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哲学的基本问题的第一方面
第一节 唯物论和唯心论的对立
哲学划分两大派的唯一标准
马克思和恩格斯考察两千多年来哲学发展的历史,得出结论说:“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2用其他的术语说来,就是精神和自然,意识和物质,主观和客观的关系问题。
为什么不在别的问题,而恰好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成了全部哲学的基本问题呢?因为第一、作为社会认识的一种特殊形式的哲学与其他各门具体科学不同,它的任务不在于研究特殊领域的特殊规律,而在于研究整个世界的一般规律。自有人类以来,整个世界的一切现象归结起来只有物质和精神两大类。因此,这两大类现象之间的关系如何的问题,就成为一切哲学必须首先回答的最基本的问题。第二、哲学上其他一切问题的解决,都是以如何解决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为出发点的。随着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的不同,对其其它问题的解决途径和结论也就不同。第三、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也是人们一切实践活动中的基本问题。随着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的不同,人们对于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态度和主张也就会不同。任何一个哲学派别为了贯彻它对于现实世界的态度和主张,为了要按照它的原则来说明世界和改造世界,就不能不首先阐明它对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的见解。可见,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之所以成为全部哲学的基本问题,并不是什么偶然的现象,并不是什么人随意规定的,而是由哲学本身的特殊性质和人类认识史的发展规律所决定的。
思维与存在的关系这个哲学上的基本问题,包括两个互相联系着的方面: 第一方面,是思维与存在何者为第一性的问题; 第二方面,是思维能否正确地认识存在的问题。关于第二方面,我们将在下一章中论述,这里要说的是第一方面。
究竟是先有存在(物质、自然界)还是先有思维?究竟是存在是第一性的东西还是思维是第一性的东西?究竟是存在决定思维还是思维决定存在?这就叫做哲学基本问题的第一方面。随着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的不同,一切哲学就划分为两大党派、两大阵营:凡属主张存在是第一性的东西,因而主张存在决定思维的,属于唯物论的阵营; 凡属主张思维是第一性的东西,因而主张思维决定存在的,属于唯心论的阵营。
为什么哲学上的派别只能按照这个标准划分为这样的两派,不能按照别的标准划分为别样的两派或更多的派别呢?
这是因为,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全部哲学的最高的、最基本的问题,而思维与存在何者是第一性的问题又是这个基本问题的首要的方面(哲学基本问题的第二方面是从属于第一方面的)。只有对于这个基本问题的首要方面的回答,才体现了各派哲学的实质及其解决一切问题的总原则,总方向。哲学史上上的事实表明,各派哲学之间的异常复杂的斗争,归根到底总是离不开这个问题的。尽管各派哲学的差别极其纷繁,然而只要是对思维与存在何者是第一性的问题作了相同回答的派别,它们之间的差别就总是相对地次要的。因此,只有以哲学基本问题的第一方面为标准,把一切哲学派别划分为唯物论和唯心论两大党派,才能准确地把握住各派哲学的实质,清晰地看出两千多年来哲学斗争的基本线索和基本阵势,从而不至纠缠在次要的枝节的问题上,搅乱了阵线,迷失了方向。马列主义的创始人第一次把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规定为哲学的基本问题,并把这个问题的第一方面规定为划分哲学上两大党派的唯一标准,指出哲学的历史就是唯物论和唯心论两军对战的历史,这对于科学地理解哲学的历史和正确地指导现实的斗争,都具有不可估量的意义。
