之间结聚实邪，而正气亦因之混杂于中，不能开解，如结胸之类是也。于是实邪与聚气相搏为患，血气俱凝结于胸肺，不能散布于营卫，且将乘虚而内攻脏腑矣。设入心肺二脏，则邪气干心必死，邪气干肺，肺必枯痿，亦主死也。若由胸膈而可以入于胃腑，则可以由胃腑而下大小肠，从二便中泄其邪气矣，故云入腑即愈，有可愈之法也。若其邪乃寒邪，而气亦寒气也，寒邪寒气中于脏，且可以得卒厥之证，所以在三阴有直中之疾，不止上客胸膈，止能中心肺二脏也。卒厥何谓乎？师曰卒厥之证，唇口青、身冷，为邪寒、寒气直中三阴之脏。〔批〕寸脉沉大而滑一症乃久病，故又设卒病一问以明之。久病乃寒变为热，卒病乃直中于寒，不可不辨。唇口朱色，青则面部尽青可知矣；身冷，则手足厥逆可知矣，阳已绝根，故即死也。如身不冷而和，汗自出者，寒邪寒气乃归于腑。腑，阳也，以阴入阳，不同以阴入脏阴之危也。阴入阳，阳必与之战胜。汗出者，阳气宣达之义，阳通〔批〕按：腑乃胃肠之属，三焦之间，俱可以宣通也。则阴寒邪气不至于攻脏而深入矣，所以知为即愈。此又就三阴之脏，〔批〕脾肝肾三脏俱属阴，故曰三阴。寒邪寒气起于下部者明之也。然上部胸膈之间，阳分也，心肺二脏为阴寒所乘，必由上部阳虚得之；而下部肾肝二脏，阴寒所犯，必由下部阳衰得之；中部脾脏又与胃相表里，非胃阳中亏，亦无阴寒能侵袭之理也。则凡阴寒入脏之病，何不由阴独阳孤之所致乎？君子于此有扶阳抑阴之治，于《易》同功用矣。师所以必言之于首篇，以示履霜坚冰之渐也。戒之哉！
师既明阴独阳孤之故，又必明阳亢阴亡之故。问曰：脉脱入脏即死，入腑即愈，何谓也？盖脉脱者，离也。何谓之离？阴独阳孤则阳脱矣，阳亢阴亡则阴脱矣。见此阴阳离脱之脉，决其阴阳之气，由于脏者，一脏气绝，即可决其死日也，所以入脏即死矣。然阴阳之气脱离于腑，独不死而愈乎？请更明其说。若非脏气之元真内脱，而只为腑气之脱，或者有邪在腑中，如胃、如大小肠、如膀胱、如三焦，皆水谷气血有感之邪所经由之道路，倘有积聚凝滞，忽而开散，则脉亦必见解脱之验。是此脉之见脱，未必尽为正气之脱，多系实邪之散，故以见脱脉为即愈之机也。盖脏中气血附于真元，无他物可存注，故脏脉见脱，即为脏真内脱，可以决其死；腑中气血，附于水谷，有实物可积滞，故腑脉见脱，即为腑邪外脱，可以决其愈。生死之间，辨于虚实表里者如此，其理亦微矣哉！至于五脏，亦间有积聚邪气，然附于脏而不在脏中，虽邪散，必不至脏真见脱脉也；六腑亦间有真气失守，然真气本于脏，而不能专主于腑，虽真脱尚可以补救，亦不至如脏真见脱之必死也。惟胃府一腑，五脏六腑皆禀受其气，此腑如脱亡其真气，容不死乎？然胃腑之阳脱，必肾阳先脱久矣，胃腑之阴脱，必脾阴先脱久矣，究为脏脱而死，非腑脱而死也。其理又至微矣哉！师乃为约略以明之曰：非为一病，百病皆然。姑就浸淫疮表外之疾以验之，浸淫疮从口流四肢者，邪气开也，腑脱也，故可治；从四肢流入口者，邪气凝聚，必真元失守也，脏脱也，所以明其不可治。推之凡病在外者可治，腑病也；入里者即死，脏病也。故凡外感病，由皮毛而经络，由经络而腑，由腑而脏，此其浅深也；凡内伤病，由躯壳中之气血，而腑脏之阴阳，由腑脏之阴阳，而五脏之元真，此其次第也。明乎此内外表里之浅深次第，而病之进退存亡了如指掌耳！
问曰：阳病十八，何谓也？师曰：头痛、项、腰、脊、臂、脚掣痛。阴病十八，何谓也？师曰：咳、上气、喘、哕、咽、肠鸣、胀满、心痛、拘急。五脏病各有十八，合为九十病。人又有六微，微有十八病，合为一百八病。五劳、七伤、六极，妇人三十六病，不在其中。清邪居上，浊邪居下，大邪中表，小邪中里，㯏饪之邪，从口入者，宿食也。五邪中人，各有法度，风中于前，寒中于暮，湿伤于下，雾伤于上，风令脉浮，寒令脉急，雾伤皮腠，湿流关节，食伤脾胃，极寒伤经，极热伤络。
【按】此条乃历叙疾病分阴阳表里之大概，约略其数以示人知谛审之根源也。凡病由于脏腑，关乎死生，顾至重哉，可不详求其表里阴阳，而何以明其虚实寒热，以施其补泄温凉之治乎？问曰：阳病十八，阴病十八，何谓也？想古有此语，故求明于师。师以头痛、项、腰、脊、臂、脚掣痛为阳病，以咳、上气、喘、哕、咽、肠鸣、胀满、心痛、拘急为阴病以答之。大约阳病皆躯壳以外之病，而阴病皆躯壳以里之病耳。头项腰脊臂脚，躯壳以外之物也；咳气喘哕咽肠腹心，躯壳以内之气也。此内外又不在表里之论，而亦可谓之表里也。然此内外之病，虽分躯壳内外，亦未有不由于脏腑之虚实寒热得之；而五脏之虚实寒热，未有不由于阴阳二气之偏胜独亢者也；而偏胜与独亢，皆过木及之气所为也。试考五脏病各有十八，每脏有阴阳偏胜各一病，寒热病也；再有阴阳独亢各一病，虚实病也；再有阴阳俱太过、阴阳俱不及各一病，又合虚实寒热而并见者也，是每脏有六病矣。于何验之？验之于脉法。盖脉之诊，每部有浮中沉三诊，是每脏有三候，而每候有六病，合计之三六十八病之数甚明也。不辨阴阳偏胜之病，不知寒热之因矣；不辨阴阳独亢之病，木知虚实之故矣；不辨阴阳俱太过、俱不及之病，不知虚实有邪正，而寒热有真假矣。安得木一一求明之？更统五脏而计之，九十病之所由名也。推之六微之每有十八病，合为一百八病，亦此理，而就六腑以求之者也。腑何以名之曰微？微者，较脏气有巨微之分也。此脏腑之一百九十八病，俱阴阳二气，或各偏胜独亢，或俱太过不及所致也。而所以致此者，则五劳伤其脏真，七伤伤其气血，六极伤其经络者也。极者，尽也。就手足各六经之尽处，以该其全经也，如言行其经尽之义也。此又在一百九十八病之外，而实致一百九十八病之根源也。再者，妇人虽与男子同其脏腑，而不与男子同其气血，男子阳父之道，气分为主，女子阴母之道，血分为主也。故另有三十六病，别立妇人病之篇，亦不在此一百九十八病之中也。病之得名既多，而病之成自非一邪，在天有八冲之风，在地有六淫之气，在人有五味、六愁、七伤之感，又不可不辨之，以决其何邪为病，而后虚实之在正邪者，可以究其性情而制之，寒热之为真假者，可以明其机变而御之。师于是历举诸邪之所居与所中以为示。所居则阴病十八之类也，躯壳以内之病也；所中则阳病十八之类也，躯壳以外之病也。清邪者，本乎天气，故为病于人必居上部；浊邪者，本乎地气，故为病于人必居下部；大邪者，风气之猛暴者也，本乎阳，故为病于人必中表；小邪者，风气之贼险者也，本乎阴，故为病于人必中里；䅽饪之邪，有形之物也，从口而入，宿食致病也，是谓之五邪中人，所以致二百九十八病，必研穷之，得其邪之名，方知其病之义，知其病之义，方可施其治之法也。然五邪中人，又各有法度。法度者，邪有衰旺之时，邪有经行之路，俱不外本天本地，从阴从阳之理也，所以谓之法度，如规矩准绳之一定之方圆平直也。故风邪阳邪，中人必朝，多在前半日阳盛时也；寒邪阴邪，中人必暮，，多在后半日阴盛时也；湿邪中人必下，湿者本乎地，故中人于下体受之也；雾邪中人必上，雾者本乎天，故中人于上体受之也。此邪之中人法度，可约略言之，而其余可以引触者也。五邪中人矣，又于何验之？乃验之于脉。风邪阳也，故令人脉浮，浮者升散之象，本天，亲上也；寒邪阴也，故令脉急，急者收降之象，本乎地，亲下也；雾本乎天，中人上受，故皮腠病，皮腠，表阳之分也；湿本乎地，中人下受，故关节病，关节，里阴之分也；邪从口入者，饮食不节，伤其脾胃也。此五邪之外入而致伤，有可征信为据者也。然邪气虽五，寒热二者，为病于人身之阴阳，尤其甚焉。极寒之气，天地之阴气也，极则为独阴，必伤人身营卫统行之大经，经者阳也；极热之气，天地之阳气也，极则为亢阳，必伤人身营卫分布之小络，络者阴也。就极寒极热而言其所伤，凡可类推，天地独胜独亢、过不及之邪，皆能中人内外为病，参伍错综，不止于一百九十八类，将不知其凡几矣。病之辨名列证，不同如此，保身者可不慎欤！施治者可不谨欤！
问曰：病有急当救里救表者，何谓也？师曰：病，医下之，续得下利清谷不止，身体疼痛者，急当救里；后身体疼痛，清便自调者，急当救表也。夫病痼疾加以卒病，当先治其卒病，后乃治其痼疾也。
师曰：五脏病各有所得者愈，五脏病各有所恶，各随其所不喜者为病。病者素不应食，而反暴思之，必发热也。
夫诸病在脏，欲攻之，当随其所得而攻之，如渴者，与猪苓汤。余皆仿此。
【按】此二条乃因病证繁杂，申明表里先后之治，并随喜忌而施。庶成功有次第，而用法合机宜也。病虽多端，治须画一。非求其标本缓急之理，而递施其治焉，鲜不倒行逆施，非徒无益，而又害之矣。师所以必示救援之术孰先孰后。问曰：病有急救里救表者，何谓也？如表里之病，两人各患也，自有专治，无所疑阻。如表里之病一人俱患也，和解表里之法，有时亦难用何也？和解表里，〔批〕和解之法在一经者可施，若在两经已杂用矣，况在表在里分病，尤非和解可治矣。为表里病同有轻邪，斯用和解之可愈也；若为表里同有重邪，则非专救其一，杂乱无序，不能收效也。况一有关生死于脏腑，一不过客邪留滞于躯体，何可等视并观乎？师曰如其人病，因医下之，续得下利清谷不止，而又兼身体疼痛者，此内伤外感交集于一人也。内证下利清谷，则势将阳脱而死，故主治者，必当急救其里。救里，里得救后，但余身体疼痛之外感，而下利清谷能止，则内伤复矣。验之且清便自调，阴阳分理，然后可救其表，以治其外感，斯内外之邪俱祛，而病全痿也。再者其人久患沉痼之疾未愈，忽加以暴感之卒病，固同为表里之义，无乃亦宜治其里乎？不知论救病之先后，原论其轻重缓急，而非执表里以为轻重缓急也。沉痼之疾，为日已久，未必遽有危殆之祸也；卒病之来，其势猛厉，不先急治之，恐为变甚大，且必合日久之痼疾交互为患，而不可治矣。法当先治其卒病，卒病得愈，再徐图其日久之痼疾。此又不以表里为缓急先后，而以新旧之病为缓急先后也。要之即此之先后，亦不可执。所谓缓急，原缓其不可死之证，而急其可死之证而已，是以生死为缓急先后而已矣。此治病之大经大法也，师举二条以明之，亦举一隅之旨也。治病之缓急先后既明，而病邪各有情变，又不可不深晰之，投其所喜，避其所忌，所欲与之，所恶勿施，此又医家养欲给求之仁术也。师曰五脏病各有所得，如其喜者而与之，能助其正而息其邪，其病可愈也。五脏病又各有所恶，各随其所不喜者而为病，犯其所忌而与之，能伤其正而益其邪，其病必增也。此病之性情，亦因人之性情为性情，而人之性情，各有嗜好，百事皆然。食物又易于观辨，病者素不应食者，不喜食之物也，因病而反暴思欲食，此病为饥渴以害之也。因与食之，其脏与之木相宜，食之必发热，无益于气血，而徒长其病邪。可见所喜者应与之，而所忌者应远之之理矣。五脏喜忌详《素问・宣明五气篇》中，当参观之。知此则治病必因病情，而补泄温凉之法俱统于是矣。先言诸病在脏，欲攻而治之者，明一泄法以该补与温、凉三大法也。见即欲攻泄之，亦必与其所喜，而远其所忌，而后可奏效也。如渴者，水邪阻格正津，反欲得水，则水乃所喜也，及水入而吐逆，又是所忌也，与以猪苓汤导水滋干清热，治其水邪，是远其所忌矣；而先与水以饮之，非随其所喜以尝试之哉！用此而推焉，凡病莫不原于脏腑，凡脏腑皆有阴阳，有阴阳斯有性情，斯有喜忌，皆可谛审之而施推心从欲之道矣。即或情有真假，斯病有正变，如大热似寒思向火，大寒似热思饮水之类是也，亦在人随其所欲得而姑与之，真者、正者必习而安焉，假者、变者必见异思迁矣。是其所欲得者，乃即所深恶者，不过因病而反其好恶爱憎耳，即可因其欲得而实不欲，明其不恶而实深恶，而喜忌之理未始不昭然于上工心目之下也。〔批〕此段晰理入微矣。特患无格物致知之学识，故遇疑而阻，遇难而畏，斯无以尽病情而神治理也。下此者，不论明晦，卤莽从事，戕人生命，则又出下工之下者，何足与言乎？仲景将叙《金匮》诸病，先发论十三首，冠乎三卷，言简而意该，词有穷而理无尽，于，错综变化之中，寓振纲携领之法，于内外本末先后始终之间，备明体达用，形上形下，理气一贯之道。孰谓非聪明睿智而近于圣者，能继往开来如是乎？余谓仲景其千古一人乎。
痉湿暍病脉证治第二
论一首 脉证十二条 方十一首
痉病
太阳病，发热无汗，反恶寒者，名曰刚痓。即作痉。太阳病，发热汗出，而不恶寒，名曰柔痉。
【按】此条申明痉病本名，就其所感分言之，示人知所以名病之义也。言太阳病，亦表受病也。表受病，则外感而非内伤也。发热无汗，亦寒伤太阳之营也。寒伤营原应恶寒，何言反恶寒？对下文而不恶寒，互言之也；言痉病亦有不恶寒者，故可言反也。发热无汗恶寒，寒伤营于太阳，明为伤寒中之太阳伤寒病矣，何以名之曰刚痉？则于反字寓义也。伤寒之太阳病，无论风寒俱恶寒，而痉病则有恶寒、不恶寒之别，此所以不同于伤寒，而别为一病也。又言太阳病亦表病，外感而非内伤也。发热汗出，亦风伤太阳之卫也，风伤卫，亦应恶风，而不恶寒者，可知并不恶风也。如为伤寒之风伤卫，则必恶风，今又不恶风寒，所以亦不以伤寒病为名，而以柔痉为名也。至所以寒伤营而恶寒，风伤卫而不恶寒之理，此乃所以为痉病之故也。盖伤寒太阳病，风自风，寒自寒，所以可以名之曰伤寒。痉病太阳病，风不独风，寒不独寒，必挟湿邪中于表。外寒挟湿于太阳，则其人表外一味阴邪，故恶寒；风挟湿于太阳，则其人表外阳邪合于湿邪，非一味阴邪，乃温邪也，故不恶寒。此就风寒分感处言其邪之性情、以定刚柔，复就风寒挟湿感人处言其邪之纯杂，以定寒温，见别于伤寒之太阳病，无论中风中寒，俱恶寒也。严辨痉病之异，所以便于后之立法出治也。
或问伤寒风伤卫亦阳邪，何以畏寒？答曰：伤寒风伤卫之阳邪中人，汗出表虚，故恶风而有类于恶寒。今风邪挟湿，混为温热之邪在表？风寒非所畏矣，此所以异于伤寒之太阳中风也。然又不但辨乎此，必合诸证而辨之，而不为伤寒之中风、中寒，为痉病之中风湿、中寒湿，方可大明也，又岂专专执一而论乎？
湿者，审立之邪，无所住着，附于风寒而感人，附寒者更见其寒，附风者随成其热，此湿邪以无定之性情为性情者也，即痉家分刚分柔之义也。但刚虽阳也，而实阴邪，柔虽阴也，而实阳邪，乃就人身所受之病邪名之，如地气之以高突为阴，以洼下为阳之理也。若专列湿邪所感，而不挟风寒，则又为湿病，有专名矣。仲景以痉、湿、暍三者合一卷，不过以相类而可以比属者分章为论耳。要之各有专名，则各有专病，不可反为牵混，致滋纠缠。余仍从原文分注，不敢有悖而已。
太阳病，发热，脉沉而细者，名曰痉，为难诒。
【按】此条乃中解痉病本脉。见同为表病，必审所挟何邪，明其难治，则知难无难矣。太阳病非伤寒之中风、中寒，另为痉病首揭之矣。然伤寒太阳中风寒之脉应浮，痉病太阳中风湿，寒湿之脉，同在太阳，亦应浮也。今不浮而沉，知风寒之邪初感于表，而已挟他邪坠之矣。更兼乎细，中风当弦不弦，中寒当紧不紧，按之濡软，则细之诊也。是即湿病中之本脉，见于太阳病表中风寒之内，则为风寒挟湿更无疑也。风寒挟湿在表，全赖里中正气及正阳旺盛，则驱风寒、除湿邪俱易为力，非同单中风寒，但治其表，即可已病也。仲景特明之曰难治，正恐误治者一味发汗治表，或大下除湿致起大变耳。设于治风寒挟湿之中，遇见沉细为脉者，便审谛其在里之正气与正阳，又何不可立奏肤功乎？故知言难治者，正恐误治为难耳。
太阳病，发汗太多，因致痉。夫风病，下之则痉，复发汗，必拘急。疮家虽身疼痛，不可发汗，汗出则痉。
【按】此条复申解痉病因误治而成，分言其致变之由，示人知所禁也。太阳之表，风寒挟湿感人，能成痉固矣，亦不尽然也。有太阳本经但中寒，或但中风，为医家发汗过多，而致成痉病者，不可不知其由来矣。太阳中风，不宜发汗，发汗即为误也。太阳中寒，固宜发汗，亦不可发汗过多也。不宜发汗而发汗，宜发汗而过多，则表益虚矣。表虚而其人大汗出，沾濡衣被之间，因汗为湿，因湿为邪，邪乘汗之虚而复入表，是在表初感之风寒未必去，而乘虚以入之湿邪并为患，遂相合而成一病矣。风而合湿，则为柔痉，寒而合湿，则为刚痉，犹之乎风寒挟湿中表之病也。此本为太阳之中风、中寒，因汗多而可以致痉之故也。业医者曷可不加意于放手发汗也乎？
再或其人本太阳中风病，不解肌驱风于外，乃用苦寒下坠风邪入里。此里非脏腑之里，亦非躯壳乙里，乃卫之里，即营乏表，经筋脉道之间也。本为风邪，为下药之寒湿所混，亦遂合为一邪，为患于脉行之隧道。卫行脉外，营行脉中，营卫之交，更无二道，少为风寒挟湿杂错于中，安得不为痉病乎？此乃因太阳中风误下而成之痉也。医又不可见太阳中风病旅手言下也。病变至此，亦惟有引风徐出，除湿于渐，表里兼治之为当耳。乃又误为发汗，原属风邪，本不宜汗，经误治变痉，更不宜汗，发汗则脉道中之正气伤，汗出则正气更不足以胜邪，湿与风遂交战矣，湿欲为聚，风欲为散，且湿凝其血，风鼓其气，此经络所以拘急也。此皆业医者误治所贻之害也。
至于疮家，则表虚血热之人也。表虚则易感外邪而身疼痛，血热则易致液出而汗淋漓，主治者遇此，于治表邪中必顾其正虚，于宜取汗处必虑其血亡。若孟浪而为发汗，汗斯大出，其表乃益疏，邪湿必因衣被之沾濡，遂入经隧而为患，兼有血虚之热，混杂于脉道之间，风湿热三邪相参错于太阳之分，而痉病成矣。此仲景所以言疮家不宜轻为放手发汗也。
病者身热足寒，颈项强急，恶寒，时头热，面赤，目赤，独头动摇，卒口噤，背反张者，痉病也。若发其汗者，寒湿相得，其表益虚，即恶寒甚。发其汗已，其脉如蛇。
【按】此条乃申明痉病有属于风邪挟湿之柔痉者，历举诸证，示人知其辨验，方可明于立法而知禁也。痉病由误治而成，既言之，然刚痉柔痉诸症之情状，必先辨之。请言柔痉，如病者身热足寒者，何也？外感之风邪郁于表分，则身热也，所挟之湿阻于里分，则足寒也。颈项强急、面赤、目赤、独头动摇者，无非风挟湿邪郁闭其表，湿挟热邪盛行于里。风挟湿而外郁，郁久而热愈深，湿挟热而上炎，炎甚而风更厉，总为风湿挟热之邪。《内经》所谓湿上甚为热者，此也。以致血耗于内，而隧道空虚，风行于身，而筋骨拘急为卒口噤、为背反张，无非风热鼓荡于中，而湿邪留滞其间，正气不为舒通，病邪弥漫莫制，此痉病中最盛之邪也。〔批〕讲出痉病根原。此即初条所谓柔痉本证也，法当驱风固卫，除湿清热为治。乃发其汗，汗出而表虚生寒，且汗出而湿邪遂滋，寒湿相得，成为一家，表正已虚，不可开散，于是恶寒更甚，而正阳愈微矣。此与太阳中风发汗过多之亡阳相类，其阳宜乎迅于奔脱矣。然其中间杂湿邪，虽为病气，却是羁绊阳走之物，阳欲因汗出亡，又因湿濡滞，所以诊之而其脉如蛇。〔批〕形容如蛇好。夫弦直为痉病本脉也，今又言蛇，则为痉变脉矣。乃欲伸因湿不能伸，欲屈因风不能屈，阳之离合去留，均在未可知也，可不急为匡救乎？此柔痉不治风湿，而误为发汗亡阳之禁也。凡治柔痉者，当谨识之勿误也。
暴腹胀大者，为欲解。脉如故，反伏弦者，痉。夫痉脉，按之紧如弦，直上下行。
【按】此条乃申明痉病之本脉，示人知审辨乎变证变脉，而用法庶无误也。痉病中之柔痉已明之。若不明其变证变脉，则病机之进退无由识，是不可不详为审谛之。如痉病，其人暴腹胀大者，此痉病诸证中之一变也。痉病表证也，而腹胀里证也，表证罢，必传里。痉病邪在太阳，亦如伤寒邪在太阳乎？伤寒太阳邪传里，痉病太阳邪亦必传里乎？若痉病表邪传里，而腹必暴胀大，则痉竟为传里之痉病矣。传里岂可言解哉？是必别有故，而不可以为传太阴。暴腹胀，谬撰太阴痉病之说也。盖痉病之邪，原属风寒挟湿，必风寒外解，不与湿邪相丽，而后湿邪无所依着，不得不顺其下坠之性入腹作胀矣。风寒外解，而湿下行，所以为欲愈之机也。如是诊之，脉必浮而不沉，缓而不弦矣。乃诊之脉如故，犹之乎太阳痉病之沉细也，且反伏弦矣。弦即细脉之有力者，今更伏而深，见此知邪入里愈深也。仲景仍名之曰痉，可知痉病有暴腹胀大，而病不已者，则湿气内盛所致。〔批〕湿邪与风寒相混，则在表而不能入里，故暴腹胀大者为欲解，乃湿邪与风寒二邪已相离矣，与下文脉如故当另作一段看。脉如故，反伏弦者痉，此中无腹胀病，原注少失，即牵混矣。固属之太阴，而非如伤寒传经之入里也。设图维之于早，从表证治，则俱解矣，何至必贻湿邪内盛之忧乎？此亦医家失于延误之过也。虽然，痉病之变证变脉可验矣。其本脉若何？前条所言沉而细者，亦痉家初感风寒挟湿之脉也。既成痉病，则湿邪内盛，风邪外盛，变热为患，弥漫三阳，而脉又变矣。仲景特为申言其变脉曰：夫痉脉，按之紧如弦，直上下行。弦者风象也，紧者寒象也，合紧与弦，直上下行辨之，知风寒挟湿，流连于脉道，邪气有力，而脉见直上下之诊也。并正脉失其正象，俱为邪气所侵夺，而以病脉之形为形矣。此仲景善于形容脉情，而示人因是以求病邪之情也。
太阳病，其证备，身体强，几几然，脉反沉迟，此为痉，栝楼桂枝汤主之。
栝楼桂枝汤方
栝楼根二两 桂枝三两 芍药三两 甘草二两 生姜三两 大枣十二枚
上六味，以水九升，煮取三升，分温三服，取微汗。汗不出，食顷，啜热粥发。
【按】此条乃申明治痉病中柔痉之法，因详举其脉证，示人知所辨也。太阳病，其证备，则所谓发热汗出而反不恶寒也。且其人不止颈项强急，更身体亦强，几几然滞重不便周旋，乃风邪挟湿气，中于太阳之本证也。如为伤寒之太阳中风也，其脉必浮，今则沉，其脉必缓，今则迟，是沉者浮之对，迟者缓之过也。单为风邪中太阳则浮缓，兼乎湿邪中太阳，则濡滞之象、重着之形，俱见于脉矣。此痉病之所以为痉病也。仲景示人曰此证脉为痉，不得以沉为在里及在阴经，迟为阳微，或为内寒也。主之以栝楼根之苦，泄其风湿内郁之热，以桂枝、生姜之辛，透表驱风，以芍药之酸收，敛阴不使营血妄动致汗大出，以甘草、大枣助胃补中，俱为风邪言治，而湿亦可除矣。盖泄热而湿半去于下，驱风而湿半去于表，敛阴正所以逐水，助胃正所以通滞，何非驱风除湿兼治之义乎？其服法取微汗，同于伤寒太阳中风服桂枝汤法，不使大汗流漓。若汗不出，啜热粥发，亦同于伤寒太阳中风服桂枝汤法。汗出不彻，啜粥尽剂，无非以治风为急，而除湿在其中矣。此乃仲景专为太阳阳中风湿之柔痉病立治法也。
太阳病，无汗，而小便反少，气上冲胸，口噤不得语，欲作刚痉，葛根汤主之。
葛根汤方
葛根四两 麻黄二两，去节 桂二两，去皮 芍药二两，酒洗 甘草三两，炙 生姜三两，切 大枣十二枚，劈
上七味，㕮咀，以水一斗，先煮麻黄、葛根，减二升，去沫，内诸药，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覆取微似汗，不须啜粥，余如桂枝汤法将息及禁忌。
【按】此条乃申解治痉病中刚痉之法，亦详其脉证以示人知辨也。太阳无汗，则必反恶寒，如首条刚痉证所言也。小便不利，湿邪与风寒相搏，正气之化不行矣。气又上冲胸，是亦湿邪上逆，如水气之上逆也。是必其人素有积湿，故与外邪相召也。口噤否得语，则就作刚痉之势已成，容不急以驱风除湿之中，而苇以寿寒为治平？仲景主以葛根汤。葛根，阳明发汗之药也，何以用之于刚痉？盖痉病多在太阳阳明之交也，颈项强急所以连身体皆强也，且风湿之邪，中于太阳，不过在卫，故以桂枝之力，可胜驱驰之任。如再兼寒邪，则凝滞又在营分矣，营卫合病，而湿入隧道，非葛根发肌肉中之邪者，不足为君主之品矣。且非兼用麻黄，亦不足治兼感之寒邪矣。而太阳阳明并感并治，又为法中用法也。其用桂去皮，又不同于柔痉之用桂枝，意在温中助阳以除内湿，因有小便反少，气上冲胸二证故耳。若无此二证，则亦桂枝是用，又何必用桂去皮乎。去皮者，治表者半，而治里者半也。芍药等四物，其义不出前条所论。服法亦悉以桂枝汤为程式，意在微汗，而无取于发汗过多也，何非前条申戒之旨乎？此乃仲景为太阳中风湿兼寒之刚痉立治法也。方中用桂，既云去皮，定非用桂肉。
痉为病，一本痉字上有刚字。胸满口噤，卧不着席，脚挛急，必齘齿，可与大承气汤。
大承气汤方
大黄四两，苦寒，酒洗 厚朴半斤，苦温，炙，去皮 枳实五枚，炙，苦寒 芒硝三合，咸寒
上四味，以水—斗，先煮二物，取五升，去滓，内大黄，煮取二升，去滓，内芒硝，更上火微一两沸，分温再服。得下余勿服。
【按】此条乃申解痉病中里邪壅盛，可与涤除，为治痉病表证之外，另立治里一法，示人审辨而用之也。痉病为柔为刚，前二条言其治矣。然有风寒郁于表而内热盛，湿气淫于里而瘀实甚，恐非专于治表可奏厥功矣。如痉为病而胸满，则湿热内壅可知也；口噤饮食不入矣；卧不着席、脚挛急，日也不得宁贴矣；风邪鼓动于脉道，通身之经筋俱失其常度矣，验之必齘齿，即俗言牙关紧急之谓。此危证也，能不急为舒通其壅闭，再思善后之图乎？仲景言可与大承气汤，荡涤其瘀热于里，热既下泄，而湿之存焉者寡矣。湿邪既除，独留风邪在表，治之亦庶几易为力矣。或曰有表证则忌下，何云先攻里耶？不知痉病至此，湿热二邪已盛于里，所谓湿上甚为热也，则下之不为过矣。况热得湿而成瘀为患，在伤寒亦有下瘀热于里之法，非为太阳阳明证胃不成实而言，何得执表证在，即忌下之说乎？表证在而湿热未甚者，在湿病中有下之早之戒，为邪未甚者言之也。今湿热二邪大盛于里，瘀塞为患，甚于胃实，尚何疑虑致误乎？故病之势不一，而论治之法亦不可牵混。凡引证之说，相合则有益，不然阙如可也，慎勿徒矜愽洽而引喻失当，误后学非浅鲜焉。但仲景用大承气汤一方于痉病中，亦不得已耳。可与不可与，临时尤有斟酌，又岂可孟浪从事乎？学者详之。
〔总论〕痉病者，风湿合病也。风兼乎湿，则为柔痉，以风阳合湿阴而风多，为阳盛之柔病也。风兼乎湿，又感乎寒，则为刚痉，以风一阳，合寒湿二阴，而风一与寒湿二各半，为阴盛之刚病也。阳本刚而阴本柔，今反言之，乃就其质而言之也。气本乎天，故阳刚而阴柔，质本乎地，故阴刚而阳柔，一定之理也。是柔痉固有风而刚痉亦有风，无风则非痉病矣。若无风而寒湿相合感人，是另有湿痹之证在矣。湿病中亦有兼风者，则又为风湿矣。是又于风湿多寡之而，立名辨证矣，详在湿病总论中。今在痉言痉，则凡痉病俱现风象，无风无痉，不容再疑焉。再痉病者，三阳经病也。感于身之后，太阳所行也，经所谓病于阳也；感于身之前，阳明所行也，经所谓病于阴也。以人身之胸背为阴阳，而非以六经分阴阳也。病于阳不能俯，病于阴不能仰，俱于仲景卧不着席、脚挛急七字中形容出之，非但言背反张，而留缺略于后人，待其补叙也。凡言三阴有痉证者，非仲景原文所有，不敢信也。再痉病经病，非脏腑病也。风湿之邪中于太阳，虽在卫而脉之外为湿所濡滞矣；风湿挟寒之邪，中于太阳，虽在营而脉之内为湿所浸淫矣。脉者，人之正气正血所行之道路也，杂错乎邪风邪湿邪寒，则脉行之道路必阻塞壅滞，而拘急蜷挛之证见矣。是病悉在人经络隧道中为患耳，虽与脏腑相属，而究不同于病在脏腑，故曰经病也。凡言及脏腑内阴阳亏足者，止可推求本原而论之，若竟言为脏腑病，非仲景原文所有，不敢信也。再痉病仍终在三阳，虽有里证应下之条，而并无传经之痉病也。痉病有籧篨戚施，终身患之者，若言传经，何日为经尽乎？此仍是一日太阳，二日阳明，计日算病，误于伤寒传经内之弊说也，何可更引为痉病之据？若如所云，递传三阳三阴，亦同伤寒，则何经可以支吾病邪，至于一生不匮？可知为无据之言也。其里证应下者，乃风寒挟湿郁阳于表，而内热生焉，如太阳外感风寒，内郁生热之义也。且有内湿素盛，召外湿而入，湿甚热遂上逆者，《内经》所谓湿上甚为热是也。热甚于里，则不容不下也。下者，下其瘀塞之热、沾滞之湿，并与阳明胃府无涉也。所以仲景言证，全无由脏腑而发者，皆就筋络肢体间示人，何得云痉病同于伤寒之传经，动关脏腑乎？故有终身为患之痉病，必无经久不匮之伤寒。伤寒传经之邪入脏腑，旦夕不可待，岂痉病传经之邪独能久延耶？此传经之说，不本于仲景，尤不可信者也。或问小便反少，气上冲胸，非入脏腑之里乎？答曰：乃躯壳之里，亦非脏腑之里；此乃其人素有内湿，故召外湿入于躯壳之里为患，虽属脾脏素日阳微，亦非传经之邪得相于脾脏也。明乎此，则王海藏之言太阴痉，亦悠谬而不本于仲景者也。如《伤寒》内仲景原文云：伤寒之脉浮而缓，手足自温者，系在太阴。不明者，遂谓之为太阴病，公然谓转属太阴矣，不知仲景言人兼有此湿邪，关系太阴平日阳微尔，而非谓传经之邪有及太阴也。辨乎此，则小便少、气上冲等证俱可谓之系在太阴，不可即谓之为太阴痉病也明矣。或问痉病无属于脏腑，然风热盛而阴必亏，寒湿盛而阳亦微，不理其脏腑，将终从经络为治乎？答曰：阴亏者济阴，阳微者扶阳，凡病皆然，何独于痉有异焉？独是济阴扶阳，虽属治脏腑，不过从其本治，俾治标易为力耳。若夫标治，则仍以驱风寒除湿热为义，不外用法于经而已。仲景所以言痉病，必就标病定名分证，而于脏腑之本未尝言及，是究不可谓痉病为脏腑之病。故仲景终不从脏腑立论也，正恐人误认为脏腑病而妄生事端，反不如不言之为愈也。倘明理者，详审标本之间，以痉病为在经、为标病，而治其标；以脏腑为在里、为本病，而治其本。治其本，正所以治其标，又何脏腑之不可通言耶？是又有厚望于后贤之神明乎仲景者也。
