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负伤受辱求援白鹭汀
他这话声可是原地方没挪,发话的地方离风门子这边很远,竟自啪的一声,门被踹开,从屋中蓦地一下子飞出一件东西,往地上一落,“当啷啷”响声很大,是一只洗脸的铜盆,跟着从屋中蹿出一人,金文锦见正是那绞丝头齐五,这小子是特意要卖这一手,金文锦暗笑,你这小子用得满不是地方,凭金大爷到这是明打明斗来的,要想暗算你,还不招呼你呢。那金刀武南兴也跟着他的后踪,纵身蹿了出来。
那绞丝头齐五却用手一指金文锦道:“姓金的,你好大胆子,你竟敢到兴隆机房来,你是忘了死了,这你还想回去么?这就是你葬身之地。”奇门剑金文锦哈哈一笑道:“你是什么东西?敢跟金大爷换口。”那丝绞头齐五骂道:“姓金的,别装不错的了,你小子想在扬州城里独霸这一行,你是脂油蒙了心。有兴隆机房一班好朋友在,就叫你趁不了心,如不了愿。”他还要往下说,金刀武南兴已经闯到他头里,往旁一推他,喝声:“少废话。”金刀武南兴却仍然不肯输礼,左手倒提着金背刀,右手往左手的刀钻上一搭,说道:“我武南兴正要去拜访,想不到金大爷你竟来了,很好,我武南兴正要和金大爷把咱们的事早做了断。惊动一班友好,碍着大家的面子,我们仍然不算彻底地解决,那有什么意思?从我们两下里本身把它解决了,倒省却许多事,金大爷你我的事怎么算完吧?”奇门剑金文锦冷笑一声道:“武南兴,事到如今你还跟我弄这一套,有什么用?你也不必问我了,不过姓武的你还差一点事,你打发姓赵的去,难道你就深信他能把我两家的事从他身上就可以完全了断么?武南兴,你把主意打错了,还是身到自了。我金文锦特意给武四爷你来送信,请你赶紧去领尸,叫野狗把他全拆了,可没有我姓金的干系,事情还是得你我说。”金刀武南兴道:“你不用血口喷人,我这还找他呢。赵大鹏既是在你手中送了命,那叫他命该如此。金大爷你这时送上门来,这是赵大鹏的冤魂不散,催着你前来,叫我给他报仇,金文锦你要来得去不得了。”金文锦道:“我也这么打算,或者就许回不去,不过金大爷这口剑可不那么听说。”那绞丝头齐五在金刀武南兴的背后,一声断喝:“姓金的,你先尝我这家伙。”他从斜刺里一纵身,猛扑到金文锦的身旁,手中一柄手叉子,猛向金文锦的左肋戳来,金文锦左脚往后一错,身躯也随着往后一提,绞丝头齐五的手叉子已然扎空,金文锦双手一分,青钢剑已换到右手,顺势往外一展,喳的一声,这一剑斜肩带背正劈在绞丝头齐五的右半边身上,扑通地倒在地上,当时算丧命在金文锦的剑下。
金刀武南兴喝声:“金文锦,你敢行凶?”往前一上步,已到了近前,金背刀搂头盖顶就剁。金文锦左脚反斜着往前一抢,身躯随着往左错出半步来,掌中剑迎着他的刀,“白虹贯日”往上一撩,锵的一声,滑着金刀武南兴的金背刀已经把剑翻回来,从自己身后圈了一周,剑尖从自己右腿下翻起来,左脚往后一撤,身形往下一矮,掌中剑已向金刀武南兴的心窝点去。金刀武南兴刀被他崩开,见他剑招又到,猛然往右微一撤身,“横架金梁”金背刀竟也是从下翻起来,容得刀往金文锦的剑身上一撩,左肩往后一甩,“大鹏展翅”式,金背刀平着往外一推,向金文锦拦腰斩来。金文锦从左往右一个旋身,左手的剑诀,往外一领,剑随身走,竟从左往后盘旋着身势,“秋风摧落叶”,这柄青钢剑往武南兴两腿间扫来。武南兴往起一提腰,耸身纵起,身形往下一落,身躯已然塌下去,甩刀一个盘旋身躯,塌着地皮,连人带刀如疾风般反向奇门剑金文锦双腿砍来。奇门剑金文锦一个“搂膝绕步”,竟自把他这一刀闪开,半斜着身躯用掌中剑,“金针探海”往金刀武南兴肩头便斩,武南兴猛然往起一长身,已把他的剑尖让开,掌中刀“凤凰展翅”式,斜着往他剑身上猛劈下去,金文锦剑随身走,身势剑术,绵软巧快,颇有真实的功夫,连过了六七招。他见金刀武南兴施展的是六合刀,招数虽是平常,可是手底下颇见功夫。奇门剑金文锦剑招一变,竟施展奇门十三剑。
这时兴隆机房里可全知道信息,已经全听说老文记机房东家奇门剑金文锦找上门来,各自抄了家伙,往后院聚拢来,更有掌着灯笼火把的。这般人往院中一撞,这兴隆机房的声势可就厉害了,刀枪棍棒把这院子的四周围满,就有浑浊猛愣的工人,举着兵刃大声招呼:“姓金的,还挣为个什么劲儿?趁早认了吧,这么些小伙子,给你送殡,你还不闭眼等什么?”金文锦和武南兴在拼生死的时候,哪还有工夫去搭理他们?任凭他们去喊叫。金文锦这趟剑术实有功夫,施展开身随剑走,变化轻灵,一招一式,全具有很大的威力。金刀武南兴赶到,一跟他拆这趟奇门十三剑,刀法上立刻相形见绌。那奇门剑金文锦更因为他们手下这般人,声势十分壮,自己掌中剑招数一紧,真如生龙活虎一样,金刀武南兴正用了手“黑虎掏心”,刀头奔奇门剑金文锦的肚腹,奇门剑金文锦却用左手的剑诀找他的刀背,往外点,身躯随着从右往后一个“玉蟒翻身”,掌中剑是倒栽垂柳,往金刀武南兴右肩劈到,金刀武南兴右肩往后一甩,往上一提金背刀柄,身躯往下一缩,“推窗望月”式,往外一封,金文锦的青钢剑这一招用得这么劲疾,仍然是见招拆招,他剑并没真往下落,脚底下步眼一换,身形仍然转回来,这柄剑是从下往上斜翻,往武南兴的头后斩来,这一剑好凶好险。金刀武南兴往下猛一低头,但是已经闪不开,喳的一声,青钢剑竟掀着他头皮扫下去,仗着武南兴是半转着身躯,有头发护着头皮。就这样,连脑后的头发,带头皮被削了一大片下来,金刀武南兴哎哟了声,往外一纵,但是已蹿不出多远去,往地上倒去。奇门剑金文锦喝声:“相好的,你认了吧!”往前一赶步,递剑往武南兴的后心便扎,可是同时花枪单刀铁棍竟飞过四五件来,齐往他身上砸来。金文锦他不得不闪避这些兵器,旋身用剑拨打已落在地上,可是已经撞上七八名手底下利落的机工,刀枪棍棒齐下,和他拼命地招呼,就在这时,有人把金刀武南兴救走,但是这一班机工哪里挡得住?奇门剑金文锦用他这柄青钢剑挥动,立时砍伤了四五名,这一来这般机工全是少年好胜之徒,眼见得同伙弟兄,鲜血淋漓地躺下四五个,一个个全红了眼,这可不管是他的敌手不是,拼命地撞上来。此仆彼继,谁也没把这条命放在心上,俗语说“一个拼命,万夫难当”,这些人完全破出死命来和金文锦拼上了。在这种情形下,金文锦虽有一身的功夫,可也有些心惊了,他们这般人虽没有本领,可有胆子、有气力、不怕死、敢往上硬撞,这种拼命进攻,还是真不好搪。金文锦虽则掌中这口剑有真实的功夫,有真实的本领,只是任凭他功夫多好,也架不住这么好几十条壮汉豁出去不要命了,一齐动手,刀枪棍棒递不上来就出手,一杆花枪飞掷过来几乎把金文锦戳死。