马克思主义以前的哲学家,从来没有真正找到和明确指出划分哲学上基本党派的正确标准。而现代资产阶级的唯心论者为了掩饰自己的唯心论,更故意回避这个问题,把马克思主义已经明确地提出的这个唯一正确的标准弄乱。例如,有的唯心论者硬说,思维与存在何者是第一性的问题是一个“陈旧”了的问题,应当“以不了了之”,应当“一概拒绝”;他们捏造出种种新名词、新术语,混淆唯物论与唯心论的界限,冒充所谓超越于唯物论与唯心论之外的“新”上哲学。另外还有一些唯心论者,虽然“承认”唯物论与唯心论这两个名词,但是故意把划分唯物论与唯心论的标准搅乱。他们当中有的人说,凡是主张因果论的就是唯物论; 凡是主张目的论的就是唯心论。还有一些存心污蔑唯物论的人更捏造说:凡是主张追求物质享受的就是唯物论;凡是主张“美好世界”、追求“高尚理想的就是唯心论。这些伎俩,正好表现了唯心论者在哲学基本问题这块试金石面前的惶惶心情。实际上,他们当中没有一个真正避开了哲学的基本问题,他们都不过是用骗人的新名词伪装起来的唯心论者。
辩证唯物论在阐明自己的理论体系的时候,首先就要提出哲学上的基本问题,以划清唯物论和唯心论的界限,排斥一切妥协折衷的主张,严正地把自己的阵营和敌人的阵营区别开来。
唯物论的根本论纲
现在,我们比较详细地说明一下唯物论和唯心论是怎样解答哲学基本问题的第一方面的。
唯物论认为,物质是世界的本源,世界上千差万别的具体事物都是物质的。除了物质以外,世界上什么也没有。至于精神,不过是物质现象在人们头脑中的反映。不是先有精神后有物质,精神产生物质,而是先有物质后有精神,物质产生精神。物质是不依赖于精神而独立存在的,精神却完全依赖于物质,一点也不能离开物质。尽管由于历史条件不同,各派唯物论对这个根本论纲的表述方式有很大的差异,但是这个论纲本身却是一切派别的唯物论的共同出发点。
唯物论的根本论纲,是完全符合于人类在上百万年中的实践经验的。人们在社会实践过程中,随时接触外界事物,即接触种种物质现象。依据实践经验,人们容易理解物质世界是存在于意识之外,并且不依赖于意识的。例如工人用机器和原料生产成品,农民用农具耕种土地,他们从不会怀疑机器、原料、农具,、土地等等是离开自己的意识而独立存在的客体,从不会认为这些劳动工具和劳动对象是存在于意识之中的。又如,许多自然科学家在探求自然现象的内部规律性时,事实上也并没有怀疑自己的研究对象是存在于意识之外的客观实在,并没有怀疑自己所发现的自然规律是客观事物的固有联系,并没有认为这些研究对象及其规律性是自己凭空臆造出来的东西(当他们对自然科学的结论作哲学解释的时候又当别论)。所以,唯物论的原理同人们的实践经验完全一致,同人们在长期社会实践中形成起来的素朴信念完全一致。
唯物论的正确性不仅为人们的实践经验所证明,而且为自然科学长期发展的成果所证明。近代和现代自然科学以丰富的材料证明,在人类出现以前,也就是在还没有任何精神现象以前,物质世界性就存在着。地球有几十亿年的历史是在没有人类、甚至没有和任何生物的情况下渡过的。现代生物学以大量的实验材料证明,精神是人脑的机能,是外界事用在人脑中的反映。如果没有反映者(人脑)和被反映者(客观对象),就不会有精神现象。离开物质的精神是没有的。自然科学的成果,越来越鲜明地证实了唯物论原理的正确性。3
马克思主义哲学把唯物论的一般原理推广到社会现象方面,指出社会生活也分为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两个方面。物质生活是人们谋取物质生活资料的活动,精神生活是政治、法律、艺术、宗教等等的活动。物质生活是不依赖于精神生活的东西,是第一性的东西; 精神生活是在物质生活的基础上派生出来的东西,是第二性的东西。正像一般的意识是一般的存在的反映一样,社会意识也是社会存在的反映。这个原理,在马克思和恩格斯所首创的历史唯物论中第一次做出了科学的表述和证明。
简括起来,唯物论的根本论纲就是,存在是第一性的,意识是第二性的,意识是存在的反映; 不是意识决定存在,而是存在决定意识。马克思主义哲学把这个根本论纲在社会历史领域中推广起来,就是:社会存在是第一性的,社会意识是第二性的,社会意识是社会存在的反映; 不是社会意识决定社会存在,而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
唯物论哲学对于一切问题的见解,都是从这个根本论纲出发的。
唯心论的根本论纲
唯心论对哲学基本问题的第一方面又是怎样回答的呢?