痉病脉论
【按】痉病脉沉细难治之理，不必为他说，即以仲景所言湿痹之脉证之可也。湿病条云：太阳病，关节疼痛而烦，脉沉细者，此名湿痹。可知湿脉即沉细之脉也。风寒挟湿，感人成痉，风寒之邪自外入，而湿多由内召。风寒无湿，解之发之易为力，兼挟湿邪，单言解之发之，不能奏功矣，必兼理其湿，而痉方除。于是既虑汗多虚其正于表，又虑汗出不彻存其邪于里，此仲景所以云难治也。合乎湿痹脉观之，自不必为有关脏腑之说，及另立太阴等痉之名也。再者柔痉病脉沉迟，亦不必为他说也，即以仲景所言伤寒太阳中风之脉证之可也。中风条云：太阳中风，脉浮缓。今亦太阳中风病而脉何以沉而不浮，迟而过缓？则因有湿邪挟持为患也。湿者，濡滞下坠之物，附风寒而行隧道，必不能浮出而快捷，是风寒挟湿即可为沉迟矣，不必定沉则为里病、迟则为寒病也。在伤寒中沉非里病、迟非寒病者且有之，况痉病乎？合伤寒太阳中风脉观之，又不必定谓沉迟亦关脏腑，复强为较轻于沉细之谬说，以悖于仲景原文也。再者仲景原文云：暴腹胀大者为欲解；脉如故，反伏弦者，痉。此条亦不得谓之有关脏腑，且另为太阴痉之谬说也。暴腹胀大者，何以为欲愈？风寒之邪，与湿相杂而感人于表，然在表之风寒欲愈也，必从外透；而所挟之湿邪欲愈也，不能尽从外透也，其势必从下泄。湿亦水邪，本地亲下，风寒气邪，本天亲上，何能反其常性乎？故当风寒外透欲愈之时，其湿邪必下泄而暴为腹之胀大。此虽在腹，亦于太阴脏无涉，何得谓之为太阴痉耶？故其痉果为欲愈也，则脉必不沉而浮，不迟而缓矣。今沉迟如故，反加伏弦，伏者沉之至，弦者细而紧也，此乃其人素有内湿，风寒仍在表，而听挟之湿已为内湿召之入腹，故腹虽暴胀大，乃为欲作上冲胸满、小便反少等证而已。其病自为痉病，无愈理也。此就腹内言湿邪，亦尚不得谓之为阴经、为脏腑，况在经在表者乎？明乎此策言证脉，而痉病无阴经，不为脏腑病，愈可信也。再者仲景原文云：痉病发其汗已，其脉如蛇。又云：痉病脉按之紧如弦，直上下行。合观之，可知痉病无风不成。而风病原不宜大汗，在伤寒太阳中风已言之，不止痉病为然也。惟其为风邪，故见弦而紧；惟其在脉道，故不分寸关尺及左右手，而直上下；惟其挟湿邪在内，故弦而反伏；惟其为风邪，故汗大出则阳亡，脉行如蛇。知此，则痉非风不痉，风非湿不沉伏入脉道之里，而寒为或兼或不兼之病矣。有寒则更坚硬，所以为之刚痉。叔和《脉经》云：痉家其脉伏坚是也。无寒则少柔软，所以为之柔痉，但按之弦紧，直上下而已。病邪全在脉道中，故脉另具此一体，他证所无，又岂可以沉为里，以迟为寒耶？不然直上下三字，将谓之为寒热乎？为虚实乎？可见执一字之迹，反泥其神行之妙者，皆不知脉者也。更可异者，脉言直上下，弦紧已直透三部矣。正见痉病感太阳，必见三阳俱病之脉，其证已多兼三阳俱病之证，如项颈强急，不能仰，不能俯，俯卧不安席是也。犹必区画经界，分递传于何经。试问直上下将于何经认病耶？设伤寒传经之脉，亦直上下，岂能复辨在三阳在三阴也？合观二条言脉，可知言传经于痉病为大谬之说，不根于仲景之原文，且悖于仲景之言脉，必不可从者也。
附论小儿妇人痉病
小儿痉病，俗谓惊风。身体柔脆，易感风邪固矣。然小儿纯阳之体，易生内热，使腠理开张，风邪乘隙而投，则又所以易感风邪之由也。世医遽投脑麝金石，若百服百死，竟为鸩毒，岂有尚流传其方者乎？亦必有用之收功于顷刻者，所以世医不复顾虑也。不知用之而当者，乃小儿中实热之证；用之不当者，系小儿中虚热之证。苟不察其虚实而概与之，所以同于鸩毒耳。然小儿寒热，亦自有驱风散热为治之法，备于仲景痉病原文中，即风热壅盛于内，急为宣通，亦自有大承气汤可与，何必以脑麝散其真气，以金石坠其真阳，致起他变乎？此世医言惊风，传方之所以多夭折生命也乎？不为明其故，而但訾议之，何以服世医之谈惊风，称传方者哉？至于妇人产后痉病，又非小儿比矣，虽有热甚，总属阴虚，虚生热，热生风，此世医所以有产后惊风之名也。脑麝金石，此而用之，较小儿为害更甚。盖小儿内热，尚分虚实，妇人产后，有虚无实，脑麝金石，概不宜用，即痉病中驱风散热诸方，尚宜兼顾其虚，斟酌用之，岂世医传方可以妄与乎？
湿病
太阳病，关节疼痛而烦，脉沉而细者，此名为湿痹。湿痹之候，小便不利，大便反快，但当利其小便。
【按】此条乃总揭湿病之证，示人知所辨审，而立治法也。湿气者，六气之一，故其感人亦同于风寒，其受病亦先于太阳。其湿而兼风者，则为柔痉；其湿而兼风，更带寒者，则为刚痉；若夫单感湿气于太阳，则另为一病。仲景是以必辨别而论之。如其人亦太阳经受病也，关节疼痛，非头疼体痛之比，近于骨节疼痛，类于伤寒之太阳中寒矣，但不发热而烦，诊之脉不浮紧而沉细，则湿气感人，而寒邪附之耳。湿气不孤行，必附于别气，非风则寒。今感人而关节疼痛，知附于寒者多，而为病于太阳者同也，仲景名之曰湿痹。辨名定义，湿而挟寒，二邪相合，不须疑矣。其脉沉而不浮，正湿气重着之象，细而不紧，亦湿气濡软之诊。盖寒单在表则脉浮紧，今随湿在表，则脉变为沉，紧亦变为细矣。合证脉而观之，而湿痹之证跃如目前矣。再谛其病因，外有湿邪中表，则内湿之盛于平日可知。内外湿气相合，足以阻塞人身正气流通之道，气化遂不行，而小便必不利矣。小便不能宣泄，而水湿浸淫，其性润下，未有不致大便之快也。是必平日脾土斡运无力，太阳宣导不速，以致湿存于里，而召湿于外。非先除内湿，无以驱逐外湿，所谓去朝中朋党难，去河北贼易也。法当利其小便，以泄湿水之盛，内湿无住着，则外湿留恋之根铲矣。然后可徐议发表分之寒，而除挟寒之湿也。故利小便为除湿家第一义也。
湿家之为病，一身尽疼，发热，身色如熏黄也。湿家，其人但头汗出，背强，欲得被覆向火。若下之早则哕，或胸满，小便不利，舌上如胎者，以丹田有热，胸上有寒，渴欲得饮而不能饮，则口燥烦也。湿家下之，额上汗出，微喘，小便利者死；若下利不止者，亦死。
【按】此二条，乃申解湿病在里，挟寒挟热不同，当辨验之，而后可言治法也。太阳之表，中湿挟寒，便为湿病家矣。然必有内湿，而外湿方来投合，一如中风家必素有内风，而后可以召外风耳。故挟寒多者为湿痹，挟风多者为痉病。痉病中亦有挟寒者，则寒不过附见耳。此俱就外感于经之邪分证以立名也。若夫躯壳之里原有湿邪，又有挟寒挟热之不同，视人平日之阴阳以为偏胜，是又就其里气为言，与外感之湿邪更分表里，不容牵混者，此辨晰之于至细，学者不可忽也。盖湿邪总为无住着之邪，必依附于物而后行者。外感之湿，非附于风寒，不能中于表；内蕴之湿，非附于寒热，不能肆于里。苟不明其外为风湿、为寒湿，内为湿寒、为湿热，几何不混投汤剂，而总无当乎病机耶。故仲景必分之，既言其湿在表，挟风挟寒之故，必更明其积湿在里，挟热挟寒之辨，所以为治湿邪者打破疑团也。如湿家之为病，一身尽疼，外感寒湿，为湿痹之证也；而发热，身色如熏黄，则平素内湿挟热，又为积久之湿热也。是表自寒湿证，而里自湿热之因也，此其一也。再如湿家，其人但头汗出，背强，亦感寒湿，为湿痹之证也；而欲得被覆向火，恶寒之甚矣，是平素内湿本寒，为积久之寒湿也。是表亦寒湿，里亦寒湿之因也，此又其一也。湿热在内者，苟不至壅盛太甚，总无下理。若下之早，则湿邪得阴寒之药愈上逆，必哕而胸满，小便更为湿气所阻寒气所格而不利矣。故热气遂郁于寒药之下，挟湿上冲，舌上必有如胎之形。而其势挟湿，不似伤寒之大热结胎，但为如胎之形而已。是平日之湿热，为下药坠入丹田，而胸上为下药之寒阻格于高分，湿邪愈弥漫，正气愈不通，津不能上：渴欲饮，而湿邪与寒药阻之又不能饮，口但燥而心发烦。此不治表分之寒湿，而又不待里分湿热壅盛，下之误早之变证也。治湿家者，可不加之意乎？湿热在里，下之早尚如此，其为寒湿在里者，愈不可下明矣。如寒湿在里之寒湿家误下之，额上汗出、微喘，阴盛于里，逼阳将上越之象也。伤寒内屡以危候示人矣。再验其小便，小便反利，则上越下脱，阳气微而欲绝之机也，所以仲景以死决之也。再或下之而下利，利且不止，其为上越下脱，更无法以救之矣，故曰亦死。是又不治表分之寒湿，又不审里分之湿寒，而误下致变也。又治湿家者，所宜加意也。
风湿相搏，一身尽疼痛，法当汗出而解，值天阴雨不止，医云此可发汗，汗之病不愈者，何也？盖发其汗，汗大出者，但风气去，湿气在，是故不愈也。若治风湿者，发其汗，但微微似欲出汗者，风湿俱去也。
【按】此条乃申解治风湿合邪感表之法。即治寒湿合邪感表者亦然。仲景示人以治痉病发汗之法，于湿痹病中即所以示治湿痹发汗之法也。风湿相搏，兼寒湿相博而言也。一身尽疼痛，风寒感于太阳之表，而湿邪流注于关节之间也。此就风湿、寒湿感于其表者言也。邪在表，自应汗而解，此一定治表证之法也。医用法而不效者，值天阴雨不止之时，天之湿气盛矣，兼发汗而大汗出，人身之湿气亦大盛，风寒虽去于表，而湿气仍留衣被之间，复由腠理还着其人之躯壳，得与内湿相合，此不愈之由也。鉴乎此，则凡治风湿、寒湿者，在表原应发汗，但发汗若使大汗流漓，未有不贻后患者也。若但使其人微微似欲出汗者，虽汗出而濈濈然，未尝大汗流漓也，风寒去而湿邪无所依着，亦随微汗脱体。此治风湿、痉病中之妙法也。而治寒湿于湿痹中，俱可立效而不贻后悔也。此仲景用之于伤寒中风、中寒，无不以大汗流漓为深戒者也。学者识之！风湿合而成痉，毕竟风多，寒湿合而成湿痹，毕竟湿多，所以湿痹证中亦有风湿之证，非重复而言之也。就其湿多，故言之于此也；就其风多，故又言之于痉病中也。此痉病有风湿，而湿痹中亦有风湿之义也。
湿家病身疼发热，面黄而喘，头痛，鼻塞而烦，其脉大，自能饮食，腹中和无病，病在头中寒湿，故鼻塞，内药鼻中则愈。
瓜蒂散方
瓜蒂
上一味为末，吹鼻中。
【按】此条乃申明湿家内因湿热之证，辨证正所以立法也。湿家病身疼，寒在表也；发热、面黄而喘，素有积湿，挟热以相召也。湿病无头痛鼻塞而烦之理，挟热则有上冲之势，亦如伤寒中风阳邪郁闭，内能生热之义也。诊之其脉大，湿脉应细，今大则热盛可知也。其人有热在内，则能饮食，寒湿在表，则腹中和无病。而病独在头中寒湿者，病邪在头为患也。头中为诸阳之首，非寒湿能犯之地。今头中有寒湿，则热气挟之上炎，激而行之，可使在山，非寒湿外邪自能然也，有湿热在内为之主持也。热邪引湿邪，干乎上清之分，鼻为清气出入之窍，所以必塞。但通宣其清气于上清而病愈矣。法当内药鼻中，溜出湿水，湿除则热散，热散则外感之寒湿亦无所依皈矣。此治湿家湿热在里，寒湿在表，上冲头目之法。凡湿家内因于湿热者，可以比照而类推也。
湿家身烦疼，可与麻黄加术汤发其汗为宜，慎不可以火攻之。
麻黄加术汤方
麻黄三两，去节 桂枝二两，去皮 甘草一两，炙 杏仁七十个，去皮尖 白术四两
上五味，以水九升，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二升半，去滓，温服八合，覆取微似汗。
【按】此条乃申明湿家寒湿在表，为之立散寒除湿发汗之法；复明寒湿无可攻下之理，以示禁也。湿家身烦疼，外感寒湿也。其内有湿，不必论其何因，惟以先治其表之寒湿为急也。仲景所以云可与麻黄加术汤发其汗为宜也。麻黄散太阳表寒，桂枝驱太阳表湿，杏仁降泄逆气，甘草、白术燥补中土，更以取微汗为治表之金针。此固以之治表邪也，而内因之湿为寒因、为热因，俱兼理而无妨碍矣。〔批〕且不犯难治，如痉病中所言之论。故治湿病之里，以利水为第一义；而治湿病之表，以取微汗为第一义也。学者识之。
病者一身尽疼，发热，日晡所剧者，名风湿。此病伤于汗出当风，或久伤取冷所致也。可与麻黄杏仁薏苡甘草汤。
麻黄杏仁薏苡甘草汤方
麻黄去节，半两，汤泡 甘草一两，炙 薏苡仁半两杏仁十个，去皮尖，炒
上剉麻豆大，每服四钱匕，水一盏半，煮八分，去滓，温服，有微汗，避风。
【按】此条又申明湿家寒湿在表、内有湿热之因，预防水逆之治，立法以示人知所辨验也。寒湿在外，湿热在内，外郁者，内热必愈甚，热愈甚者，其势必上冲为水逆之证，不可不防也。知病者一身尽疼，外感寒湿也；发热、日晡所剧者，内热甚而阴虚也。仲景名之曰风湿者何？此风即因湿而兼寒也，就天之气，为风乘湿，感人于表，则仍寒湿相合也。故下文云：此病伤于汗出当风，又或久伤取冷所致也。可见汗出当风，虽为之风乘湿，则亦可谓之寒；或久伤取冷所致者，取冷为寒，亦可以风湿为名也。即条末出方，亦以麻黄为主，可见散寒除湿，治风湿正所以治寒湿也。盖痉病非风不成，虽有寒亦附于风而已；湿痹非寒不成，虽有风，亦附于寒而已。此一定之分关，不容昧者。学人慎勿以风湿二字，而于湿家略言乎寒也。斯可谓善体仲景者矣。仲景于此证，言可以与麻黄杏仁薏苡甘草汤。以麻黄散寒驱湿于表，以甘草温中除湿于里，以杏仁、薏苡降泄其逆气，使内因之湿不致成水逆诸证，更以微汗避风为戒，为湿家内外兼理，一了百当之法也。
风湿脉浮身重，汗出恶风者，防己黄芪汤主之。
防己黄芪汤方
防己一两 甘草半两，炒 白术七钱半 黄芪一两一分，去芦
上剉麻豆大，每抄五钱匕，生姜四片，大枣一枚，水盏半，煎八分，去滓，温服，良久再服。喘者加麻黄半两。胃中不和者加芍药三分。气上冲者加桂枝三分。下有陈寒者加细辛三分。服后当如虫行皮中，从腰下如冰，后坐被上，又以一被绕以腰下，温令微汗，差。
【按】此条乃申解湿家风湿外感，内有湿因，已无热之可挟，将见虚寒之证，立法于治表之中，即寓顾里之治也。如湿家外感者，风湿之邪，风湿即可云寒湿，前言之矣。诊其脉浮，外感之验也；身重，内湿之召也；且身重而汗出，则阳微而表不固也；汗出而恶风，风湿盛于外而湿寒积于内，阳气平日虚无可审也。仲景主之以防己黄芪汤，防己宣风除湿之品，一味而外，尽属补中燥土固表之药。大枣、甘草、白术、黄芪内治者多，防己、生姜外治者少，而防己大不同于麻黄之用，除湿驱风而全无解散之性。可见此证汗出恶风，虚寒之象已露，即不敢妄为发散以亡其久弱之阳矣。凡在湿家内因寒湿者，可不概以此为例乎！加减法中见喘微用麻黄，喘则微有上浮之热，故欲其宣达，俾热随风湿上越于表也；胃中不和，恐有吐利，加芍药之酸以收其正气于胃，而不为湿邪内混，则不为吐利矣；气上冲加桂枝辛以达其清气于上，而不使湿邪上逆，则气不上冲矣；下有陈寒，正内因湿寒之根也，加细辛之辛温散寒于阴分，则阴寒不逼阳上越，庶无额上汗出、微喘、小便利等证致蹈危机矣。此皆为湿家内本虚寒，思患而预防之者也。服后如虫行皮中，寒湿之外感者欲透表而解也；从腰以下如冰，陈寒在下可知，坐被绕腰以下，温令微汗而差，则细辛温经散寒之效也。寒在下则入阴分以温之，又不可即谓之为少阴经湿病也。此仲景为湿家内因虚实者立一预防之法也。
伤寒八九日，风湿相搏，身体疼烦，不能自转侧，不呕不渴，脉浮虚而涩者，桂枝附子汤主之；若大便坚，小便自利者，去桂枝加白犬汤主之。
桂枝附子汤方
桂枝四两，去皮 附子三枚，炮去皮，破八片 生姜三两，切 甘草二两，炙 大枣十二枚，擘
上五味，以水六升，煮取二升，去滓，分温三服。
白术附子汤方
白术二两 附子一枚半，炮去皮 甘草一两，炙 生姜一两半，切 大枣六枚
上五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分温三服。一服觉身痹，半日许再服，三服都尽，其人如冒状，勿怪，即是术、附并走皮中，逐水气，未得除故耳。
风湿相搏，骨节疼烦掣痛，不得屈伸，近之则痛剧，汗出短气，小便不利，恶风不欲去衣，或身微肿，甘草附子汤主之。
甘草附子汤方
甘草二两，炙 附子二枚，炮去皮，脐破 白术二两 桂枝四两，去皮
上四味，以水六升，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初服得微汗则解，能食，汗出复烦者，服五合。恐一升多者，宜服六七合为妙。
【按】此二条乃申明湿家外感风湿，内因虚寒，既外治其表，必内顾其里，所以示表里兼治之法也。湿家无热可挟，早已当内顾其虚寒矣。其真正阳虚，积有内湿，复外感于风寒挟湿之邪，又当何如顾虑其里乎？如伤寒八九日，风湿相搏，身体疼烦，不能自转侧，则自初感一二日之间至八九日之久，证俱始终如一，是非伤寒之风寒外感太阳，而为湿家之风寒外感太阳明矣。〔批〕伤寒有传经，故证多转变，湿病无传经，故始终如一。身体疼烦，不能自转侧，可见身重而寒湿内盛也。不呕不渴，内无热而阳微也。脉浮虚而涩者，浮为表证，虚为阳衰，涩为兼湿也。此寒湿因于内者盛，所以风湿搏于外者久，不得解者，日益加重也。仲景主以桂枝附子汤，纯以升扶阳气于里为治矣。佐以大枣、甘草补中除湿，而微以桂枝之辛散、附子之温经，为治外之用。盖因其人阳微阴盛，致内虚寒，所以风湿易相感召，今惟从其本治，则标病不治自治矣。此俱非发汗治表之法可稍参也。在湿家为然，在痉家何独不然乎？又不必定牵入此等证于三阴中，而后可言温补也。三阳病阳微中虚，即宜温补矣，何必杜撰阴经，明悖仲景原文，以立异也乎？〔批〕可知海藏言太阴痉，嘉言言少阴、厥阴痉，俱为未当。
再或大便坚、小便自利者，不惟阳微，且中虚之甚也。大便虽坚，恐其犯下利不止之条；小便自利，恐其犯额上汗出微喘之条；桂枝之升阳，恐反拔孤阳之根，升之于上，将外越矣。于前方去桂，加白术补中燥土，无非为湿家阳微计耳。桂枝之升阳且不用，况发汗乎？况大发汗乎？此俱治湿病者必应详求之理也。服尽而其人如冒状，此非阳欲上越之冒也，当勿怪，术附之力走阳逐水，〔批〕白术、附子燥热之性上于头目则冒，且头亦有皮，冒亦如虫行皮中，阳气通达之义耳。《法律》改为如蝟不敢从。水不能遽除，湿不能遽已，而冒自不能遽止，犹之太阳病愈，阳气散漫之不了了也，当徐俟之，勿见异思迁也。此又为服药后，虑阳不能遽复，恐人更变成法，致于大误，所以审明其顾阳之戒也切矣。
再或风湿相搏，骨节疼烦掣痛，不得屈伸，近之则痛剧，外感风湿，与前条同也；汗出短气，内应虚寒，与前条同也；小便不利，内虚挟湿，与前条同也；恶风不欲去衣，表虚阳微之甚也；或身微肿者，内外交湿之征也。其治法亦与前条同，温中补气，燥土散湿，甘草附子汤，仲景所以必主之也。其服法以取微汗则解者，以其人小便不利，则虚而不致下脱，阳微尚有根蒂也。故用术附而仍参以桂枝，可升则升之，使表外风湿相搏者从外解，〔批〕讲桂枝于二方中，一用一不用之理，可谓神妙矣。亦不害其为顾里之治也，故于服后能食。汗出复烦之候，又为斟酌其再服多寡之妙，其顾虑中阳兼理外邪，盖无微不烛也。学者能推广乎此而神明之，其妙又岂仲景能尽言乎？然所谓神明者，在仲景原文中，不必杜撰于原文之外以为神明也。此余之所以不能已于有言也夫。
〔总论〕湿痹者，即湿病也。湿病中有风、有寒，痉病中亦有湿、有风、有寒，何以辨证乎？盖痉病以风为主病，以湿为附，以寒为兼证。风多湿少者，痉病也。兼有寒而风多湿少者，刚痉；不兼寒而风多湿少者，柔痉也。若湿病，则以湿为主病，以寒为附，以风为兼证。兼有风而湿多寒少者，风湿也；不兼风而湿多寒少者，湿痹也。同为风邪、寒邪、湿邪，而表里多寡之间，感受不同，故病异而名亦异焉。但风邪、寒邪自外感者其常，而湿邪又因内召者居多，必其人素有内积之湿，则外湿挟风寒而来，所以湿病又以内湿为主病，不同痉病之湿外感者多而内召者少也。湿病既有内湿矣，又必明乎湿在内者何所附。阳盛而阴亏者，其湿必附于阳，为湿热；阴盛而阳弱者，其湿必附于阴，为寒湿，是又见湿邪必有所倚比，而后能致病之义也。故在太阳之表，附风为柔痉，附寒为刚痉；在内因之里，附阳为热湿，附阴为寒湿，皆湿邪一定之性情也。至《内经》云湿上甚为热，《法律》引之，只可为湿热之邪作注也，不可为寒湿之邪言之也。喻氏合痉湿暍三者为一篇，不得不重言热，不得不引《内经》之言湿热者为据，又不得不言夏月，以见合为一篇之义。其实牵强费力，不如分言痉自为痉，湿自为湿，暍自为暍之为明快也。其中有湿而兼热者，自有热因之故，亦不必于言夏月汗出当风，方有痉病，长夏湿土用事，方有湿病也。再者湿病寒湿内因者，仲景原文却以风湿相搏标于条首，人多以为见于《伤寒论》中矣，列叙于此似复，又未达风湿相搏，何以为内因寒湿也？滋疑实甚，不知仲景标风湿相搏于条首，言其湿多寒少而兼有风，就表证言也。余注此二条，明其为寒湿内因者，则论其平日内积之根，属于阴寒，不同湿上甚为热之证，就里证言也。必合表里言湿病其义始备也，所以不必专引《内经》言湿热之文，以凑合其拘牵夏月之谬说也。且俱从湿病中勘出内因之寒热，又与《伤寒论》中所言风寒外感、寒湿内因者，其理同，其文同，而分证立名之义终有未同也。所以再叙注于此，而不为复也。再湿家湿甚阳微证，仲景于防己黄芪汤中，早着下有陈寒之文矣，不必风湿相搏，内因寒湿之二条，方见扶阳燥土固本之治也。嘉言氏于痉病论中，动言少阴、太阴，可谓极意顾虑脏腑矣。而湿病论中，执《内经》湿上甚为热一语，遂略此陈寒加细辛而不论，似皆言其一边，而未为该尽全理也。《内经》云湿上之甚所以为热者，以湿无自上之理，必有热在内，方可挟湿邪上行。不然，湿邪水邪，何能炎上乎？即《伤寒》中水气上逆等证，亦有上逆者，然非挟湿，则定是挟寒，热能上炎，寒极于下亦能上逆，均非湿邪自能上行也。知此可与言《内经》辨湿邪之理矣。或云湿久郁亦能生热，是又为太阳病风寒在表者言，表久郁则内热生也。若表感风湿，内因亦寒湿，其人平日阳衰无热可知，何处取上甚为热之热气而与夏月相凑合也？此仲景原文分为二证，出治判然者，余必不能从喻氏混合为一篇也。此又余之不能已于多言者也。
暍病
太阳中暍，发热恶寒，身重而疼痛，其脉弦细芤迟，小便已洒洒然毛耸，手足逆冷，小有劳，身即热，口前开，板齿燥，若发其汗，则恶寒甚；加温针，则发热甚；数下之，则淋甚。
【按】此条乃申明太阳中暍病，详叙其证脉，并列误治之禁，示人知所辨晰也。太阳主表，六淫之邪必先中之，故中暍亦为太阳病，虽所受之邪不同，而所感之分则同也。太阳中暍，暑热客皮肤之外，内热盛躯壳之里。发热者，客邪在表；恶寒者，热甚于里也；身重而疼痛，暍不自感，必有所挟，挟湿则身重，挟寒则身痛。暍何有于寒乎？盖暍之为病，或得于冒暑服劳，所谓动而得之者也，则暍气多而寒湿少，竟为暍所中也；或得于避暑深居，所谓静而得之者也，则寒湿多而暍气少，暍为寒湿中人而郁成也：均可谓之太阳中暍也。试诊之，其脉弦细，弦者紧之类，寒在表也；细者湿之征，热挟湿也。此二者，病脉也。再见芤迟，芤者，中气之虚，暑月汗出气虚，故易于感外也；迟者，腹中之寒，暑月伏阴在里，故易于寒内也。此二者，又暍病由来之脉也。合脉证而谛之，而中暍之病可识矣。再征之于余证，小便已洒洒然毛耸，太阳之表有邪，则膀胱府应之，小便时气动于膀胱，必连及于皮毛，洒洒然恶风寒之状，正绘表证如画也。再验之于手足逆冷，内热极而寒见于四末，且内热为寒湿所郁，其气格阻而不宣达，亦可逆见手足，〔批〕所谓阴阳气不顺接，凡厥之证也。皆内热外寒之象也。以致小有劳，身即热，热病阴虚，动则生阳也。口前开，板齿燥，热盛于内，欲开口以泄其气，气出而内热熏灼于板齿，则齿燥也。此全为内热炽盛之证，若单感暍邪者，内外俱是阳邪；若兼感寒湿者，内为阳邪而外为阴邪，非兼治其内外不为功也。若发汗以治其外，用麻黄桂枝治风寒，温辛发散之品，则内热不除，而表气益虚，内热已恶寒矣。表虚而内热，恶寒必更甚也，或加温针，则热益以热，发热不可消息也。数下之，则表证未解，内热不能宣通于表，反使热势下趋，寒湿之气亦随之入里，气化阻滞，小便必不利，而淋必甚也。是皆非治暍病之法也，仲景因为明言治法于后。
太阳中热者，暍是也。汗出恶寒，身热而渴，白虎加人参汤主之。
白虎加人参汤方
知母六两，苦寒 石膏一斤，碎，甘寒 甘草二两，甘平粳米六合，甘平 人参三两
上五味，以水一斗，煮米熟汤成，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
【按】此条乃申明治太阳中暍之法也。太阳中暍，历叙其脉证及误治之禁，至是方明示其治法。而补出汗出二字，正见三夏炎蒸，腠理疏泄，邪易得入，汗易得出，或为暍气所伤，或为寒湿所郁，俱于治暍之中，必宣散其表邪，补益其中气，而后可言治暍也。仲景主之以白虎加人参汤，以知母之苦寒清内热，以石膏之辛凉散郁热，以甘草、粳米、人参补虚益气，除寒湿而拒暑暍，使热消而不致于寒其里，寒湿去而不致于虚其表，一了百当之治法也。亦如伤寒太阳经中内热之证，以辛凉之剂为解散之治也。更有暍气微而寒湿盛，中阳虚而脉微弱者，请再续明之。
太阳中暍，身热疼重，而脉微弱，边以夏月伤冷水，水行皮中所致也，一物瓜蒂汤主之。
一物瓜蒂汤方
瓜蒂二七个
上剉，以水一升，煮取五合，去滓，顿服。
【按】此条乃申解太阳中暍病，暑热之气感者浅，而寒湿之气中者多。由于中阳素虚，湿邪易召，又暍病中治暍必治湿之法，示人知所审慎也。太阳中暍，必邪热盛，必正气虚，清热补虚，乃治暍之主法，前条言之矣。然又有轻受热邪，而重挟湿气者，则非兼治表里可愈，必当专治其湿邪矣。如太阳中暍，身热疼重，知浅暑挟重湿为思于太阳也。诊之脉见微弱，平日汗多，卫失其防，中虚脾失其制，故脉见中虚之象。惟其中虚，故易身热多汗，而思浴于冷水；惟其中虚，故每口燥作渴，而思饮乎冷水。冷水多饮，内湿必积，冷水常浴，外湿必召。湿挟暍而感乎太阳之分，湿为水而浸行皮肤之中，是湿乃主病而暍为余证而已。仲景以一物瓜蒂汤主之，苦以泄热，煮汤顿服，以散皮中水湿，一物而两治表分之表里也。〔批〕表分又有表里，须层层剥剔方妙。盖暍在皮外，水气在皮中，俱以瓜蒂最轻清之品，为治太阳表分之表里，洵圣药也。所谓法与病遇，而病可除也。总之，暍之为病，必由表虚，而夏月卫疏汗多，表虚其常；且暍之为病，又必由中虚，而夏月壮火食气中虚其常。合表虚、中虚而感暑热、兼寒湿，固为热邪，而非热因者甚多也。即有内热炽盛者，亦阴虚于内之故。故发汗、温针、攻下俱不可施，惟以辛凉两解表里为第一义，而补虚益气尤为第一义中之先务也。治暍病者，当细观仲景之论脉证，或有旺盛之证，必无旺盛之脉，〔批〕妙甚明甚。可见其标易视为实，其本显现乎虚。伤其阳则气益弱，汗愈多而阳亡；伤其阴则血益亏，热愈炽为阴亡。一病而阴阳兼顾，方不致变起仓卒也。此治暍病之金针也。
喻氏暑病门中之论俱佳，因抄附于后，俾学者参观而自得焉。
合论《金匮》治暍用白虎加人参汤瓜蒂汤二方《金匮》治暍病，止出二方，一者白虎加人参汤，颛治其热，以夏月之热淫，必僭而犯上，伤其肺金，耗其津液，用之以救肺金存津液也。孙思邈之生脉散、李东垣之清暑益气汤，亦既祖之矣。一者瓜蒂汤，颛治其湿，以夏月之湿淫上甚为热，亦先伤其肺金，故外渍之水，得以聚于皮间，皮者肺之合也，用以搐其胸中之水，或吐或泻而出，则肺气得以不壅，而皮间之水得以下趋也。何后人但宗仲五苓散为例，如河间之通苓散，子和之桂苓甘露饮，非不得导湿消暑之意，求其引伸瓜蒂汤之制，以治上焦湿热，而清夫肺金，则绝无一方矣。故特举二方，合论其义。见无形之热，伤其肺金，则用白虎加人参汤救之；有形之湿，伤其肺金，则用瓜蒂汤救之，各有所主也。二方《伤寒・痉湿暍篇》中不载，《金匮・痉湿暍篇》中复出之，金针暗度，宜识之矣。
白虎加人参汤本文云：太阳中热者，暍是也。其人汗出恶寒，身热而渴，白虎加人参汤主之。本方之义，已见《尚论》一百一十三方中，兹再详之。夏月汗出恶寒者，卫气虚也；身热而渴者，肺金受火克而燥渴也。《内经》曰：心移热于肺，传为膈消。消亦渴也。心火适王，肺金受制，证属太阳，然与冬月感寒之治不同，用此汤以救肺金，是为第一义矣。
瓜蒂汤本文云：太阳中暍，身疼重而脉微弱，此以夏月伤冷水，水行皮中所致，一物瓜蒂汤主之。变散为汤，而去赤小豆、酸浆水，独用瓜蒂一味煎服。搐去胸中之水，则皮中之水得以俱出也。搐中有宣泄之义，汗如其故，不复水渍皮间矣。此即《内经》以水灌汗，乃至不复汗之证，仲景会其意，言中暍者兼乎中混，有所祖也。然水行皮中，何以脉见微弱耶？盖中暍脉本虚弱，而湿居皮肤，内合于肺，阻碍营卫之运行，其脉更见微弱也。暍脉虚弱，按之无力；湿脉微弱，举之不利；湿与暍合之脉，则举按皆不利也。搐去其水，而营卫通，肺气行，举指流利，即湿去之征；按之有力，即瞩解之征。一物之微，其功效之神且捷者，有如此矣。
水行皮中，乃夏月偶伤之水，或过饮冷水，或以冷水灌汗，因致水渍皮中，遏郁其外出之阳，以故身热疼重，用瓜蒂一物驱逐其水，则阳气行而遏郁之病解矣。凡形寒饮冷则伤肺，乃积渐使然。此偶伤之水，不过伤肺所合之皮毛，故一搐即通，并无借赤小豆、酸浆水之群力也。即是推之久伤取冷，如风寒雨露，从天气而得之者，皆足遏郁其上焦之阳，又与地气之湿从足先受，宜利其小便者异治矣。可无辨欤？