他虽躲闪得疾,也把左肋旁穿伤了一块,这时地上东一个西一个,躺下了十几名。金文锦一看这情形不行了,没有怕死的,没有惜命的,只好飞身蹿上屋顶,向下呵斥道:“杀不尽的狗头们,你们站住了听金大爷的吩咐,你们想不要命那是容易事。告诉你们好懂的,金大爷杀一个是一命抵了,杀十个也只有金大爷一条命,把你们这群小子们全弄死也不过是把金大爷剐了,我怎么死也值啦。不过你们还未必要得了金大爷的命,现在那姓武的还不准怎样,金大爷是为他来的,我还是听他的下回分解。他若是因伤致死,金大爷静等着打人命官司,他如若没死,叫他赶紧到老文记机房找姓金的讲话,他如若不去,等我金文锦二次前来,那我就不到这里来了,他全家大小我是一个不留,可别怨姓金的意狠心毒。你们告诉武南兴,金大爷既撂了他,我就要抖落个到底,我们这扬州城绝不能并立,话已说明,任凭你们怎么样,姓金的静等着你们。”下面的机工哪肯听这个,仍然是齐声喊骂着,金文锦只可故作不听见,翻身退出机房。这一折腾,天色可不早了,眼看着天光已经快亮,金文锦疾走如飞,赶奔自己的机房。
到这里时,天光已亮,机房的大门未开。金文锦越墙而入,里面早起来了的工人们,看见东家身上许多血迹,皮袍子也破了好几处,提着宝剑上面沾着许多血腥,全吓得惊慌变色。曹阿五从里面迎了出来,惊问道:“东家怎么样了?”金文锦一拍手,把宝剑递与了他,喝声:“柜房里去说。”柜房里的先生们也是刚刚地起床,看见东家这般颜色,知道是遇了事。
不过究竟是否家中已去了人不得而知,齐团拢过来,向金文锦询问。金文锦遂把经过的情形向大家说了个大概,曹阿五挑着拇指说道:“东家你这一手才叫漂亮,别管后事如何,咱总算把姓武的动了,把姓赵的杀了,好歹我们喘过这口气来。任凭他以后再有什么举动,我们也算在扬州城把脸面保住了。”说话间,立刻吩咐伙计们给东家打脸水净面,更向后面东家所住的屋中去取来衣服更换。金文锦在柜上略微收拾了一番,把伤处紧裹了一下,向曹阿五嘱咐了一番道:“我现在得仍然赶回家中,我得看看那赵大鹏的尸体,他们弄走了没有?我计算着这里暂时不至于有什么事。武南兴已被我伤了,他手下的机工受了重创,暂时也不能前来,有什么事他也得在一两天之后。你们只好好地守看着机房,有什么事赶紧给我送信。”曹阿五一一答应着,金文锦这才回转桑树街唐家弄,他来到自己门首。大门虽是关闭,可是家人金旺却在胡同外站着张望,见主人回来,匆匆地跑到门前,招呼着里面开门。金文锦来到近前,向金旺道:“白天还关门做什么用?关上门就挡得住人来么?这种没用的事不必办。”金旺只有答应着,里面把大门开了,一个个全是满面惊惶,站一旁伺候着,谁也不敢多说话。
金文锦径奔内宅,刚一转过后院的小门,只见雌雄镖谭雪蓉却站在房檐下,向外张望着。头上罩着包头,外面虽用一个披风裹着,但是已看出来里面换了一身疾装劲服,正在檐下走来走去,冻得脸上已有些青紫,见金文锦走进来,竟跑下台阶,迎了过来,伸手拉住金文锦的手道:“你可回来了。”金文锦道:“你这是何必?我能回来自然是回来,不能回来,你在院中冻死又有何用呢?”
雌雄镖谭雪蓉一边拉着他往里走着,一边悲声说道:“我打发他们到兴隆机房探听信息,你若不能回来,我也就跟着去了。你毁在他们手内,我岂能独生?”一边说着已经来到里间,谭雪蓉把披风脱下去,扔在床上,把炭盆挪到金文锦面前,叫他烤火取暖,更把炭盆上紫铜壶燉着的红茶斟了一杯,送到金文锦手中。金文锦接过去,叹息了一声,看了看雌雄镖谭雪蓉,连镖囊全挎好了,遂向她说道:“很好,这足见你夫妻情重,你快把镖囊摘下来吧,用不着了。姓武的已经栽在我金文锦手内,他机房的工人被我料理了不少,我总算顺手。”雌雄镖谭雪蓉带着惊诧的声音问道:“武南兴已死在你的手中么?”金文锦道:“他还没死,最可恨是他手下的这般亡命之徒,一个个破死命地和我相拼,叫武南兴受伤之后,依然逃了出去,这群不要命的泥小子,倒叫我毁了不少。我原没想动他们,他们挤得我那又有什么法子呢?”雌雄镖谭雪蓉道:“武南兴没死么?那么你们的事算完不算完?”金文锦哼了一声道:“不能完,武南兴还活着,终是后患,今夜实在是没法子再收拾他了。我已告诉他,叫他给我个最后的决断,就是叫他早早地给我离开扬州城,他倒可以多活几天。不然的话,我们的事绝不算完,我还要二次地找他。”雌雄镖谭雪蓉道:“凡事得意不可再往,他已经栽在你手内,干什么还找二一次?杀人不过头点地。”金文锦听到夫人的话并不答言,低头沉吟着,小蝶已经跑了过来。雌雄镖谭雪蓉把镖囊摘下来,挂在墙上,小蝶扑在金文锦身上,大哭起来。
奇门剑金文锦把小蝶搂在怀中,用手抚着他的头,说道:“好孩子,不要哭,我已经回来,你还哭什么?”小蝶一边哭着一边说道:“阿娘叫我往外祖母家去,我不去,爹爹不回来,我也要找姓武的去。”奇门剑金文锦叹息着说道:“好孩子,有志气,应该这样,不过你还年纪小,你去了不是白送死么?”金文锦虽然是愁绪满怀,但是对于爱子也不肯过于难为他,只有把自己的事,暂时放到一旁,竭力把小蝶哄好。雌雄镖谭雪蓉恐怕小蝶把他爹爹缠磨急了,把他拉过来安慰着说道:“好孩子,不要在这里缠磨,找娘姨去吧,你爹爹的事现在已经办完,你不要害怕了。”说到这,招呼娘姨把小蝶领走。
金文锦这时抬头看了看雌雄镖谭雪蓉,见她形容憔悴,满脸泪痕,点点头向谭雪蓉道:“你换这身行装,难道也打算出去和他们斗一斗么?”雌雄镖谭雪蓉叹息了声道:“做妇人的,只有本着三从四德,从父、从夫、从子,你去找武南兴,又不容我跟随,倘有意外,我何忍独生?没有别的,我谭雪蓉既嫁了你,生则同衾,死则同穴。你和他们全世冤家,我何能置身事外?我们只有同归于尽。我本想先把小蝶儿打发走,无奈这孩子说什么不肯听从,叫我有什么办法?我在外边听候信息,你真个不能回来了,我只有找到兴隆机房,尽我所有力量和姓武的拼个死活,不过我已安定了心肠,不过把姓武的除了报杀夫之仇,我只有横剑自刎,如今你竟能回来,真是我意想不到的事。我现在向你请求,无论如何,你也得放松一步,虽说是留着武南兴有后患,可是我们得说是什么人家,扬州城内彼此全顶着买卖商人的牌子,不能和江湖道上一样看法,顶现在你总算占了上风,依我看,陈五爷已然给你两家了结过,你何不把这点情面送结了事的人,把你两家的事趁此做个了断,你的气也顺了,面子也正了,还是那句话:‘得放手时且放手,能容人处且容人’。有力量便用他九分,留一分力量提防后手,何况你也得往我们娘儿两个身上看呢!”