同唯物论的解答恰恰相反,唯心论认为精神是世界的唯一本原。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只是精神的产物。唯心论有两种基本的形态,客观唯心论和主观唯心论。客观唯心论认为,在世界之先就存在着所谓“绝对观念”或“宇宙精神”,这是一种不依赖于自然界,也不依赖于和任何人的“客观”的精神。而物质世界–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只不过是这种“客观”精神的产物。例如古希腊的柏拉图主义,十九世纪德国古典哲学中的黑格尔主义,以及我国宋代程朱理学中所谓“理先气后”、“理在气先”的说法,都是客观唯心论的代表。客观唯心论的所谓“理念”、“绝对观念”、“理”等等,实际上不过是用哲学的语言装饰起来了的“上帝”或“神”;客观唯心论不过是被哲学家们精制过的、采取理论形式的宗教教义。主观唯心论认为,客观世界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是“我”的感觉,“我”的观念。日月星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等实物,并不是在我们意识之外存在着,而仅仅是在我的观念中存在着。不是外界事物引起了我的观念,倒是我的观念构成了一切事物。例如十八世纪初期英国的大主教贝克莱所谓“物是观念的集合”、“存在就是被感知”二十世纪初期奥国哲学家马赫所谓物是“感觉的复合”,物是“具有相对稳定性的感觉复合的思想符号”,二十世纪初期的德国哲学家阿芬那留斯所谓“只有感觉才能被设想为存在着的东西”,以及我国宋代哲学家陆九渊所谓:“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明代哲学家王守仁所谓:“意之所在便是物”,都是主观唯心论的代表。主观唯心论把一切事物都看成“我”的感觉,这就必然走向荒谬绝伦的唯我论,即得出世界上除了“我”以外一切都不存在的结论。这实际上成了没有世界的世界观。
客观唯心论和主观唯心论的表现形态虽然不同,但在否认不依赖于精神的物质世界这一点上是一致的。这种观点,同人类的实践经验以及科学研究的成果处于绝对冲突的地位。因此,现代资产阶级的唯心论一般地都不到公开宣布自己的荒谬观点,而要玩弄许多新名词、新术语,歪曲自然科学的成就,把自己打扮成并不与实践经验和科学成果相抵触的样子,以欺骗人民群众。这种伪装的伎俩,丝毫没有改变唯心论的基本错误。
唯心论的思想在社会历史领域中的表现,就是把人类的历史看作某种先天的原理原则的实现,或者看作杰出人物的意志的产物。不是把社会的物质生活,物质关系看作历史发展的决定力量,而是把精神、意志、动机等等看作历史发展的决定力量。不是把物质生产活动的主体—劳动群众看作历史的创造者,而是把少数具有所谓“批判的头脑”的个人(往往就是持这种见解的哲学家自己)看作历史的创造着。在马克思主义产生以前,人们对于社会历史的说明根本上都是唯心论的。即使在自然观方面采取唯物论立场的哲学家,一进入社会历史领域的研究也都通过这样那样的道路陷入了唯心论。“意识支配世界”这名话,正是他们陷入唯心论的最明显的表现。历史唯心论的点,同对于整个世界的唯心论观点一样,是完全错误的。
简括起来,唯心论的根本论纲就是:意识是第一性的,存在是第二性的; 不是存在决定意识,反而是意识决定存在。这个根本论纲表现在社会历史领域中,就是: 社会意识是第一性的,社会存在是第二性的; 不是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反而是社会意识决定社会存在。
唯心论哲学对于一切问题的见解,都是从这个根本论纲出发的。
二元论和折衷论