夏月卒倒不省人事，名曰暑风。乃心火暴甚，暑热乘之，令，人噎闷，昏不知人。然亦有他脏素虚，暑得深中者，但不似心脏之笃耳。入肝则眩晕顽痹，入脾则昏睡不觉，入肺则喘满痿躄，入肾则消渴。虽当补益与清解兼行，然必审其属于何脏，用药乃得相当也。伤暑之脉，《内经》曰：脉虚身热，得之伤暑。《甲乙经》曰：热伤气而不伤形，所以脉虚者是也。若《难经》曰：其脉浮大而散，殊有未然。夫浮大而散，乃心之本脉，非病脉也。仲景不言，但补其偏曰：弦细芤迟。芤即虚豁也，弦细迟即热伤气之应也。其水行皮中之脉，则曰微弱，见脉为水湿所持，阳气不行也。统而言之曰虚，分而言之曰弦细芤迟微弱。其不以浮大之脉，混入虚脉之中，称为病暑之脉，虑何周耶。日中劳役，而触冒其暑者，此宜清凉解其暑毒，如白虎汤、益气散、黄连香薷饮、三黄石膏汤之类，皆可取用也。深居广厦，袭风凉、餐生冷，遏抑其阳而病暑者，一切治暑清凉之方，即不得径情直施。如无汗仍须透表以宣其阳，如吐利急须和解以安其中，甚者少用温药以从治之。故冒暑之霍乱吐泻，以治暑为主；避暑之霍乱吐泻，以和中温中为主，不可不辨也。元丰朝立和剂局，萃集医家经验之方，于中暑一门独详。以夏月暑证，五方历试，见闻广耳。其取用小半夏茯苓汤，不治其暑，颛治其湿。又以半夏茯苓少加甘草，名消暑丸，见消暑在消其湿，名正言顺矣。其香薷饮，用香薷、扁豆、厚朴为主方，热盛则去扁豆，加黄连为君，治其心火；湿盛则去黄连，加茯苓、甘草，治其脾湿。其缩脾饮，则以脾为湿所浸淫而重滞，于扁豆、葛根、甘草中，佐以乌梅砂仁草果以快脾，而去脾所恶之湿，甚则用大顺散来复丹，以治暑证之多泻利者，又即缩脾之意而推之也。其枇杷叶散，则以胃为湿所窃据而浊秽，故用香薷、枇杷叶、丁香、白茅香之辛香以安胃，而去胃所恶之臭，甚则用冷香饮之，以治暑证之多呕吐者，又即枇杷叶散而推之也。医者于热湿虚寒，浅深缓急间，酌而用之，其利溥矣。而后来诸贤，以益虚继之，河间之桂苓甘露饮，五苓三石，意在生津液以益胃之虚；子和之桂苓甘露饮，用人参、葛根甘草薷香木香，益虚之中，又兼去浊，或用十味香蓿饮，于局方五味中增人参、黄芪、白术、陈皮、木瓜，益虚以去湿热，乃至东垣之清暑益气汤、人参黄芪汤，又补中实卫以去其湿热，肥白内虚之人，勿论中暑与否，所宜频服者也。中暑必显躁烦热闷，东垣仿仲景竹叶石膏汤之制，方名清燥汤，仍以去湿为首务。夫燥与湿相反者也，而清燥亦务除湿，非东垣具过人之识，不及此矣。又如益元散之去湿，而加辰砂则并去其热。五苓散之去湿，而加人参则益虚，加辰砂减桂则去热，白虎加人参汤则益虚，加苍术则胜湿。合之局方，则大备矣。然尚有未备焉。昌观暑风一证，其卒倒类乎中风，而不可从风门索治。《百一选方》虽有大黄龙丸，初不为暑风立法，管见从而赞之曰：有中暍昏死，灌之立苏，则其方亦可得治暑风之一斑矣。倘或其人阴血素亏，暑毒深入血分，进以此丸，宁不立至危殆乎？良方复有地榆散，治中暑昏迷，不省人事而欲死者，但用平常凉血之药，清解深入血分之暑风，良莫良于此矣！后有用之屡效，而美其名为泼火散者，知言哉！夫中天火运，流金烁石，而此能泼之。益见暑风为心火暴甚，煎熬阴血，舍清心凉血之外，无可扑灭耳。综群方而论列之，以详其故益加详焉。
百合狐惑阴阳毒病证治第三
论一首证三条方十二首
论曰：百合病者，百脉一宗，悉致其病也。意欲食复不能食，常默然，欲卧不能卧，欲行不能行，饮食或有美时，或有不用闻食臭时，如寒无寒，如热无热，口苦，小便赤，诸药不能治，得药则剧吐利，如有神灵者，身形如和，其脉微数。每溺时头痛者，六十日乃愈；若溺时头不痛，淅然者，四十日愈；若溺怏然，但头眩者，二十日愈。其证或未病而预见，或病四五日而出，或病二十日或一月微见者，各随证治之。
【按】百合病者，肺病也。肺主气，肺病则气病，气病则脉病，可以递言也。百脉一宗，言周身之脉，皆一气为之宗主而已。气既病，则脉焉有不悉致其病者乎？脉固在营卫间，而气病非专在营卫也。卫固是气，而肺气与卫气只可言共贯，不可言同条也。总责之肺气斯明矣。因为详举其证，意欲食，胃无病也；复不能食，肺气上壅也。常默然，肺气壅格，胸膈不快，中气反歉，故默然如有所思也。欲卧，气郁则阳郁于阴分而倦怠也；复不能卧，阳郁于阴分而阴不静，则卧必不安也。欲行，气郁则思舒通也；复不能行，气郁则失其转运之度，而筋骨委顿，周旋不能快捷也。饮食或有美时，肺气有下行之时，值其时则胃无病，而以饮食为美也；或不用饮食，但见食物即闻臭气，肺气有上逆之候，值其时则膈上格阻，而见食闻臭，所以不能用之也。如寒如热，随气之升降，为虚寒虚热之象也；不寒不热，实无客邪感伤于内外，故不寒不热，正是气病之真情也。口苦，气上升化津，气病则津不甘而苦也。小便赤，气下降化溺，气病则便不清而赤也。是皆为气病之见证，而知之者鲜矣。于是治其表里不效也，治其营卫不效也，治其脏腑不效也，以为寒热不能辨也，以为虚实不可测也，汗之不可，吐利之不可，补益之不可，药百投而无一效，则不知治气之故也。得药则剧、则吐利，皆庸医之过也，既不能测识病情，遂惊疑恍惚，望而畏之，如有神灵，岂真有神怪奇幻，有外于耳目日用之前者乎？特以人自无辨晰之智而已。故其身形如和，气病而血未病，形者属阴血，本乎地者也。其脉微数，气病而脉必病，脉者属阳气，本乎天者也。惟其为阳气，故脉必挟微热，所以脉见微数也。惟其无内外他邪相杂，故不见他病脉，而数亦不甚也。且脉数而无表热，则无外感，可知；脉数而无里热，则无内伤可知；单见微数之脉，单为气分有病而已。谁能于脉微数三字，勘破百合病之源乎？再验之外证，以决其愈期。每溺时头痛者，溺为气化，气病则溺不如常，头为阳聚，气病则阳郁而痛。溺时头痛，平时不然，气病而无他邪显然在目矣。决以六十日乃愈者，就阳气之聚处言之，聚则难散，亦不可以日计也。下此而溺时头不痛，淅然者，就阳气之散敷处言之也，亦膀胱气化有碍，而太阳皮肤应之也，此较头痛者量减矣，减则易散，决以四十日愈，亦不可以日计也。再下此溺时怏然，但头眩者，就阳气之蒙冒处言之也，亦气病而心志怏怏不快，〔批〕怏怏乃不快，正与快相反。神识乃不了了，头目应之，此较溺时淅然者又量减也，蒙冒见于头而不及周身，更易散，计二十日愈，亦不可以日计也。然总以溺时较论，则气化之清浑，正阳之亏足，俱于溺验之，又不止为百合病度金针也。以六十、四十、二十日计算者，约清阳之气昭朗之期，为病愈之候也。其言愈亦未见言治法，则气病无他邪，亦在善养者知言明理，调其饮食，慎其起居，节其劳役，寡其嗜愁，以无害其气斯可矣，何必借灵草木乎？人身有大药，不外于善养其气。人身正气之外，别求草木之气为资助，犹以砂石掺珠玉，未见其有益也。此又不敢毁伤之君子，朝夕凛凛者也。再者内伤外感之病，病而后可验其为何邪。若夫气病，则未病而其证预见，及至既病而四五日而出，二十日或一月而微见，前后闪烁，反莫可端倪，终又不能测识其为何邪也，所以疑为神鬼灵秘，而妄招世医之混治也。惟智者方能揭其本源，而为昭示名之曰气病。气无所属，属于肺，所以名之曰肺病也。然气病其大纲也，犹有为目于气病之中，而各著其证者，则难于尽言蒙。亦惟有随证治之而不出治气，治气不出治肺而已。此百合病以百合为主药，而且以药名病也夫。
百合病
百合病发汗后者，百合知母汤主之。
百合知母汤方
百合七枚，擘 知母三两，切
上先以水洗百合，渍一宿，当白沫出，去其水，更以泉水二升，煎取一升，去滓；别以泉水二升煎知母，取一升，去滓；后合和，煎取一升五合，分温再服。
【按】百合病用百合，盖古有百合病之名，即因百合一味而瘳此疾，因得名也。如《伤寒论》条内云太阳病桂枝证，亦病因药而得名之义也。后人见百脉一宗四字及列证庞杂，似乎百端凑合之病矣，不知一气为病而一药为治，无取乎岐杂之见也。《本草》：百合甘平无毒，主邪气。气病则正气为邪气，治其气而邪气复为正气矣。他山取石，所以攻玉，去其瑕而瑜自全矣，非二物也。又云：利大小便，补中益气。此百合病中所以为主药也。气之为病无二义，非实而不顺，即虚而不足，今一物而兼，顺利与补益，则有余之实，邪气可泄，而不足之虚，正气可充，道一以贯之君子多乎哉？若夫于一物之中有增减者，则原文所谓随证治之者也，且不必拘执而可为变通者。惟百合一味为君主，乃仲景大经大法之昭垂，不可妄为移易焉。其中用知母佐之者，以清肺经之热，能助百合泄邪气得宣通，而补正气无胶滞也，故以为第一方。
百合病下之后者，滑石代赭汤主之。
滑石代赭汤方
百合七枚，擘 滑石三两，碎，绵裹 代赭石，如弹丸大一枚，碎，绵裹
上先以水洗百合，清一宿，当白沫出，去其水，更以泉水二升，煎取一升，去滓；别以泉水二升，煎滑石、代赭，取一升，去滓；后合和，重煎取一升五合，分温服。
【按】至下之后，不用知母，而以滑石代赭汤主之者，以重坠之品，随下药之势，使邪气自下泄也。用代赭石之涩，涩大便也；用滑石之滑，利小便也；知母清肺，治气化之源；滑石利水，治气化之流也；又以赭石杜塞岐路，不使正气号泄也，无非助百合为理者也。
百合病吐之后者，百合鸡子汤主之。
百合鸡子汤方
百合七枚，擘 鸡子黄一枚
上先以水洗百合，渍一宿，当白沫出，去其水，更以泉水二升，煎取一升，去滓，内鸡子黄，搅匀，煎五分，温服。
【按】其误吐之后，用鸡子黄者，佐百合以补阴。吐则伤阴，补之以救误，而百合治气如故也。
百合病，不经吐、下、发汗，病形如初者，百合地黄汤主之。
百合地黄汤方
百合七枚，擘 生地黄汁一升
上以水洗百合，清一宿，当白沫出，去其水，更以泉水二升，煎取一升，去滓，内地黄汁，煎取一升五合，分温再服。中病，勿更服。大便常如漆。〔批〕大便如漆，热邪已下泄矣，故云中病勿更服。
【按】其不经吐、下、发汗，病形如初，用地黄者，助百合滋阴降火，阴阳平补也。盖气久都则生热，气生热则耗阴，故治阳必顾其阴也。
百合病一月不解，变成渴者，百合洗方主之。
百合洗方
上以百合一升，以水一斗，渍一宿，以洗身。洗已，食煮饼，勿以盐豉也。
【按】其一月不解，变成渴者，以百合洗之，不惟补其气，而且润其燥也。皮毛主肺，润皮毛，正所以润肺耳。
百合病，渴不差者，栝楼牡蛎散主之。
栝楼牡蛎散方
栝楼根 牡蛎熬，等分
上为细未，饮服方寸匕，日三服。
【按】渴不差者，加栝楼根苦以清肺，牡蛎涩以利水，清热除湿，正气行而渴止矣。以润燥不对者，即为清热除湿，而渴未有不效者也。
百合病变发热者，一作发寒热。百合滑石散主之。
百合滑石散方
百合一两，炙 滑石三两
上为散，饮服方寸匕，日三服。当微利者，止服，热则除。
【按】其变发热者，则非脉微数而不见发热矣，必有气郁内生之热，故热发于表矣。仍以百合理气，佐以滑石利水，水泄而内热除，内热除而表热退也。总为百合一物引伸于无尽，而殊不出顺气补气之神理也。此百合所以以一物治病，而即以一物名病也乎？
百合病见于阴者，以阳法救之；见于阳者，以阴法救之。见阳攻阴，复发其汗，此为逆；见阴攻陌，乃复下之，此亦为逆。
【按】然仲景犹恐人之终不能识百合病而误为治也，于是又就阴阳以明之。正气之外无阴阳也，阴阳二气之外无人物也，明阴阳正所以明气分之本事也。百合病固为气病矣，而气有阴阳，病则不能无阴阳之偏胜，其偏胜处即病也。而救其偏，调其正，即治病之法也。凡病皆然，而就气病言之，更显且著耳。百合病见于阴者，阳不足而阴有余，当以阳法救之，使阳之不足与阴相济，则善矣；见于阳者，阴不足而阳有余也，当以阴法救之，使阴之不足与阳相济，则善矣。倘病见于阳，阳有余可知，而反攻阴，则阴益不足矣；再病见于阴，阴有余可知，而反攻阳，则阳益不足矣。何谓攻阴？发汗是也。阳有余而阴不足，复误发汗，以动扰其阴，此为逆也。何谓攻阳？下之是也。阴有余而阳不足，复误下之，以伤损其阳，此亦为逆也。仲景明示人以此，正见随证治之，亦必审酌其阴阳之偏胜，而不失正气之调匀，方为顺而不为逆也。其所谓病见于阳者，如溺时头痛、闻食臭气、口苦、小便赤，发热、作渴不差是也。其所谓病见于阴者，如不能食、不能卧、不得行、常默然、及溺时淅然、怏然、但头眩是也。是虽一病而偏见于阴则阳不足，偏见于阳则阴不足，俱无可汗、可下之义。而不可吐之禁，又在得药则剧吐利六字中也。是又治百合病者，不可不知之理也，所以仲景又明之于论证列方之后，其示人也切矣。
狐惑病
狐感之为病，状如伤寒，默默欲眠，目不得闭，卧起不安，蚀于喉为感，蚀于阴为惑，不欲饮食，恶闻食臭，其面目乍赤、乍黑、乍白。蚀于上部则声喝，一作嘎。甘草泻心汤主之。
甘草泻心汤方
甘草四两 黄苓三两 人参三两 干姜三两 黄连一两 大枣十二枚 半夏半升
上七味，水一斗，煮取六升，去滓再煎，温服一升，日三服。
【按】狐惑病，虫病也。虫因热生，热因虚生，然则狐惑者，阴虚血热之病也。狐性多疑，狐惑即疑惑也。心主血，阴虚则血耗而热生，血热则心烦而病作。然则神明之官失于贞静，滋乎憧扰，所谓执狐疑之心者，此病也。再以虫喻之，所谓来谗贼之口者，此病也。惟其血分有热，而虫遂随上下皆生，虫为有情识之物，非同气血为病，块然有形而无知也。惟其有情识，故能乱有情识之心脏而生狐疑；惟其为血化之物，故仍归于心，方以类聚，物以群分也。若有妖妄凭藉而然，其实不外本身之气血为祟，我固有之，岂外铢我哉？试为申明其外证。盖狐惑之为病，状如伤寒，伤寒如少阴之但欲寐、不发热、不能饮食，而细辨之则非少阴经伤寒也。少阴病欲寐即寐，而此则目不得闭，卧起不安也。少阴病亦有阴躁，欲寐变为卧起不安，然足踡囊缩不与此同也，脉沉细不与此同也。于此辨之，知非伤寒少阴病也，是乃阴虚血热，生虫于脏腑之外、躯壳之里，扰而乱之，俾令欲寐而目不得闭，卧起俱不相安也。虫为生物，必有口，斯能蚀，随清气上行，则生于喉而蚀喉；随浊气下降，则生于阴而蚀阴。盖血热则气必热，气热则所至皆热也，故虫虽血化，必随气成，与凡虫无二义也。虫在上分，自不欲饮食而恶闻食臭。虫之浮游不常，起伏无时，故其面目乍赤、乍黑、乍白不等，俱虫为祟于里之故也。且虫生于上，蚀于上为狐，狐者疑也，就心脏言之也；虫生于下，蚀于下为惑，惑者乱也，就阴分言之也。在心为疑，在阴分则干犯于心而乱，职此故也。请先明其蚀于上部之证与治法。虫蚀于上，所谓蚀喉也。喉者，气之总窍，虚热上炎，邪害空窍，喉已受病矣，虫生其间而蚀之，则气不足而音不充，声嘎可必也。主之以甘草泻心汤。甘草、人参、大枣补虚也，黄连、黄苓清热也，干姜、半夏开郁杀虫也，虚补热除，而虫病之端已清矣，辛苦并下，虫何以堪？虫虽百足，必披靡焉，虫病之害，何弗应手而收功乎？此治上部虫病之法也。心之所以狐惑者，虫也，虫去而心脏宁贴，无所扰动矣，故其名曰泻心，其义深哉！
蚀于下部则咽干，苦参汤洗之。
苦参汤方
苦参一升
以水一斗，煎取七升，去滓。熏洗，日三。
【按】其有虫生于阴、蚀于阴，阴即下部也。下部为阴分，有虫必有热，阴热未有不津耗，津耗未有不咽干者。洗之以苦参汤，固是以苦杀虫矣，而汤由皮毛以入，汗由腠理而出，亦除湿清热滋干之治也。自人中以下，俱为阴分，不必定在二阴也。故用汤洗浴，俾下部便于沾濡，而气蒸作汗散热，气入挟苦杀虫，一法而表里兼治也。
蚀于肛者，雄黄熏之。
雄黄熏方
上一味为末，筒瓦二枚合之，烧，向肛熏之。《脉经》云：病人或从呼吸上蚀其咽，或从下焦蚀其肛阴。蚀上为惑，蚀下为狐。狐惑病者，猪苓散主之。〔批〕猪苓散入阴分散热之方，为血热生虫者主治也。
【按】再或生于极阴而蚀于下部之肛门，亦邪热之气必由大便下泄，虫随生于其间而蚀于其间。熏之以雄黄，单取杀虫之义，以其虫近身外，可以雄黄之烈气灼之而毙，不足有干于脏腑矣。又皆因虫治虫之法也。然治虫者，治其标也，治虚热者，治其本也。下部二法，一从标治，及于清热而不及于补虚；一从标治，且连补虚清热俱不及矣。是又在主治者以前治上部之法，佐其不逮可也。况虚热之极，即上部之虫，亦有先从本治，后从标治者，亦在学者于补虚之中寓清热之理，而不可使虚者益虚，热者且寒，虫虽杀而他变又起。何非善诊者所当用心乎？
阴阳毒
病者脉数，无热，微烦，默默但欲卧，汗出，初得之三四日，目赤如鸠眼，七八日目四眥一本此有黄字黑。若能食者，脓已成也，赤小豆当归散主之。
赤小豆当归散方
赤小豆三升，浸令芽出，曝干 当归
上二味，杵为散，浆水服方寸匕，日三服。
【按】阴阳毒之为病，血病也。血何以为毒？蓄热而毒生也。毒何以有阴阳之分？就其浅深而言之也。蓄热之浅者为阳，蓄热之深者为阴，只在血分论浅深，不合气分判阴阳也。血于何蓄？于藏血者蓄之也。肝脏藏血，血蓄于是。肝虽厥阴，阳气乃由之以升达，阳郁不舒，则肝生热，肝热血瘀，久而成毒。亦如肺痈，而不如肺痈之著于肺，但在肝下血分，即可蕴酿为毒。有脓有血，竟同疮疡，实乃肝经血分之病也。养痈非一日，思患在预防，此所以不待毒成，但见病者脉数，而身无热，心微烦，便当察审其故矣。数者热也，见于脉必为内热，乃身无发热，则热伏而不显，必热之深也。且心作微烦，则热动而有象，必热之久也。再谛其证，默默然但欲卧，反似寒证矣；又汗出，反似寒证之逼阳外越矣。不知此但欲卧，正热甚于阴，而神明失其宁静，欲为休暇以自息也；此汗出，正热逼阴营外泄为液，而非伤寒少阴证之但欲寐，反身热汗出也。亦以脉之数而不沉细，汗出而不畏风恶寒，合观而可辨之者也。且更有可略观而易得者。其人初得此病，三、四日之间，即目赤如鸠眼，热蓄肝经可知矣。七、八日目四眥黑，热盛于肝经，更可知矣。黑者赤之反，而实为火极变水之色也。肝之窍开于目，热之色盛为赤，极为黑，何非肝热之明征乎？于此犹不清肝除热，酿变难言矣。目四眥黑，其人若不能食，则热在肝经，旁移于胃也；其人若能食，则热在肝经已久，化血为脓，而热势反减，所以胃又能食也。伤寒厥阴证中，传经热邪，亦有热移于胃，饥而不能食，默默不欲食者；亦有挟热下利便脓血者，皆肝经血热之据，非余之杜撰也。血化为脓，脓已成矣，仍可不急为舒散其血分之热，以救其阴乎？主之以赤小豆当归散。赤小豆，排脓逐水之药也，以当归引入厥阴血分，则血化之脓可以从大便而出。亦同于抵当汤之下蓄血，而为地不同，彼在血海下焦，此在肝脏中焦。脓血去，积热消，而病可除矣，又何有阴阳毒之病乎？阴阳毒者，肝经血热至深至盛，结聚为患，而不化脓，故一发辄不可为也。亦如大疮之起，有脓则生，无脓则死，脓多则易治，脓少则难治。在皮肤之外，与在躯壳之里，其理一也。今既成脓则无毒可蓄矣，如不成脓，其毒乃大。盖邪热盛而正气足则成脓，邪热盛而正气不足则不能成脓。气不足而邪盛，岂非危候乎？
阳毒之为病，面赤斑斑如锦文，咽喉痛，唾脓血。五日可治，七日不可治，升麻鳖甲汤主之。
阴毒之为病，面目青，身痛如被杖，咽喉痛。五日可治，七日不可治，升麻鳖甲汤去雄黄蜀椒主之。
升麻鳖甲汤方
升麻二两 当归二两 蜀椒炒去汗，一两 甘草二两 鳖甲手指大一片，炙 雄黄半两，研
上六味，以水四升，煮取一升，顿服之，老小再服。取汗。《肘后》《千金方》：阳毒用升麻汤，无鳖甲，有桂；阴毒用甘草汤，无雄黄。
【按】请为申明阳毒阴毒之义。阳毒之为病，厥阴血分蓄热较浅者也。热蓄必发，发则面赤斑斑如锦文，热之色也。咽喉痛，热毒之薰灼也。唾脓血，毒虽欲成脓而不能尽成脓，仍有血以杂之，郁其邪热，不能宣泄。此血热之结于厥阴，而就其可为升举者言之也。五日之内，及早图维，散其阴分之热，升其深郁之阳，而毒可渐减；七日以上，毒结于肝脏，必移患于心，心脏受邪，难于救矣。仲景主之以升麻鳖甲汤。升麻者，升其阴分之郁热也；当归引入血分也；甘草解毒缓中之品也；鳖甲直入厥阴之药也；蜀椒治热于阴中，用之为开导也，所谓寒因热用也；用雄黄者，味本甘寒，性却猛烈，入阳分排难解纷也。服后取微汗，以升阳散热，庶乎不致毒气内结，侵及君主，为害莫挽也。至于阴毒之为病，血分积热同于阳毒，而更深更盛者也。面色青而不赤，厥阴脏色随热上发，且热极似寒，故不赤而青也。身痛如被杖，肝主一身之筋骨，肝脏毒结，则一身筋骨拘急而掣痛也。咽喉亦痛，而不唾脓血，热瘀于甚深之分，又正气弱而不能化脓也，此正如大疮无脓之危证也。亦期以五日可治，七日不可治，总贵图维之于早也。法用前方，而去蜀椒之热、雄黄之散，但以当归、鳖甲，引升麻入阴血中，而济以甘草之解毒，庶几血分热升，而厥阴毒解，亦不容不为一试者也。苟当其人三四日间目赤如鸠眼之时，即为升热解毒，何至沉伏结聚若此乎？善治者，治之未病之先；善救者，救之于可救之际。一误尚延日，再误促命期，千古之昭鉴也夫！
仲景叙前条于阴毒阳毒之首，正见当辨证知危及早图救。岂料后人谬叙之于狐惑病中，彼盖见阳毒之为病五字，即为断章分注矣，不知阳毒、阴毒、岂一蹴而至者哉。必有前条方可救挽十之七八，何堪更混入狐惑以误世乎？试问狐惑病，何处可以成脓，而乃云脓已成也？亦可谓不通之甚者矣！
疟病脉证并治第四
证二条 方八首
师曰：疟脉自弦，弦数者多热，弦迟者多寒。弦小紧者下之差，弦迟者可温之，弦紧者可发汗，针灸也，浮大者可吐之，弦数者风发也，以饮食消息止之。
【按】疟病者，寒热病也。寒热两见，而病实一邪，一邪在少阳经，介于半表半里之间，欲出太阳透表不能则热，欲入阳明归里不能则寒。浅者邪但在少阳之经，深者则及于足少阳之胆腑。邪浅者，病浅而发速，一日一作；邪深者，病深而发迟，间日一作，甚则三日一作，亦如伤寒厥阴证厥深热深，厥微热微之旨也。其为病必外感风寒于太阳以病于表，又必内伤湿热于阳明以病于里。风寒在太阳者，入于少阳之半表；湿热在阳明者，出于少阳之半里。风阳邪，寒阴邪，在表之邪本二，而入于少阳之半表则成一邪矣；湿阴邪，热阳邪，在里之邪亦二，而出于少阳之半里则亦成一邪矣。故《伤寒》在太阳分风寒二邪，在初入阳明亦分风寒二邪之因，在少阳则俱合一无可分晰。疟病乃少阳病，亦如之也。且《伤寒》之少阳，乃自太阳、阳明递传者，而疟病之少阳，乃自太阳、阳明两投者，〔批〕来路清矣。故在表可分言风寒，而在里必分言湿热，又不同于伤寒自阳明传入之邪，辨其风寒来路矣。故合言其湿热二邪，而阳明之自内出于少阳者可明矣；合言其风寒二邪，而太阳之自外入于少阳者可知矣。内外俱阴阳两杂而合一之邪，故为病寒热并见而只在一经也。〔批〕正病明矣。凡后人言五脏有疟者，固岐羊之说。即岐伯云其间日者，邪气与卫气客于六府一语，六府亦指胆府而言，而非泛言他府也。〔批〕《内经》言六府多系言胃府，此处言六府系言胆府，俱非泛言六府也。是总在读古人书者，不以文害辞，辞害意也。不善读此句，则泛言六府之疟，失其少阳之指归；善读书者，反能明少阳经则病浅，一日一作，在胆府则病深，间日三日一作之旨矣。又如伤寒厥阴病，厥浅热浅者在经，厥深热深者在肝脏也。〔批〕此证切矣。肝胆脏腑相连，同为阴阳升降之道路，行于身之两侧，如天地之卯酉，为阴阳日月之门户。在厥阴则厥热互见，在少阳则寒热往来，少阳之阳，又浅于厥阴之阴，故少阳之寒热往来又速于厥阴之厥热互见。〔批〕少阳胆府，其病轻于厥阴肝脏。且府阳也，故发速；脏阴也，故发迟，皆一定之理。寒热往来至深不过三日一作，厥热互见至浅乃厥三日热三日。二证参观，而寒热之理跃如矣。因此而求，则疟为表证，不发于脏，其理可知也；疟为经病，重方及腑，其理可知也；夏伤于暑，长夏伤于湿，秋病核疟，其理可推也；冬伤于寒，经春不发，夏乃发温疟，其理可推也。理明则一了百当，理不明则面墙而立矣。可不慎欤！此疟病寒热两作，为一邪在少阳之义也。至于疟之为病，又证各不同，所以巢氏谬分五脏，不知证不同而在少阳同也。证不同者，各有所因之不同，而为病于少阳无不同也。证不同者，或参杂以他病有不同，而主病在于少阳无不同也。此又治疟必治少阳之大旨也。其在《内经》论之最详，而仲景似言之反略，但善读古人书者，参合而求之，引伸而通之，详者固详，略者亦详焉。余今注《金匮》，明仲景之略者也，而不敢不于仲景之说引伸于无尽，则上古圣人言论风旨，堪为想见矣。仲景论疟，必首言脉，脉为凡病之主脑，而独首言及疟者，疟之脉纯而不杂也，杂者亦不出纯中附见者也。师曰疟脉自弦四字，乃疟家主脑之脉也。病在少阳，木气应之，弦见左关者其主，弦见六部者其应，无不以弦为宗也。兼见之脉，必列叙于后者；兼见之证，即各属于其脉，而附于弦者，如一诊也。诊不同则证各异，而法亦各异，乃专其治于少阳，终如一法也。请为悉举之以明其辨。弦数者，内伤于热者多也，伤于热则阴虚，故多热也；弦迟者，内伤于湿者多也，伤于湿必阳微，故多寒也。此疟之内因也。弦而小紧者，即细紧也，细为积，紧为实，不可作内寒论也，下其积，破其实，则内因于积实之邪者除矣。弦而迟者，迟亦寒也，紧为表寒，迟为里寒也，宜温之，〔批〕言温而散亦在内。温其寒，则内因于寒邪者除矣。弦不细而但紧者，紧见于弦中则浮紧也，见于细中则沉紧也。沉紧为内伤之邪，浮紧为外感之邪也。外感于表可发汗，又紧为寒，可针灸解其表、温其寒，而外因于寒邪者可除矣。浮大者，浮候表、亦候上，大为盛、亦为实，实盛见于上，邪在高分也，可吐之乘其势而涌出，以除其内因实盛之邪也。弦数者，弦为风，数为热，风生热而阴敝，热生风而里虚，理之以饮食消息，益其津液，养其里阴，而风热内因之邪自除矣。此仲景就脉而分言其治法，为疟家立振纲携领之治也。
病疟以月一日发，当以十五日愈，设不，当月尽解，如其不麦，当何如？师曰：此结为癥瘕，名曰疟母，急治之，宜鳖甲煎丸。
鳖甲煎丸方
鳖甲十一分，炙 乌扇三分，烧，即射干 黄苓三分 柴胡六分 鼠妇三分，熬 干姜三分 大黄三分 芍药五分 桂枝三分 葶苈一分，熬 石韦三分，去毛 厚朴三分 牡丹五分，去心 瞿麦二分 紫葳三分 半夏一分 人参一分 䗪虫五分，熬 阿胶三分，炙 蜂窠四分，炙 赤消十二分 蜣蜋六分，熬 桃仁二分
上二十三味，为末，取锻灶下灰一斗，清酒一斛五斗，浸灰，候酒尽一半，着鳖甲于中，煮令泛烂如胶漆，绞取汁，内诸药，煎为丸，如梧子大，空心服七丸，日三服。《千金方》用鳖甲十二片，又有海藻三分、大戟一分、䗪虫五分，无鼠妇、赤硝二味，以鳖甲煎和诸药为丸。
【按】再仲景之论病也，必先明其愈期，在《伤寒论》中皆然也。盖病有由来，必有由去，知其来去，而病情斯可得也。即或来之迅速，去也留连，亦可以谛审于迟速顺逆之间，而商其调剂之法。病疟于月初得者，当于月半可愈。初三哉生明，阳盛之候也；月半后哉生魄，阴盛而阳济可愈矣。设不差，十八日哉生魄，阴盛之候也，月尽后哉复生明，阳盛而阴济，无不可愈矣。寒热之邪不外阴阳，阴阳之气不外胜复，一定之理也。此以人身之气血，配天地之阴阳，顺大化而审病机也。如其再不差，则与化行有逆，必有逆之在人之故，不可专求之于疟病也。仲景设病为问答曰：当云何？师曰：此结为癥瘕。寒热杂合之邪在少阳，而上下格阻之气结厥阴，聚于肝下之血分，而实为疟病之母气，足于生疟而不已。此所阴阳互盛，历月经年，而病不除也。盖有物以作患于里，如草树之有根荄，必须急为拔去，方可刈芟其枝叶。不然，旋伐旋生，有母在焉，未有不滋蔓难图者矣。宜鳖甲煎丸，缓以治之。治疟母从缓，治其本之义也。药品最多，而主以鳖甲，入厥阴血分作主脑，破癥瘕，痹久疟；佐以丹皮、芍药、阿胶养肝经之血，柴胡、桂枝、干姜升少阳之邪，血足阳升，为疟母之滞者可通矣；桃仁、大黄、赤硝、紫蕨以驱热下泄于大便，葶苈、石韦、瞿麦、黄苓驱热分泄于小便，热去而疟母之聚者可开矣；人参、半夏、厚朴以固气燥土，使下泄者去邪而不伤正也；鼠妇、䗪虫、蜂窠、蜣蜋以破瘕除癥，兼通利水道，使下泄者不止于热，且兼除湿之用。是一方而固气燥土、养血升阳以兴礼乐，破瘕消热、渗湿消癥以用征诛，一举而无义不备矣，诚从缓而治之神方也，焉有疟母可以留中作祟者乎？迨疟母既除，而其标病可随证已之，覆巢之余，无完卵矣。
师曰：阴气孤绝，阳气狡发，则热而少气烦寃，手足热而欲呕，名曰瘅疟。若但热不寒者，那气内藏于心，外舍分肉之间，令人消铄肌肉。