金文锦听到夫人这般话,虽然自己心里不以为然,但是看着她这种夫妻情重,只好在口头上暂且答应,不过他可有他的主意。歇息了半天,顶到午饭后,果然陈五爷和一班了事的人又全来了,因为他两下夜间出的事,街面上同行立刻全知道了,又出了好几条人命,武南兴身受重伤,兴隆机房死伤了十几名,事情越闹越大了。陈书绅陈五爷认为这种事还是不能不管,街面上别的绸缎商,因为昨天玉华居好几十位面子没有把他两家的事了结下来,总算是不欢而散,今天就全不愿意再出来。可是除陈五爷,他是最热心的人,他认为现在大家要是不伸手,他这两家非落个家产尽绝,谁都别想再活下去,多年的朋友,这么看着他们毁了,实有些不忍。作好作歹,又约出二十多位来,因为兴隆机房,死伤得太多,先奔了兴隆机房。武南兴伤势很重,已被人送到家去,治疗伤痕,这般了事的人,到柜上没见着他,现在他机房里正主事的人,在算没有了。陈书绅叫大家在机房等候,自己亲自赶到玉华街武南兴家中,面见金刀武南兴,请求他还得认头了结。金刀武南兴答得却好,说道是:“陈五爷,从昨天你们大家维持我们两家事,姓武的可没有不懂面子的地方。他金大爷不肯高抬贵手,叫我武南兴难道给他跪门去。到现在,我姓武的算栽到底,我这儿死伤十几条人命,我武南兴也亲手叫他料理了,到现在我武南兴还有什么说的?陈五爷,你看着办,怎么办怎么好,现在姓武的实讲不起了,我不认头完我又应该怎么样?死伤的人,姓武的自己担任,我有本事闹事,我有本事搪事,姓武的绝不讹人。陈五爷,只有一样,他金大爷不要我武南兴死命,我们这场事就算顶到这,我们将来再说吧。”
陈书绅明白金刀武南兴的意思,知道他只要他能活下去,将来再报仇雪恨,这是很显然的心意,并且他现在绝不想约请能人,对付奇门剑金文锦。陈书绅向金刀武南兴说道:“武四爷,你这番意思,我陈书绅满明白。我们是出头了事的人,更不便说什么了,你们的事,谁是谁非,街面上自有公论。我们跟金大爷说去,出头了事,一碗水就得端平了,他就是多横,也得说理,我们能让武四爷你竟自吃亏么?我们反正得往公道处办,武四爷,你现在吃万分的亏,就算看在我陈书绅身上,你听我的话吧。”陈书绅认为这场事总容易办了,人家姓武的死伤这么些人,绝没有过分刁难金文锦,任凭怎么不讲理,他也不能竟自和人家强梁霸道。赶紧回到兴隆机房,带领着大家一同赶奔老文记。
哪知陈书绅所料全差,事情真有出人意外的。他们到了老文记机房之后,金文锦也没在这里,派人从家中把他请出来。奇门剑金文锦他是早有成见,他竟自有出人意外的要挟,向陈书绅和一班了事人说道:“这么冷的天,叫大家这么费事,我太觉不忍了,现在我跟金刀武南兴事情已比画到这,只有各凭各的力量,谁有本事把谁赶碌下去,那也就认命了。可是陈五爷和众位出头了这场事,大冷的天你们大家全为了什么?这不是看得起我两家算个朋友,才肯这么人钱两面竭力地维持我们,我金文锦承情不尽,现在大家又来到我这,我怎好叫大家为难,我的事极好办,极不好办。我金文锦说话时,板上钉钉,说到哪做到哪,绝不反复,绝不后悔。现在只有请姓武的把兴隆字号立刻歇业,两边死伤的人,各人办各人的,我这么让步,全是看在大家面上。他答应也这样,不答应也这样。我金文锦今天跟五爷你说到了家,你们众位出头,我是得这样了结。错开你们众位面前,有他兴隆机房牌匾挂在那,我姓金的要跟他完了事,算我姓金的没有人心,不够格,谁见我,大口唾沫吐在我的脸上,我绝不敢还言。陈五爷,我却没有过分地刁难吧!”陈书绅听了摇了摇头道:“金大爷,依我说你还是再想想,杀人不过头点地。这次你又找到他门上,姓武的可已经栽在你手里,死伤了十几个机工,金大爷你的脸已经露了,气亦足喘过来了,你现在还想叫姓武的连机房也关了门,你不能不给别人留活路!金大爷你也是外场朋友,光棍怕掉个,这种事反过来,姓武的向你要求这么办,你该怎样?你们两家买卖不相上下,全是一百多工人,养活着一百多人家,没有机房,他们的生路满断了,金大爷不显着太以地赶碌他们么?”金文锦冷笑一声,向陈书绅道:“五爷,我们的事现在不能按着买卖商人看了,我们已经全料了好几条人命,谁也不能再含糊了,我容人,到了人家不容我时,只怕谁也管不了。事情到这步,只有这么办,五爷,我现在容他,将来他也不能容我,既动了他,我索性连根子给他抖了。众位也只好就这么办了,你们大家都辛苦了,我们事情完了,一定是酬客。”金文锦说到这,把口风一变,立刻谈起别的来。陈书绅和一班了事的人十分不悦,大家遂即站起,向金文锦道:“多承金大爷你赏我们大家的面子,我们但愿姓武的能够痛痛快快,按着金大爷你们说的办,我们了事的人,就算把脸露足,我们愿意喝你们两家的喜酒。”说到这,立即告辞。金文锦一边往外送着大家,他跟着说道:“我金文锦这场事自知得罪了许多好朋友,事情挤得我这么办,我也就无法了,咱们彼此心照吧。”
陈书绅道:“金大爷,你也太客气了,咱们不过说这个,真要是没有交情,我们还不出头多管呢!”金文锦把大家送到门外彼此作别之后,陈书绅把一班了事的人,全请到他柜上,向大家说道:“我们不能跟着栽这种跟头,姓武的任凭安什么心,人家连死带伤十几个,真给我们面子认头了结,这也很难得了。可是我们不能按着人家头皮子尽力地压迫着叫人家认头,叫兴隆机房摘牌匾,等姓金的自己去办,武南兴露头把买卖关门,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们大家要给人家那么了事,我们太丢人现眼了,这个跟头我陈书绅栽不起。我想打发人给兴隆机房武南兴送个信,告诉他,姓金的是这么说的,了事的人没有脸来见你,我们算对不住武四爷了,大家看这么办怎么样?”大家对于金文锦无礼的情形,全是十分不满,一齐地答应着,就按着陈书绅意思给武南兴送信。了事的人,就算把这件事半路儿搁下,无法再管。