对于哲学的基本问题,只有唯物论与唯心论两种相反的解答,第三种解答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不过,哲学史上还有表面上好像是第三种解答的流派,这就是所谓二元论和折衷论。二元论宣称,物质和精神是两个独立的、互不依赖的实体,二者同是世界的本源。这种流派力图调和唯物论与唯论、调和科学与宗教,但实际上,二元论不过是一种不彻底的哲学,它不过是动摇于唯物论和唯心论之间,并没有超越于唯物论与唯心论之上。十七世纪法国哲学家笛卡尔就是二元论的著名代表。他主张存在着具有广延属性的肉体实体和只有思维属性的灵魂实体。当他考察自然办的时候,他承认物质是唯一的实体,这时他采取了唯物论的立场; 当他考察人类认识的时候,他又主张“天赋观念”并认为神是决定肉体和有灵魂实体的第三种实体,这时他又采取了唯心论的立场。
十八世纪德国哲学家康德的哲学也是二元论。如列宁所说:“康德哲学的基本特征是调和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使二者妥协,使各种相互对立的哲学派别结合在一个体系中。当康德承认在我们之外有某种东西、某种自在之物同我们表象相应存在的时候,他是唯物主义者;当康德宣称这个自在之物是不可认识的、超验的、彼岸的时候,他是唯心主义者。”4
所以,二元论哲学是不彻底的哲学,它们想调和唯物论和唯心论这两个截然对立的哲学,这种企图是徒劳的。
现代资产阶级唯心论在唯物论和自然科学的强大压力下,已经不便于赤裸裸地重复那些早已破产了的唯心论滥调,于是它们极力宣扬说,唯物论和唯心论都是“片面的”世界的真正本原有既不是物质,也不是精神,而是超越于物质和精神之上的东西,或“中立”的东西。它们给这种所谓“中立的”东西起了许多称奇古怪的名称,如“要素”、“主体—客体”、“原则同格”、“经验”等等,他们把这些东西吹嘘为哲学上的大“发现”,大“革命”并说出于这种“发现”和“革命”,它们已经建立了超越于唯物论和唯心论之上的最“新”的哲学。实际上,超越于物质和精神之上的所谓“中立的”东西是根本不存在的。它们的所谓“要素”等等,不过是感觉的则名;它们的所谓“建立在自然科学基础上的”、“最新的”、超出于唯物论和唯心论之上的哲学,不过是改头换面了的腐朽不堪的唯心论。这种现代资产阶级的唯心论,迫于科学的压力,有时不得不承认一些科学上证明了的有利于唯物论的事实,有时甚至不得不在个别的地方自相矛盾地剽窃唯物论的论点。它们把极端相反的派别的观点毫无原则地拼凑在一起,以构成自己的体系,这就使得这种哲学成了折衷论的杂碎汤。然而这种情况并不能说明它们不是唯心论,而只能说明它们是极其混乱的唯心论。列宁在批判这种混乱的唯心论时指出: 这一类的哲学只是“一种讨厌的烂泥”,就是哲学上的可鄙的中间党派,它在每一个问题上都把唯物主义派别和唯心主义派别混淆起来。在哲学上企图超出这两个基本派别,这不过是玩弄“调和派的骗人把戏”而已。5
在马克思主义哲学产生以后,一切调和唯物论和唯心论的企图,其矛头都是针对着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例如老牌和新牌的修正主义者,都把马克思主义的革命灵魂阉割掉,把它和主观唯心论(如新康德主义、马赫主义)混合在一起,并用这种混合物来为帝国主义的利益作论证。但是,对于哲学基本问题的第一方面只可能有唯物论和唯心论两种互相对立的答案,劳神费力地寻找哲学上的“新”路线,或者把这两种对立的路线调和起来,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第二节 唯物论与唯心论两军论战的社会阶级根源和认识论根源
唯物论和唯心论对立的社会阶级的根源
综上所述,由于对哲学基本问题第一方面的回答不同,一切哲学就分裂为唯物论和唯心论两大营垒,两大党派。这两个互相敌对的党派,几千年来一直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全部哲学史就是唯物论和唯心论两军对战的历史。
为什么对于一个哲学基本问题的同一个方面,会有两种完全相反的回答呢?为什么哲学流派会分成两个敌对的营垒,相互间进行激烈的斗争呢?