【按】仲景更为列举其证，定名出治以示人，再设为问答以明之。师曰：阴气孤绝，阳气独发，则热而少气烦寃，手足热而欲呕，名曰瘅疟。何为瘅疟？若疟病但热而不寒者是也。瘅者火毒也。小儿热结之毒曰瘅，又黄瘅之病亦此瘤，皆热盛于里之义也。热盛于里，则阳盛于少阳之半表里，而阴不胜，斯退伏不见，故但热不寒。然此热岂无所根系而发哉？师又为明其发热之原，曰：邪气内藏于心，外舍分肉之间，令人消铄肌肉。则心者，其热发之原，而分肉者，其存邪之宅乎？心脏也，属里，分肉躯壳也，属表。疟为少阳，病何属于心？而邪又在少阳之经，何云属躯壳之分肉间，不与前说相悖欤？不知师谓邪气内藏于心者，言发热之原，非疟之原也。疟为寒热两见之证，今但热不寒，是心脏有热以附乎疟而阳增盛，阳气既盛则周身分肉之间皆热邪弥漫，反夺疟病寒热之势，使阴甘于退避，而阳独见横肆也。故师首明之曰阴气孤绝，阳气独发，正见疟之为病，本寒热两停之证，而附于他端则变矣。阳盛者阳偏，阴盛者阴偏，遂失正疟之形状，而另立门户，不得不别其疟名以谛之。此疟病之所以虽同在少阳而歧路多端也。其证既为阳盛，则少气烦冤，壮火食气而心神不安也。手足热而欲呕，心有积热而四末蒸灼也。且其邪既舍宇分肉，则必耗分肉之阴，而心脏有热，又为耗阴之本，津枯液燥，肉削肌癯，师定其消铄肌肉，为阳盛阴衰深虑也。主治者必当加意以固阴矣。瘅疟之义如此。
温疟者，其脉如平，身无寒但热，骨节瘪烦，时呕，白虎加桂枝汤主之。
白虎加桂枝汤方
知母六两 甘草二两，炙 石膏一斤 粳米二合 桂枝去皮，三两
上剉，每五钱，水一盏半，煎至八分，去滓，温服，汗出愈。
【按】又有所谓温疟者，何也？温疟有三，总属阳盛，而浅深之邪不同。仲景所言于《金匮要略》中者，温疟之一也。《素问》又有温疟二证，证不同而所因亦各异，详注于后。请先为注仲景之名温疟。温疟者，亦热积于内而阳盛阴伏，无寒但热之证也。然其人不纯是内发之热，惟其外感之风寒郁于表分，故内生热而发外，所以骨节疼烦、时呕。见外寒内热之因，不同于外无覆冒，从内自生之焰，为猛烈实甚也，所以其脉如平人。此温疟之邪浅者也。然同为阳盛阴亏之证，不容不救阴以济阳，同用为热多寒少之治，仲景以白虎加桂枝汤主之，以秋令之凉肃，治内热之薰蒸。如夏月溽暑方殷，而天末凉风惠然其来，又何阴不渐滋，而阳不渐敛乎？心脏之邪以清，分肉之热以解，瘅疟之热毒固可除矣。即如平人脉之温疟，有骨节疼烦一证，热由表邪所郁，加桂枝而表邪亦可解矣。内热治以辛凉，固为两解表里，而加桂于少阳病中，使热邪得以升散为解散，又不同于太阳病热证之用白虎也。此其义，皆业医家不可不明者也。或问曰：心脏内藏邪气，何以桂枝为对？答曰：用桂枝少许于白虎汤中，总为少阳病计也，木气非桂枝之辛香不能由半表而达于太阳之表，与心脏无涉也，亦与主肌肉之阳明无涉也，加桂枝总为少阳起见，所谓疟病多端而不离少阳为治也。知此方可与言治疟之理也。此仲景所言于《金匮要略》中之温疟也。若《素问》所言温疟，则何如？此盖喻氏嘉言引之于疟病法律中，而诠解少失其义者也。敢续明之并列于仲景书中，以《内经》补仲景，非蛇足也。
《内经》云：帝曰：先热而后寒者何也？岐伯曰：此先伤于风而后伤于寒，故先热而后寒也，亦以时作，名曰温疟。又云：帝曰：夫病温疟与寒疟而皆安舍？舍于何脏？岐伯曰：温疟者，得之冬中于风，寒气藏于骨髓之中，至春则阳气大发，邪气不能自出，因遇大暑，脑髓烁，肌肉消，腠理发泄，或有所用力，邪气与汗皆出，此病藏于肾，其气先从内出之于外也。如是者，阴虚而阳盛，阳盛则热矣，衰则气复反入，入则阳虚，阳虚则寒矣，故先热而后寒，名曰温疟。此《内经》言温疟有二，而喻氏引之于疟病法律中，与仲景互为发明者也。此二证与仲景所言不难辨。仲景所言者，二证但热不寒之疟也，一曰瘅疟，一曰温疟。《内经》所云者，二证先热后寒之疟也，俱曰温疟，此以寒热之有无先后为分晰者也。仲景所名瘅疟，但热不寒之热，热根生于心，而热气舍于分肉；至于温疟之但热不寒之热，则不过阳郁于表之热，故脉如平，此二证其热大分浅深也。《内经》所言之第一种温疟，其先热后寒之热，亦如仲景所言之温疟，不过阳郁于表之热，特寒热之次序稍变于常疟耳，其发亦以时变，而仍不失其常，亦热之浅者也。至《内经》所言第二种之温疟，则又似同于仲景所言之瘅疟矣，然先热后寒，与瘅疟之但热不寒又不同。盖寒热之见于外不同，而积热生于里有同耳。何以谓之同于瘅疟？以仲景所言瘅疟有夙热，而《内经》所言温疟亦有夙热者也；仲景所言夙热藏于心脏，《内经》所言夙热藏于肾脏也。疟病原非脏邪，以热在脏为疟之根，如疟母在肝脏为疟之母，俱系于脏，而以脏言，而疟则究非脏病焉。故热藏于心即根于心，热藏于肾即根于肾，此俱热之深者也。推之于仲景所言之瘅疟，《内经》亦谓之属于肺脏，亦不过系属于脏之义而已。但《内经》既谓夏伤于暑，喻氏又补长夏伤于湿，秋必病疟矣，何以《内经》又云温疟者得之于冬，至春阳气大发，而邪气不能自发，必待夏月腠理开泄，有所用力，邪方随汗皆出，不几二说相悖乎？不知《内经》所云夏伤于暑，长夏伤于湿，为秋病之先寒后热之正疟及热多寒少、但热不寒之杂疟言也。《内经》所云冬伤于风寒，夏乃病疟，单为先热后寒之温疟言也，其经春不发，至夏乃病，《内经》自诠解无遗义，明言此邪藏于骨髓之中至深之地。故春气发在骨髓外，则邪不能自发，夏月热入骨髓，有所劳用其力，力属于筋骨，邪方随用力出汗而发，理至当也。乃喻氏谬注，谓为藏于肾脏，肾火外发为热，发而后收为寒。肾火岂自发而可以自收，同于阳气乎？气有卷舒曲伸，肾火一发，则不可复收，非回阳不为敛藏矣。试观夫气，气可往复，火一发则为灰，即火尽薪传，钻燧改火，俱新火也，其仍已发之火乎？即此可知肾火忽发忽收之说为妄也。且喻氏自言疟非脏病，何云肾火？又是痉病言少阴为蛇足之故智矣。肾虽主骨髓，而骨髓与分肉同为表，究非肾脏之里也，学者须识此，则表里不致舛混也。再通为考究仲景所言及《内经》所言之证，热藏于心，舍于分肉者，热也；热藏于肾，舍于骨髓者，亦热也：俱阳盛而阴退伏之候也。但热藏于心之瘅疟为实热，热藏于肾之温疟近于虚热。治热必用白虎汤，治少阳之热，必加桂枝，然则兼虚必用人参，亦可类推矣。肾为足少阴也，心亦未尝非手少阴也，在心未必皆为之实，在肾又未必尽为之虚也，又学者不可不细辨之者也。此《内经》言温疟有二，而喻氏引以发明《金匮》之未备，俱未尝言方出治者，余总以仲景之白虎汤主之，治心火于少阴，与治肾火于少阴，似亦相去不远也。气虚则加人参，津亡则加生地，血虚则加归、芍，热甚则在心加黄连、在肾加黄柏，似俱不出阳盛救阴之法也。愿天下善学仲景者，与余言相考订也，则幸甚矣！如此则先寒后热、先热后寒、但热不寒、热多寒少之疟，种种可明。
疟多寒者，名曰牡疟，蜀漆散主之。
蜀漆散方
蜀漆洗去腥 云母烧二日夜 龙骨等分
上三味，杵为散，未发前以浆水服半钱匕 温疟加蜀漆半分，临发时服一钱匕。一方云母作云实。
【按】更有寒多热少之一证，再为明其病而立其法。如疟多寒，则热少不须言矣，名之曰牡疟。牡者，阳物也，则牡疟者，亦阳胜而阴亏之疟也。阳盛阴亏，何不治其阳，而以蜀漆散治其湿？则其人热盛于内，而素有水饮，所谓夏伤于暑者，热也；所谓长夏伤于湿者，湿也，热与湿内伤于阳明，前言之矣。而热与湿又必较论其偏胜，前条所注皆内伤热盛于湿之义也；此则内伤湿盛于热之义也。湿为水邪，必犯心脏，心名牡脏，以少阴君火为诸阳之主，故以阳名之，言水邪挟热，逆而干犯于心，名之曰牡疟。言此疟为犯心之疟，如京师有寇名之曰京寇，所以示人以勤王之宜亟也。仲景主之以蜀漆散，以蜀漆为吐药，和浆水以助其吐，非益其湿也；以云母、龙骨以镇其心，驱其邪，为镇为驱，俱寓治水之义也。后有移治于温疟，即仲景所言之但热不寒之温疟也。如患温疟，而热盛于湿者，必用白虎汤。其或挟湿为甚，渐有浸淫之势，所谓湿上甚为热，而上逆于头目，及作呕逆等证，则非蜀漆散加蜀漆不为功也。此仲景于牡疟之治，明湿邪之浸淫，将使热邪得留恋，去漫正所以去热也。总之风寒外感于太阳，热湿内伤于阳明，合而为少阳阴阳之邪，发为寒热之证，此病之本也。至于病之所因不同，附于所因之病又不同，此病之末也。于其末既详论之，无遗于其本，不必更为他说也，但少阳病治其少阳而已。附《外台秘要》三方，柴胡去半夏加栝楼汤、柴胡加桂姜汤二方，尤为得治少阳之法，谨并释注之于后。
附《外台秘要》方
牡蛎汤
治牡疟。
牡蛎四两，熬 麻黄去节，四两 甘草二两 蜀漆三两
上四味，以水八升，先煮蜀漆、麻黄，去上沫，得六升，内诸药，煮取二升，温服一升。若吐，则勿更服。
柴胡去半夏加栝楼汤
治疟病发渴者，亦治劳疟。
柴胡八两 人参三两 黄苓三两 甘草三两 栝楼根四两 生姜二两 大枣十二枚
上七味，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开，温服一升，日二服。
柴胡桂姜汤
治疟寒多微有热，或但寒不热。服一剂如神。
柴胡半斤 桂技三两，去皮 干姜二两 栝楼根四两 黄苓三两 牡蛎二两，熬 甘草二两，炙
上七味，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去滓，再煎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初服微烦，复服汗出便愈。
【按】柴胡汤治少阳，《伤寒》少阳证言之，《金匮》更取之治疟。在少阳治少阳，伤寒病可，疟亦可也，凡病皆可也。有柴胡，而外感之邪合于少阳者，由半表而升表；有黄苓，而内伤之邪合于少阳者，由半里而泄里；人参、甘草、大枣以补中；生姜以佐柴胡而透表；栝楼根清热滋干以治发渴，而即以治消渴及受劳即发之劳疟；去半夏阳性之苦，恐其助阳为疟；用栝楼根阴性之苦以滋阴而济阳也。此为疟病发渴者言治，亦阴亏阳盛之治耳。而凡多热少寒，但热不寒之疟，皆可用之臻效矣。再者柴胡加桂姜一方，《金匮》言用以治疟之寒多热微，或但寒不热，此湿盛于热及阴盛于阳之疟也。亦以柴苓为表里分治，佐以桂枝干姜之辛温以扶助阳气，兼用牡蛎去湿也。栝楼根有可以易半夏者，有不可以易半夏者。盖半夏之苦入心，而栝楼根之苦入肺，入肺以肃金而少阳之邪有制，入心以生火而少阳之邪反有助矣，此去半夏加栝楼根之义也。伤寒有用有不用者，伤寒之少阳，胃不成实者多，热必不盛于里，则用半夏，为有益胃宣阳之效。疟病之少阳、阳明有热者多，热多盛于里，则用栝楼根，为有清热下湿之益。所以伤寒于半夏有用不用，而疟病于半夏必不用也。此一物之微，非体验之不能知也。其牡蛎治牡疟一方，吐之不已，必汗之。汗者心之液，汗出而水邪不致侵心脏矣，且湿甚于里，亦有汗解之法，但为正气有余者言也，不可不审其虚实，而见牡疟，即混投此方。虽载之《金匮》中，所当临时斟酌为治者也。后人治疟之方多矣，岂能外《金匮》前后六方之范围乎？甚矣！歧杂之书，滋于后世，而古圣贤之意，愈失而愈远也，可慨也夫！
喻氏论疟诸条，有可採者，附录以广后学之闻见。其方亦酌录二三，以备参考，非敢杂乱乎仲景也。所谓阐发贵其多，而决择贵其精也。
厥阴之邪，必犯于阳明之胃；少阳之邪，必犯乎少阴之心。伤寒厥阴病，其人不能食，杂病阴阳毒，属于厥阴，其人亦不能食，必化脓后方能食。伤寒少阳病，其人心烦而悸，杂病疟病属于少阳，其人亦有牡疟之证。可见病邪有必由之境，气行有一定之路，非人所能为也，人生而具者也。业医者隔垣之照，所以贵于能明也。此又可以推之凡病，而皆当引伸于无尽者也。
中风历节病脉证并治第五
论一首 脉证三条 方十二首
夫风之为病，当半身不遂，或但臂不遂者，此为痹。脉微而数，中风使然。〔批〕微为阳弱，数系火象。风，阳邪也，动象也。阳邪外犯，阴易亏，火内动故数。微而数，言卫气不固而风邪入也，故曰中风使然。寸口脉浮而紧，紧则为寒，浮则为虚，寒虚相搏，邪在皮肤；浮者血虚，络脉空虚，贼邪不泻，或左或右，邪气反缓，正气即急，正气引邪，得不遂。邪在于络，肌肤不仁；邪在于经，即重不胜；邪入于腑，即不识人；邪入于脏，舌即难言，口吐涎。
侯氏黑散 治大风四肢烦重，心中恶寒不足者。《外台》治风癫。〔批〕在西北遇壮夫，宗其方神矣。非其地，非其人，法其意可也，参之五桂枝加减为稳。于后之风引汤亦云。
菊花四十分 白术十分 细辛三分 茯苓三分 牡蛎三分 桔梗八分 防风十分 人参三分 矾石三分 黄苓五分 当归三分 干姜三分 芎䓖三分 桂枝三分
上十四味，杵为散，酒服方寸匕，日一服。初服二十日，温酒调服，禁一切鱼肉大蒜，常宜冷食，六十日止，即药在腹中不下也。热食即下矣，冷食自能助药力。
【按】中风者，风证之一也。《内经》云：风者百病之长也。凡外感之证，无非风为之始，而中风其一端耳。风、痹、痿、厥四者，均有内因、外因、虚、实、寒、热，要皆为躯体之病。然外感者在临时，内因者在平日。善养生者，贵于思患而预防；善治病者，又贵于见机而早救。岂止四证为然哉？岂止中风为然哉？但主治者，所原本在《内经》，而宗主者惟仲景。《内经》言风证多端，于中风苦无专论。自有仲景，而中风始有专治之法矣。其论中风者曰：夫风之为病，当半身不遂。此为风邪在经者标出总证也。然风淫末疾，风之中人，无不先见于手足者。《内经》言风证又云：或为偏枯。风之中人，见于手足，必偏于一手一足者，此仲景所以原始经文，而决人病机也。然经又云：风之感人也，上受之。上受之则上必病，而下或有不病者，故仲景又原始经文，而决人病机，言或但臂不遂者，此俱可谓之痹。痹在《内经》另有专论，何以中风又云为痹？不知痹之为义，闭塞也、结聚也。其人未至半身不遂之前，腠理之间、经络之际、分肉之中，必先有邪气闭塞结聚，而正气正血流行不获畅遂久矣。人身之气血停匀，则各安其步趋，进止有常度。若有所结聚之处，则必有所疏泄之处矣；有闭塞于里之邪，必将召乘伺于外之邪矣，所以痹者自痹，而中风者自中风。痹而不中风者有之，中风未有不由于痹者也。然则痹者，中风之外媒也。诊其脉微而数，微者阳虚也，数者阴虚也。非微而阳虚，则卫气固护，风从何入？非数而阴虚，则营道充实，风又何从入而渐深？惟其卫气虚，故风邪侵疆犯界，而夷其城郭；惟其营血虚，故风邪横行直突，而掠我积储。且阳虚必里寒而痰易成，更阴虚则内热而火易发。谚云：中风为痰火病。痰火其又为中风之内媒也乎？河间主火，丹溪主痰，而东垣主气，气即痹也。喻氏所以引经文以证三说云：不能问其虚，安问其余？即可于论脉微数二字验之也，更进因微数之脉，历推之于证。寸口脉浮而紧，上受之邪，必在寸口，上以候上也，浮者在表也，紧者风邪挟寒邪也。在表有邪，邪气实必正气虚也。以风挟寒，寒为实邪，则风邪亦实也。寒与虚相搏者，相遇于皮肤之表分为患也。〔批〕寸口脉浮而紧，为寒虚相搏，邪在皮肤，是《伤寒》中桂枝麻黄各半汤之一症，乃风与寒相兼之病也。仲景论中风而先揭出此条，犹论伤寒而先揭出中风并风寒之相合者例也，使人于脉浮为风、脉紧为寒处辨认耳。若直名之曰中风，则病不兼寒，而脉不兼紧。此中风之浅病也。然又有深焉者矣。浮者不止卫气之虚，且为营血之虚也。卫气虚不过风中于皮肤斯已耳，营血复虚，则脉络空虚矣。贼邪之风，乘脉外卫虚中皮肤者，今且复乘脉里营虚中经络矣。〔批〕惟是脉浮者，又为营血素虚之人，其邪风直中于经络。须知此病非寒伤营。所谓血虚，乃本血虚而经络空，故邪风直中，故亦谓之为中风病也。邪风入经络，较卫气深一层也。气行于脉外，有邪易随气而散；血行于脉内，有邪难随气而泻。此经络之风，所以入而不易出也。于是虽有中左中右之不同，而或病乎左半身不遂，或病乎右半身不遂，皆同为一中风而已。邪气既中于经络矣，在经络中与正气相参错，正气在两半身无二行也。此半身有邪，则不得不缓；彼半身无邪，则不得不急。正气急者，非急也，较缓者行急也；邪气缓者，非邪气缓也，较急者行缓也。两半身气血本同其步趋，今一急一缓，正气自急于无邪之半身，而口眼手足如常，邪气自缓于有邪之半身，而口眼手足起变。仲景谓之曰：正气引邪，僻不遂。口暍、眼僻、手足不遂，此中风必有之外证也。何以云正气引之？盖一身之气虽分两半身，未尝不相牵掣维系，以疾行引缓步，必见倾侧也。此仲景为风家明其致证之由然也。此但为风中于经络者言之也。然中络与中经，又有浅深。邪在于络，较皮肤为深，较在经为浅矣。络乃分肉中气行之支派也，邪在此，不过肌肤不仁而已。若邪在于经，较络则又深矣。经者，肢体中气行之道路也，邪在此，则重不胜而半身不遂矣。不仁者，心所不能周之处；不遂者，心所不能使之体也。心不能周于人，则不仁于人；不能周于物，则不仁于物；不能周于肌肤，则可谓之不仁于肌肤也。心有所使而能给，则心遂，今举手手不应，举足足不应，故谓之不遂也。古人名病，岂有丝毫不入扣者乎？夫风至于中经络，可谓深矣；而不止乎此也，且有邪入于腑者矣，邪入更深矣；更有邪入于脏者矣，邪入至深矣。入腑即不识人，入脏舌即难言、口吐涎。苟非藩篱尽彻，城府洞开，何至升其堂，造其室，寇来卧榻之畔，与主人共衾枕也？几何不盗憎主人，鹊巢鸠居也乎？有何奇兵，自天而下，能驱其邪于凭藉城社之密迩者乎？驱逐不力，则盘踞难除；荡涤粗尽，而社稷已墟矣。此所以神丹之不遇，而寿命之难延也，可不慎欤！可不慎欤！邪既中于腑与脏矣，六腑五脏，邪将何居，喻氏以为中腑必在胃，中脏必在心。乃《内经》所云风证，五脏俱有，而腑又独言胃腑者何也？此中风之因也，非中风之病也。脏腑处躯壳之里，外有正气为之护卫，内有正气为之充周，如五都之要区，必设重备也。守在四彝者有人，居重驭轻者有势，又何冲袭之为患乎？惟其严城守御全虚，内贼满布，勾通外寇，乘隙猝至，仓慌之顷，已登阵启关，坐视覆陷矣。故《内经》所言五脏之风及胃风，皆平日之内贼也；喻氏发明仲景所言，乃临时之外寇也。此其论列有不同，而未始有异旨也。请为明胃腑心脏之故。胃，足阳明也，厥阴有邪，必犯之者也；心，手少阴也，少阳有邪，必犯之者也。在伤寒厥阴病犯足阳明，在杂病阴阳毒属厥阴，亦犯足阳明，此见足厥阴之犯足阳明，为必致之邪也；在伤寒少阳病犯手少阴，在杂病疟病属少阳，亦犯手少阴，此见足少阳之犯手少阴，为必致之邪也。五脏六腑，惟足厥阴肝、足少阳胆为风木在人身者，内风既盛，必发于肝胆，外风相召，必及于心胃，此俱可征而可信之理也。况血虚于营，脉络空虚，其末也？而肝脏所统之血，未有不先虚而后脉络方空虚者，此血虚之本也。抑气虚于卫，腠理疏泄，亦其末也。而胃腑所宗之阳，未有不先虚而后护卫方疏泄者，此气虚之本也。厥阴血虚，火动而生风；阳明气虚，痰积而兆风。又中风之本事，因之厥阴肝动而胃土受克，邪风入而阳实阴虚。不识人，即津亡谵语之甚者耳。识人在目，目者肝之开窍也，因之肝风动而胆风亦动。木火相通，二火同原，胆邪移入于心，神明已乱，廉泉不收，舌强语塞，涎沫常流。舌者，心之开窍者也，其有口流涎而未至不识人、不能言者，则口颐僻所致，非此舌纵难言之口流涎沫也。此皆原证有本，而谛病入微者，后学不可不究心者也。然中风至于直中腑脏，则千百中无一二可救者矣，故仲景并不言治法也，不亦深可凛哉。后出侯氏黑散一方，亦为中经络者计耳。可见风中脏腑，治其未病，治不在已病也明矣。
中风病至中腑中脏，难于救治固矣。然中风苟不至于表里洞如，大约中经络者居多。原文谓邪在于经即重不胜，即中大风而四肢烦重之证也。心中恶寒，究是表虚风入，特以中阳亦虚，故护卫疏泄，而心中亦有歉然不足之意。仲景从表虚恶寒证中，已形容出里虚召风之故矣。出侯氏黑散一方，为风中经络者言治，而方中无非为内虚招风立法。可见外风非内风，无能为之引致。人能杜内风之根原，自能御外风之侵暴，此恃源而往之理也。内风之根原为何？然亦不外痰也、火也、气结之痹也。而三者总不外于里虚而已。虚于气则痹生于表；虚于阳则湿生于脾，痰生于胃，水饮生于腹胁；虚于阴则火生于肝；虚于血则热生于脉道。痹者，邪聚于表，而于疏泄处受风也。湿者，能生痰饮，痰饮复生格滞，以凝结处为气病，而风遂乘其隙而投之也。火者，内消津液，外启腠理，开门而揖风盗之入也。热者，在脉道则耗营血，脉道空虚，则虚生风、热生风，二义已备，故风不期而自至也。方中以菊花甘平，润肝燥而散风邪为君；白术、茯苓、人参、干姜、牡蛎、矾石扶阳燥土利水，以胜痰饮之凝积；细辛、防风、桔梗、桂枝以开郁行气，固表驱邪；黄苓以清里热；当归、芎䓖引入血分营道之中。无非为经络标邪言治，而其实皆从脏腑之本治也。温酒调服，正使药力入经络。六十日之久，令药积腹中不下，则驱风而兼填实之旨，喻氏明之详矣。所以为随驱风出，随召风入，严其戒矣。复言热食即下，冷食能助药力，然非其人脏腑之阳气，素有根维于其中者，何堪六十日之冷食乎？此虽风中经络，尚可治。而阳微阴盛，尤当加意先从扶阳益气之本治也明矣，是乃仲景言外之意可推者也。然又有必推而方尽之说焉。侯氏黑散，从本治之方也。风中肌肤，风中经络，独无从标治之方乎？何《金匮》无专主者乎？非仲景无言也，言之于《伤寒论》太阳中风中，其法不一而足也。即有兼寒中人者，言之于《伤寒论》风寒两感，其法亦不一而足也。此俱从表治，治标病之义也。言治中风之初，外感方始者，不可不参考《伤寒论》太阳病中风、中寒、兼中风寒诸方，而斟酌其风寒之外因；又不可不参考于《伤寒论》诸经主方，阳虚之表寒、里寒，阴虚之内热、表热，而斟酌其阴阳之内因。〔批〕即仲景《伤寒论》中诸法，移于中风病，其效如神。可见理一而分殊也。故仲景但出侯氏黑散一方，为驱风渐出后主治也，非为风甫感入时主治也。风甫感入时主方头绪不一，大抵不外桂枝汤一方，但加减不同，所以难为出方也。在《伤寒论》诸条言证，亦多如此。医非通变，乌足与语仲景哉？请为就中风病分疏《伤寒论》中太阳中风诸方，质之天下高明，细思熟审，与后世诸方书得当否？
桂枝汤者，治风之主药，可以治中风于太阳之卫，即可以治中风于太阳之皮肤，为痹病；又可以治太阳中络，为肌肤不仁病；又可以治太阳中经，为重不胜之半身不遂病也。
〔批〕桂枝加减方数条，原系伤寒中兼中风者主治也。今中风先揭出脉浮紧一句，又申之以紧则为寒一句，已示人风塞两感者之在《伤寒论》中，桂枝加减各方主治矣。以下论桂枝数方，其深知仲景之心者乎？
大青龙汤，可以治伤寒太阳之兼中风寒病，即可以治中风病之兼有寒邪者也。
小青龙汤，可以治伤寒病风寒感表，痰饮在里者，即可以治中风病之外感风寒，内积痰饮者也。
桂枝加葛根汤，可以治伤寒太阳阳明并感之邪，即可以治中风病皮肤有邪之太阳痹病、肌肤不仁之太阳阳明兼病也。
桂枝加厚朴杏子汤，可以治伤寒有表邪作喘急，即可以治中风病有表邪作喘急也。
桂枝加桂汤，可以治伤寒中风病之阳虚于表者，即可以治中风病之阳虚于表者也。
桂枝加附子汤，可以治伤寒中风病阳虚于里者，即可以治中风病之阳虚于里者也。
新加汤，可以治伤寒中风病之汗后里虚者，即可以治中风病之汗多里虚也。
桂枝加芍药汤，可以治伤寒中风之阴虚内热，即可以治中风病之阴虚内热也。
桂枝加大黄汤，可以治伤寒中风之邪实热甚者，即可以治中风病之邪实热甚也。
桂枝去芍药加蜀漆龙骨牡蛎救逆汤，可以治伤寒中风之内有水湿之邪者，即可以治中风病之内有水湿之邪也。
桂枝甘草牡蛎汤，可以治伤寒中风病之阳微湿盛者，即可以治中风病之阳微湿胜也。
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可以治伤寒中风病阳微阴盛者，即可以治中风病之阳微阴盛也。
苓桂术甘汤，可以治伤寒中风病之内阴虚津亏，外阳虚邪盛者，即可以治中风病之阴虚津亏，阳虚邪盛也。
小建中汤，可以治伤寒中风之中气虚弱，无力驱邪者，即可以治中风病之中气虚弱，无力驱邪也。
桂枝麻黄各半汤，为伤寒太阳风寒两感主治，则中风病之风寒兼感者亦可用也。
桂枝二麻黄一汤，为伤寒太阳经中风多而伤寒少者主治也，即可以治中风病之风多寒少，初感于表者也。
桂枝二越婢一汤，为伤寒太阳中风病有热而气虚者主治也，即可以治中风病中之有热而气虚者也。
桂枝人参汤，为伤寒太阳中风病无热而气虚者主治，即可以治中风病之无热而气虚者也。
以上在神明者，由此类推之。即《伤寒论》中三阳三阴经各方，及《金匮》所载杂病诸方，俱可以通变采用矣。然犹以别病之方治中风也，或者不应也。今以中风病方治中风病，何不应之有？特以仲景既言于《伤寒论》中，故不逐条复列于此。后人遂任意以风燥猛烈之剂为治，此标病之所以不已也；不则无论邪之盛衰，内之寒热，又不论邪中何所，虚在何处，漫为温补，使邪闭郁为热，终无出路，本病之所以亦不已也。噫！中风之为病，所关于生死者，至切矣。《内经》言风而未专言证，仲景言证而未备言方，何以为救瘳之法守乎？喻氏编次中风病，所列之方，不无可用，然终不如仲景之方治仲景所言之病也。此又非余之敢为臆说也，皆于仲景用侯氏黑散一方引伸之者也。
寸口脉迟而缓，迟则为寒，缓则为虚；荣缓则为亡血，卫缓则为中风。邪气中经，则身痒而瘾疹；心气不足，邪气入中，则胸满而短气。
【按】此仲景之用侯氏黑散，又自为之诠解其用药之义也。盖为内有虚风，而外受虚邪，表里兼治也。亦必就脉证以明之，如其人寸口脉迟而缓，风邪上受，诊于寸口，同前条也。然前条浮而紧，此条迟而缓者，风邪直中而无寒可兼之诊也，故不紧而缓也。迟者，中有气虚阳微之故，故脉不浮而紧，且迟而缓也。缓则为虚，内虚生风，故召外风之虚邪相投，以虚邪乘虚体也。缓为风象，而言虚，则微而无力可知矣。在荣得缓则为亡血，即脉络空虚之证也；〔批〕此即世所谓类中风，而其实亦中风也。在卫得缓，则为中风，即贼邪不泻之证也。惟其卫虚，所以风中络；惟其营虚，所以风中经，俱前条所言之次第也。然前条脉微数之中风，虚而有热者也；前条脉浮紧之中风，风而兼寒者也；此条脉迟缓之中风，虚而阳微者也。虚而有热，当外治风而内补虚清热；虚而阳微，当外治风而内补虚扶阳，此内外兼治之法也。若风寒兼感，而内虚未甚者，则又先治表而后治里，亦为兼治之法也。〔批〕井然不紊。在仲景虽前后铺叙，脉证参错，难于辨明，而大义却井井不紊也，在人深究而得之可矣。其人内虚而有邪在表，则身痒而瘾疹，亡血所生之热，杂乎风邪，为患于皮肤也。〔批〕谱疮痛痒，皆属心火。风邪中经，而心血不生，故热所以身痒而瘾疹也。下文心气不足，邪气入中，则胸满而短气，正互相发明，虽不必相兼，而实有兼至之义耳。其人虚而有邪且在里，则心气不足，邪气入中而为干犯，以致胸满而短气。正气正阳，不足于中，而邪风邪气，侈张横肆，无所忌惮也。就其脉之迟缓证之，血亡气虚言之，虽有术以驱风得出，必无方以御风不入，非侯氏黑散以填空塞窦为义，何以杜邪风出而复入之门户乎？此仲景所以出侯氏黑散后，复明此一段脉证也。然非细为研究，亦不易得其旨也。
风引汤
除热瘫痫。
大黄四两 干姜四两 龙骨四两 桂枝三两 甘草二两 牡蛎二两 寒水石六两 滑石六两 赤石脂六两 白石脂六两 紫石英六两 石膏六两
上十二味，杵，粗筛，以韦素盛之，取三撮，井花水三升，煮三沸，温服一升。治大人风引，少小惊痫瘈疭，日数十发，医所不疗，除热方。巢氏云：脚气宜风引汤。
【按】后此又出风引汤一方，注云：除热瘫痫。似为中风虚而有热者主治也。然其中药品，除湿利水者居其半，治热次之，治风又次之。迨为热盛于内，风微于外，从湿邪以治痰，从热邪以治火，而中风之本病可除也。然非虚不甚虚，有邪在则实者，不可与也。若真虚甚，自有仲景《伤寒论》中太阳中风病之桂枝加黄苓汤在也。
防己地黄汤
治病如狂状，妄行，独语不休，无寒热，其脉浮。
防己一分 桂枝三分 防风三分 甘草一分
上四味，以酒一杯，渍之一宿，绞取汁；生地黄二斤，㕮咀，蒸之如斗米饭久，以铜器盛其汁，更绞地黄汁，和，分再服。
【按】又出防己地黄汤一方，注云：治病如狂状，妄行，独语不休，无寒热，其脉浮。似为风寒兼中于表，而积热内狂于心者主治也。然其中药品，亦不外治风而兼除湿。绞以生地黄汁，引除风湿之味于血分中，亦分从火治、风治、湿治，两解其在表之风湿中于卫而且中于营者也。此亦虚不甚虚，有风湿邪在则实者，方可与也。若真虚甚，自有《伤寒论》中太阳中风病之苓桂术甘汤在也。且此二方注，一云治瘫痫，一云治如狂状，则癫痫惊狂皆有实热，不同风痹痿厥皆有虚因。又当就仲景原注而明原方，不可但见列于中风病中，即谓为仲景之大经大法也。在仲景当日，或因中风病而附及于癫痫惊狂之治，亦如《内经》论风证而诸风俱在，不可胶柱而与言鼓瑟也。此亦就原注释原文，亦非余敢为臆说也。
头风摩散方
大附子一枚，炮 盐等分
上二味为散，沐了，以方寸匕，已摩疚上，令药力行。
【按】观于又出头风摩散一方，注云：以方寸匕，摩疚上，令药力行。疚上即患处也。中风病，头未必有患处，而此方附见者，亦犹前二方为癫痫惊狂附见者也。〔批〕大案阙疑，存信也。或曰：沍寒重阴，束缚阳气于颠顶之上，头为之震楚，盐附散主之。已，自己也。此又以仲景之出方证出方，均非余敢臆说也。后此则另言历节风之病，详其脉证而出治矣。然亦与中风有相通之理也，故仲景附为一篇。试再为注明其义。
历节
寸口脉沉而弱，沉即主骨，弱则主筋，沉则为肾，弱则为肝。汗出入水中，如水伤心，历节黄汗出，〔批〕印云：肝病必乘脾，脾主肌肉，故出黄汗也。亦脾受制不能胜湿，故脾之色随汗见也。故曰历节。