却说奇门剑金文锦把了事人打发走之后,他向机房里所有的工人们交代道:“现在我亲自出头,已经把姓武的动了,这可不算我赶尽杀绝,我不能再留情。他兴隆机房从这收市,我还许叫姓武的多活两天,他敢跟我抗硬,我叫他姓武的再活下去,我就算对不起我老文记死去的弟兄。有什么事给我送信,我限他三天之内给我一个答复,明天你们打发人到兴隆机房看看,他的牌匾不摘,赶紧给我家送信,我自有办法。”
金文锦嘱咐完,他仍然回转桑树街自己的家中。雌雄镖谭雪蓉问到陈五爷出头了事的情形,金文锦倒是毫不隐瞒,把自己要求的话说与了谭雪蓉。谭雪蓉一听他竟这么无礼要求,好生着急,不过她的情形,自己还不敢当面说他,只可婉转着解劝他,不可过于地一步不让。哪知金文锦这次的事,他是安心要把武南兴挤出扬州城,把他的兴隆机房搅得干不了,老文记也好从此抬头,对于夫人谭雪蓉所解劲的话,他哪还肯听?竟自急声厉色地呵斥着谭雪蓉,不准她再管这件事,谭雪蓉忍气吞声,只有暗地流泪,看透了他不弄个家产尽绝、妻离子散,他绝不算完,自己也只好打自己主意。到了第二日,这就是他到兴隆机房闹事的第三天了,老文记机房那一班机工们,他们不管什么叫事情的轻重,东家的身家性命,他们只为这场事越闹得厉害了,越显着脸上有光,他们早早就到兴隆机房去看牌匾摘了没有?那金刀武南兴遂则带伤,可是他的气不咽人不死,兴隆机房的牌匾焉肯就那么容易摘下去?老文记工人看见了兴隆机房牌匾没摘,他连机房没回去,一直跑到东家的家中报信。
这金文锦宅中老家人金旺,看到了机工这种情形,不住地叹息,心说:“我们大爷遇上你们这群亡命徒似的工人,就要了命了,你们不把东家架弄个人死财散,你们绝不甘心,这叫命该如此。”金旺一句话不敢多说,赶紧进去给他回复了。金文锦倒也省事,只答对三个字:“知道了。”别的话一句没有,金旺出来说与了机工,这名工人认为自己一团高兴来的。想着东家立刻带人到兴隆机房去闹一场热闹的,哪知竟自这么稀松平常,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去。
可是金文锦已经打算好了主意,到了晚间他结束好了一身短小的衣服,背了宝剑赶奔兴隆机房,他到了兴隆机房的门口。这种地方十分僻静,一到了晚间,这潘家桥一带,没有人来往,奇门剑金文锦他竟把兴隆机房一块金字牌匾摘了下来。他挟着这块牌匾,赶奔玉华街武南兴家中,来到宅前,越墙而入,到金刀武南兴家中。武南兴伤痕未好,更因为听到陈书绅送信,金文锦赶尽杀绝的话,连气带急,简直是病上加病,寒热说作,闹得十分厉害,已经忙了这两天一夜。这晚间才把这医生打发走,武南兴寒热略好了些,他的家人服侍他将才睡下。
这时金文锦到了宅内,武南兴住在上房,金文锦却站在东房坡上,大声招呼道:“姓武的,伤势如何?好朋友特来看望你。”这一嚷,所有他家中人哪还会不惊醒?武南兴听出是金文锦的口音,急怒之下,竟自坐了起来,也大声答道:“金文锦,你来吧,武四爷早在这等着你,任凭你金文锦下手,皱一皱眉,算不得姓武的后代!”
这时,金文锦在房上哈哈一笑道:“姓武的,你倒真够朋友,不过金大爷还没打算要你的命,只是你有点不开面的地方,诚心叫金大爷费事,你可不大够朋友了。金大爷已经跟你说得明白,兴隆机房你已干得发了财,足够你吃几辈的,你不把牌匾摘了,金大爷焉能跟你算完?金大爷说话是好朋友做事,说得到做得到,兴隆机房我不叫你干,姓武的你就认头吧!没别的,金大爷替你代劳了,这块金字牌匾,是你姓武的发家子的东西,金大爷不能见财起意,原物奉还,武南兴你可出来接着吧。”说了这句,金文锦竟自一抖手,往院中掷去,喀嚓一声,震得各屋窗户全一阵响,这块金字木匾摔得粉碎。武南兴在屋中大喊一声,“金文锦,鬼门关上我也饶不了你!”立时气死过去。他的女人竟自大哭起来,他的儿子武家驹年已十七岁,也练三四年的功夫。武南兴是不叫他竟自在武功上下功夫,逼迫着他去念书,只叫他锻炼个结实的身体,这次出事,武南兴概不准他儿子过问,可是武南兴受伤回来,了事的人又送信不能再管了,他儿子武家驹和武南兴再再地说,叫武南兴赶紧请人,恐怕金文锦赶尽杀绝,再劝着:“父亲,到了这种地步,顾得什么?还是想法子求师爷出头,把金文锦除了,不怕这点家产全花上,有兴隆机房,一样挣得回来。”武南兴绝不肯听他儿子的话,因为当初自己认了五云捧日冼崇斌为师,并不知道他是绿林中人,把他请在家中,跟他练了五六年的功夫,他也没露出他本来面目。可是最后一年,竟自有江宁的捕快到江北来访拿他,冼崇斌才把实情说与自己。他可不是一般作恶的绿林,劫富济贫,在江湖上有侠盗之名。二十年的工夫,就没栽在外面过,他有一种独门暗器,名叫五云捧日摄魂钉,是一种独门暗器,仗着这种暗器,保全了自己一世的英名。自己也竟打定主意,要洗手江湖,不再做那绿林生涯,所以来到扬州,收自己作徒弟,也正是借着教武南兴这个徒弟在这里隐迹潜踪,从此回心向善。不料这个人的旧案未销,官家竟自有人缀下来,这里扬州城再不能存留,告诉自己离开扬州城后,找一个地方一忍,终了一生,绝不再入江湖了。