唯物论和唯心论的对立和斗争,有深刻的社会历史的根源,也有深刻的认识论的根源。这里先说社会历史的根源。
唯物论与唯心论的社会历史根源,就在于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分离和社会阶级的分化。
在物质生产力发展水平很低的原始社会中,人们只能生产出维持最低生活需要的物品,没有剩余生产物,因而也就不可能有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分离,不可能有阶级的分化。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剩余生产物出现了,私有制发生了,社会上出现了阶级的分化和人剥削人的现象剥削阶级强迫被剥削阶级专门从事体力劳动,自己过着不劳而获的生活。于是剥削阶级中间的一部分人就有可能利用大量的时间和金钱来从事脑力劳动,进行研究活动。这就为哲学思想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前提。没有这个前提,最初的哲学思想(无论是唯物论或唯心论)就不可能产生。
在无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以前,除了个别的情形外,劳动阶级没有创造出自己的哲学体系。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受着残酷的剥削和压迫,不得不把全部的时间精力花在沉重的体力劳动上,没有系统地学习文化和科学知识的机会,另一方面也因为他们不是新的生产方式的代表者。在这个时期中,一般说来,唯物论或唯心论的哲学都是剥削阶级的意识形态。但是,剥削阶级(及其内部的阶层、集团、派别等等)在其处于上升的时期和没落的时期,情况是不同的。新兴的剥削阶级(或阶层、集团、派别)在还没有取得统治地位的时期,以及取得统治地位的初期,是先进者、革命者。他们的利益同社会发展的客观要求基本一致,他们关心生产力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关心对客观世界的正确认识。因此,这种阶级、阶层、集团或派别就通常采取唯物论作为自己的思想武器。反之,处于没落时期的剥削阶级、阶层、集团或派别,则是阻碍历史前进的腐朽力量。他们的利益同社会发展的客观要求根本抵触,他们所关心的不是生产力的发展,不是对客观世界的正确认识,而是用谎言和伪善来欺骗被统治阶级,阻止他们的绝望和反抗,以维护腐朽的生产关系,苟延自己的统治地位。因此,这种阶级、阶层、集团或派别就通常采取唯心论作为自己的思想武器。由此可见,唯物论和唯心论的对立和斗争,是社会先进阶级和衰朽阶级的斗争的反映。所以,在阶级社会中,哲学是具有阶级性,党派性的。哲学是离开经济基础最远的意识形态之一。它同经济基础的关系,需要通过许多中间环节才表现出来,不像政治思想或法律思想那样直接和明显。由于任何一个哲学派别的具体形式都要受到先行的哲学思想以及同时代的其他哲学思想的影响,要受到先行的以及同时代的其他意识形态的影响,还要受到当时的生产规模和自然科学水平的限制,因此,哲学思想对于阶级斗争的反映呈现着十分复杂的情况。例如,基本上属于唯物论的派别,其学说中可能包含着唯心论的因素; 基本上属于唯心论的派别,其学说中也可能包含着唯物论的因素;同属于唯物论阵营或唯心论阵营的哲学派别又有着种种不同的具体形式,并且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起着不同的作用。但是,诸如此类的复杂情况只是告诉我们,对于历史上每一个哲学派别必须进行具体的分析,说明它们是怎样反映阶级斗争而又服务于阶级斗争的,而不应当因为哲学的这种特点而模糊了哲学斗争同阶级斗争的基本联系。
在社会发展进入了资本主义时代以后,阶级斗争采取了更加单纯和鲜明的形态。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的斗争贯串着全部社会生活。无产阶级通过自己的思想代表提出了反映自己根本利益的最革命最科学的哲学–唯物辩证法和唯物史观,作为思想斗争的武器,反动的资产阶级则依靠腐朽的唯心论作为思想斗争的武器。因此,在现代,辩证唯物论和唯心论的斗争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在思想领域中的反映。