【按】风证中之历节，又中风证之一证也。人身有骨，骨必有节。风中骨节，不止一处，此历节可以风名证，不外于中风而已。仲景亦详其脉证，以立治法。论云：寸口脉沉而弱。言寸口，亦上受之邪，上以候上也；沉者，邪在深分，属于骨也；弱者，虚于经分，属于筋也。骨者，肾之余也，故沉即为肾；筋者，肝之余也，故弱即为肝。然则属肾者，阳微于肾而骨节疏纵也；属肝者，血虚于肝而脉络空虚也。此历节中风之所由来也。但此为风邪中人，伤于气分者多。又有历节病，伤于血分者，何邪也？则寒湿之邪也。其人必表虚而汗出，汗出而身热，遂入水中取快一时，不料寒湿之邪已随汗出之毛孔，侵入躯壳而入脉道矣。其邪将不止于伤卫，且伤其营；更不止于伤营也，且伤其心。汗者属血，而实心液，则汗出而心血亦虚。水湿之邪入必犯心，故仲景言其如水伤心也。此又历节病成于血分受风湿之故也。风湿之邪，入于脉络，则邪气缓、正气急。风邪内郁变热，通身汗津外出，湿邪又因而着附于骨节之间，使其留滞不出，即前条所谓贼邪不泻是也，故汗自出而邪自存也。风为阳邪，变热于骨节之间，则气血不循常道而妄为急疾；湿为阴邪，挟寒于骨节之间，则气血不能流行而过于迟滞。一疾一徐，而牵掣拘碍疼痛之所以作也。此历节病致痛之原也。可不慎欤！
趺阳脉浮而滑，滑则谷气实，浮则汗自出。
【按】再论其趺阳浮而过滑，浮者风也，滑者热也。趺阳，阳明之脉，本大。滑者大之甚，故曰过滑。滑则谷气实，谷气即胃气，胃气实则火盛而津衰也。兼以浮脉为风，风火相煽，胃津之存者寡矣。故历节之间表证也，风寒湿三邪为患，固宜以驱风寒、除湿邪之药为治矣。而趺阳脉浮滑，则里证之火盛津亡，犹非风燥辛温之药可以竟投也。见治历节者，不可不兼顾其里，勿但举一而废百焉，斯可矣。就趺阳论之，而当顾虑者如此，其他又可不知凡几矣。况胃内津衰火盛，而谷气之实非实也，乃邪热与夙食相停蓄也。内热生风，原足为外风之召，在中风亦由内热者多矣。况内热甚则汗大出，更足开门受盗，为历节致成之由也。此仲景又必论趺阳，以明所以然也。〔批〕何云：经曰火淫于内，治以甘寒，存胃津也。河间之羚角散救金水之原，以治历节之火痛；丹溪之犀角散清心胃之热，以治风火相搏之疼，皆从胃气实而引伸之也。印云：滑者痰滞也，谷气实正痰滞之根也。经云饮食入胃，散精于脾。今兼浮脉而汗出，则胃中津液衰，故不能散精于睥，或不能尽化，或水谷虽去，其气尚留，实于胃中，为痰滞之根也。故此汗出，亦是谷气实于胃而薰蒸成汗者，故有清胃热以消痰滞之治也。
少阴脉浮而弱，弱则血不足，浮则为风，风血相搏，即疼痛如掣。
【按】寸口脉既论矣，再为论其少阴于尺脉。浮而弱，风邪上受之。在寸口浮为风，而尺中之浮似不可概以风言矣。然浮见于尺，知风之入至深也。何以入于至深？则尺脉弱故也。此尺为少阴，然则风中肾脏乎？非也，此就少腹以下言之也。少腹以下，下焦之分，多血之处，此而血少，则尺脉弱。不必定为肾脏弱受风，方可候之于尺也，下以候下而已矣。然则仲景何以言少阴？则以少阴在尺候，就尺言其部位耳。不必拘执少阴二字归病肾脏，于历节之风病无涉，令后人起疑也。夫以胃腑受风，即不识人，肾脏岂可受风乎？故知血少脉弱指下焦血分言之也。下焦血多之地，乃竟少弱见于脉矣，其周身内外，无处不血少可知也。血少于脏腑之内，则火能妄行；血少于经络之外，则风斯直突；风血相搏，即风热横肆也。筋骨之间，为风所射，为火所灼，有不疼痛如掣者乎？此又就血虚召风，入于筋骨之间为患，明言其由然也。见人无时不当以气血充积为宝也。
盛人脉涩小，短气，自汗出，历节疼不可屈伸，此皆饮酒汗出当风所致。
【按】试再就人生躯体之肥瘠，而明历节之证。盛人者，肥盛而丰厚之人也。外盛者，中必虚，所以肥人多气虚也。气虚必短气，气虚必多汗。汗出而风入筋骨之间，遂历节疼痛之证见矣。筋骨有邪，屈伸艰难，此为饮酒汗出当风所致固矣。然肥人中阳虚微，表卫疏泄，腠理开张，津液外发，风易得乘汗出而外袭，热易得因液亡而内生。亦不必定酒可生热，酒后汗出当风，始可得历节病也，不过就酒客以言其致病之理耳。
诸肢节疼痛，身体尫羸，脚肿如脱，头眩短气，温温欲吐，桂枝芍药知母汤主之。
桂枝芍药知母汤方
桂枝四两 芍药三两 甘草二两 麻黄二两 生姜五两 白术五两 知母四两 防风四两 附子二两，炮
上九味，以水七升，煮取二升，温服七合，日三服。
【按】再者亦有瘦人而患肢节疼痛，身体尫羸者。瘦人血虚内热，是其常也。内热则亦可汗出，汗出则亦可召风，不必定肥人始多汗也。瘦人有热则好就寒湿之地，或其阴虚内热，多饮浆水，素有湿邪与热合为一家。而脚下先肿，湿邪自下起，必自下先受之也。湿热在体，风邪乘之而历节成矣，于是掣痛之势如脱，甚不可奈。湿上甚为热，热上甚而引风，风上甚而耗气冲胸。头眩、短气、温温欲吐，皆风邪热邪湿邪合为患者也。主之以桂枝芍药知母汤，以桂枝、防风、麻黄、生姜之辛燥治风治湿，白术、甘草之甘平补中，芍药、知母之酸寒苦寒生血清热，是风湿热三邪并除之法也。其间如附子，走湿邪于经隧中，助麻桂为驱逐，非以温经也。况此方乃通治风湿热三邪之法，非专为瘦人出治也。肥人平日阳虚于内者多，非扶助其阳气，则邪之入筋骨间者难以轻使之出。用附子于肥人，尤所宜也，勿嫌其辛温而云不可治血虚内热之证也。瘦人阴虚火盛之甚加芍药、减附子，又可临时善其化裁矣。何非仲景法中所该乎？人慎勿刻舟而求剑也。观于后条乌头可用，而附子又何疑焉？
味酸则伤筋，筋伤则缓，名曰泄。成则伤骨，骨伤则痿，名曰枯。枯泄相搏，名曰断泄。荣气不通，卫不独行，荣卫俱微，三焦无所御，四属断绝，身体羸瘦，独足肿大，黄汗出，胫冷。假令发热，便为历节也。
病历节不可屈伸，疼痛，乌头汤主之。
乌头汤方
治脚气疼痛，不可屈伸。
麻黄三两 芍药三两 黄芪三两 甘草炙 川乌五枚，㕮咀，以蜜二升，煎取一升，即出乌头
上五味，㕮咀四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内蜜煎中，更煎之，服七合。不知，尽服之。
矾石汤
治脚气冲心。湿毒故也。
矾石二两 按药性矾石善收湿，能解毒，澄清降浊。
上一味，以浆水一斗五升，煎三五沸，浸脚良。
【按】历节风病，固为筋骨间之邪矣，然其病又有得之嗜味，病从口入于先，然后风从之也。饮食大欲，过嗜则伤，五味皆然。而就筋骨言之，则味酸伤筋也。酸能收阴而敛血，血常敛，则筋常弛而无力，故缓，名之曰泄。泄者，血亡也。咸能软坚而下气，气常下，则骨常弱而不强，故痿，名之曰枯。枯者，精败也。血亡则阴虚而热生，精败则阳虚而风入，风与热相煽，即枯与泄相搏也，名曰断泄。〔批〕恺切详明。阳败风入则正气断，阴亡热生则正血泄，就其阴阳气血疏纵柔弱处形容病情也。再推之于营卫，血既亡则荣气必不通，荣不通则卫必不独行，荣气涩滞于脉内、卫气疏散于脉外，则在表之气两微矣。三焦在内，更何所藉以为藩篱？此四属荣卫之气断绝，而股肱手足，置若身外之物。此为历节风病言也。而中风病之理，亦不过荣卫俱虚，三焦无所御，四属断绝而已。若或身体羸瘦，独足肿大，兼汗出胫冷，再兼发热，仲景谓其便为历节，则专就筋骨言筋骨之风邪也。其所由来，亦与中风病殊途而同归者也。盖中风之为病，肌肤不仁、半身不遂；历节之为病，肢节疼痛、不能屈伸。其状亦大同而小异，故仲景编次于中风之后，见证虽分，而可以意为会通耳。遂为出乌头汤一方，注云：病历节不可屈伸疼痛者主之，又治卿气。乌头名方，君主乌头之治风也；佐以麻黄，引风出太阳，且以除湿也；用芍药以补血，治其泄也；用黄芪、甘草以补气，治其枯也。湿甚于下而热冲于上者，与以矾石，外治之法，注云：治脚气冲心，浸脚。除湿于下而热自退散也。此二方为历节言内治外治之义，而不外于驱风湿、补气血之旨也。况历节既通其病于中风，即可通其治于中风。治中风者，余引《伤寒论》中太阳中风各治法详矣，要在学者神明之而已矣。于是更可详论《金匮》书中诸附方之义。
附方
《古今录验》续命汤
治中风痱，身体不能自收，口不能言，冒昧不知痛处，或拘急不得转侧。姚云：与大续命同，兼治妇人产后去血者，及老人小儿。
麻黄三两 桂枝三两 当归三两 人参三两 石膏三两 干姜三两 甘草三两 芎䓖一两 杏仁四十枚
上九味，以水一斗，煮取四升，温服一升，当小汗，薄覆脊，凭几坐，汗出则愈；不汗更服。无所禁，勿当风。并治但伏不得卧，咳逆上气，面目浮肿。
《千金》三黄汤
治中风手足拘急，百节疼痛，烦热心乱，恶寒，经日不欲饮食。
麻黄五分 独活四分 细辛二分 黄芪二分 黄苓三分
上五味，以水六升，煮取二升，分温三服，一服小汗，二服大汗。心热加大黄二分，腹满加枳实一枚，气逆加人参三分，悸加牡蛎三分，渴加栝楼根三分，先有寒加附子一枚。
《近效方》术附汤
治风虚头重眩，苦极，不知食味，暖肌补中，益精气。
白术二两 附子一枚半，炮去皮 甘草一两，炙
上三味，剉，每五钱匕，姜五片，枣一枚，水盏半，煎七分，去滓，温服。
崔氏八味丸
治脚气上入少腹，不仁。
干地黄八两 山茱萸四两 薯蓣四两 泽泻三两 茯苓三两 牡丹皮三两 桂枝一两 附子炮，一两
上八味，末之，炼蜜和丸梧子大，酒下十五丸，日再服。
《千金方》越婢加术汤
治肉极热，则身体津脱，腠理开，汗大泄，厉风气，下焦脚弱。
麻黄六两 石膏半斤 生姜二两 甘草二两 白术四两 大枣十五枚
上六味，以水六升，先煮麻黄，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三升，分温三服。恶风加附子一枚，炮。
【按】《古今录验》续命汤注云：治中风痱，身体不能自收，口不能言，冒昧不知痛处，或拘急不得转侧。为中风正治也。以桂枝治卫风，以麻黄治营风，兼治挟寒邪者，以当归、芎䓖补血，以人参、甘草补气，以干姜开郁化痰，以杏仁降气豁痰，以石膏清热生津。风寒外因，痰火气内因，一方俱兼理者也。《千金》三黄汤注云：治中风手足拘急，百节疼痛，烦热心乱，恶寒，经日不欲饮食。亦为中风正治，而少为变通者也。以独活代桂枝，为风入之深者设也；以细辛代干姜，为邪入于经者设也；以黄芪补虚以熄风也；以黄苓代石膏清热，为湿郁于下热甚于上者设也。大汗心热加大黄以泄热也；腹满加枳实以开郁行气也；气逆加人参以补中益胃也；悸加牡蛎，防水邪也，即治湿热也；渴加栝楼根，以肃肺生津除热也。大约为虚而有热者言治也。又云：先有寒加附子一枚。先有寒即素有寒也。素有寒则无热可知，纵有热，亦内真寒外假热而已。云加附子，则凡大黄、枳实、栝楼根俱可不用，原方中之黄苓亦应斟酌矣。此又为虚而有寒者言治也。〔批〕或云：附子用以助独活、细辛驱风邪湿，非温经也，亦通。《近效方》术附汤注云：治风虚头重眩，苦极不知食味，暖肌补中，益精气。方中白术、甘草补中，附子回阳，俱无从风之表治，则专从虚寒中风之本治也。崔氏八味丸注云：治脚气上入少腹，不仁。脚气上入少腹，似历节中证；若不仁，则中风证也。八味滋肾水、益相火，兼壮水之本、益火之原，二义亦无从风之表治，又专立下虚中风之本治也。《千金方》越婢加术汤注云：治肉极热，则身体津脱，腠理开，汗大泄，厉风气，下焦脚弱。似为厉风言治，然历节及中风，有风热大盛，汗出津亡者，俱可择用也。主以麻黄散邪于表，则内不致大热；佐以石膏清内热之原，所以为表热汗出，灶底抽薪也；生姜、甘草、白术、大枣，俱从补中之里治，所以维正气之根，使不致阳随汗出，阴随热耗也；恶风加附子，又为阳虚多汗者预设一防。故此方凡厉风、历节、中风身热汗泄、表虚阳微者，俱有裨益也。各附方之义，亦俱从仲景意中经营而得，然偏驳不纯者有之，终不如仲景《伤寒论》中治太阳中风病诸风之纯而不驳也。余既引而列叙之于前，遵仲景法为宗主也；后叙各附方于后，取之贵博，择之贵精，以各附方为羽翼仲景者也。学者深造而自得之，应不以余言为河汉。
血痹虚劳病脉证并治第六
论一首 脉证九条 方九首
问曰：血痹病从何得之？师曰：夫尊荣人骨弱肌肤盛，．重因疲劳汗出，卧不时动摇，加被微风，遂得之。但以脉自微涩，在寸口、关上小紧，宜针引阳气，令脉和紧去则愈。
【按】痹病者，风寒湿杂合而成者也。《内经》云：其风气胜者为行痹，寒气胜者为痛痹，湿气胜者为著痹。则三邪俱外至之气也。仲景何以名之曰血痹？就其感者言，则外至之气也；就其受者言，则为脉里之营血也，故谓之曰血痹。《内经》言痹，分四时、别五脏，然初感不过在表，久之其邪内舍于里，究非中脏之邪也，虽以骨痹、筋痹、脉痹、肌痹、皮痹五者分言，然统以营血为归宿之所。在此俱治痹者，不可不明者也。且《内经》所言邪舍五脏，必根于内伤七情，〔批〕《内经》云：淫气喘息，痹聚在肺；淫气忧思，痹聚在心；淫气遗溺，痹聚在肾；备气之竭，痹聚在肝；淫气肌绝，痹聚在脾。与仲景所言较广，盖合内外以言痹，所以并有肠痹、胞痹等证。继云诸痹不已，亦益内也，见内舍者之难治也；其风气胜者，其人易已也，见外感者易医也。易治而不得其法，则易者终归于难矣，可不慎欤！至于或痛、或不痛、或不仁、或寒、或热、或燥、或湿之故，帝历问而岐伯详答之，不必复赘矣。学者能不一为检阅而遽言治痹乎！乃仲景所言寥寥数语者，则以痹之一端以发意也。其论证与《内经》所言舍于五脏者远，舍于六腑者近。《内经》言六腑各有俞，风寒湿气中其俞，而食饮应之，循俞而入舍其府，则治腑必先治胃也明矣。胃者，营卫气之本。岐伯曰：水谷之精气为营，能入于脉，循行上下，贯五脏六腑；水谷之悍气为卫，其气慓疾滑利，不能入于脉也，循皮肤之中，分肉之间，熏于肓膜，散于胸腹。则内痹、外痹，何非营卫之气受邪？又何非视胃阳衰旺，以为风寒湿三邪之迎拒耶？然则治中风必顾虑其本病，不可但从标治，治痹何独不然乎？此仲景所以明一端，以为痹病之权舆焉。非《内经》详而仲景略也。胃主后天之气，人生以后全赖是以延寿命、却病疾。胃气旺而营卫和，则外邪何由得感乎？况流连不已？至于舍脏腑肠胞之间，其人之胃气衰、胃阳微可审矣。在中风邪乘于内虚，在痹病亦邪乘于内虚。内虚者，惟尊荣人居多，仲景于是首举之以明血痹。然岂尽为尊荣人方得血痹之疾哉？然则尊荣人，亦内虚之别名而已。内虚于下，则骨弱也；内虚于中，则肌肤反盛重也。肾阳足而骨强，胃阳强而肌实。今骨既弱矣，肌虽盛而沉重不轻捷矣，是上下之阳俱微而胃气不能振励，营卫俾有拒邪不受之能也。于是风寒湿三邪得以乘其隙而投之矣，与中风一之受病奚异乎？况痹者亦中风之渐也，未有中风而不始于痹者。二证各立门户，亦《内经》论风证之大旨，而其理实有相通也。仲景编次于中风之后，后人误叙与虚劳同篇，〔批〕喻氏又将血痹强牵入虚劳中，可谓刻舟求剑矣。可见分篇列次，非仲景本意。痉、湿、暍不必定为一病也，于此更明矣。请为尊荣人即内虚人得痹病申言其故。其人骨弱肌重，必不耐劳烦，少劳则疲而汗出，精神不振，倦怠思卧，卧又不能安贴，不时动摇，兼以中虚多恶风寒，卧时必加被，惟其加被而热更作，又动摇而去被，微风乘其气倦体疲，汗出身卧，得而入其隙矣。然微风也，非大风也，不为中风，而为痹。又因卧必近地之湿气，同欲加被之寒，合其邪以相袭，透其卫而着于营，专为风邪在表，有皮肤肌肉经络之分；若兼寒带湿，则必胶滞于营血中，以微风之阳邪，不能胜寒湿二阴邪之力也，寡必从众也，遂相率投于阴营，方以类聚也。此内虚以卧而得痹者，则凡起居动静，俱可该也。特以卧时气收神敛，营卫之行稍迟，故邪更易召致耳，非谓痹定卧方得也。然既知其为内虚矣，虽风寒湿三邪为外感，宜发散驱逐，奈其脉自微涩，惟寸口及关之上小紧，是外感为轻，而内伤实重也，岂可遽为发散驱逐，使邪未必除而正已不支乎？仲景言宜用针以引阳气，阳气得畅达流行，而三邪自退表脱体，岂能久而渐深，内舍于脏腑肠胞乎？令脉和阳升而微涩渐起也，言紧去阳足而风寒湿之病脉不留也。是痹病以扶阳助气为治本之要术也。尊荣人为其内虚，故用之而效。凡内虚者用之皆可效也，岂必痹尽王侯卿相乎？此治痹之大经大法，可由数语而详为推致者也。盖仲景用针法意在扶阳，用药亦不出此物此志耳。
血痹阴阳俱微，寸口关上微，尺中小紧，外证身体不仁，如风痹状，黄芪桂枝五物汤主之。
黄芪桂枝五物汤方
黄芪三两 芍药三两 桂枝三两 生姜六两 大枣十二枚
上五味，以水六升，煮取二升，温服七合，日三服。一方有人参。
【按】随因出方而更诊其脉。诊血痹之为脉，阴阳俱微。阴，荣之诊也；阳，卫之诊也。荣卫之气弱，则脉必阴阳俱微也，胃阳之素虚可知也。然此微在寸口、关上，则上气不足更可知也。独尺中小紧，非肾病也，亦不过胃阳之根复微，故风寒湿三邪得以乘于荣卫也。荣卫之气根于胃阳，胃阳根于肾阳，尺中小紧，肾阳亦非充裕矣，所以邪中于荣卫。其外证在身体或皮肤不仁，如中风之痹状。血痹与风痹有异乎？中于荣则为血痹，中于皮肤则为风痹。风痹兼寒湿者少，血痹兼寒湿者多，总不出胃阳虚而荣卫弱之理也，不必拘牵而大贵神明也。此仲景所以主之以黄芪桂枝五物汤；在风痹可治，在血痹亦可治也。以黄芪为主固表补中，佐以大枣；以桂枝治卫升阳，佐以生姜；以芍药入荣理血，其成厥美，五物而荣卫兼理，且表荣卫、里胃阳亦兼理矣。推之中风于皮肤肌肉者，亦兼理矣，固不必多求他法也。即云痹病多端，一方不足备用，然《内经》可考其病源也。中风病中引《伤寒论》太阳中风病诸方，可移取其治法也。寒邪湿邪杂于三阳三阴者，不一而足，其治法亦层见叠出，何必一一列之于痹病中而始可治痹病乎？此乃刻舟求剑之人，岂可与言仲景？市头买数部方书，检查医治可矣。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此，立论设想，则请不必观仲景之书可也。若后学必于求按证得方，则喻氏《法律》书中论证出方，尚有可观。上考之《内经》，下证之喻氏，以求仲景之理法，亦可渐得矣。
虚劳
夫男子平人，脉大为劳；极虚亦为劳。
【按】虚劳者，因劳而虚，因虚而病也。人之气通于呼吸，根于脏腑，静则生阴，动则生阳。阴阳本气之动静所生，而动静复能生气之阴阳，此一神两化之道也。故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在天在人，俱贵和平，而无取于偏胜。偏则在天之阳愆阴伏而化育乖；在人则阳亢阴独而疾病作。然则虚劳者，过于动而阳烦，失于静而阴扰，阴日益耗而阳日益盛也，是为因劳而虚，因虚而病之由然也。《内经》云：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盖始因精气夺而虚，邪气遂盛而实，此尚可为也；久之，邪气有渐与正俱虚者，已难挽回矣；更有邪不与正俱虚而终盛者，则医药难施而针破莫救矣。然既云劳而虚矣，则劳必有一定之外因，而虚亦必有一定之内因。仲景名之曰五劳，其本于《内经》之言五虚乎？《内经》云：肝病者，两胁下痛引少腹，令人善怒，虚则目䀮䀮无所见，耳无所闻，善恐，如人将捕之；心病者，胸中痛，胁支满，胁下痛，膺背肩甲间痛，两臂内痛，虚则胸腹大，胁下与腰相引而痛；脾病者，肌肉痿，身重，善足不收行，善瘈，脚痛，虚则腹满肠鸣，飱泄食不化；肺病者，喘咳逆气，肩背痛，汗出，尻阴股膝髀腨胻足皆痛，虚则少气不能报息，耳聋嗑干；肾病者，大腹胫肿，喘咳身重，寝汗出，憎风，虚则胸中痛，大腹少腹痛，清厥，意不乐。此五虚者，所以为精夺之内因。而五病者，所以为邪盛之外因乎？但终不知何以致其虚也？仲景又列言七伤，其本于《内经》之言五不足乎？《内经》云：心藏神，肝藏血，肺藏气，脾藏肉，肾藏志。又云：气虚者肺虚也。推之五藏，神虚则心虚，血虚则肝虚，肉虚则脾虚，志虚则肾虚，莫不为然矣。是五不足之故，皆有外见可征者。而所以致虚之由，亦可因此而尽详之矣。多动其气，而无静以养之，则气虚而肺虚矣；多动其血，而无静以养之，则血虚而肝虚矣；多动其肉，而无静以养之，则肉虚而脾虚矣；多动其神，而无静以养之，则神虚而心虚矣；多动其志，而无静以养之，则志虚而肾虚矣。此五虚之所以原于劳，而五劳之所以致虚也乎。后明之以七伤，伤虽有七，而所伤不过五。是五劳、七伤皆耗其脏中真阴，生其脏中邪热，于是邪实而精夺，遂成虚劳之病矣。〔批〕虚劳必起于内热，终于骨蒸有热者十有七八。其一二虚寒者，又必邪热先见，而其后日久随正气俱衰也。脏为阴，阴即脏中真气，迨实邪耗真气既尽，而真脏脉外见，遂不可治矣！或问脏为阴，阴即脏中真气，岂脏中无阳乎？非也。《内经》云：所谓阴者，真脏也。盖脏中之真乃阴也。脏中之真，固阴阳俱有者也，而在脏中之阴分，故曰阴即脏中真气也。此盖为邪实而精夺者言也。若夫邪久或不能实，与精同其消散者，则脏中之阳，又为脏中真气矣。此又阴阳随时，就其所重者言之也。当邪气方盛，则必耗其阴，及邪气已衰，又累敝其阳矣，岂可执一而论乎？仲景根原《内经》，为邪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者言虚劳也，曰：夫男子平人，脉大为劳，极虚亦为劳。脉大者，邪气盛也；极虚者，精气夺也。以二句揭虚劳之总，而未尝言其大在何脉，虚在何经，是在主治者随五劳、七伤之故而谛审之，岂数言可尽者乎？
男子面色薄者，主渴及亡血，卒喘悸，脉浮者，里虚也。
【按】仲景再为验辨之于色于证于脉以决之。男子面色薄即不泽也，此五脏之精夺而面色失其光润也。然光必在面皮内蕴，润必在面皮内敷，方为至厚，若大见呈耀，则亦非正厚色矣。今言薄，则就无光润者言也，其人必患消渴及诸失亡其血之疾，因而喘于肺而悸于心。卒者，忽见忽已之谓。此俱为邪盛之实、精夺之虚也。诊之必浮大者，邪盛也；大而浮，邪盛兼精夺也，故总归之于里虚而已。
男子脉虚沉弦，无寒热，短气里急，小便不利，面色白，时目瞑，兼衄，少腹满，此为劳使之然。
【按】仲景再为叙其脉证。诊之大而浮，必浮取盛而沉取衰之脉也，其言里虚可也。若浮诊之脉浮大为虚矣；沉诊之脉沉弦者，无乃非虚乎？不知此正所谓邪盛也。弦脉见于沉分，应身发寒热，今无寒热，则此弦乃血虚于肝之象。血虚于肝，则热生于里。短气者，壮火食之而损也；小便不利，津液消也；面色白，营气竭也；时目瞑，肝虚风动也；兼衄，血虚火动也；里急少腹满，肾肝之火上盛，则下阳必虚，阴凝于下焦也。凡此脉证，皆劳而虚，虚而病之征也。所以明之曰：此为劳使之然。
劳之为病，其脉浮大，手足烦，春夏剧，秋冬瘥，阴寒精自出，酸削不能行。
【按】然仲景详其色脉，举出诸证，无非为动多劳，阳偏而邪实，静少养，阴衰而精虚，再三昭其戒而已。惟其邪实，故血妄行而衄吐；益以亡津，随饮随消，渴不能止；血枯竭，面色悴憔，火炎风动，头目眩冒，而诸证并集矣。然邪实而精虚，必上实而下虚，攻之不可，补之不受，将何以为救理乎？仲景又因脉之浮大而明其邪盛精夺之故，以明阴阳消长之机。其人脉浮大而手足烦，则内阴虚热盛，四末动扰，不能自已矣。邪本阴亏阳亢，内生之焰也，然亦随天时为衰旺。春夏者，阳时也，阴虚之病必剧；秋冬者，阴时也，阴虚之病稍瘥。就人之脉证，征时令之阴阳，其进退有不爽者，而治法从此立矣。再者，如此火盛于上，则必阳衰于下，于里急少腹满已明之矣。于是胃阴不足而邪火炽于上焦，嗣肾阳不足，而邪寒凝滞于下焦，阴寒既内迫，阳精自外出，为白浊、为遗精、为鬼交，皆上盛下虚之必致也。精既出夺，必益虚寒，腿脚酸软，肌肉瘦削，遂不可行立，而骨痿不能起于床矣。越人因此而明自上损于下，自下损于上之理，明如指掌，无非仲景数言之所该也。此时上邪若随正衰，尚可大补其下阳；若上邪不随正衰，而仍炎上无返也，则明达者，必为之束手也矣。
男子脉浮弱而涩，为无子，精气清冷。
【按】仲景既就精气虚实冷暖中决人生死，即可就其中决人之子嗣。人生以先天元阳为立身之本，必培养深厚，温温少火，不焰不熄，方足延寿命而生子息。今诊其人脉浮弱，则胃阳已虚矣，兼见涩，则肾阳复微。《内经》所谓滑则生，涩则死也。自全不保，岂能有子？所以断之为无子，而又原精气清冷之故，正为虚劳之男子示深戒也。然精气何以致清冷乎？未有不自失精始者，不知珍之如珠玉，而乃用之如泥沙，少艾满前，慾动情盛，初乃可节而不节，继则欲节而不能，后竟不得不节而无可节也。
夫失精家，少腹弦急，阴头寒，目眩一作目眶痛发落，脉极虚芤迟，为清谷亡血失精。脉得诸芤动微紧，男子失精，女子梦交，桂枝龙骨牡明汤主之。 、
桂枝加龙骨牡蛎汤方
《小品》云：虚弱浮热汗出者，除桂加白薇、附子各三分，故曰二加龙骨汤。
桂枝三两 芍药三两 生姜三两 甘草二两 大枣十二枚 龙骨三两 牡蛎三两
上七味，以水七升，煮取三升，分温三服。
天雄散方
天雄三两，炮 白术八两 桂枝六两 龙骨三两
上四味，杵为散，酒服半钱匕，日三服，不知，稍增之。
【按】如此则谓之失精家。失精家肾阳大泄，阴寒凝闭，小腹必急，小腹中之筋必如弦之紧而不能和缓，阴头必寒，下真寒如是，上假热可征矣。火浮则目弦，血枯则发落。诊其脉必极虚，或浮大、或弱涩不待言矣。更兼芤迟，芤则中虚，胃阳不治，迟则里寒，肾阳无根，或便清谷，中焦无阳也；或吐衄亡血，上焦浮热也；或梦交遗精，下焦无阳也，此虚劳之所以成。而精失血亡，阴阳俱尽，将何以为补救之神术乎？此亦难与言治法矣！而仲景婆心莫已，犹为立法。于未至如此危笃之前，善治者治未病，次则治方病，再次治病而未甚深。若夫大病已成，虽轩岐不能夺造化之权也。然何非其人自为生死乎？仲景于此明为昭示曰诸脉但得芤，则中虚已兆矣，兼动而微紧，动即短也，微即弱也，紧即涩也。芤为中取得中空之脉，浮取得微，沉取得涩，而且见短促，则上中下三候俱虚，虚劳不日可成矣。为男子必失精，为女子必梦交，此俱平日精失血亡，阳衰于下而阴耗于上，所以于下则真寒，于上则假热也。惟其上有假热而心神不宁，慾念时起；惟其下有真寒而肾关不固，精气易泄。男子女人，皆一理也。当初见此脉证之时，即与施治，或未必遽至阴阳离绝，驯至不救，何非仲景之大仁大智乎？遂主之以桂枝龙骨牡蛎汤，即桂枝汤加龙骨牡蛎也。男子失精亡血，何与于桂枝汤驱风行卫之事？后人见而掩口以笑矣，不知仲景有深意存矣。桂枝扶阳也，而即以升邪；芍药补阴也，而即以收气；佐以生姜，宣浮热也；佐以甘草、大枣，益胃气也；佐以龙骨、牡蛎，收涩肾中空虚滑脱之气也。于是男子精固而不遗，女子阴收而不泄，杜其下泄精血之门，方徐议资补阴阳之治。不然遽施资补，而上有浮热，未必受也，且失精梦交不止，其源未挹而其流方畅，资补又何益乎？故用此法先塞其漏卮，而后黄流在中，可以为君子寿矣。此仲景用法而俗医不能测识之一也。又出天雄散一方，纯以温补中阳为主，以收涩肾精为佐，想为下阳虚甚而上热较轻者设也。不然，则服前方上热渐退而下寒愈见，乃真寒假热各露实形，反为病之退机也。于是大补其阳，大收其精，而虚热反可不治而自熄也。后人治有热虚劳，多不知补阳即是滋阴之义，往往恣用清凉，百无一救。苟能少明仲最之法，何至以人命为草菅乎？业医者不读仲景而言治，皆贼夫人之子者。
男子平人，脉虚弱细微者，喜盗汗也。
【按】仲景既明劳之脉证，终归于亡血失精，为男女立失精梦交之治矣。又就其脉证反复申言，无非欲主治者理明则法不误也。男子平人，为形若无病者言也。其形虽不病而脉病，则病必踵至矣。设平人而见脉虚弱兼以细微，虽未至于脉极大而极虚，而已兆其渐矣。其脉之虚而弱，则阳已损也；细而微，则阴已消也。阳损必驯至于失精，阴耗必驯至于亡血也。验其外证，必喜盗汗。阳损斯表不固，阴损而热自发，皆盗汗之由，而即虚劳之由也。
人年五六十，其病脉大者，痹侠背行，若肠鸣，马刀侠瘿者，皆为劳得之。
【按】再或人年五六十而病，斯时未知何病，但作病脉论之而已。人病而脉大，非老年所宜也。必其人素有痹邪夙中于督脉，故痹侠背行；邪夙中于任脉，故肠鸣；其督脉之支者，出脊两傍，故马刀侠瘿。是其人之脉大，固为劳矣。必少年经营辛苦子损伤阴阳，荣卫枯泄，风寒兼湿因而乘之，乃因劳而得虚，因虚而得痹。虽与男子平人失精亡血之虚劳有异，为虚为劳，则本同而末异者也。然男子平人失精亡血之虚劳，年少而体方柔脆，故易至夭折；年五六十人，感邪成痹之虚劳，年老而体已坚硬，故可以终其天年。是虚劳而成痹，终是经络病；虚劳而成失精亡血，则为脏腑病矣。经络病可以引年，脏腑病难于延岁也。此仲景引虚劳之类，以明虚劳也。
脉沉小迟，名脱气，其人疾行则喘暍，手足逆寒，腹满，甚则溏泄，食不消化也。