武南兴那时听到师父是绿林人,十分难过。因为本人在扬州城是世代经商,到了本身,竟认了个贼师父,任凭他虽是侠盗可也不能脱了贼皮。当时又念在五六年师徒之情,更怕真个在扬州城被捕,自己也非受牵连不可,所以送了师父一笔钱,并且仗着自己是富商力量,暗含着把冼崇斌送出扬州城。后来江宁捕快虽是找上门来,可是冼崇斌在他这里时,五六年工夫,就没见过人。武南兴人杰地灵,有钱有力量,咬定牙关不认账,办案的江宁捕快,亦无可如何他。从那时起,武南兴再不肯提起自己有这么个师父。这次跟金文锦闹这场事,自己敌不过人家,并且师父五云捧日冼崇斌,已经真个洗手,隐迹在三江营江村,也曾到扬州来看望过自己。因为事隔多年,案情全消灭了,绝没有别的危险。可是武南兴总认为他出身不好,始终不肯和他师父过于接近。师父住的三江营白鹭汀,虽然离着不远,自己一次也没去过,师徒感情渐渐地疏远。此时本身有难,儿子虽然劝说着,武南兴哪肯去?哪知金文锦真个赶尽杀绝起来,这武家驹此时见父亲气得死过去,既恨父亲若能听自己的话,早早把师爷请出来,何至于有今日这种叫人无法说下去的情形,更恨金文锦做事太毒,伸手拉刀,闯出屋来,向房上大骂。
金文锦本是故意给武南兴一个难堪,叫他没脸活着。他伤痕没好,倒没想动他,已经反身要走的,武家驹这一叫骂,金文锦竟返回来,站在檐头,厉声呵斥:“你这小畜生,竟敢这么张狂,你是想找死?武南兴是你什么人?”武家驹用刀指着金文锦道:“武南兴是我父亲,姓金的,想不到你在扬州城好几辈的买卖人,竟出了你这强盗行为的后代。你简直不通人性,这么赶尽杀绝,你想把姓武的全毁了,让你在扬州城独霸这一行,你那是妄想。姓武的死绝了,也不能叫你称心如愿,武少爷见过许多人物,没见到你这样的,你简直是禽兽一样。”这就叫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这个武家驹骂得也厉害一点,论实情金文锦这种赶尽杀绝的举动,也不怨武家驹这种骂他了。
金文锦断喝一声:“小畜生,你敢信口辱骂你金大爷,我要你的命。”一纵身已经蹿到院中。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武家驹真有些不知利害,奇门剑金文锦连宝剑全没亮出来,武家驹已经扑过来,抡刀就扎,金文锦哪把他放在心上?空手进招,赶到这武家驹这一动上手,金文锦冷笑一声道:“这就是武南兴的儿子么?白现眼,我倒要管教管教你。”这时,屋中却闯出一个中年的妇人,跑到台阶下,往地上一跪,哭着招呼道:“金大爷,你不是想要我们命么?我们夫妇全在这,任凭你杀戮,你得高抬贵手么,留我这个儿子,叫他给我们烧钱化纸。金大爷你也是养儿养女的人,你也有儿子,金大爷你多开恩吧!”这个妇人一边说着,不住地磕头,金文锦动手的工夫,恨这武家驹骂得太毒,安心是想把他废了。听出这妇人是武南兴之妻,她这话说得自己心里一动,本来自己家中也有爱子娇妻,这妇人说得可怜,他就不肯下毒手了。这武家驹虽然是手中这口刀拼命地往奇门剑金文锦身上招呼,只是自己的功夫有限,已经有些手脚笨重,这金文锦厉声呵斥道:“不要命的小畜生,你真是自己找死。”武家驹一刀正向金文锦左肩头劈去,金文锦用了手“七星手掌”,左掌一拨武家驹脉门,叮啷当的,刀已然出手,金文锦却跟着一个进步,“手挥琵琶”一掌打在武家驹右肋上。不过金文锦这算是掌下留情,没有用十成力,就这样,武家驹被打得倒撞出三四步去,仰面摔在地上。因为还有金文锦摔碎兴隆机房那块木匾,武家驹的头也磕伤。
金文锦已经飞身纵起,蹿上檐头。武南兴之妻,已经扑得到了儿子身上,放声痛哭了起来。这金文锦冷笑了一声,竟自不管他死活,得意而去。
且说下面这武南兴之妻,一路哭喊,他家中的仆妇也都赶出来。好在武家驹伤不甚重,已经缓醒过来,遂把他搭进屋中。武南兴已经气死过去,他这位太太又忙着救治丈夫,又忙着给儿子扎裹伤痕。这金刀武南兴悠悠醒转,睁眼看了看,见自己的夫人,披头散发,眼全哭肿了。武南兴挣扎着坐起,见对面的床上,儿子家驹头上用布缠着,躺在那里。武南兴颤声说道:“怎么样?姓金的他走了么?家驹他怎么来的伤痕?”夫人是瞒不住了,只好把儿子出去和他拼命情形,说与了武南兴,武南兴咬牙切齿流着泪说道:“我不杀金文锦这匹夫,我做了鬼也不甘心。”自己倚在床那儿,闭上眼思索这件事:“要这么容忍下去,生不如死,金文锦他把我羞辱得实无法再活下去。咱们正式动上手,我金刀武南兴本领敌不过你,死在你手中,我算认了命,可是你把我兴隆机房牌匾一摘,你比骂我三代还厉害,姓金的你算把‘赶尽杀绝’四个字全使到家了,我武南兴不报这种仇,也无法再活下去,买卖不能干了,人落个灰头土脸,从此无法再抬头。”
遂把夫人蓝氏招呼到面前,向她说道:“你不必尽自哭,别这么不争气,事到如今,就让你把眼泪流尽了,又有什么用?我们现在打正经主意,现在顾不得许多,任凭他将来有什么后患,那全是以后的事了,咱得且顾眼前,有金文锦在,绝没有我们全家活路,你看不出来么?我们现在想忍辱偷生,他全不容了,现在是各走极端,谁有力量谁使,你告诉前面门房里,叫他们预备一辆车,再到城外江边给雇好一只船,叫两个家人跟随,我明天天一亮就走。我到三江营白鹭汀去一趟,只有请我师父冼崇斌出头,治金文锦这匹夫,我认定了不请他出来别无办法。说真的,这可不是我的心意,我认了这贼师父,我已经后悔来不及,我始终没打算再和他来往,现在事情挤到这,我实在没法子了,只好把他请出来,他足可以收拾金文锦,即或是将来再从师父身上遭了什么横祸,我也认了命了。至于家中的事,我不能顾了,姓金的再来,只有任凭他,反正我家中性命完全交在他的手内。倘若他再来时,倒可以明白告诉他,就提我说的,他是姓金的后代,他等我回来,我约请能人,要对付他。倘若他不容你们,也只得把性命交付他,也就完了。只要我武南兴不死,我定要复仇。”他夫人听了,惨然地说道:“你这不是胡闹么?你伤痕和病体全没好,怎好到三江营去?与其你毁在外面,还不如死在你妻子手中,姓金的把威风已经抖尽,你爷儿两个已经全伤在他手中,难道他还能来么?索性等将养好了,你再去找你师父也还不迟,反正仇得报,何在乎早几天晚几天呢?我看你还是暂忍一时为是。”