唯物论与唯心论对立的认识论的根源
为了要说明在人类认识史上为什么会有唯物论和唯心论的对立,仅仅指出这种对立的社会阶级的根源还是不够的,还应当指出它的认识论的根源。
为什么会有唯物论?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这是容易理解的。客观世界存在于意识之外,人们能够正确地认识世界和成功地改造世界,这是人类从上百万年的生产斗争和社会斗争(在阶级出现以后是阶级斗争)的实践中千百万次地证明了的客观事实。只要不带唯心论的成见去看问题,只要按照世界的本来面貌去认识世界,人们就很自然地会采取唯物论的观点。唯物论本来就是全部人类的认识所固有的,它在认识中有着不可动摇的客观基础。如果说,在人类认识史上的初期唯物论就已经合乎规律地产生了的话,那末,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科学的发展,唯物论必将获得日益强固的基础。这就是唯物论所以存在和发展的认识论的根源。
那末,为什么会有唯心论呢?如果唯心论存在于科学不发达的远古时代还比较容易理解的话,那末为什么在科学昌明的现代,唯心论仍然能够存在,并同唯物论进行激烈的斗争呢?为什么现在有些科学素养很高的学者们也相信唯心论,宣传唯心论呢?为什么甚至革命阶级中的人们有时也犯唯心论的错误呢?这个问题,当然首先应当从阶级斗争中去寻求答案。这就是说,因为反动的和剥削阶级需要利用唯心论来为它们的反动统治作辩护,来麻痹革命的人民,来歪曲客观真理; 而这种情况又会影响其他的人们,甚至革命阶级中的某些人们。然而仅仅指出这一方面是不够的。反动统治阶级之所以能够利用唯心沦,还因为人们的认识过程本身包含着溜到唯心论去的可能。这就是说,唯心论除了社会阶级的根源以外,还有认识论的根源。只有在揭露唯心论的社会阶级根源的同时又揭露它的认识根源,才能了解它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出唯心论的结论的,才能有效地战胜它。
列宁在《谈谈辩证法问题》这篇著名论文中,对唯心论的认识论根源作了精辟的分析。他指出:“人的认识不是直线(也就是说,不是沿着直线进行的),而是无限地近似于一串圆圈、近似于螺旋的曲线。这一曲线的任何一个片断、碎片、小段都能被变成(被片面地变成)独立的完整的直线,而这条直线能把人们(如果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话)引到泥坑里去,引到僧侣主义那里去(在那里统治阶级的阶级利益就会把它巩固起来)。直线性和片面性,死板和僵化,主观主义和主观盲目性就是唯心主义的认识论根源。”他又说:“哲学唯心主义是把认识的某一个特征、方面、部分片面地、夸大地、……发展(膨胀、扩大)为脱离了物质、脱离了自然的、神化了的绝对。”。6根据列宁的指示,我们就可以在人类认识本身中找到唯心论的根源。
第一、人们的意识是客观世界的主观映象,是被移植于人脑中并在人闹中被改造过的物质现象。意识的内容和泉源是客观的,意识的形式是主观的。这就存在着一种可能性,即当人们考察意识现象的时候,只看到主观的方面,忽视了客观的方面; 只看到意识的形式,忽视了意识的内容和泉源;只看到映象,忽视了映像所反映的客观物质世界,把意识从对物质的依赖关系中抽象出来,把它夸大成为脱离物质的、独立自在的实体。这就陷入了唯心论的泥潭。哲学史表明,当人们把认识过程中的一个成分–感觉夸大成为脱离物质的绝对的东西时,就陷入所谓“纯粹的经验论”,即主观唯心论。贝克莱、马赫等人就是这样构成他们的体系的。同样,当人们把认识过程中的另一个成分–概念夸大成为脱离物质的绝对的东西时,就陷入客观唯心论。柏拉图、黑格尔等人就是这样构成他们的体系的。不把意识看作客观世界的有映象,而把它看成“脱离了物质脱离了自然、神化了的绝对”看成“现实界的创造主”,这正是一切唯心论的共同的基础。