【按】仲景于是又言脱气之虚劳。气又精之所以为精也。失精于下者，可成虚劳矣。脱气则成虚劳于上者焉。就失精于下、脱气于上推之，秦越人之论虚损，其言虚而感寒，则损其阳，即仲景所谓喜盗汗是也。阳虚表无护卫，汗易出，则风寒易入，再数为治表发汗，而阳益虚矣。〔批〕分析清楚，配搭详明。其言阳虚而阴盛，损则自上而下，一损损于肺，二损损于心，三损损于胃，即仲景所谓脱气之虚劳也。其言虚而感热，则损其阴，即仲景所谓渴及亡血、卒喘悸是也。阴虚里无津液，渴愈作而火邪愈炽，再加以吐衄失亡，而阴益虚矣。其言阴虚而阳盛，损则自下而上，一损损于肾，二损损于肝，三损损于脾，即仲景所言失精之虚劳也。仲景既明失精之虚劳，能不复明脱气之虚劳乎？如诊之其脉沉小而迟，浮而大为虚，沉而小亦虚。凡脉宜于浮小而沉大，为本大而末小。今沉既小，则浮必反大，不则浮微欲无矣。沉小兼数，则为阴虚血亡；沉小兼迟，则必阳虚气耗也，故名之曰脱气。验其外证，疾行则喘喝。揣其平时，手足常逆寒。气脱必阳衰，阳衰则里寒腹满，甚则溏泄，食不消也。非一损于肺而气虚，渐至三损于胃而饮食不为肌肉乎？此虚劳之自上损下，而先伤阳分者也。
脉弦而大，弦则为减，大则为芤，减则为表，芤则为虚，虚寒相搏，此名为革。妇人则半产漏下，男子则亡血失精。
【按】再或诊之，脉弦而大。弦者，血亡而火邪盛也；大者，气脱而正阳衰也。弦则为减，减则胃阳受伤也。大即为芤，芤即中气已竭也。减为胃阳伤，故为寒；芤为中气竭，故为虚。是虚乃气脱而肺损也，减乃血亡而心损也。虚寒相搏，而风木无畏以克土，胃阳失令而胃气又尽，至此即自上损于下而及胃，则不治之证也。仲景又名之曰革。革者绝也，诊之如按鼓皮，浮大而无根，则阳浮于上而下离其宅矣，何以全其生命耶？妇人虽有孕，亦半产而不能育，无孕则血下无时，不日为血干经闭矣；男子则亡血失精，同于上条。此又虚劳之自上损下而先伤阴分者也。
虚劳里急，悸，衄，腹中痛，梦失精，四肢痠疼，手足烦热，咽干口燥，小建中汤主之。
小建中汤方
桂枝三两，去皮 甘草三两，炙 大枣十二枚 芍药六两 生姜三两 胶饴一升
上六味，以水七升，煮取三升，去滓，内胶饴，更上微火消解，温服一升，日三服。呕家不可用建中汤，以甜故也。
《千金》疗男女因积冷气滞，或大病后不复常，苦四肢沉重，骨肉痠疼，吸吸少气，行动喘乏，胸满气急，腰背强痛，心中虚悸，咽干唇燥，面体少色，或饮食无味，胁肋腹胀，头重不举，多卧少起，甚者积年，轻者百日，渐致瘦弱，五脏气竭，则难可复常，六脉俱不足，虚寒乏气，少腹拘急，羸瘠百病，名曰黄芪建中汤，又有人参二两。
【按】仲景又发婆心而为出一方，亦贵于预为经理，非待必损及于胃方救治也。当虚劳病形成之时，里急者，阳衰津亡，内生燥烦也；悸者，气脱而膻胞空虚也；衄者，肝木无畏而挟血妄行也；腹中痛者，即里虚邪乘，而邪热错杂也；梦失精者，阳虚梦鬼交，而肾弱无收摄也；其外证必四肢痠疼，手足烦热，咽干口燥。内真寒而外假热，下阳虚而上阴亡也。主之以小建中汤，以桂枝、生姜扶阳，甘草、大枣、胶饴益胃，芍药收阴，无非从中为治。若平易无奇，而实王道之至神者也。
虚劳里急，诸不足，黄芪建中汤主之。于小建中汤内加黄芪一两半，余依上法。气短胸满者加生姜；腹满者去枣，加茯苓一两半；及疗肺虚损不足，补气加半夏三两。
【按】气虚甚加黄芪，津虚甚加人参，以治虚劳里急。此言里急，非里急后重之谓也，乃虚歉无主之谓也。故名其方为建中，正所以扶持其中气，使渐生阴阳，达于营卫，布于肢骸，而消其独亢也。学者顾名思义，斯得之矣。
虚劳腰痛，少腹拘急，小便不利者，八味肾气丸主之。方见妇人杂病中。
【按】仲景出建中汤，为自上而损脱气者主治也。其有自下而损失精者，则又立一法主之，为八味肾气丸。虚劳腰痛，少腹拘急，小便不利，纯是肾中水火俱不足之证也。失精之故显然矣。以六味丸壮水之本，加桂附益火之源，水火兼理于肾。凡上无热而下虚者，建中汤为宜；上有热而下虚者，八味肾气丸为宜也。
虚劳诸不足，风气百疾，薯蓣丸主之。
薯蓣丸方
薯蓣三十分 当归十分 桂枝十分 曲十分 干地黄十分 豆黄卷十分 甘草二十八分 人参七分 芎䓖六分 芍药六分 白术六分 麦门冬六分 杏仁六分 柴胡五分 桔梗五分 茯苓五分 阿胶七分 干姜三分 白敛二分 防风六分 大枣百枚，为膏
上二十一味，末之，炼蜜和丸如弹子大，空腹酒服一丸，一百丸为剂。
【按】再者虚劳上损于肺，下损于肾，递传递损，必及于心肺，而归极于脾胃。仲景又为一法，以调理脾胃为主，而以补气养血生津散热为佐，从缓以固其本，为七年求艾之治，而所以慎预防于不救者切矣！盖人之元气在肺，元阳在肾，既剥削则难于遽复矣，全赖后天之谷气资益其生。是荣卫非脾胃不能通宣，而气血非饮食无由平复也。仲景故为虚劳诸不足而带风气百疾，立此薯蓣丸之法。方中以薯蓣为主，专理脾胃，上损下损，至此可以撑持；以人参、白术、茯苓、干姜、豆黄卷、大枣、神曲、甘草助之，除湿益气，而中土之令得行矣；以当归、芎䓖、芍药、也黄、麦冬、阿胶养血滋阴；以柴胡、桂枝、防风升邪散热；以杏仁、桔梗、白敛下气开郁。惟恐虚而有热之人，资补之药上拒不受，故为散其邪热，开其逆郁而气血平顺，补益得纳，亦至当不易之妙术也。勿以其迂缓而舍之．王道无近功，欲速则不达，圣人言之详矣。
虚劳虚烦不得眠，酸枣汤主之。
酸枣汤方
酸枣仁二升 甘草一两 知母二两 茯苓二两 芎䓖二两深师有生姜二两。
上五味，以水八升，煮酸枣仁得六升，内诸药，煮取三升，分温三服。
【按】又为虚劳虚烦不得眠者立一法。正谓邪热多必发热甚，而心神受伤，夜不能寐也。主之以酸枣汤，以酸枣之气香而味酸，入心收阴，佐以知母、芎䓖滋阴养血，甘草、茯苓理其胃气。此治有热虚劳，必先滋其阴，而滋阴又必顾其胃阳，乃阴阳并理，而不相害悖之道，处方者必不可不知者也。人能遵循仲景之法而早见病机，治于未然，或已成病形而急为匡救，亦可不至如《内经》所云大骨枯槁，大肉陷下，胸中气满，喘息不便，真脏脉见，期其日月而死矣。乃场谷逝，而虞渊莫挽也，仲景能不恻然动念，而为人历举之也。
五劳虚极羸瘦，腹满不能饮食，食伤、忧伤、饮伤、房室伤、饥伤、劳伤、经络荣卫气伤，内有干血，肌肤甲错，两目黯黑，缓中补虚，大黄䗪虫丸主之。
大黄䗪虫丸方
大黄十分，蒸 黄苓二两 甘草三两 桃仁一升 杏仁一升 芍药四两 干地黄十两 干漆一两 虻虫一升 水蛭百枚 蛴螬一升 䗪虫半升 。
上十二味，末之，炼蜜和丸小豆大，酒饮服五丸，日三服。
【按】言五劳，即过劳五脏而伤其真气也，前已历叙以明之矣。以致脏真损伤，日就颓败，遂里虚至极，自上下而损，损至脾胃，则渐不可救。脾气散而腹满，胃气竭而不能饮食，脏真既已内败，谷气又断，而营卫尽绝矣，何所赖以全生乎？虚劳至此，迨不可救乎！《内经》因历举真脉推色以示人，非谓但知所验辨，且亦凛然昭所儆惕焉！真肝脉至，中外急，如循刀刃责责然，如按琴瑟弦，色青白不泽，毛折，乃死；真心脉至，坚而搏，如循薏苡子累累然，色赤黑不泽，毛折，乃死；真肺脉至，大而虚，如以毛羽中人肤，色赤白不泽，毛折，乃死；真肾脉至，搏而绝，如指弹石辟辟然，色黑黄不泽，毛折，乃死；真脾脉至，弱而乍数乍疏，色青黄不泽，毛折，乃死。此五者，固凡病皆作，而虚劳损脏，何脏受伤，重者必先绝何脏，而其脏脉色外见。一脏绝而四脏俱敝，遂不可治矣。可不复欤！仲景至此，又为追湖其致伤五脏之由，即前言之七伤也，曰食伤，曰忧伤，曰饮伤，曰房室伤，曰饥伤，曰劳母伤，曰经络荣卫气伤。此乃不慎其起居，不制其嗜欲，不亩其喜怒，不省其思虑，不节其饮食，不严其防御，不息其劳役，不戒其房帷，发于情而不能止以礼义，顺其习而不能制以惕惧，驯至劳而伤，伤而虚，虚而仍劳仍伤，遂病矣。病而劳伤，尤有不肯自已者，此死亡之所以自取也，岂尽委于天命之数者乎？仲景于其中尤存不忍人之心焉，云内有干血者，则血未至于枯，营卫未至于绝，而胃气未至于竭者也。验其外证，肌肤甲错，血亡也；两目黯黑，热盛也。盖阴虚血燥，邪火炽盛之证也，法宜缓中补虚。〔批〕此为诸劳中血枯经闭之劳立法。中即里也，缓中者，缓其里急也。邪热内焚，其中必躁烦扰乱而意急心忙，滋阴正所以为缓中之治也。缓中为滋阴补虚，即所以为补阳补气乎？而仲景以大黄䗪虫丸主之，于滋阴则有，于补虚似无当，然又有说焉。方中黄苓、芍药、地黄、甘草，阴可滋也；大黄、桃仁、杏仁、干漆，皆破血之品，而润燥在其中矣；四虫之用，大同于疟病中治疟母之鳖甲煎内用五虫破积行血，此物此志也。虚劳而不补虚，乃破血而云补虚者，此证为虚劳之大热无寒，阴大亏而阳太盛也，故不补气补阳而但滋阴，又必破旧经枯干之败血，而生新为养育之嫩血，血生而虚即补矣。〔批〕窥破仲景心事。盖其虚原在血亡，而不在精失气脱，故生血滋阴，即可以谓之补虚矣。此在妇人女子，寡妇女尼，因不月渐成虚劳者，尤所宜投也。况血亡而气未脱、精未失，犹为虚在阴而阳尚可为，非同上气脱、中血亡、下精失萃于一身，无药可医之疾也。此仲景必指出，而另为立一法也。治虚劳者，能于仲景之言内详求言外引伸，按病以为比属，按证以为神明，庶几活人之术大行于世，而天地生我之心，亦可以仰答于万一而无愧矣。
附方
《千金翼》炙甘草汤
一云复脉汤治虚劳不足，汗出而闷，脉结悸，行动如常，不出百日，危急者十一日死。
甘草四两，炙 桂枝三两 生姜三两 麦门冬半升麻仁半升 人参二两 阿胶二两 大枣二十枚 生地黄一斤
上九味，以酒七升、水八升，先煮八味，取三升，去滓，内胶消尽，温服一升，日三服。
【按】《千金翼》炙甘草汤一方，亦本于仲景《伤寒论》，从其条中摘出者也。原注云：一名复脉汤，治虚劳不足，汗出而闷，脉结悸，行动如常，不出百日，危急者十一日死。因附录《伤寒》注原文，并载余注于后。
仲景《伤寒论》原文：
伤寒，脉结代，心动悸者，炙甘草汤主之。一名复脉汤。脉按之来缓而时一止，复来者，名曰结。又脉来动而中止，更来小数，中有还者反动，名曰结，阴也。脉来动而中止，不能自还，因而复动，名曰代，阴也。得此脉者，必难治。
【按】此条虽于太阳伤寒见之，而不止太阳为然，伤寒为然，盖诸病病后俱然，明言之以立法也。伤寒脉见结代，证兼心动悸，则气血为病而及于神志之间焉。道家尝云精气神，精属阴，气属阳，而脉则不杂于阴阳，又不离于阴阳者，即所谓神也。今见结代，神力不足，而神明内撼矣。心为神所宅，脉为神所丽，二者正神之为病，病岂浅鲜者乎？仲景用炙甘草汤，盖不问其表里，而问其阴阳，不治其气血，而理其神志，然究何尝外于补阳益阴、生卫养营之为治乎？甘草、生姜、桂枝、参、枣补阳生卫，助其气也，麦冬、麻仁、生地、阿胶益阴养营，滋其血也。气旺精足，而神有不昭昭朗朗者乎？缘此证不见气血之为病，而实为病甚大，仲景用阴阳两补之法，较后人所制八珍、十全等汤纯美多矣！学者当体认其意而推引之可也。
观此原文与原注，则知炙甘草名复脉汤，凡病之虚而阴阳有亏敝者，无不可用也，岂止伤寒！岂止虚劳乎！然必附见于此者，知当预为补救其阴阳，不可至于颓败而难于收拾也。期以百日者犹可救治，则真脏脉未见也；及危急矣，期以十一日死，则真脏脉已见矣。真脏脉见，应期以克贼是脏之日必死。如本日为甲日，是土脏克贼之日矣，但本日未必死也，不过再逢甲日必死矣。其未至之九日，如遇克贼之日，亦可以决其死也。〔批〕如本日非甲日，未至之九日必有甲日在内，至其日则死。脾脏如此，余可类推。故连本日，计至再逢此干之日，不出十一日也。前言不出百日，后言十一日，不言不出者，省文也。是虽小故，亦不可不明，以见古人之用心，无大小之异也。总为预时治则吉，临时治则凶，言其审慎之意而已。
《肘后》獭肝散治冷劳，又主鬼疰一门相染。
獭肝一具
炙干，末之，以水服方寸匕，日三服。
【按】又附《肘后》獭肝散，注云：治冷劳，又主鬼挂一门相染。夫传尸之虚劳，列证甚繁，喻氏引苏游之说于《法律》中矣；又载《紫庭方》云：传尸伏尸，皆有虫，用熏病人手背之法；又云：人死而虫不死，人日惆悴，虫日荣长，阅三传而虫之为灵，非符药所能制矣；又引葛椎川言：鬼疰为五尸之一挂，诸鬼邪为害，其变动不一，累年积月，渐就顿滞，以至于死，传于傍人，乃至灭门。其言类于不经，虽天地之大，何所不有？即耳目之前，亦尝闻其语矣。而仲景未言，余遵循而注之者，岂敢言乎？即喻亦云有其事而无其遍者，不足尚也。续述许州陈大夫所传仲景百劳丸一方，喻云可以加人参，只作一顿服，以取顿快，为虚劳人杀虫、行血、逐瘀主治也。或者此即仲景《金匮》所不逮，而另传于人者乎？姑录于后，以备参考，较之獭肝散之方，专治虫害，葛稚川之论，流为妄诞，庶几有此理者有此事，有此事者有此法，为吾儒所当信好者焉。
百劳丸方
当归一钱 乳香一钱 没药一钱 虻虫十四个 人参二钱 大黄四钱 水蛭十四个 桃仁十四个，浸，去皮尖
上为细末，炼蜜为丸桐子大，都作一服，可百九，五更用百劳水下，取下恶物为度。服白粥十日。百劳水即井澜水以杓扬百遍者。
何云：病曰血痹言寒伤荣也，举一寒以明三气之杂合也，犹举一中风以明荣卫之俱伤也。人身中未有血伤而气不伤者，亦未有内虚而外邪不入者也？况形志有苦乐，男女殊性情，内外微甚大相迳庭，又不得不条分缕晰也！故举尊荣人，言形乐志乐，而极其流弊也。其微者外者宜针，以三气之邪壅遏阳气，故血不和脉紧也，今引阳气宣达，令邪内解，气行而血脉俱和矣，紧象全去则愈。见微紧知邪尚在，再针引之，去疾莫如尽，勿令微而复甚，此仲师言外意也。
夫尊荣之人，逸居形乐，不数数风霜，骨故弱；厚味胜，肌故重；事必烦，故劳而疲，则荣卫伤，中不固，汗故出而阳益虚，风易入，火易炽，故嗜卧，热伤气也；卧不时汗出、动摇，内生之风相煽也；加被内烦也，动则生风，即微风亦得犯之矣。故在微者、新者速治之，先针以引其阳气而愈也。
血痹阴阳俱微，师责人以始之不治，迨久而甚也，故曰阴阳俱微，荣卫两病也。察之脉关上微，胃阳衰也。其不在肝而在胃者何？以下文如风痹状，皆胃症故也。尺中小紧，邪入里也，验之症如风痹，以九窍四肢肌肉皆胃所主，有内形列故也。故必鼓舞其阳，调平其阴，合辛甘以和荣卫。治血痹之甚者，而五痹症中风症在其中矣。《易》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此为男女平人形苦志苦者言也。人年六十，可以息矣。不息，故脉大。大，虚大也。血不荣筋养骨，故患痹。志苦多谋虑，胆为之病，胆病，故背痛；形志俱苦，气内伤而郁，气伤，肠为之苦鸣，气郁则癭瘰生。是以知皆为平人过劳而得之之患也。
肺痿肺痈咳嗽上气病脉证治第七
论三首 脉证四条 方十六首
问曰：热在上焦者，因咳为肺痿。肺痿之病，从何得之？师曰：或从汗出，或从呕吐，或从消渴，小便利数，或从便难，又被快药下利，重亡津液，故得之。
【按】肺痿肺痈者，热在上焦之病也。热有虚实。虚热无形，相火之属也；实热有物，君火之类也。相火上升，邪害空窍，其咳嗽上气为虚劳唾血、衄血、目赤、口烂、骨蒸发热、消渴、盗汗等证；君火上炎，邪熏肺脏，其咳嗽上气为肺痿肺痈二证。然相火上升由于肾水竭，心火上炎由于胃津亡，皆阴不足而阳有余之证，而虚实因是亦分矣。故相火之升，于旺水之中，更宜扶益其火；而君火之炎，于除热之余，惟当清肃其气。此治虚火与实火之不同法也。肺痿肺痈俱为实火矣，何以于此二者又分虚实？则各有虚实之义也。肺痿者，津枯肺燥，金空而受火克也。肺痈者，痰壅血裹，金实而受火克也。金空而受火克则焦而痿，金实而受火克则膭而痈。此又就肺脏之受病者言其虚实，而不就火邪致病者言其虚实也。此所以二证又分虚实焉，而统以热在上焦，为病之主邪而已。仲景于是设为问答以明之，问曰：热在上焦者，因咳为肺痿。肺痿之病，从何得之？夫热何以久留于上焦，而上干清虚之府乎？是天气之不清，乃地气之不宁也。人身之内，以肺为天气，以胃为地气。肺为太阴，胃为阳明。太阴之气，常贵于肃清而却恶寒；阳明之气，常贵于温暖而却恶燥。是肺体为阴而用则阳，故喜清肃而却恶寒；胃体为阳而用则阴，故喜温暖而却恶燥也。乃胃恶燥而竟得燥矣，则其用之阴不行矣，其体之阳遂生邪热而先移受于心。胃燥者，心必烦，心烦者，上焦必热，上焦热者，肺气必不清肃，此天气不清，由于地气不宁之故。不宁者，即不静也。于是上焦热久蓄而不散，耗其胃津者，且耗其肺津。肺多气少血之脏，不耐邪热炙博，积日经月，津液日消而火势方炽，焉有不枯焦而成肺痿之证也？师于是为追论其胃燥之始，历叙其津亡之故，曰或从汗出，或从呕吐，或从消渴小便利数，或从便难又被快药下利，重亡津液，故得之。汗出，胃津自外泄也；呕吐，胃津自上越也；消渴而小便利数，胃津已耗故渴，而又自小便输也；大便难又被快药下利，胃津已干故便难，而反下之，又自大便竭也。凡此皆胃津之所以亡，而上焦之所以热，肺之所以痿也。言得之者，推湖其源，而示胃津之当珍也切矣！
曰：寸口脉数，其人咳，口中反有浊唾涎沫者何？师曰：为肺痿之病。
【按】试明其脉证，诊之寸口脉数。寸口，上以候上也；数，热在上焦也。其人咳，热上则气上，气上冲肺，逆而咳作也。口中反有浊唾涎沫，热上而熏肺，则口干唾粘，肺气不清则涎浊，且气必臭。言反者，咳却无痰涎出，而睡反浊粘，知肺中津干火炽，不久焦枯之兆也。故师曰：此肺痿之病也。痿者，失其金气之方刚，将从于柔曲之火化，而肺叶定干㿜焦痿矣，则壮火食气，邪热肆行，周身筋骨无不颓靡矣，岂止肺脏已乎？
若口中辟辟燥，咳即胸中隐隐痛，脉反滑数，此为肺痈，咳唾脓血。脉数虚者为脉痿，数实者为腌痈。
【按】然其中又有肺痈一证，亦热在上焦之病也。又何以辨之？师曰：若口中辟辟燥，咳即胸中隐隐痛，脉反滑数，此为肺痈。口中辟辟燥，咳则并无浊唾涎沫也。盖旃痈之痰涎脓血，俱在肺脏内蕴蓄结聚，故口中反干燥，而但辟辟〔批〕辟辟，唾声。作空响燥咳而已。即胸中隐隐痛，肺中实有物，凡痛皆实邪，而不同于肺痿之金脏空虚也。脉反滑数，数为热，而滑即大也，即肺中结聚之痰血也。〔批〕数为热极，脉尚带滑，肺中定有痰血结聚也。得此脉证，知非肺痿而乃肺痈也。肺痈必咳唾脓血，殆痈已成而难于救药之征也。仲景尤恐痈为肺实无以辨之，仍为明其诊法以辨之曰：有脉数者，热在上焦也，数而虚，为数而不滑者言也，此肺痿也；又有脉数者，亦热在上焦也，数而实，为数而滑大者言也，此肺痈也。肺受火克，一虚一实之分关，不容主治者虚而误下之、实而误吐之也，下之益亡其津，吐之以壅其气也；且不容以治痿者治痈、以治痈者治痿也。以治痿治痈，则滋阴养肺，适以长其脓血；以治痈治痿，而涤浊除邪，适以亡其津液。此乃不可不辨之甚详，而更不可不理之贵预者矣。
问曰：病咳逆，脉之何以知此为肺痈？当有脓血，吐之则死，其脉何类？师曰：寸口脉微而数，微则为风，数则为热；微则汗出，数则恶寒。风中于卫，呼气不入；热过于营，吸而不出。风伤皮毛，热伤血脉。风舍于肺，其人则咳，口干喘满，咽燥不渴，多唾浊沫，时时振寒。热之所过，血为之凝滞，着结痈脓，吐如米粥。始萌可救，脓成则死。
【按】仲景尤恐二证之易淆也。肺痈又有脉数而不滑大却微而数者，恐人疑为肺痿而误治，于是又设为问答以明之。问曰：病咳逆，脉之何以知此为肺痈？见脉数而滑，不足以尽肺痈之诊也，遂又问及于当有脓血，是脓血必随咳逆而见也。又有误吐之而即死者，其类既非数而滑可能该，又将何所类乎？师曰寸口脉微而数，是又肺痈之一诊也。数仍为热，微则气虚而表疏，表疏而风乘，即《伤寒论》中太阳中风之阳浮也。脉数而滑之肺痈，成于津亡之内伤；脉数而微之肺痈，成于气虚之外感。师又就脉以明其病，微则为风，数则为热，数则热内盛，腠易开而风易入；微则气本虚，邪易袭而气易郁。阳浮者汗自出，故微则汗出也；阴虚者热自发，故数则恶寒也。〔批〕详此随原文诠注，极能详尽。此俱于《伤寒论》中太阳中风言之详也。试又就风热二字言成肺痈之理。风中于卫，则阳郁于表而肺气壅盛矣。人之呼气为阳，一身之气随呼而升，今肺气壅盛，呼气而津液之随气上升者，不能输注于肺。师言呼气不入，谓肺中失滋润之源也，师所以谓之曰呼而不入。久而不治表以解里，而热过于荣矣。风在卫不治，则变热入里，先过热于荣，必然之势也。营热，则凡一身之血无不热，而热必上炎，肺又先受其熏灼矣。人身之吸气为阴，一身之气随吸而下降，今肺中既有风邪闭郁其表，又邪热熏灼其里，虽吸而肺中之邪不随下降之气而泄矣。师言吸而不出，谓肺中有结聚之邪也，师所以谓之曰吸而不出。然则不入者，津液不入也，不出者，风热不出也，于是风在表伤皮毛，热在里伤血脉。风本在表，而肺为皮毛之主，又为皮毛之合。风邪内舍于肺，则阳邪上逆，其人必咳而喘满；阳邪耗津，必口干咽燥；阳邪在表，故时时振寒。至于不渴而多唾浊沫者，则阳邪郁闭，而痰血搏聚之机也。所以不同于伤寒太阳病风伤卫者，此也。热已在里，而肺为太阴之司，又处诸阴之极，热邪上克于肺，则阴脏内扰，血为之凝滞，热邪留停，则蓄结为痈，热邪久灼，则痈化为脓。至于吐如米粥者，则热邪腐败，而肺叶糜烂之征也。所以不同于肺病内肺痿者，此也。此证在初萌之时，务清其热邪，下其结聚，犹可保全。如脓已大成，肺已腐烂，尚有何术？可另为换置一脏乎？此师所以决之以死也。推之肺痿未至焦枯，肺痈未至腐烂，识病机者，必当详为辨审，早施拯济。将为焦枯之痿，必大滋其阴而生其津，将为腐烂之痈，必大凉其血而下其聚，何至遽臻死亡也？师曰始萌可救，脓成则死，为凡病治未然者说诀也，岂止肺痿肺痈已哉！
上气面浮肿，肩息，其脉浮大，不治，又加利尤甚。上气喘而躁者，属肺胀，欲作风水，发汗则愈。
【按】仲景因肺病咳嗽，更及于上气一证。盖肺病即不成痿与痈，亦必咳嗽上气者多，其间有微有甚，亦不可不辨也。有上气而面浮肿，肩息，其脉浮大者，不治之证也；又加利尤甚矣。面浮肿，阳衰于中而气散于上也；肩息者，至人之息息以肿，今息以肩，气元已铲其根，而浮游之气呼吸于胸膈之上，所谓息贲也，又所谓息高也；诊之脉浮大，必浮大而沉微，且欲绝也：俱为上盛下绝，阴阳离脱之兆，其不治也。固宜，加以下利，阴又下泄，阳必上越，其死尤速也。此上气之阳虚气脱，病之重者。再或上气，气喘而心躁者，此外感风邪，内积水气也。外风郁于表而气不舒，故喘；内水冲于心而气不下，故躁。肺亦因之胀满，则胸膈可知是风邪变热，携水湿上溯之证也。法当发其汗以治表，风邪解散而表不郁，则气舒不喘矣；汗出湿邪必随风邪俱解，而里不冲矣，且气顺躁止而肺亦不胀矣。师言欲作风水，风水邪除而病愈矣；师所以明之为发汗则愈。此上气之风郁水逆，病之轻者，分列二证，主治者必详为审辨：一下虚而上反盛也，治之早，必大朴其气，或不至气脱息贲而死；一表实而内自逆也，治之得，必外驱其邪，自不致风鼓水行而病矣。明乎表里虚实，而上气之治庶无误矣。
肺痿以涎沫而不咳者，其人不漓，必遗尿，小便数，所以然者，以上虚不能制下故也。此为肺中冷，必眩，多涎唾，甘草干姜汤以温之。若服汤已离者，属消渴。
甘草干姜汤方
甘草四两，炙 干姜二两，炮
上㕮咀，以水三升，煮取一升五合，去滓，分温再服。
【按】上气之证，既就表里三证辨虚实如此，肺痿痈二证，亦就内因外因辨虚实如彼，似乎可谓详尽矣，而又有说焉，则肺痿中又必辨内外虚实也。肺痿较肺痈，固为虚热之证矣，然又有肺痿而属之虚寒者，则又不可不辨。如病亦肺痿也，乃吐涎沫而不咳，其人既不渴也，又遗尿，小便数，则肺痿同而有所以不同者也。师又自明其所以然者，以上虚不能制水故也。水出高源，惟金生水。今肺气既虚，而无收摄之力，但趋脱泄之势，膀胱之阳气下脱，而肺津益清冷干燥，故不特肺中热可以成痿，即肺冷亦可以成痿也。肺叶如草木之花叶，有热之痿，如日炙之则枯；有冷之痿，如霜杀之则干矣。肺辛金也，实赖阳明之暖土培之、温之，而金体柔和，则水生有源。如火灼寒凝，则金为燥金矣，此肺冷之所以成痿也。〔批〕无人道破。在阳明胃土，全赖此燥金之用，仗其清肃能消胃中混浊腐败之气也；若在肺金，又必用阳明暖土，藉其温和，全滋柔脆而无取乎过于冷燥，乃至折裂也，此母子相济之道也。今肺脏虚冷，则肺叶收束，而津液不能纳，遂流注于下而宣泄于小便，肺中益干，而小便日益多，能不急变热在上焦之治法，而为冷在上焦之治乎？必眩者，金痿而木无所畏，乃肆行也；多涎唾者，津注于下，而上焦干燥，口中粘滞也。师立一法，以治肺冷之痿，曰甘草干姜汤以温之。温其冷与清其热大不同，误投则贻害非细矣，可不明辨而慎谛之乎？师又曰：若服汤已渴者，属消渴。服汤以温之，服已而前不渴者今渴矣，津虽未回，而冷已得暖也，是又将变为消渴，小便利数之痿矣。随其冷热，察其虚实，证有变则法亦有变，岂能尽言之乎？且师于热在上焦之痿，未出专方，于肺冷之痿，即出甘草干姜汤一方。见热证虽虚仍为实，冷证虽实亦是虚，虚而有邪，较之实而有邪又不同也，岂略于彼而详于此也哉？谨详注诸方于后。
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射干麻黄汤主之。
射干麻黄汤方
射干十三枚，一法三两 麻黄四两 生姜四两 细辛三两 紫菀三两 款冬花三两 五味子半升 大枣七枚 半夏大者洗，八枚，一法半升
上九味，以水一斗二升，先煮麻黄两沸，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三升，分温三服。
【按】咳而上气，喉中水鸡声，射干麻黄汤主之，为寒郁于表，燥结于里者立法。咳而上气，气郁而格逆也；喉中水鸡声，气格逆则声阻滞也。〔批〕咳而上气，寒令气逆也；喉中水鸡声，肺郁而声音喘促也。虽为咳而上气者言治，而痿痈之先声可夺矣。以射干为君，专散胸中热气，兼破疗老血在上部间者；佐以麻黄、生姜、细辛以散表郁，紫菀、款冬、五味以收润肺气，半夏开郁，大枣补中。一方而解表润里，邪去而正气行，自结开而津液复，必无痿痈等证矣，此因外感而预防肺病之法也。
咳逆上气，时时吐浊，但坐不得眠，皂荚丸主之。
皂荚丸方
皂荚八两，刮去皮，用酥炙
上一味；末之，蜜丸梧子大，以枣膏和汤，服三九，日三夜一服。
【按】咳逆上气，时时吐浊，但坐不得眠，则较重于喉中水鸡声者矣。声滞者，挟外感之因；唾浊则内伤之故；但坐不得眠，而肺痈之证将成矣。是上焦有热，痰血包裹，结聚成患，不可不急为宣通其结聚，而后可津液徐生，枯干获润也。皂荚丸主之，从缓者治上之道也。皂荚驱风理痹，正为其有余除瘀涤垢之能也。咳逆上气，时时唾浊，胸膈臭恶之痰血已结，容不急为涤荡，使之渝洗不留乎？如今用皂荚澡浴，以除垢腻，即此理也。用丸俾徐徐润化，自上而下，而上部方清。若用汤直泻无余，不能治上部之胶凝矣。古人立法诚善哉！此为预治肺痈将成者主治也。
咳而脉浮者，厚朴麻黄汤主之。
厚朴麻黄汤方
厚朴五两 麻黄四两 石膏如鸡子大 杏仁半升 半夏半升 干姜二两 细辛二两 小麦一升 五味子半升
上九味，以水一斗二升，先煮小麦熟，去滓，内诸药，煮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
【按】咳而脉浮者，厚朴麻黄汤主之。咳而脉浮，亦表邪窿闭而内气上逆也。厚朴麻黄汤之意，与射干麻黄汤相类，射干取其散结胸中大热及老血，厚朴则但取降逆气温中焦而已。如但感风寒在表，内气上逆，而胸无大热、无老血者，可用此以解表降逆而病愈矣。更为预治痈痿中先为预治之法也。盖不待其热盛血结，而即理也，以厚朴为主，其义已释，杏仁、半夏更助以开之降之，麻黄辛以解散之，干姜以温理之，五味子以收摄之，小麦以津润之。且又为肺受风邪而上部清冷者早图之也，岂必久郁闷而成热，又久热留而血瘀，方临渴掘井也乎？
脉沉者，泽族汤主之。
泽漆汤方
半夏半升 紫参五两，一作紫菀 泽漆三斤，以东流水五斗，煮取一斗五升 生姜五两 白前五两 甘草三两 黄苓三两 人参三两 桂技三两
上九味，㕮咀，内泽漆汁中，煮取五升，温服五合，至夜尽。
【按】脉沉者，泽漆汤主之。脉沉与咳而脉浮者对言，言咳而脉沉不浮，则表邪变热入里矣。故咳而脉沉，里病也，热病也，必素日形寒饮冷，伤其肺脏，变热入里，耗其正津，瘀其痰血，而欲成痈也。主之以泽漆，泽漆，大戟苗也，较大戟寒性虽减而破瘀清热、利水降气有同性也，俱性缓于大戟，故宜于上部用；佐以半夏开之，黄苓泄之，白前、紫参润之，生姜、桂枝升散之，人参、甘草补益之。煮取五升，至夜尽服，可谓预治肺痈，稍从急治者矣。
火逆上气，咽喉不利，止逆下气者，麦门冬汤主之。
麦门冬汤方
麦门冬七升 半夏一升 人参二两 甘草二两 粳米三合 大枣十二枚
上六味，以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温服一升，日三夜一服。
【按】火逆上气，咽喉不利，止逆下气者，麦门冬汤主之。火逆上气，挟热气冲也；咽喉不利，肺燥津中也。主之以麦冬生津润燥，佐以半夏开其结聚，人参、甘草、粳米、大枣概施补益于胃土以资肺金之助，是为肺虚有热津短者立法也。亦所以预救乎肺虚而有热之痿也。