武南兴愤然说道:“现在你不必劝我,你叫我在家中多待一时,我是多受一时的罪,我实在没法子再忍耐下去,真要是把我气死,我们一家人和所有的事业算是全完。与其那样还不如任我到三江营去,万一他老人家肯出头管我这件事,我倒许能活了,不必多言。赶紧照我的话去预备吧。”他这位蓝氏夫人是一个老实人,胆小怕事,见武南兴这种情形,自己也不敢叫他尽自着急,遂叫仆妇把前面的仆人招呼进来,按着武南兴的话吩咐了一番,叫他们在天亮时,赶紧地给预备好,下人们如命办理。到了第二天天一亮,车辆备好,两个得力的家人,把武南兴架上车去,这种情形离开了,很老实的那位蓝氏夫人,哭得跟泪人儿一般。武南兴坐车出城,头里已经有家人到江边把船雇好。武南兴上船之后,竟奔三江营去,请他师父五云捧日冼崇斌报仇雪恨。
金刀武南兴此次亲身赶奔三江营白鹭汀,这完全可以说是拼死。身负重伤,更受了外感,连伤带病,全没完全好,昨夜又被奇门剑金文锦气了个死。一个人就让你身体健强,也禁不住这么摧残,今天这种情形,简直是危险十分。这两个家人周升、王福,全是武家多年的家人,这趟差事,叫他们两人来,倒是十分对。可是两人在船上好生担心,两人看到武南兴惨白的面色,微弱的气息,躺在船舱里,简直和死人差不多,心说:“这不是胡闹么?弄不好就许把人扔在半路上,大约这是命里该当,非要落个外丧鬼不可,财主的脾气,是没法子劝阻。”两人小心伺候着,他两人哪里懂得,武南兴这里虽是负伤带病,但是他死不了,他志在复仇。这股子怨气凝结着,把身上痛楚能减去一半,跟一个人最后挣扎的时候一样,他能比他平时增加出一半力气来。扬州城离三江营只有五六十里的道路,虽然是逆水行舟,风势还顺,到了傍晚的时候,已经到了三江营。这一带是一个江汊子的地方,水路纵横交错,船家进舱问:“客人你看前面这一带就是三江营了,你老一定是上镇店里找大夫治病吧!咱的船往大码头靠了。”船家因为看到武南兴这种情形,认为是到三江营找名医,所以这么问。下人周升说道:“我们不到镇店里去,有一个地方叫白鹭汀的,你可知道?”船家被周升这一问,怔住了,想了想摇头说道:“三江营是我们常来的地方,可是这个白鹭汀,我倒还没听说过,靠什么地方?”船家这一问,倒把周升问怔了,回头看着主人武南兴,哪知武南兴也没来过。武南兴向船家道:“管船的,你把船竟管往三江营里走,这地方我也没来过,听说是个很清静的地方,咱们打听打听。”船家一听,这可倒好,三个人一个认识的没有,遂退出舱来。向水手们说明是得探问这白鹭汀的所在,他们的船顺着水汊子,往是城走来,这三江营是江北风景最佳的地方。这小船顺着这一带往里面走来,水汊子很多,全是活水,跟江流满通着。船家一路打听着,有当地的渔船却知道这个地方,指点着船家,“顺着水汊子往里走,等到看见一行柳堤,那就快到了。那片柳堤前面,有一片四周被水围着,沿着那片孤汀完全是松柳树,只有船能去,不通着陆地,那地方就叫白鹭汀。”船家遂按着人家指示的道路,往前走来。果然走出不远来,沿着两旁河堤上,完全是垂杨柳。虽然这时是严冬时候,这枯干柳条,因为江南春早,已经渐渐地变色,全快要发芽了。柳条在风中摇摆着,船往前走着。过了这片柳堤,前面不远,这道水已经向东西分去,整围着一处如小岛的地方,松树是耐寒树木,在这寒风凛冽中,依然是苍翠欲滴,整整把这一个水当中陆地围了起来,形如一座碧城。这要在春夏的时候,这种地方,是更可爱了。
船来到切近,这里也有一个小码头,靠码头前停着三四只小船。只有一只带船舱的,那几只停在那里也没人看守,金刀武南兴这只船,才往白鹭汀这里贴近,那只船舱里却走出一个年轻的水手,这边船刚要用竹篙拢岸,那年轻水手却向这边呵斥道:“管船的,你先等等,怎么不认生?有哪儿算哪儿,真不含糊,你是找谁的?说明白了再往这靠。”这使船的水手们,哪有什么老实的,竟自冷笑着说道:“这可是生色事,靠船拢岸,这还得问问人么?我们不懂得这里规矩,白鹭汀这个地方,大约另有一种王法,平白无故地谁往这里来,大冷的天,也犯不上找这种地方停船过夜,官河官道的,干什么这么强暴?”
那个年轻水手一声断喝道:“我看你这小子找倒霉,你哪里来的这么些闲话?既这么说,我这里不准你停船,你该怎么样吧?”这边船上的水手也是愣小子,把手中的竹篙一抡道:“我就没听说过,你凭什么不讲理?我偏在这停,你说怎样吧!”那个年轻的水手冷笑一声道:“看这个情形,不叫你这个飘儿朝朝龙王,弄个凉水澡洗洗,你也不痛快!”管船的在后面一看前面要闹事,金刀武南兴就知道不好,真个的不死在扬州城,难道跑到这里送命来么?遂招呼了两个人,周升、王福,“你们快去,打个招呼,只说我们是找人来的。”这两个下人也看出,两下一动手,没有好。这个大冷的天,若是弄下水去,别说水边上还有少的碎冰,只要打下船去,就是摔不死,冻也就冻死了。两人抢出舱来,周升高声招呼:“喂,这位管船的,我们是找人来的,请你别跟船家一般见识,看耽误了主人的交情。”那少年水手已经要上这边纵身动手的,却把身形停住,问道:“你们找谁?”周升道:“这里住着一位冼老师傅,我们是找他老人家来的。”少年水手一听,忙着说道:“你们是找姓冼的,为什么不早说,你们是从哪里来?哪似找他老人家?”周升忙答道:“我们主人姓武,是扬州城兴隆机房东家,特来拜望这位冼老师傅,劳驾让我们这船拢岸吧。”那少年水手道:“你们主人在哪里?他怎么不出来答话?”