第二、人们的意识对客观世界的反映不是消极的、被动的,而是积极的能动的,只有当人们通过实践活动去改造客观世界的时候才能认识客观世界,而认识的目的又是改造客观世界。但是,认识的能动作用,毕竟不能不受客观世界的制约,意识的内容仍然只能是客观世界的反映,如果把意识的能动作用夸大到了不受客观世界制约的程度,否认了意识是存在的反映,就会陷入唯心论。这也是一切唯心论的共同基础。
正因为唯心论不仅有它的社会阶级根源,而且有它的认识论根源,因此在认识史上就呈现出种种复杂的情况:有时唯心论在总的错误体系中包含着合理的内核(唯心论的错误在于它把认识的某一成分片面地夸大成为脱离了物质的东西,而不在于它论述了这个成分本身。如果撇开这种片面的夺大,那末,它对于这一成分的论述中就仍然可能有合理因素),批判地改造这些合理的内核,就可以成为唯物论的营养材料; 有时,由于唯心论攻击了旧唯物论的某些弱点,提出了某些问题,因而从反面刺激和诱发了唯物论向着更高级更完善的方向发展; 有时唯心论可以提供反面材料,唯物论在研究了唯心论如何陷入泥坑的道路之后,可以从中汲取理论思维的经验教训,使自己在发展过程中少走弯路。如此等等。
总之,唯心论本身虽然是错误的、反科学的思想,但在同唯心论作斗争的时候却不应当采取粗陋的形而上学的态度,而应当采取具体分析的辩证法的态度; 不应当只限于简单地宣布唯心论是胡说,而应当研究它何以是胡说,研究它是通过认识过程中的什么环节、什么途径而得出这种胡说的结论的,研究怎样克服它,战胜它。
由此可见,在揭示唯物论与唯心论对立的社会阶级根源的同时,又揭示这种对立的认识论根源,对于正确地理解这种对立的实质和意义,对于发展唯物论和有效地战胜唯心论,是极其重要的。
唯物论与科学联盟
唯物论在自己的发生发展的过程中,总是与科学结成联盟的。唯物论不能离开科学,科学也不能离开唯物论。
首先,既然唯物论的实质就在于按照世界的本来面貌来认识世界,而不给以任何虚构的附加。那末,它就必须依赖于各门具体科学的发现,从这些发现中汲取材料。唯物论本身就是各门具体科学研究成果的概括和总结。如果说,科学发展道路上的暂时的困难和空白点是唯心论和宗教谬说的藏身之所的话,那末科学上的每一个新的发现就总是使唯物论的真理性得到新的证实,使唯物论获得更丰富的内容。唯物论的发展,总是同科学的发展水平相适应的。正如恩格斯所说:“甚至随着自然科学领域中每一个划时代的发现,唯物主义也必然要改变自己的形式。”7古代的朴素唯物论之所以只能基本上建立在对自然界的直观的基础上,并且常常以幻想的联系来代替自然界的真实联系,是因为当时还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科学(只有天文学、数学和力学比较发达,而当时的唯物论者在建立自己的学说时是依靠了这些科学成就的)。十八世纪的唯物论之所以具有机械的、形而上学的特点,是因为在当时所有的自然科学中发展到比较完善地步的只有固体力学。而唯物论的最高形式–辩证唯物论之所以只有在十九世纪四十年代才能产生出来,则是由于只有在这个时期以研究自然界的种种过程为任务的各门科学(如地质学、动植物生理学、胚胎学、有机化学等等)才建立和发展起来,为科学地描绘整个世界的总联系提供了客观的可能。
其次,科学的发展也离不开唯物论的指导。科学的任务是揭示客观现象的固有的必然联系,揭示种种客观过程的内在规律性。它必须严格地承认自己的研究对象的客观实在性,然后才能去研究它们。在研究过程中,它必须坚决排斥任何虚构,按照研究对象的本来面貌去认识它们,否则科学研究就无法进行,科学也就不能称其为科学了。而承认外界对象的客观实在性,按照对象的本来面貌去认识对象,正是唯物论哲学的基本要求。因此,只有在唯物论的指导下,科学研究才可能取得成绩,而一切离开唯物论原则的科学研究是注定要走入死胡同的。科学上的任何一个真正的成就,事实上总是在唯物论思想的指导下取得的,不管研究者本人是否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在哲学上反对唯物论、甚至信奉宗教的自然科学家,如果要在科学研究中做出真正的成绩,也不得不在自己的专门领域中违背自己的唯心论或宗教的世界观,不自觉地采取唯物论的立场。这就是为什么多数的自然科学家在自己的专门领域中都是自发的唯物论者的缘故。当然,自发的唯物论是不巩固的,不可靠的,采取这种立场的科学工作者有可能陷入唯心论的泥坑,从而使科学研究走入歧途,得不到正确的结论; 即使得出了正确的结论,也可能在对这些正确结论作哲学解释的时候得出唯心论的胡说。因此,科学要沿着正确的方向发展,就要求科学工作者不停留在自发的唯物论者的水平,而要做自觉的唯物论者,并且是自觉的辩证唯物论者。