肺痈，喘不得卧，葶苈大枣泻肺汤主之。
葶苈大枣泻肺汤方
葶苈熬令黄色，捣丸如弹子 大大枣十二枚
上先以水三升，煮枣取二升，去枣内葶苈，煮取一升，顿服。
【按】肺痈，喘不得卧，草苗大枣泻肺汤主之，有类于皂荚丸之治，而从其急者也。是肺痈已成，恐不可救，速为拯济之法也。葶苈大寒，破坚逐邪，通利水道，下伏留热气，以之为君；复恐太快利伤气伤津，佐之以大枣。盖为肺痈急治，至切当也。后云肺痈胸满胀，一身面目浮肿，鼻塞，清涕出，不闻香臭酸辛，咳逆上气，喘鸣迫塞，以前方主之。盖肺痈至此证侯，亦可谓危急矣，不容不急为驱逐其邪水脓血，而取救于万一也。然若依前法预治之，何必行险侥幸乎？此又师之所以谆谆告戒，惟恐延误者也。
咳而胸满，振寒脉数，咽干不渴，时出浊唾腥臭，久久吐脓如米粥者，为肺痈，桔梗汤主之。
桔梗汤方
亦治血痹。
桔梗一两 甘草二两
上二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分温再服，则吐脓血也。
【按】咳而胸满，振寒脉数，咽干不渴，时出浊唾腥臭，久久吐脓如米粥者，为肺痈，桔梗汤主之，此即论中所载风中于卫，热过于营风舍于肺，热凝其血，致成肺痈之证也。至此犹必急为救之，所谓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者也。或其痈虽成，而脓未大成，肺叶完全，尚未腐败，亦可回生也。主以桔梗疗胸胁、下蛊毒、除寒热、下逆气，所以排脓去瘀、开窍除塞也；佐以甘草以缓之，缓其痈毒，不大肆害于心肺，可以暂全其生命，而徐为涤除也。然而危矣。
咳而上气，此为肺胀，〔批〕肺气主辛散，又禀秋令而下降；邪客手肺，气逆不降前胀焉。其入喘，目如脱状，〔批〕目如脱者，白晴属肺，气浮于上，不得下降，即欲外越如脱矣脉浮大者，越婢加半夏汤主之。
越婢加半夏汤方
麻黄六两 石膏半斤 生姜三两 大枣十五枚 甘草二两 半夏半升
上六味，以水六升，先煮麻演，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二汁，分温三服。
【按］咳而上气，此为肺胀，其人喘，目如脱状；脉浮大者，越婢加半夏汤主之。咳逆肺胀，外感风寒、内气郁塞也；喘而目欲脱，气上逆之甚也；诊之脉浮大，外有风寒、内有蓄热也。越婢汤之义，即从青龙汤所化，寓发散之理于柔道也，〔批〕说见《伤寒论》诸注中。且以摄孤阳之根，不令随上逆之气飞越也。加半夏者，意在开其闭塞，知郁而气逆如此，肺窍中必有痰涎之结聚，为肺痈之根基也。麻黄、生姜解其郁，石膏清其热，半夏开其瘀，大枣、甘草益其胃，而表里兼治矣。此又为预治肺痈立一治也。
肺胀，咳而上气，烦躁而喘，脉浮者，心下有水，〔批〕肺为摄水之上源。脉浮不沉，气不下达，水滞不流，则停于心矣。小青龙加石膏汤主之。
小青龙加石膏汤方
《千金》证治同，外更加胁下痛引缺盆。
麻黄三两 芍药三两 桂枝三两 细辛三两 甘草三两 干姜三两 五味子半升 半夏半升 石膏二两
上九味，以水一斗，先煮麻黄，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三升。强人服一升，羸者减之，日三服，小儿服四合。
【按】肺胀，咳而上气，烦躁而喘，脉浮者，心下有水，小青龙加石膏汤主之。肺胀咳逆，犹前证也。加以烦躁，内热炽盛乎前矣。脉浮者，仍外感也；心下有水，湿邪也。湿邪上甚为热，足以令肺中外受郁闭，内纳瘀填，而成肺痈也。小青龙升邪散表，除湿利水，为正治矣；加石膏以清魏，一方而表寒里热、上热下湿俱理也，又预防肺痈之一法也。此证较前热甚，则肺痈更易成，故以清热为尤急焉。
师为肺冷而干燥将致痿者，立甘草干姜汤一方；为肺热而枯焦将致痿者，立麦门冬汤一方，皆预治肺痿之法也。师为有表邪而肺郁，恐成痿与痈者，立射干麻黄汤一法；为无外邪而气上逆者，恐其成痈者，立皂荚丸一法；为有外邪而预理其肺者，立厚朴麻黄汤一法；有外邪而复有内热者，立泽漆汤一法，皆预治肺气，不令成痿、痈之意也。又为有外邪而肺胀急，立越婢加半夏汤一法；有外邪而复有内热，肺胀烦躁者，立小青龙加石膏汤一法，亦皆预治肺气，不令成痈、痿之意也。主治者果能明此，选择比属而用之，又何大患之可成乎！及肺痈已成，用葶苈大枣泻肺汤，久久吐脓如米粥用桔梗汤，皆不得已之婆心也，然已晚矣。观此知无病不宜预图，况在肺脏气元性命之最关重要者乎？慎勿失之东隅，而来桑榆之悔也，将无及矣。
附方
《外台》炙甘草汤治肺痿涎唾多，心中温温液液者。方见虚劳中。
【按】附《外台》炙甘草汤一方，注云：治肺痿涎唾多，心中温温液液者。在虚劳中，《金匮》业引之矣。其旨大约以润燥补中为主治。所谓心中温温液液又近于悸，〔批〕温温液液是欲吐不吐、虚烦之证，近于悸之注未妥。则虚而有热，热盛津枯，与麦门冬汤择用之，诚效也。然亦贵预为经营，不则壅容君子之风，恐不足赴汤蹈火也。
《千金》甘草汤方
甘草
上一味，以水三升，煮减半，分温三服。
【按】又附甘草汤一方，亦解畚朴中从缓之治也。为平素肺气不清，而中虚者主治也。非临阵对敌之品也。
《千金》生姜甘草汤
治肺痿，咳唾涎沫不止，咽燥而渴。
生姜五两 人参三两 甘草四两 大枣十五枚
上四味，以水七升，煮取三升，分温三服。
【按】又附生姜甘草汤一方，注云：治肺痿咳唾涎沫不止，咽燥而渴。其意亦不出麦冬汤方之旨也。
《千金》桂枝去芍药加皂荚汤
治肺痿吐涎沫。
桂枝三两 生姜三两 甘草二两 大枣十二枚 皂荚一枚，去皮子，炙焦
上五味，以水七升，微微火煮，取三升，分温兰服。
【按】又附桂枝去芍药加皂荚汤一方，注云：治肺痿吐涎沫。其义以升散邪热，开通壅闭为主，较之炙甘草汤但润燥补中，少为取效怏捷，当肺热初凝结之时，用作先声，而徐商润燥补中之治、未尝非正法也。上四方，皆可为肺痿参用之，因其俱有得于仲景立论之理耳。
《外台》桔梗白散
治咳而胸满，振寒，脉数，咽干不渴，时出浊唾腥臭，久久吐脓如米粥者，为肺痈。
桔梗三分 贝母三分 巴豆一分，去皮，熬，研如脂
上三味，为散，强人饮服半钱匕，羸者减之。病在膈上者，吐脓血；膈下者，泻出；若下多不止，饮冷水一林则定。
【按】又附《外台》桔梗白散一方，注云：治咳而胸满，振寒，脉数，咽干不渴，时出浊唾腥臭，久久吐脓如米粥者，为肺痈。〔批〕《经》云：心主臭。入肺为腥臭，故腥臭者，定系热伤肺而将成痈也。方以理胸膈开瘀塞为义，而用巴豆以泄其包裹之脓血，似亦可用以拯救危急者。服法分强人羸人，惟恐邪泄而正伤也。但药不瞑眩，厥疾不瘳，亦延误而不得已之治也。苟图之于预，何必若是乎？
《千金》苇茎汤
治咳有微热，烦满，胸中甲错，是为肺痈。
苇茎二升 薏苡仁半升 桃仁五十枚 瓜瓣半升
上四味，以水一斗，先煮苇茎，得五升，去滓，内诸药，煮取二升，服一升，再服，当吐如脓。何云：药性薏仁有粳糯之分。糯者，有下气败脓之功，使脓从大便出；粳者，有利水泻满之益。古人列于燥药，以其利水也。脓必兼痰血，故用桃仁。瓜瓣，冬瓜仁也，止渴生律解毒，味苦而甘，善吐，亦上下分消其脓之义也。
【按】又附苇茎汤一方，注云：治咳有微热，烦满，胸中甲错，是为肺痈。则肺痈欲成未成之际，图治当早者也。苇小芦大，一物也。苇茎与芦根同性，清热利水，解渴除烦；佐以薏苡仁下气宽中，桃仁润肺滑肠；瓜瓣亦润燥清热之品。一服再服，注云当吐如脓。可见为痈虽结，而脓未成，所以可治也。此于胸中甲错一证辨之最为的当。凡治肺痈无外感，而因内热熏灼者，以此方为第一义也。较之葶苈大枣汤、皂荚丸，皆得预治之治。仲景所谓始萌可救者，其此之谓欤！
肺痈胸胀满，一身面目浮肿，鼻塞，清涕出，不闻香臭酸辛，咳逆上气，喘鸣迫塞，葶苈大枣泻肺汤主之。方见上。三日二剂，可至三四剂，此先服小青龙汤上剂乃进。小青龙汤方见咳嗽门中。
奔豚气病脉证治第八
论二首 方三首
师曰：病有奔豚，有吐脓，有惊怖，有火邪，此四部病，皆从惊恐得之。师曰：奔解病从少腹起，上冲咽喉，发作欲死，复还止，皆从惊恐得之。
【按】奔豚气病者，气病也。气之铤而走险，有迫而致之者也。孟子曰：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以直养而无害，斯善矣。苟不能持其志，以致暴其气也，而奔豚作矣。师为人指示曰：病有奔豚，有吐脓，有惊怖，有火邪，此四部病，皆从惊恐得之。凡人心藏神，心安则神安。若因外事猝起，惊动其心，则神魂飞越，而为气为血俱从之奔越矣。又凡人喜则气开，忧则气敛，怒则气侈，恐则气歉。心既惊动，而气血随之，更复气歉，消阻闭藏，遂结聚成病，此奔豚、吐脓、惊怖、火邪四部病之根原也。四部者一气所成，而各聚不同，故分四种。就属位置而言之，可谓之四部也。气动而积热随之入肺，结聚则可成肺痈，为吐脓；气动而神不安其舍，惊气即为邪气，返于心而结聚，为惊怖；气动而心火随之上炎，熏灼于上焦而结聚，为火邪。此三者，各因其人何部受邪，病即中于何部，莫非扰乱其志，而凌突其气之故也。而奔豚则又有异焉！师日：奔豚病从少腹起，上冲咽喉，发作欲死，夏还止，皆从惊恐得之。此犹惊之剧焉者也。凡人心安则怡，怡则气上，惊则恐，恐则气下，大惊则气愈下，竟入少腹，乃一时仓慌畏惧，不知所出，而其人之神志遂不自知，已潜逃极幽深之所，以为避秦之宅焉。犹之《伤寒论》中汗多亡阳，振振欲擗地之义，其人不知其然而然也。按经云心藏神，肾藏志，恐伤肾，则志亦伤焉。于是心下则气下，气下则结聚于下，而奔豚伏于少腹矣。奔豚者，状气之似奔豚，非实有所谓奔豚也。初伏不觉也，伏久必飞。原为心气，上行是其本性，岂肯都都久居人下乎？忽而从少腹直起，上冲咽喉，发作时有欲死之状，顷之气复下，而病还止。此又惊病入之最深，发之最猛，故师必断以皆从惊恐得之也。
奔豚气上冲，胸腹痛，往来寒热，奔豚汤主之。
奔豚汤方
甘草二两 芎䓖二两 当归二两 半夏四两 黄苓二两 生葛五两 芍药二两 生姜四两 甘李根白皮一升
上九味，以水二斗，煮取五升，温服一升，日三夜一服。
【按】遂为立法出治，更明其证云：奔豚气上冲，胸腹痛，往来寒热，奔豚汤主之。言气上冲，气病也。何因胸腹痛、往来寒热乎？此气之所至，即火之所至，禀心令而行也。上下升降，无论邪正之气，未有不由少阳者，少阳为阴阳之道路也。此气升而热，气降而寒，随奔豚之气作患也。〔批〕少阳肾气上冲，阴阳相搏则痛焉；往来寒热者，以奔豚之气聚散靡常，发则为热，退即为寒也。豚者，北方水畜也，肾气奔迫者如之也。奔豚汤以甘草为君，君主之体，藉以坐镇，非专倚也；半夏、生姜之辛散以开之；黄苓、生葛、李根白皮之苦寒以泄之；当归、芎䓖、芍药引入血分以理之，所以治气聚热凝，伏而不散，为旨已朗然也。
发汗后，烧针令其汗，针处被寒，核担而赤者，必发奔豚，气从少腹上至心，灸其核上各一甘，与杜枝加桂汤主之。
桂枝加桂汤方
桂枝五两 芍药三两 甘草二两，炙 生姜三两 大枣十二枚
上五味，以水七升，微火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
【按】再或奔豚病同，而所因迥别者，又不可执一而论也。如发汗后，烧针令其汗，针处被寒，核起而赤者，必发奔豚。此乃汗出阳虚卫泄，寒邪乘入，结聚于腠理为患也。腠理虽表，实为脏腑之通会，赤核忽起，是虚处有寒，寒中有血，结聚之理同于上条，而标本之间俱有各异也。汗多者，太阳之皮肤阳气上升，太阳之膀胱寒必下结，兼有寒感于太阳之表与膀胱之腑，表里俱寒矣。于是阳衰于下部，而阴得而乘之，气从少腹直上乘心。盖太阳寒水之邪，所以凌其所不胜而犯心，与前条之奔豚原于惊恐，本属心火，直冲咽喉，凌其所不胜而犯肺，虽同一义而各有各因，各成各邪，遂各凌其所侮之脏，较然不混也。谁谓病邪为无知之物乎？法当灸其所起核上各一壮，散太阳之表寒也。灸后与桂枝加桂汤主之，意取升阳散邪，固卫补中，所以为汗后感寒，阳衰阴乘之奔豚立法也。与前条心动气驰，气结热聚之奔豚源流大别也。是皆主治者尤当加意谛审，勿致贻误者也。〔批〕然则犯心之奔豚，属肾寒邪也；犯肺之奔豚，属心火邪也；后脐下悸，欲作之奔豚，水邪也。
发汗后，脐下悸者，欲作奔豚，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主之。
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方
茯苓半斤 甘草二两，炙 大枣十五枚 桂枝四两
上四味，以甘澜水一斗，先煮茯苓，减二升，内诸药，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甘澜水法：取水二斗，置大盆内，以杓扬之，水上有珠子五六千颗相逐，取用之。
【按】师又为发汗后，脐下悸者立一法。〔批〕脐下者，膀胱之位也。肾属阴，宜静不宜动，今反悸动，皆因发汗亡阳于上，而阴邪乘之而起也。悸为奔豚之兆，半渡击之可也。此又预防奔豚之义也，云：欲作奔豚，以茯苓桂枝甘草大枣汤主之。脐下悸与心下悸同，而地分不同，同为有水邪使悸也，心悸其常，脐悸不多见，要以脐下觉有歉然不足之处，而有时𥆧动，是其候也。以茯苓治水为君，佐以甘草、大枣和中益胃，桂枝升阳驱邪，是又理下虚寒而为水湿浸淫兼治也。上治奔豚虽有三法，而证自分两途。后二条当与《伤寒论》中诸注参看，前一条又当与《金匮》中上气积聚等证参看也，学者识之。
何云：此条与上条奔豚之病虽同，而致病之源各异。盖上条本乎惊恐，此条因乎发汗，彼此殊途，治难合辙。夫太阳果属伤寒者，发汗则病愈，何烦更用烧针令汗乎？细推发汗烧针后续变奔豚之证，则知以风认寒误汗之弊昭然矣。正气因汗而虚，邪气乘虚以入，针处被寒，火邪郁遏，则色赤结而不散则成核矣。且心液从汗而衰，肾液因汗而竭，反令太阳之风邪直入膀胱之腑，肾中邪实恃有克火之威，故气从小腹上至心者，此奔豚必发之故也。
胸痹心痛短气病脉证治第九
论一首 证一首 方十首
师曰：夫脉当取太过不及，阳微阴弦，即胸痹而痛，所以然者，责其极虚也。今阳虚知在上焦，所以胸痹、心痛者，以其阴弦故也。
【按】胸痹者，痹于胸也。痹病风挟寒湿之邪客于分肉，本在躯壳之表，何有痹于胸？乃痹于胸者，寒邪客于胸膈之里，不必兼有风湿，亦可以凝其血、滞其气而成痹也，故师又名之曰胸痹。胸痹何所原乎？师必为之明其故，以示人见于脉诊之而可知也。师曰夫脉当取大过不及，为凡诊家言之也。先以左右阴阳较，脉停者平人也，偏胜者病人也；后以六部浮沉较，脉匀者平人也，独异者病人也。然则偏胜与独异，于何知之？亦惟于太过不及之间知之而已。盖凡诊脉之道，咸如是也。若胸痹之脉则何如？师言阳微而阴弦，即胸痹而痛。以左右阴阳言，阳微必左手也，阴弦必右手也；以六部浮沉言，阳微必胃也，阴弦必肝也。左手阳升之象也，脉微则阳弱而不振也，而右手之关脉必弱以应之；右手阴降之象也，脉弦则阴盛而必凝也，而左手之关脉必盛以应之。右关胃为正阳，阳之宗也，左关肝为厥阴，阴之会也，且左阳微，阳必虚于上，右阴盛，阴必侮而乘，虚者受邪，盛者聚邪，故阳部阴居邪凝正结而为胸痹，且痛也。师又自明其所以然者，言当责其极虚也。非阳虚之极，则晴空万里，太阳普照，又何阴翳足以点缀太虚为障为碍乎？故胸不痹则已，痹于胸，自可审识其人阳虚于上焦矣。上焦如雾，气血轻清，本不易结聚，阳气充周，则宣通源动，何至于痹？惟阳气虚极，斯气血凝聚，迟缓胶固，所以致宇胸痹而心亦痛也。师言及此，见主治者，必当谛观其平素之胃阳也。虽然贱痹、心痛帛是阳虚矣，倘非右阴见弦，而左关应之，则阴邪不乘阳位，何至遽痹且痛乎？胸，阳位也，心亦牡脏也，惟其阴盛而凝，斯乘于胸，则气血痞塞，而痹乘于心，斯寒热杂合而痛矣。此所以又于阴弦之故而测识之也。
平人无寒热，短气不足以息者，实也。
【按】又有短气一证，自是阳虚气不足之故矣，而不知非虚也，乃实也。气血通畅，则虽不足，亦无所阻滞而气长；气血痞塞，虽未必不足，亦有所格碍而气短，此一定之理也。此不容不辨其虚实，而后可为主治。师因示人曰平人无寒热，则非外感风寒，内生邪热，气都于表，短气于息之证也。乃短气似不足为息者，此非止正虚，乃邪实也。此邪又非外感之邪，而即痹邪也。又何非《内经》之那气盛则实，精气夺则虚之理乎？故凡遇胸痹、心痛、短气等证，以为虚而有邪在非虚也，以为实而有邪乘非实也，标本缓急之间，神明者顾可阙一不讲也耶。
胸痹之病，喘息咳唾，胸背痛，短气，寸口脉沉而迟，关上小紧数，栝楼薤白白酒汤主之。
栝楼薤白白酒汤方
栝楼实一枚，捣 薤白半斤 白酒七升
上三味，同煮，取二升，分温再服。何云：人身之阳，如离照当空，设地气一上逆，则窒塞有加，阴霾之气上升，天地为之晦冥，但使太阳一照，则阴霾潜消。胸痹者，阴气上逆之候也，师以逐白白酒温散其邪，意深远矣。习用豆蔻、砂、香等药，坐耗其胸中之阳，病失和，曷不诵师之训？
【按】师遂为明其脉以立法，曰：胸痹之病，喘息咳唾，胸背痛，短气，寸口脉沉而迟，关上小紧数，栝楼蘸白白酒汤主之。胸痹则喘息咳唾，气结不行而上逆也。胸背痛，短气，阴寒之邪乘虚客于上部，实邪故作痛，气阻故短气也。诊之寸口脉沉而迟，阳微弱于上也，关之上小紧数，阴邪袭其位，为寒故紧，而又原有阳分之热参其间，故又数也。纯是阴阳互位、寒热相掺之证，主之以栝蒌实，苦以降气也；薤白独多用，升阳散聚也；白酒更多用，温中和血也。徐徐煮取，温温再服，缓以治上，汤以荡邪也，诚治胸痹之善术也。；
胸痹不将卧，心痛彻背者，栝楼莲白半夏汤主之。
栝楼蕤白半夏汤方
栝楼实一枚，捣 薤白三两 半夏半升 白酒一斗
上四味，同煮，取四升，温服一升，日三服。
【按】其不得卧而痛掣背者，用半夏之苦以开郁行气固矣。痛甚则结甚，故减蕤白之湿，用半夏之燥，更能使胶腻之物随汤而荡涤也。日三服，亦从上治者应徐取频服也。
胸痹心中痞气，气结在胸，胸满，胁下逆抢心，枳实薤白桂枝汤主之；人参汤亦主之。
枳实薤白桂枝汤方
枳实四枚 厚朴四两 薤白半斤 桂枝一两 栝楼实一枚，捣
上五味，以水五升，先煮枳实、厚朴，取二升，去滓，内诸药，煮数沸，分温三服。
人参汤方
人参三两 甘草三两 干姜三两 白术三两
上四味，以水八升，煮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
【按】师又曰：胸痹而心中痞气，气结在胸，胸满，胁下逆抢心，枳实薤白桂枝汤主之；人参汤亦主之。胸痹自是阳微阴盛矣。心中痞气，气结在胸，正胸痹之病状也。再连胁下之气，俱逆而抢心，则痰饮水气俱乘阴褰之邪动而上逆；胸胃之阳气，全难支拒矣。前方以枳实、厚朴开郁温中，薤白、桂枝升阳益胃，微用栝楼实而不用根，以甘代苦，使作先驱，引阳入阴。犹必先后煮治，以融和其气味，俾缓缓荡除其结聚之邪，又汉治胸痹之一法也。再或虚寒已甚，无敢姿为开破看，惟以温补其阳气为主，正气得旺，而邪气自消，又治胸痹从本治之一法也。
胸痹，胸中气塞，短气，茯苓杏仁甘草汤主之；橘枳姜汤亦主之。
枝苓杏仁甘草汤方
芪苓三两 杏仁五十个 甘草一两
上三味，以水一斗，煮取五升，温服一升，旧三服。不差更服。
橘皮枳实生姜汤方
橘皮一斤 枳实三两 生姜半斤
上三味，以水五升，煮取二升，分温再服。《肘后》、《千金》云：治胸痹，胸中愊愊如满，噎塞，习习如痒，喉中涩燥，唾沫。
【按】师又曰：胸痹，胸中气塞，短气，茯苓杏仁甘草汤主之；橘枳姜汤亦主之。则为邪实而正不甚虚，阳微而阴不甚盛主治也。痹则必气塞，气塞则必短气，前言之矣。今开降其气，而诸证自除矣。方以茯苓淡渗健脾为君，其邪必合寒湿相杂也，杏仁降气宽胸，甘草和胃补虚，亦从缓而标本俱治之法也。再或塞阻之甚，方用橘皮为君开郁行气，枳实除坚破积，生姜温中散邪，较前法从急治其标，亦未失治本之意也。
胸痹缓急者，薏苡附子散主之。
薏苡附子散方
薏苡仁十五两 大附子十枚，炮
上二味，杵为散，服方寸匕，日三服。
【按】师又曰：胸痹缓急者，薏苡仁附子散主之。为阴寒之邪在胸停滞，发为上逆，缓急不时者主治也。薏苡仁下气宽胸，附子温中散邪，为邪盛甚而阳微亦甚者立法也。
心中痞，诸逆心悬痛，桂枝生姜枳实汤主之。
桂枝生姜枳实汤方
桂枝三两 生姜三两 枳实五枚
上三味，以水六升，煮取三升，分温三服。
【按】师又曰：心中痞，诸逆心悬痛，桂枝星姜枳实汤主之。心中痞，即胸痹之气塞阻滞闷也。诸逆，兼有形无形之邪为言，气塞则逆，逆则诸气随之上逼于心，心为邪气所侵，斯悬而痛，俱为阳微而邪痞之故也。主之以桂枝生姜枳实汤，无非升阳散邪，开郁行气之治也，为胸痹而心痛者立法也。
心痛彻背，背痛彻心，乌头赤石脂丸主之。
赤石脂丸方
蜀椒一两 一法二分 乌头一分，炮 附子半两，炮 一法一分 干姜一两 一法一分 赤石脂一两 一法二分
上五味，末之，蜜丸如梧子大，先食服一丸，日三服。不知，稍加服。
九痛丸
治九种心痛。～
附子三两，炮 生狼牙一两，炙香 巴旦一两，去皮心，熬，研如脂 人参一两 干姜一两 吴茱萸一两
上六味，末之，炼蜜丸如梧子大，酒下。强人初服三丸，日三服；弱者二丸。兼治卒中恶，腹胀痛，口不能言；又治连年积冷流注，心胸痛，一并冷冲上气，落马坠车血疾等，皆主之。忌口如常法。
【按】再或心痛彻背，或背痛彻心，俱阴寒瘩塞于胸，而前后相连作痛，阳微之甚者也，法宜乌头赤石脂丸主之。方用蜀椒、乌头、附子、干姜，一味大热之品，温中开痹；以赤石脂之涩，留滞其药与留滞之邪相争，邪自不胜正而降伏矣。为丸者，一日三服而渐渐稍加，俱从缓为主治也。上师为胸痹心痛短气者立法至详矣。短气虽止有茯苓杏仁甘草汤一方，而凡治胸痹，或，开，或补，无非治短气也，学者参酌而用之，无不立效也。
又附九痛丸一方，注云：治九种心痛。方尾又注兼治卒中恶，腹胀痛，口不能言；又治连年积冷，流注心胸痛，上气，落马坠车血疾等，皆主之。方亦以温中散邪为义，其温中不出赤右脂丸之右也。而去赤石脂之涩，用巴豆、狼牙之辛毒，欲以行破为活。凡结聚太甚，有有形之物参杂其间，如冷气、冷食、败血等，作痛作痹，此方亦从标之治也，所以济德礼用政刑，亦有时不得不用者也。故服法分强人弱人，亦在斟酌于至当，而用之斯无弊耳！
何云：奔豚、胸痹、腹满诸大案，凯切详尽，一字不可移易，俾阴阳妙义大著，仲景圣法复昭，我公之功，洵不在禹下。
腹满寒疝宿食病脉证治第十
论一首 脉证十六条 方十二首
趺阳脉微弦，法当腹满，不满者必便难，两胠疼痛，此虚寒从下上也，当以温药服之。
【按】腹满者，气病也。《内经》载黄帝曰：夫气之令人胀也，在于血脉之中耶，脏腑之内乎？岐伯曰：三者皆存焉，然非胀之舍也。黄帝曰：愿闻服之舍。岐伯曰：夫胀者，皆在于脏腑之外，排脏腑而郭胸胁，胀皮肤，故命曰胀。观乎经文，知胀为气病。凡胸胁腹里，虽各有畔界，要皆可以致逆成患矣。排者排挤之，使脏腑若无所容也；郭者充实之，以胸胁为郛郭也。经之形容邪气横塞于腹里，乘其空虚盘踞之情状显然也。然果何以致此乎？《内经》又载黄帝曰：胀者焉生？何因而有？岐伯曰：卫气之在身也，常然并脉循分肉，行有逆顺，阴阳相随，乃得天和，五脏更始，四时循序，五谷乃化。然厥气在下，营卫留止，寒气逆止，真邪相攻，两气相搏，乃合为胀也。然则胀者，气逆也，气逆者为厥，气在下也。气逆者，寒气也，寒气逆上，与正气相攻搏，而后失其营卫循行之常度，斯横暴泛溢而为胀满也，此腹满之所由来也。然《内经》何以言五脏六腑皆有胀？岐伯曰：心胀者，烦心短气，卧不安。肺胀者，虚满而喘咳。肝胀者，胁下满而痛引小腹。脾胀者，善哕，四肢烦悗，体重不能胜衣，卧不安。肾胀者，腹满引背央央然，腰髀痛。六腑胀：胃胀者，腹满，胃脘痛，鼻闻焦臭，妨于食，大便难。大肠胀者，肠鸣而痛濯濯，冬日重感于寒，则飧泄不化。小肠胀者，少腹䐜胀，引腰而痛。膀胱胀考，少腹满而气窿。三焦胀者，气满于皮肤中，轻轻然而不坚。胆胀者，胁下痛胀，口中苦，善太息。是又五脏六腑皆可病胀，而胀病果何以定其归着耶？《内经》复为明其归着，岐伯曰：此饮食不节，故时有病也。虽然其病将已，时故当病，气聚于腹也。〔批〕病虽已而病气聚，聚之久而大病成矣。观此知胀病必责在脾胃，此一脏一腑，实为五脏六腑之病源，不可不于此加意。未病者，善节饮食，已病者，善调脾胃，斯治胀病之要诀也。仲景所以论胀病首辨之于趺阳脉。趺阳脉，足阳明胃脉也。胃阳盛旺，则营卫条畅，流行无滞，而太阴之脾亦必相附，而兼尽表里体用之道，一输一运，周身内外，无不充达，何有于厥气在下，寒气逆上而为胀乎？惟诊之而趺阳脉微且弦，此所以法当腹满也。阳微则气不足，气不足则行而多阻，此胀之本也。兼见弦脉，弦则紧也，紧则寒气逆上之征也。胃阳既弱，则下阴渐起，再内而命门火衰，外而寒湿邪乘，而弦紧寒脉见于趺阳阳明之部，其阳弱而阴强可知矣。此所以厥逆之气伏而在下，而阴寒之气逆而僭上，为胀为满，见于腹里，排挤脏腑，郛郭胸胁，正气窿闭，邪气弥漫滋甚也。仲景所以明其法当腹满，无非以理决之耳。然又有腹虽不甚满而便难者，则《内经》所谓胃胀者，妨于食，大便难也。食既妨入，便自艰出，上下不宣通之象也。甚且气化不行而小便亦有难者，仲景不专言大便，而言便难，省文也。二便艰难，两胠必疼痛，此正胀病之真情状也。时医或见其胀满，多认为实，而惟以快利之药下之为当矣，不知正有说焉。仍以《内经》明之，《内经》云：凡此诸胀者，其道在一，明知顺逆，针数不失。泻虚补实，神去其室，致邪失真，真不可定，粗之所败，谓之夭命。补虚泻实，神归其室，久塞其空，谓之良工。是胀病虽不一，而治法维一。一者为何？明其虚实而已。实者邪实，而或兼于热，虚者正虚，而必本于寒。况胀满之原，原于厥阴之气，自下而上，未有不寒不虚而能成胀者也。纵有实热之标，终不离虚寒之本，顾可误认为实为热，而混理之乎？仲景必明为指示之曰：此虚寒从下上也，当以温药服之。非明乎虚实之义，而以神去真亡，粗工败事为深戒者，乌能言简而意该如此乎？言用温药，温其寒也，而补之旨，不必再言矣。所谓久塞其空，谓之良工者乎？非仲景何人足胜任愉快也乎？
病者愎满，按之不痛为虚，痛者为实，可下之。舌黄未下者，下之黄自去。
【按】仲景遂就外证，而辨其虚实寒热为胀不同。如病者腹满，按之不痛为虚，痛者为实。盖徒为无形之虚气作痞塞，则按之无物，何痛之有？倘挟有形之实物为患，如宿食在胃，疝气在少腹等是也。按之有物，阻碍于脏腑之侧，焉有不痛者乎？此于按之痛否，以决其虚实之法也。然虚固正气虚也，实亦邪气实也。虚者固不可下矣，实者即遽可下乎？盖实邪之中，亦有寒热，惟既实而复热，方有可下之道；如但属察，则无论为虚为实，俱无可下之理也。又于何辨之？仲景辨之于舌，舌白为寒，舌黄为热。腹满而舌黄，知其人邪实而热盛矣，在可下之例者也。更必问其曾经下否？如已经攻下，尚当斟酌，必舌黄而未下者，乃可下之也。下之所以去其热也，而黄因热结，热涤而黄自除，气自消，胀自愈矣。此治实邪挟热之腹满，诸法中易为力者也。
腹满时减，复如故，此为寒，当与温药。
【按】再或其人腹满，或服下药，或服补药，有时减退，未几旋腹满如故者，则不可作实与热之治也。仲景明此为寒，见里寒总无下法，惟有温药与服，虚者以温中补气为义，实者亦以温中行气为义，乃治气寒腹满第一善法也。仲景特为标出，婆心切哉！
病者痿黄，躁而不渴，胸中寒实，而利不止者，死。
【按】胀病之虚实寒热，既有以辨之矣。然又有虚而似实，寒而似热者，尤不可不审也。如病腹胀满者，身体痿而肉色黄，有似乎瘀热在里之发黄也，兼以躁烦不渴，又似热盛于上也。不知于痿、于不渴，即可辨其虚寒之甚矣。痿者，气散而阳衰也，不渴者，寒凝而阴躁也，此胸中寒气充塞，欲成无阳阴独之证，故见不渴不发热而躁烦之证，明是《伤寒论》中阴躁之危机矣。此时急为回阳补中，尚可援救于万一，若再兼下利不止，则阳绝于上，阴亦脱于下矣。此必死之征也，可不慎欤！此又辨虚实寒热于真假之间，至微者也。
寸口脉弦者，即胁下拘急而痛，其人啬啬恶寒也。
【按】但胀满之病，又不尽因内起厥寒之气于下也，亦有外因寒湿之邪，凑合为患者，亦必于脉证间辨之。如诊之其人寸口脉弦者，知其胁下即有拘急而痛之证。何以言之？弦即紧也，紧即寒邪也，于寸口上部之脉见弦，知有外感之寒袭人，而与腹里平素厥寒之气相杂为患也。所以不待关部见弦，而胁下已拘急作痛，盖表里寒邪相固沍，而其人之阳虚气弱不待言矣。再谛之，其人必啬啬恶寒。寒在表，故恶寒，寒在里，故胁下拘急而痛。此又胀满病之另一因也，又不可不合表里而辨其脉方能兼理之不误也。