周升道:“我们主人带着病,还不能动转,拢岸把船停了,我们才好架他下来。”那水手似乎带着惊异神色道:“这也是生色事,带着病到这里做什么?你要知道我们这白鹭汀没有外人在这里居住,统共不到四十家渔户,全是受我们这位冼老师傅管辖,所以外人到这里来,我们必须问一声,想随便往里走不成。”
这时,武南兴却招呼王福,叫他进舱去扶着他走出舱门。那少年水手一看武南兴这种神色,摇了摇头说道:“你们船只管拢岸,不过你们先不必下去。”武南兴道:“不瞒你老哥,这位冼老师是我的师父,我现在有万分着急的事,我要是但分能忍耐,这种情形我绝不肯往白鹭汀来,请你多方便吧!”那少年水手道:“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这里就是这个规矩,我还是得先回去复一声。好在没有多大耽搁,我去去就来。”武南兴见他口风很紧,遂点头答应着,管船的也把口角的水手推到后面去,船已经拢岸。
这白鹭汀守码头的少年水手,匆匆下船向里面走去,武南兴只好静静地等候。果然工夫不大,那名水手从里面走来,仍然回到他自己小船上,周升、王福两个下人站在船头等候,好容易盼他回来,见他沉着面色,冷冷地向这边说道:“依我说你们从哪条道来的,赶紧回去,要不然趁着这些亮儿找别的码头停船,我们这白鹭汀历来不准外来船在这里过夜。”周升一听他这话不对,忙问道:“管船的,这是什么意思?难到不叫我们上岸么?”那少年水手道:“差不多是这样,我们冼老师说是:‘从来所教的徒弟,全是像我们这般苦小子,从来未曾有过开机房富家翁的徒弟。’你们定是找错了地方,我们冼老师记得清楚,扬州城又不是多远地方,离着这么近,冼老师要是有这么阔徒弟,还能在白鹭汀这儿受这种罪么?叫你们赶紧远离这,别找不素净,话已说明,你们是赶紧请吧。”说完这话,这水手却扭头去收拾船板,不再看这边。
武南兴也听得明明白白,这个少年水手说一句,如同拿快刀子往自己的心上扎一下,知这冼老师十分怨恨自己过去的无情。现在再找了他来,他才故意地不承认自己,武南兴好生惭愧,遂挣扎着到了舱门口,被两名家人架上了船头,自己却向少年水手招呼道:“这位老哥,你所说的话,我个人满明白,绝不怨我师父故意地不认我,情实是我故意地把事做错,我师父怪我过去没来看他,这诚然是我的错处。我现在已在难中,要说起来,没脸来找他老人家,不过我一家全到了生死关头,我不找他,又去找谁?请这位老哥,无论如何,你行个方便,我想他总要念师徒之情,我好歹地跪门去,也得求他,我现在走投无路,不来求我这位老师父,我实在不能活了。无论如何,只有他能救我的性命,老哥,你多修好吧。”少年水手看了看武南兴这种神情,点点头道:“我别疑心我和你刁难,我看你这种情形,定不会到这里冒认师父,你们是师徒,绝不会假,不过你定有十分对不起你师父的地方吧!要不然,他不能这么寒心,但得一步地,何须不为人?人心全是肉长的,你既有要命的事,我哪能见死不救,不过他既是你师父,他的脾气你一定知道,他既然说不叫你进白鹭汀,我再把你领了去,我实在担不起。这么办,我告诉你,你自己去,千万可别露出是我放你进去的,你拿出肺腑话来感动他,任凭他怎样不满意你,总有点香火情,我盼你们师徒和了好,也不枉我给你担待这回。”武南兴忙向他谢道:“老哥你今日这份情义,我武南兴至死也不敢忘的。”这个水手道:“不过说这个,三块瓦还绊倒人,虎不辞山,人不辞路,我将来也许有求着你武四爷的时候,到那时,你只要不嫌我这下流人就好了。”说得武南兴好生难过,水手把船头调转,用手指了指岸上道:“顺着这条小路,走了去也就是一箭多地,在路北有一片松柏树围着的一所房子,那就是冼老师的住处。你放心去找上门,绝不会错,这白鹭汀除了他住的,别人全是一两间房子。”说完了,他把这只小船,摇到别处去。这里还停着的船全没人,武南兴不敢耽搁,周升、王福扶着,走上岸来。
见这白鹭汀,天然的一块水中孤岛似的地方,林木非常的茂盛。顺着一条小道往前走,武南兴哪里走得了?寒风彻骨,虽是穿着皮衣,自己又是伤,又是病,走出没多远来,已经有些支持不住。周升、王福简直是搭着他一样,幸亏道路不远,看见这水手所说的这座宅子。称得起竹篱茅舍,四围全是数百年的松柏树,整把这所房子圈起,门是紧紧关闭。周升、王福虽然在这样冷的天气,全累了一身汗。门外有两块大石,武南兴向下人们说:“叫我先缓缓气,再叫门。”坐在石头上,略缓了缓。周升、王福方才的一身汗,这时被这寒风一吹,好像浇了一身冷水,向武南兴道:“四爷,你别坐着了,我们这身上太不好受,出的汗要冻冰。”武南兴只好站起,扶着两人,武南兴亲自招呼:“师父,不孝的弟子武南兴,给师父赔罪来了。”把门敲两下,招呼了一遍,可是门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天已经渐渐地黑了,风越大,这个地方哪里站得住?武南兴招呼了六七遍,工夫可很大了,自己也实在支持不住,努着力量向里边喊道:“师父,我已经水尽山穷,活不下去了,你不原谅我,我只有在门前跪死,我没法子再回扬州城了。”说着就跪在阶石上,这要是工夫一大,平常人全禁受不了,武南兴一个带伤带病的,那还活什么?这时里面有人答了话:“你是找谁的?诚心跑这搅来!”门开处,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呀了一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跪起门来!”武南兴颤声说道:“小哥,求你多恩点,给我回复一声,我叫武南兴。叫师父无论如何看在师徒之情,见我一面。”这个孩子咦了一声道:“你就是武南兴,我听说过,师父有这么个阔徒弟,不过告诉过我们,一辈子不会来的。”武南兴道:“小哥,我已知罪,求你多方便吧。”这孩子并不拦阻,竟任凭周升、王福,把武南兴架进来,够奔迎面的正房,那孩子头里把风门拉开。武南兴一进门,见师父坐在迎面椅子上,武南兴到这种地步,不由泪痕满面,向地上一跪:“师父,弟子太对不起您了。”
那冼崇斌忙站起来,往旁边一闪道:“吓!武四爷,你可言重了,我这种师父还值得你大驾亲临,白鹭汀不是你来的地方呀!”武南兴浑身颤抖着,只喊了个:“师……”字,底下话没喊出来,身躯往前一扑,已晕了过去。吓得周升、王福一阵呼唤,才把武南兴招呼得醒转来,不过武南兴这时的脸上太难看了,面色铁青,浑身颤抖,脸上变颜变色。冼崇斌看到武南兴这种情形,也有些不忍了,遂先不答他的话,却招呼了声:“铁儿,扶你师兄到我床上先躺一刻,叫他歇息歇息,我得先给他治伤服药,要知道我没有多少徒弟!”那个孩子过来,向武南兴道:“师兄,你随我来。”冼崇斌复向周升、王福道:“二位管家,你们是回船,是在这里住下?你们主人今夜是不能回去了。”周升道:“我们四爷既是不能回去,我们也得到船上,船家还不放心,也得告诉他们一声。”冼崇斌道:“很好,这里不用你们服侍,回船歇息等候他。明早若是走,我这里有人给你们送信。”周升、王福答应着退出屋来,竟自回船。这里冼崇斌来到床前,向武南兴看了看,遂问道:“你伤在哪里?是怎样受的伤?”武南兴遂把经过的事,向师父冼崇斌详细地说了一番。冼崇斌点点头道:“这奇门剑金文锦,我耳中有这么一个人。不过他的行为,过嫌毒辣,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败在他手内,算不得什么,那怨自己经师不到,学艺不精,事后他还这么丝毫不为他人留余地,他是认定了你绝不会再有别的道儿,他想把你毁个到底,死不足惜。他这么侮辱人也太以眼中无人了,你我就是没有师徒关系,这种狂妄的匹夫,我也得会会他。不过近几年来,我冼崇斌已经是闭门思过,痛改前非,我实不愿意多事了。我在白鹭汀这里,我一心常住下去,愿意终老此地,不再出白鹭汀一步。江湖的事,这些年来我实在是怕了。如今你落到这种情形,武南兴,我这直爽人说这直爽话,论师徒之情,你实在对不住我,我应该照旧守着我的志愿,不再管你这闲账,如今你来到白鹭汀,你落到这般光景,你儿子也受伤躺在家中,咱们师徒一场,我不能忍心不管。不过据我看,只要一伸手,我们就没有什么好结果,你可不要后悔。我是你的福神,是你的要命鬼,尚在两可之间,你明白么?”金刀武南兴道:“我明白这种理,任凭师父办到哪种地步,徒弟绝没有含糊,你老人家肯出头,就是叫我仍然活不了,我也认了命。只请师父别再提当初之事,只要你一提就比用刀子扎我的心还厉害,我现在是愧悔不及。”冼崇斌道:“好吧,只要你明白过去的事就是了,你把心肠放开,我自问对付奇门剑金文锦尚还不至不是他的对手。现在你这伤痕未愈,又被怒气寒气牵扰的,你这身体性命是十分危险!我先给你敷些药,安静地睡他一夜,守在我的身旁,你心情上是可以开展一下。”说着话,冼崇斌拿出一瓶子药来,把武南兴伤痕打开,冼崇斌亲自动手,给武南兴重上了药,又扎裹好了,然后又给他服下一点药,盖好了,叫武南兴歇息着。冼崇斌却坐在灯下,拿起笔来,也不知他胡乱写了些什么。他写完之后,把他所写的字帖藏入腰中,回身来看看武南兴。冼崇斌自己点点头,这时铁儿伺候着冼崇斌吃过晚饭,自己在白鹭汀周围转了一遭,回到宅中。看了看武南兴业已醒转,此时这么一歇息,已经比较方才显着好了许多。冼崇斌又走出去叫铁儿给武南兴送来稀粥,叫他喝了一碗,武南兴向铁儿道:“师弟,我自己真愧得慌,我这个师兄,在师父面前不能尽孝,来到这里,和师弟你头一次见面,就承你这么照应我,叫我于心何安?师弟后会有期,我武南兴若有人心的话,我定要报答你。”
铁儿只是笑着,随答道:“武师兄,咱们不是同时的学艺,你别看白鹭汀全管着咱们师父叫老师,他们倒也跟着师父操练过,可是绝不算师徒,因为师父绝没拿他们当徒弟。师父告诉我,他不爱收徒弟,你还是他头一个弟子,师父对于你,很重看。”武南兴听到这,自己咳了一声,铁儿跟着说道:“除此以外,就是我这个最后收的徒弟。可是咱们老师的情形,现在也不用瞒哄,全知道他出身绿林,可是他老人家收我时,早早告诉我,他是绿林盗出身,和我说在头里,为是叫我将来不至后悔。可是他虽那么说,他老人家绝没教给我们做绿林的本领,并且令我起下誓,不论到什么地步,也不能流落绿林,自取杀身之祸。我既拜在他老人家身旁,咱们师兄弟的名分,无论如何消灭不了。谁有急难,谁应救谁一下,是应该的事,还用客气么?”武南兴见他这么点年纪,说话这么老练,这时他站在面前,更看到他两眼神光十足,已经很见出功夫来。忙答道:“师弟,说得很是,我不跟你客气了,你学艺几年了?”铁儿说道:“我已经跟师父学了四年。”武南兴道:“师弟你住家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铁儿的脸上笑容顿敛,向武南兴道:“师兄,我的事,你不必问了,我现在已经是无家可归的人。我的事等着师父慢慢地告诉你吧,我不愿意说了。”武南兴听出这孩子实有难言之隐,他小小年纪,遭遇上定有一番奇惨的故事,遂不再往下问。
这时冼崇斌正从外面走进来,铁儿把碗盏拿走。冼崇斌看了看武南兴,情形很好,稍微放心。遂向武南兴道:“我们现在虽然吃了这种大亏,但是我到扬州城之后,奇门剑金文锦能够给我们少留余地,我愿意有冤善解。我把肺腑话告诉你吧,自从那年我逃出扬州城之后,官方虽一再逼迫我,我一再地退让,只要不让我被国法处治了,我绝不愿再伸手伤人,我是一心洗手的人,岂能再有反复无常的行为?扬州城他能够给我冼崇斌稍留一点地步,你要多多地忍耐下去。你可知道,我冼崇斌绝不是胆小怕事的人,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明白。我但分不动手,总要把手缩回来,真到我伸了手时,我手底下没容人逃开过,何况姓金的也不是那种善良之辈,你想想还会有好么?”武南兴点点头道:“任凭师父主张,方才我所说经过的情形,绝无一字虚言,你想:我是不是安心和他有冤善解?他逼迫得叫我无法忍耐下去,这时不怨弟子安心报复了。”
这师徒二人商量已定,冼崇斌道:“我明早起身,我看你先不必回去,我到扬州城找他。倘然这次事能够善解了,我再接你回去,若是非走极端,你回去有什么用?”武南兴道:“我还想桌子面上和他再讲讲。”冼崇斌道:“不必了,可一不可再,他安心想把你除掉,岂肯再听你的言辞?这样人他居心可怕,不是情面所能办的。我找找他看,但愿他对我们能放松一步,冼崇斌已然是回心向善的人,不愿意再多做杀业,这看我们两家的命运吧!”武南兴见师父言辞决绝,不敢再多说,师徒二人定规好。到了第二天,冼崇斌收拾完了之后,只一个小小的包裹,往身上一背,一件灰布大棉袄,青洋绸褡包。虽然在这种腊月天气,他连帽子不带,活脱脱一个乡下老儿,嘱咐这铁儿好好照顾师兄,告诉武南兴,“连两个下人周升、王福自己把他们原船带走。因为这白鹭汀历来外人不准在此停留,可不是师父在这里想做寸地王,因为我这白鹭汀几十户人家,全是自食其力,与人无侮,与世无争,我们不招惹旁人,旁人也不得招惹我们,这是一种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你用什么只管叫铁儿打点你,他很能听我的话呢。”武南兴答应着,冼崇斌遂立刻起身,带着周升、王福原船赶回扬州城,哪知那里却又闹了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