夫中寒家，喜欠，其人清涕出，发热色和者，善嚏。〔批〕按：此条乃寒中于表，阳困于里。恐人以中寒二字误认邪在于里，故仲景示以辨法曰：夫中寒家，喜欠。肾主欠。欠，气相引也，阳遏不舒，故喜欠以泄之。清涕不浊，塞生清也。肺合皮毛，故知其寒中于表。发热喜嚏者，经云肺气通乎雷气，犹天为阴束而发雷电也。
【按】再为明其表里之寒。寒中于表，则谓之中寒家可也。于何辨其证？仲景为明示之曰：夫中寒家，喜欠，其人清涕出，发热色和者，善嚏是也。寒邪郁于皮肤，则营血滞而卫气阻，精神必倦怠，筋骨必拘急，所以喜欠也。肺主皮毛，皮毛受寒，肺为之合，外寒郁者，内热必生，其人所以清涕出而发热也。若但为外感之寒，其内无病，故色和。且寒郎于肺，热生于里，有时发泄，自鼻作声，故善嚏。此诸证俱为外感寒邪者言也。外感寒邪，与胀满病何与？以胀满病，其中亦有内外合邪者，故必明辨乎外中寒之证，所以为内中寒之应也。不然，在《伤寒论》中太阳寒伤营已论之详，何乃复见于此乎？
中寒，其人下利，以里虚也，欲嚏不能，此人肚中寒。一云痛。
【按】若夫腹里有寒，乃胀满之根也，直谓之中寒而已矣。中寒岂一朝一夕之故？其人胃阳失治，脾土之令不行，转运不能给，阴阳不能分，下利所以为常也，其里之虚寒可知矣。即兼有外邪，如前条欲作嚏，以宣阳气，而阴寒内甚，阳气微弱，欲振拔于群阴，而稍见声响，亦不能也。如周赧汉献，久削权势，虽欲虚作一令号召，岂可得乎？此以知其人肚腹寒邪，积之有素，斯与外感之寒互相交结，势不可破，根不可拔，即欲剪除群雄，而王室已不可复兴，惟有正邪两敝而已，可胜惜乎？
夫瘦人绕脐痛，必有风冷，谷气不行，而反下之，其气必冲；不冲者，心下则痞。
【按】胀病寒邪，既合内外为辨矣，犹必合上下为辨。脐以上腹也，脐以下少腹也。腹满之寒气，自下逆上，未有不根于少腹者，故胃阳弱，则责在腹，肾阳弱，则又责在少腹矣。如瘦人绕脐痛者，此虚寒从下而上之明据也。瘦人血虚多热，本不易致寒冷之气下积，然瘦人肌肉单薄，风冷之寒气易于侵袭而入。今绕脐见痛，必有风冷之邪乘之，而谷气乃不行也。〔批〕经云：脐上属心，脐下属肾，脐左属肝，脐右属肺，当脐中周脾，故绕脐痛者，脾病而谷气有不行也。谷气胃气，胃阳若旺，何至为风冷迫处，其气不行？肾阳若旺，何至为风冷袭入，舍而不去？则其人阳虚气弱，寒邪不惟合内外交侵，且欲联上下为一体矣。温药服之，尚恐迟误，况反下之乎？下之而阴寒之凝聚于下者，必更冲动而逆上。〔批〕此冲动者即类奔豚也。经所谓厥气在下，寒气逆上也。即有不冲者，亦必寒药复结塞于心下作痞矣。在下绕脐，既有风冷之寒，在上心间，复有作痞之寒，一身上下皆阴寒踞处，阳令正气，全不能宣布流通矣，焉得不胀满乎？焉得不下坠而为寒疝，停留而有宿食哉？总由少阴阳明二阳衰弱，故诸阴骎盛也。主治者可不以扶阳抑阴为义，神否泰转移之术乎？此斡旋乾坤，维持世运手也，岂止医治一人之身，浅鲜之道也耶！
病腹满，发热十日，脉浮而数，饮食如故，厚朴七物汤主之。
原朴七物汤方
厚朴半斤 甘草三两 大黄三两 大枣十枚 枳实五枚 桂枝二两 生姜五两
上七味，以水一斗，煮取四升，温服八合，日三服。呕者加半夏五合，下利去大黄，寒多者加生姜至半斤。
〔批〕此条固是预治之法，然亦为有实热在内作胀者立法也，非谓凡胀病初起皆可用。学者详焉！
【按】论胀病至此，阳虚是其本原，寒逆是其正病，而勾合外邪，又其势所必至。于是初则正虚邪实，继则邪正俱衰，甚则正日竭而邪不退减，遂成胸中寒实，下利不救之证。非救之不早之故乎？仲景乃于胀病初见端倪之时，即立一法，早为图维，其示人曰：病腹满，发热十日，脉浮而数，饮食如故，厚朴七物汤主之。言腹满发热十日，则病在初起，未过十日，寒逆虽在下，而上原有邪热可知也，所以脉得浮数。浮数而发热，似外感风邪之证矣。不知浮数而发热，却无头痛项强恶风等证，但见腹满，则腹里停滞有形之物，蕴窿作热，气向外泄，所以脉见浮数，而证为发热，惟其无外邪，故不见中风他证也。再谛之饮食如故，则虽有胃虚气弱之由，而未如至有妨于食之甚也。未雨绸缪，首在调和胃气，消泄停滞，以厚朴温中下气为君，佐以甘草、大枣以补胃，桂枝、生姜以益阳，大黄、枳实以为开破除涤，寓调胃承气之理于其中。服法呕者加半夏，利者即去大黄，寒多者倍生姜，虽意在行气消胀，而其实理胃升阳之义居多也。此为胀病初发，预治于早，盖若是之顾虑虚寒也。脉数身热尚如此，其脉沉迟而身不热者，其急为温中补气，又何待言乎？
腹中寒气，雷鸣切痛，胸胁逆满，呕吐，附子粳米汤主之。
附子粳米汤方
附子一枚，炮 半夏半升 甘草一两 大枣十枚 粳米半升
上五味，以水八升，煮米熟汤成，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
【按】故仲景即为续出一法云：腹中寒气，雷鸣切痛，胸胁逆满，呕吐，附子粳米汤主之。正为虚寒有积，温补之中，兼开行之治立法也。附子之性，温而带走，以温为温，以辛为行，佐以半夏辛燥，亦兼温与行之用，甘草、大枣，煮以粳米，俱为胃家生津益正起见，则为胀满顾虑虚寒者至谆切也。何世医不遵而动用攻下，致成危殆也哉？
痛而闭者，厚朴三物汤主之。
原朴三物汤方
厚朴八两 大黄四两 枳实五枚
上三味，以水一斗二升，先煮二味，取五升，内大黄，煮取三升，温服一升。以利为度。
【按】仲景又出厚朴三物汤一方，云痛而闭者主之。闭者，即胃胀便难之证也。前厚朴七物汤下利即去大黄，今二便不止艰难，且闭塞矣，亦不得不先为宣通，于是仍于温药之中兼破泄之治。厚朴为君，大黄佐之，枳实为使。服法多煮，去药性之峻利，仍以利即为度，乃治胀病权宜之法也。
按之心下满痛者，此为实也，当下之，宜大柴胡汤。〔批〕按之心下满痛，邪犹盛在上焦之阳分，即有便闭，故当大柴胡以两解。
大柴胡汤方
柴胡半斤 黄苓三两 芍药三两 半夏半升，洗 枳实四枚，炙 大黄二两 大枣十二枚 生姜五两
上八味，以水二升，煮取六升，去滓，再煎，温服一升，日三服。
【按】然胀病虚寒，忌轻下矣。亦有正虽虚而邪方实，则下之有物无殒也。所以前论中仲景即出按之痛否之法，以示人虚实之故，而分可下不可下之大关。如按之心下满痛者为实也，当下之，宜大柴胡汤。此迨为邪实而且挟热者言也，非谓邪实而挟寒者也。仲景已叙之《伤寒论》中太阳篇矣，云：伤寒十余日，热结在里者，与大柴胡汤主之。宜下之而不用大承气，乃用大柴胡者，正与《伤寒论》篇中所言相符也。盖太阳表证未罢，里热总盛，必兼升散之义，以为下恐碍表寒也。胀病寒厥在下，里热总盛，亦必兼升散之义，以为下恐碍下寒也。于邪实有热，法宜下之者，其斟酌用法又如此，概可混言下之乎？推此则治胀病乃不得已而为下也，非以下为主治也明矣。〔批〕此注即大柴胡汤，神算之玄机。
腹满不减，减不足言，当须下之，宜大承气汤。
大承气汤方见前痉病中。
【按】此条下又续一法，亦《伤寒论》中所载入阳明篇者。云：腹满不减，减不足言，当须下之，宜大承气汤。迨为前论中按之痛者为实，舌黄未下者言治乎！腹满不减，减不足言，按之而痛，舌上黄苔，实而有热，原有可下之法，故仲景又将《伤寒论》中治阳明之法移注于此，然究之下其热也，非下其胀也。胀之标可下，胀之本不可下也，亦不得已而用之法也。设下之而胀大减，不复胀，下之诚是矣；设下之而胀减，不旋踵而复如故，则前论中所谓此为寒，当与温药者也。安知下非真寒，上非假热乎？又在主治者详审其脉证矣。必脉见滑数，证见发热作渴，且能饮水，方可一下无疑也。此又余之推广仲景下法，无令致误者也。
心胸中大寒痛，呕不能饮食，腹中寒，上冲皮起，出见有头足，上下痛而不可触近，大建中汤主之。〔批〕经云：阳气出于中焦。建其中气，气血调和，百脉通畅，诸症自痊。
大建中汤方
蜀椒二合，去汗 干姜四两 人参二两
上三味，以水四升，煮取二升，去滓，内胶饴一升，微火煎取一升半，分温再服，如一炊顷，可饮粥二升；后更服，当一日食糜，温覆之。
【按】实热之邪，宜从攻下矣，而虚寒之法，不可不即踵明之。见胀病实热之邪，可下者居其一，而虚热、虚寒及实寒不可下者居其三，主治者容可昧哉？于是仲景示人虚寒之治曰：心胸中大寒痛，呕不能饮食；腹中寒，上冲皮起，出见有头足，上下痛而不可触近，大建中汤主之。此所谓实寒之证。故首言不当下而当温也。况虚热乎？况虚寒乎？此证历举其实邪，上逆痛呕，阻格饮食，冲起之物，有形有质，至于痛不可触，按之愈不可奈矣。若以实邪按之痛，即为可下，未有不大误者！仲景为出大建中汤一法，主以蜀椒，佐以干姜，使以人参，实寒之治理昭然。除温补之外，更无除寒泄实之别法。更且食糜温覆，极尽其内外扶阳益正之意，则温中正所以除寒，而补气正所以泄胀也。以视误下而虚者益虚，寒者益寒，工拙何等乎？
胁下偏痛，发热，其脉紧弦，此寒也，以温药下之，宜大黄附子汤。
大黄附子汤方
大黄三两 附子三枚，炮 细辛二两
上三味，以水五升，煮取二升，分温三服；若强人煮取二升半，分温三服。服后，如人行四五里进一服。
〔批〕经云：肝主司泄，开窍于两阴。胁下偏痛而便闭，其脉紧弦者，乃肝家寒热之邪结不通也，故用大黄附子细辛等寒热并济以和之。
【按】仲景既出温补，以为除寒泄实之法，犹恐有实寒之证，而邪实太甚者，如前条所云满逆大痛，更且便闭，上下痞塞，无可奈何，又不得涤荡其实邪起见矣。然欲泄其实邪，又益其寒邪，两者何可得兼乎？仲景又出一法云：胁下偏痛，发热，其脉紧弦，此寒也，以温药下之，宜大黄附子汤。言胁下偏痛，是腹胀满，而又有偏痛之处在胁下也，胁下则近于少腹，下之为顺矣。又有发热，乃浮热之上越者，诊之脉紧弦，不见滑数，热非真热，洵假热也。〔批〕此发热或有形之物积于肠胃，而皮肤热作，故在可下之例，未必为假热之症，再参之。真热而实宜下，假热而实则实寒也。实寒顾可下乎？然邪太实，又不得不下，无已以温药下实寒之邪。温药，附子、细辛是也，所以治寒也；下药，大黄是也，所以下实也。实寒二邪，分治之道，并行而不悖也。此非造化在手者，孰能参酌如此至当乎？故实寒之邪，有前法温补必不可用，而当攻下者，亦不过用温药下之如此法而已。犹必强人方可全用之，弱人服勿尽剂可知矣。〔批〕推弱人不可尽剂之意，或以可用此温而行之，多服数剂似可减矣，则亦无须乎温药为下矣。此又在下实寒胀病中，见斟酌不轻攻下之旨也。则凡率意妄下者，观此可以废然返耳。
寒气厥逆，赤丸主之。
赤丸方
茯苓四两 半夏四两，洗，一方用桂 乌头二两，炮 细辛一两，《千金》作人参
上六味，末之，内真朱为色，炼鉴丸如麻子大，先食酒饮下三丸，日再夜一服；不知，稍增之，以知为度。
【按】仲景终恐人于胀病意在攻下，不肯遽温补也，于是又出一方云：寒气厥逆，赤丸主之。方用茯苓、半夏为君，意在燥土益胃以安逆气也；佐以乌头、细辛，以辛温之性，行实寒之积而欲上冲者；更饮酒以助其温和流行之力，是以温药行气除寒，补胃制逆。于方见胀病之始，凡厥气在下，欲动寒气逆上已见者，俱早用为匡救也，又岂必胀病既成而后求此和平之剂乎！盖此方固为正治，然早服之，收攻未然，反不见曲突徙薪之勋也。若至实寒之邪大盛，则正虚者大建中汤，邪实者大黄附子汤，二方直从急治，乃李郭再造之功也，不比此志广才疏之文信公矣。
寒疝
腹痛，脉弦而紧，弦则卫气不行，即恶寒，紧则不欲食，邪正相搏，即为寒疝。寒疝绕脐痛苦，发则白津出，手足厥冷，其脉沉紧者，大乌头煎主之。
乌头煎方
乌头大者五枚，熬，去皮，不㕮咀。
上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内蜜二升，煎令水气尽，取二升，强人服七合，弱人服五合。不差，明日更服，不可一日再服。
【按】寒疝者，亦气病也，与腹满同为厥气在下，寒气逆上之证，而结聚之处不一，经所谓胸胁腹里，各有畔界也。上而为胸痹，下而为心痛，再下为腹满，再下为寒疝，异病而同源者也。故仲景言寒疝，即于腹痛病中明之。如其人腹或满痛，不满但痛，诊之脉弦而紧者，寒气久聚于下，正阳久弱于中也。盖腹痛而见浮数等脉，犹有挟热之理；腹痛而得弦紧之脉，必为因寒之候也。乃仲景申明弦紧之故，曰：弦则卫气不行，即恶寒，紧则不欲食。弦，浮取之而得，亦紧脉也。而在浮则为弦，浮取得此，知有外感之寒邪与内寒相杂，故卫气为寒束郁，而滞阻不行矣。凡人一身之气，无论在表在里，皆以卫气之行为行，日有常度，不迟不速，热则病于行速，寒则病于行迟。今言卫气不行，非不行，行迟之故也．。卫气行迟，无气不行迟，而在表之气固有阻碍，在里之气能无格滞乎？此气之所以因外寒而结聚也。于沉取而得紧，紧与弦无二。在沉得之则为紧，沉属里，紧为寒，腹里寒盛见于脉，则胃阳不治，而脾土亦失温燥之令，饮食何由得速为腐化而易饥思食乎？此又平素阳虚阴盛，积寒在里，以召外寒，夹杂于表里而为患者也。表里之寒邪既盛，而正阳与之相搏，寒邪从下起，结聚于至阴之分，而寒疝成矣。寒疝既成伏于少腹，绕脐痛苦，发止有时，发则白津出。〔批〕此白津必出于腰以下，或阳道中出白津，亦作寒论。津似汗非汗也。此汗本下部虚寒，阴邪逼迫外越，故以白津二字形容上，理至微也。及阴寒积久而发，四肢厥冷，脉得沉紧，何非寒厥之气为害也耶？余前言浮弦沉紧即本乎此也。仲景示人以大乌头煎主之。乌头辛热逐寒邪，开阴闭，专用见功，单刀直入，竟趋虎穴，此取效之最尊捷者也。惟恐燥烈伤阴，故于服法又分弱强人，并申一日不可曷服之戒，何非期臻至善之法手？
寒疝腹中痛，及胁痛里急者，当归生姜羊肉汤主之。
当归生姜羊肉汤方
当归三两 生姜五两 羊肉一斤
上三味，以水八升，煮取三升，温服七合，日三服。若寒多者加生姜成一斤，痛多而呕者，加橘皮二两、白术一两。加生姜塞，亦加水壬升，煮取三升二合；服之。
【按】于是仲景因寒疝之治必用辛热，又恐猛烈之性伤及阴分，复生他变也，更立以阴药补阳之一法，亦犹前论腹满，以温药为下法之理也？温药可以下实邪而不伤阳，则推之阴药可以行温补而不伤阴，俱达权于通经之内者也。如寒疝腹中痛，及胁痛里急者，当归生姜羊肉汤主之。必其人固是阳微，亦且阴弱？乌头一味辛热难用，转为另立一法，以散固近之寒于极阴之所。盖其腹胁之痛，俱由寒疝逆冲所致，再见里急，寒盛而阳且无矣。主以当归，引阳药入阴分血海中，生姜多用，益以羊肉，散寒温里而全不见燥烈。寒多更倍生姜，胃阳虚而呕逆者加橘皮、白术以理之。一方而阴阳兼善，上下悉安之治也。前乌头煎方，治阳独虚者也，此方治阳虚而阴亦弱者也。主治者所当神明其用于临时也。
寒疝腹中痛，逆冷，手足不仁，〔批〕手足为脾土之本末，不仁者，寒客中焦，内无阳气以温之也。若身疼痈，灸刺诸药不能治，抵当乌头桂枝汤主之。
乌头桂枝汤方
乌头
上一味，以堂二升，煎减半，去滓，以桂枝汤五合解之，令得一升后，初服二合，不知，即服三合，又不知，复加至五合。其知者，如醉状，得吐者，为中病。
桂枝汤方
乌头
上一味，以堂二升，煎减半，去滓，以桂枝汤五合解之，令得一升后，初服二合，不知，即服三合，又不知，复加至五合。其知者，如醉状，得吐者，为中病。
桂枝汤方
桂枝三两，去皮 芍药三两 甘草二两，炙 生姜三两 大枣十二枚
上五味，剉，以水七升，微火煮取三升，去滓。
【按】上二方皆内治其寒邪者。如有内外合邪为寒疝证，则表里俱寒，阳衰阴独，久将成无阳之证矣，仲景又立内外兼治之法。如寒疝腹中痛，逆冷，俱内寒也；手足不仁，若身疼痛，兼外寒矣，灸刺诸药不能治之，得其抵当。盖灸刺外治其寒，而遗其内治也；诸药内治其寒，而遗其外治也，此所以俱不能治之抵当也。仲景为立表里兼治，一了百当之法，为乌头桂枝汤。方以乌头温中胜寒治内，以桂枝汤升阳驱邪治外。服之不知者，渐加。知者如醉状，阳气得升，必发越而上。仲景言得吐为中病，吐亦发散阴邪之法也，使极下极寒之邪得以高越，而吐之时身必微汗出，阳达而阴寒立散矣。所以不用发汗者，正恐内外阴寒，更发汗以亡其阳，必致大误也。所以用桂枝汤治寒邪，明犯《伤寒论》中固卫闭邪之禁，而反立取神效也。盖伤寒病内无寒，却有表郁而生之内热，故不取于固卫闭邪以益其内热。兹内外一味寒邪，内服乌头之辛热，温而且行，外有桂枝之升阳，驱而带补，又岂可与《伤寒论》伤寒病不用桂枝同日语乎？〔批〕神理尽出。医中神理，仲景独能心得，一条有一条之妙意，不容牵混而妄议之。此世医之所以见仲景之书，茫然莫解，尊而不信，信而不好，率谓其难用也。非难用也，以其不能用故耳。如此数方，何一非神妙不可思忆者乎？而知之者恐鲜矣！
其脉数而紧乃弦，状如弓弦，按之不移。脉数弦者，当下其寒；脉紧大而迟者，必心下坚；脉大而紧者，阳中有阴，可下之。
【按】腹满病与寒疝，知为一气所成之病矣。腹满实热之邪盛者，有可下之义矣，即实寒之邪实盛者，亦有温药下之之法矣。寒疝病亦有可下之说乎？仲景更为明之曰：其脉数而紧。数者热也，紧者寒也，此寒热杂合而成之病也。乃其紧之状有如弓弦者，按之至于不移，则寒邪在内，固格闭阻已甚，非开破之不足以令正气得行而正阳得达也，则此脉得之于寒疝，亦有可下之机矣。然徒为紧如弓弦者，未定可下也，必兼见数，知为寒热杂合，法当宣通，言当下其寒，而热不待言矣。〔批〕数则为热，弦则为寒，弦数相兼，寒甚格阳于外也。下之不独寒自去，寒去热行，仲景又以下法为引阳入阴之法。其脉按之不移，胃中邪实，气血涩滞焉。此寒疝病中可下之诊也。再有脉紧大而迟者，仲景言其必心下坚。盖紧者寒也，大者即滑也，滑为数之甚者，而又往来有力者也，即前条脉数而紧之别见者也。然不惟紧而大也，而且兼见迟，是三脉合为一诊也，必紧大于浮中取，而迟又在沉取之也。是紧为寒，大为热，寒热杂合于中部，而迟为寒厥之气独积于下部也。此所以其人下有寒疝，而心下又见坚实痞塞之证也。心下既坚，知为寒热杂合之邪，则虽有寒疝在下，沉取而见迟脉，亦在可下之列矣。仲景又为明浮中两取，得脉大而紧之旨，曰：脉大而紧者，阳中有阴，可下之。心下，阳分也，有寒邪痞塞于中，即按之硬痛，如《伤寒论》中痞证也。此为阳分之中有阴寒之邪，必当下其寒邢而阳分始清也。以此观之，则前言脉数而紧弦，状如弓弦，亦必在浮中二部诊之而见，其沉取亦必迟而紧也明矣。仲景于此证言当下其寒，正因寒杂于中部之热，乃寒厥之气上逆所成，下其寒邪，而中部之阳分得治，而所掺搅结团之热亦皆开散，非由上作汗而外越，即由下二便而泄矣。此下法，仲景言其治而不出方者，何以示后人乎？盖其证非一，不可立法也。请更申明仲景之意。此邪在心下，则有泻心诸方，《伤寒论》中列之详矣。此邪在腹里，则腹满病中诸方，厚朴七物、三物、大柴胡汤、大黄附子汤，又列之详矣。是在主治者审谛其邪在何所，又当明其寒多热少，热多寒少，热虚寒实，寒虚热实，而后可于诸方中遴用之也，岂可混立一法以概之乎？然余追溯其意，则必非诸承气汤及抵当汤、丸等方可以下之，甚确矣。下有寒疝，而上有心痞者，则先检用泻心诸方以治其上；下有寒疝，而中为腹满者，则先检用胀病诸方以治其中，而后寒疝可徐图也。此仲景言下之大经大法，人所不能推明者也。余指出乏，其心亦可告无愧于仲景也乎！试以此条再申言之于腹满病中。中有寒热杂合之邪，其脉数与紧并见于关部，如弓弦，按之不移，亦在当下也。再如其脉紧而大，大而迟，三诊合见于关部，又在当下也。而其下之之法，亦不外于厚朴七物、三物、大柴胡、大黄附子等方，亦惟在虚实寒热多寡盛衰处斟酌用之而已。故寒疝与腹满原为异出同源之病，即可以病异法同之理该之，故仲景以此一段结两证。盖可以分言之，可以合言之，可以专治之，可以兼治之，俱各得而不相违者也。其旨诚深切也哉！
附方
《外台》乌头汤 治寒疝，腹中绞痛，贼风入攻五脏，拘急不得转侧，发作有时，使人阴缩，手足厥逆。方见上。
【按】后人因仲景未出方，附《外台》乌头汤一方，注云：治寒疝腹中绞痛，贼风入攻五脏，拘急不得转侧，发作有时，令人阴缩，手足厥逆。即乌头煎仲景之原法也。据注阴缩、手足厥逆二证，为阳衰阴独之故无疑。在腹满寒疝中，原可以检用也。然凡下寒厥，而上有寒热杂合之邪者，又当变螂也。即阳衰而阴亦弱者，亦宜顾虑也。前俱言之详也。
《外台》柴胡桂枝汤方
治心腹卒中痛者。
柴胡四两 黄苓一两半 人参一两半 芍药一两半 桂枝一两半 生姜一两半 甘草一两 半夏二合半 大枣六枚
上九味，以水六升，煮取三升，温服一升，日三服。
【按】又附《外台》柴胡桂枝汤一方，注云：治心腹卒中痛者。亦可为腹满病有寒热杂合之邪者主治也。其法仲景亦曾言之于《伤寒论》中治太阳病，而后人移于此。《伤寒论》原文云：伤寒六七日，发热，微恶寒，肢节烦疼，微呕，心下支结，外证未去者，柴胡桂枝汤主之。盖因治心下支结，而移于此为治法也。然必寒热杂合，而且表里兼证，方可检用也。以此佐仲景大柴胡汤之不逮也。寒热杂合，邪热盛而应下里者，则篇中所载大柴胡证也；寒热杂合，寒邪在而应解表者，则此柴胡桂枝汤是也。又即乌头桂枝汤之义而分寒热之挟不同。有表邪而挟内寒者，乌头桂枝汤证也；有表邪而挟内热者，柴胡桂枝汤证也。正与《伤寒论》所言较同耳。故亦当附列，以备酌用也。以柴胡、桂枝、生姜升阳透表，人参、半夏、甘草、大枣补中开郁，黄苓、芍药治寒中有热杂合。此表里两解，寒热兼除之法也。
《外台》走马汤
治中恶心痛腹胀，大便不通。
巴豆二枚，去皮心，熬 杏仁二枚
上二味，以绵缠搥令碎，热汤二合，捻取白汁，饮之，当下。老小量之。通治飞尸鬼击病。
【按】又附《外台》走马汤一方，注云：治中恶心痛腹胀，大便不通。方用巴豆、杏仁，皆为辛温有毒之物，以云开破阴寒闭郁之气，为卒中寒邪于心腹，痛满难支，从急治也。〔批〕此方似亦以温药下之之义。然大建中汤、乌头煎二方，已备急治之理也。此方未免驳而不纯，未足当仲景立法，必期尽善之旨也，姑存之以备参考可耳。且末注云通治飞尸鬼击病，亦不过神乎其说，见扶阳抑阴之意而已，语怪非医理之正，不敢置解。
宿食
问曰：人病有宿食，何以别之？师曰：寸口脉浮而大，按之反涩，尺中亦微而涩，故知有宿食，大承气汤主之。
大承气汤方见前痉病中。
【按】宿食者，食物病也。饮食入胃，精输于脏腑，气行于荣卫，何有于病？病者胃阳虚，脾气弱，脏腑表里之间，一腐化迟滞，一斡旋疏慢，而食物遂停蓄积聚为患。故食物本以养人，而且可以病人也。再者复有恣意饮啜，漫无节制，生冷肥甘一切有害脾胃之物，用之惟恐不及，令胃中昼夜常时凝碍痞塞，中和之气不能流通，津液之生不足调洽，于是输于脾者，亦少正气。其脾家非太燥而伤阴，即太湿而伤阳，转运之职，亦不能自效矣。是又因食而致病，因病而愈积食，皆宿食病之所由成也。仲景叙之腹满寒疝之后者，见胃阳为腐化水谷之司，不可使少有衰败，以致后天之生意不滋。脾胃为胀满水肿之根，不可使少有停滞，以致积聚日深莫救，洵有深戒于口腹之欲也。乃设为问答以明之。问曰：人病有宿食，何以别之？师曰：寸口脉浮而大，按之反涩，尺中亦微而涩，〔批〕寸口浮大者，内有邪阻，阳不入里，但浮于外焉：按之反涩者，邪积于中，脉道不利也。尺中涩者，中州闭塞，阳气艰干下达也。故知有宿食。寸口候上，胃有积聚剧气上冲，为浮为大，〔批〕寸口可以候胃，今人知此理乎？因其内伤而非外感也，故浮而不缓不紧，乃大而反涩。涩者积聚之物，使胃气不能通流，故脉应之也。然浮大必浮取之，涩必中取之也。且言寸言尺，不言关脉，知浮大在寸口，涩必见于关部也。再候其尺，亦微而涩。尺中微，〔批〕此寸口与尺中就右手脉言。命门火冷也，火冷则土冷，此宿食之由停也。亦见涩，是三部俱带涩象，而积聚之显然可窥者也。师遂为立法以示，以大承气汤主之。食物为有形之实邪，虽胃气虚寒，命门火冷，亦当从标治也。此盖就脉涩而识其痞塞窿闭，一以宣通为正治，而不复疑畏也。
脉数而滑者，实也，此有宿食，下之愈，宜大承气汤。
大承气汤方见前痉病中。
【按】师又言脉不止涩为宿食也，滑亦为宿食。如脉数而滑，实也。滑即大也，脉大而滑，必于关部诊得之也。〔批〕上条寸口可以候胃，则滑大亦不止独见于关部矣。诊家当以类推之。实者邪实也，即宿食为邪也。凡滑大皆邪实，而兼数则为热。宿食停留，未有不生内热者，此滑大为本，而数又其标也。亦为有宿食，下之愈，宜大承气汤。滑与涩相反，何以俱为实宜下？滑者，涩之浅，而实邪欲成未成者；涩者，滑之深，而实邪已成者。〔批〕明快。故不论为滑、为涩，兼大而见于关部，则有物积聚，宜施攻治无二理也。
下利不欲食者，有宿食也，当下之，宜大承气汤。
大承气汤方见前痉病中。
【按】上两条于诊视其脉而得之，意在宣通其实邪，而病可已矣。乃又有其人现在下利，却不欲食，此何病乎？苟诊之而脉滑大，然不见少阴、厥阴脉证，则此下利不欲食，正为有宿食也。〔批〕下利不欲食，人之常也，指有宿食者，必其不欲食而下利清水也。内有燥结则不食，水可傍流则下利焉。胃中停留邪物，正气反失其运用之常，因之阴阳不分，水谷不化，上阻而下利，只为中有邪以间之耳。师言亦当下之，以大承气汤。盖必审谛其人，全无阴证阴脉，而后可施此法也。不可自心不明，而归咎乎师传之未悉也。
宿食在上脘，当吐之，宜瓜蒂散。
瓜蒂散方
瓜蒂一分，熬黄 赤小豆一分，煮
上二味，杵为散，以香豉七合，煮取汁，和散一钱匕，温服之。不吐者，少加之，以快吐为度而止。亡血及虚者，不可与之。
【按】宿食固当下矣，然又有病在上而当上越者，师又为立一法云：宿食在上脘，当吐之，宜瓜蒂散。〔批〕此条即《难经》所载上部有脉，下部无脉，中宫邪阻，其人当吐不吐者，死之同类也。上脘亦胃分，乃胃之上口也。宿食在下脘则下之，而不伤中、上脘之正，宿食在上脘则吐之，而不伤中、下脘之正，皆察审其病之所在而治之。则师非茫然不知下手，随意攻下误人也明矣！
脉紧如转索无常者，有宿食也。
【按】宿食以下、吐二法为治矣，尽矣乎？未也。师既为明分上下之法，又为明兼表里之法。如脉紧如转索〔批〕转索，宿食中阻气道，艰于顺行，曲屈傍行之象。无常者，有宿食也。脉紧者，外感风寒之邪也，紧而如转索，内伤宿食也。何以知之？盖必浮取得紧，知其外感，中取得如转索，即滑大之别名也，所以知其有宿食也。又必有表里兼治之道矣。
脉紧，头痛风寒，腹中有宿食不化也。一云寸口脉紧。
【按】师又就表里之邪见于脉者，因明其外证之验。如脉紧而头痛风寒者，风寒之邪外侵，而宿食在里作患也。故必明其腹中有宿食不化。宿食在胃，胃阳必虚，胃阳既虚，表阳必疏；宿食在胃，胃热必生，胃热既生，津汗必泄。此宿食又为风寒之外召，所以表里兼言之，以见病有由成，又有由变，皆业医者，不容或昧者也。师于外感风寒，内伤宿食者，何不出一治法？或者亦该于厚朴七物及柴胡汤二法之中乎？以为未尽也，则当于《伤寒论》太阳篇中求其治外之法也，阳明篇中求其治内之法也，于太阳、阳明篇中求其或先治内、后治外，或先治外、后治内之法也。此分治之法也。再不然，更当于并病篇中求其并一之法，又合治之法也。师不能尽言，故此下不出方，在人贯通体会之而已矣。苟刻舟求剑者，遇此则茫然矣，安能起师于九原而问之乎？
趺阳属胃，胃司土令，其脉以缓为正，今反微弦，弦为厥阴之木象，土中木犯，脾胃不舒，腹必胀满，病法当然也。治以益土平肝温剂散寒为主。此即经云弦则为寒故也。再者厥阴肝木与太阴脾土，两者群生于脐右，界址相连，木邪所以易于克土也。更有同是胃脉微弦，腹仍不满者，土中虽具木克之势，胃病无形，亦当指为胃病。盖便难、肤痛等症，非在脾胃之地界也，肝病也。所以便难者，肝主司泄，开窍于两阴，病则司泄欠利也；两縻疼痛者，肝胆专主人身之侧，气血寒凝脉络不通也。此皆肝经之病态而即克胃之所以为病也。所以成是胀者，俱因寒邪由厥阴从下而上，而厥阴之邪又自少阴生焉。此即地气上升之象也，故排脏腑而郭胸胁。所谓排脏腑者，脏腑异名，病非一致，居处高低，各有界址，言其毫无混杂也。郭胸胁者，胀非气逆于上，即为浮越于表，势若郭充之态，不得都遏而止也。然部位已明，脏腑虽悉，欲平斯疾，又当究其所起之因。如黄帝又问胀者焉生、何因而有是也。岐伯曰：卫气之在人身也，常然并脉循分肉，行有顺逆，阴阳相随，乃得天和，五脏更始，四时循序，五谷乃化，脏腑充和，何胀之有哉？若厥气在下，阴中阳弱，荣气留止，寒气逆上，正邪相攻，两气相搏结而不散，则胀焉。则知寒气之逆，是即病胀之根源也。至于胀分脏腑，乃辨证之分途，亦非致病之根蒂。若岐伯所云，饮食不节之流，饱则伤脾，饥则伤胃，中州气弱，阴寒偏盛，腹胀之原无外于是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