由此可见,了唯物论同科学本质上是完全一致的。科学只有在唯物论的指导下才能健康地发展,唯物论也只有在不断地概括和总结各门科学的最新成就的基础上才能获得日益丰富的内容和日益坚固的基础。
唯心论与宗教联盟
同唯物论的情形相反,唯心论在历史上通常是与宗教结成联盟的。
作为社会意识的不同形式,宗教与唯心论是有区别的。宗教的世界观是独断的,迷信的,它不是要求人们理解它所说的东西,而是要求人们信仰它所说的东西(例如它可以毫无根据地宣传上帝在六天之内创造世界的神话),而唯心论则采取理论的形式,它或多或少地要估计到当时科学的成就,并运用逻辑的方法来论证它的主张,而不是赤裸裸地去宣传上帝创世之类的显然荒谬的神话。但是,这种区别是形式方面的区别,二者在实质上是完全一致的。它们具有相同的认识论根源和社会根源,并且起着相同的社会作用。
从认识论的根源看,宗教的特征就在于信仰和崇拜超自然的力量。一切宗教都把幻想出来的超自然的力量–神说成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创造主。这实际上正是把人们的表象和概念夸大成为脱离了物质、脱离了自然的神化了的绝对,同唯心论是一样的。另一方面,如果对哲学的基本问题作唯心论的解决,就必然要承认物质世界是被精神的东西“创造”出来的,就必然要得到同宗教的创世说同样荒谬的结论。所以列宁说:哲学唯心主义是经过人的无限复杂的(辩证的)认识的一个成分而通向僧侣主义的道路。”8哲学唯心论中的所谓“绝对精神”、“理念”等等,不过是用哲学的语言装饰起来了的“上帝”而已。认识史表明,唯心论是从宗教观念中发展出来的,它无非是被陶熔了的、被蒸馏了的、被精制了的宗教。
从社会的根源看,“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的幻想的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了超人间的力量的形式,”9 宗教最初是原始人对于他们所不能理解、不能支配的外间自然力的恐惧的结果,在阶级社会(特别是资本主义社会)中则首先是被压迫群众对于剥削制度所造成的灾难无能为力的结果。由于人们在统治着自己的外间力量面前软弱无力; 找不到摆脱悲惨境况的实际出路,需要用幻想的出路来安慰自己,于是就产生了对于上帝、魔鬼、奇迹等等的信仰,把希望从地上移到“天国”,从现实移到“来世”。正如马克思所说,宗教是“被压迫众生的叹息”。这种自发地产生出来的宗教,本来既是劳动群众的现实苦难的表现,又是劳动群众对现实苦难的抗议。但是到了统治阶级手里,却把抗议的因素完全去除,把宗教修改得完全适合自己的需要,他们通过宗教教义的宣传,把劳动人民的苦难妇结为上帝的惩罚,劝导劳动人民驯顺温良,乐天安命,放弃现实斗争,以便在死后进入“天堂”。剥削制度所造成的客观环境,以及剥削阶级利益的需要,就是宗教这种荒谬绝伦的意识形态得以长期存在的社会根源。显然,这同唯心论长期存在的根源是一致的。
从社会作用方面看,宗教也同唯心论一样:否认客观规律(一切都是上帝的意志!),否认科学和知识的力量(“彼岸”世界是人的智慧所达不到的!),否认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必要(“尘世”生活是暂时的,一切斗争都是无谓之举!)。如果说科学和唯物论是照亮人们前进道路的火炬的话,那末宗教和唯心论就是使人们陷入黑暗深渊的蒙眼布。它们都是阻碍劳动人民进行解放斗争的绊脚石,都是剥削阶级压迫人民的精神武器。10
由于宗教与唯心论具有共同的本质,因此它们是紧密结合,互相支持的。宗教为唯心论准备精神的地盘,唯心论为宗教设置理论的基础。随着阶级斗争情况的变化,唯心论同宗教联盟的方式也是变化的。在生产力和自然科学水平低下的历史时期,唯心论同宗教的结合是公开的、赤裸裸的,唯心论不过是宗教的婢女,不过是为宗教教义作“论证”的一种方法(欧洲中世纪的经院哲学是最典型的表现)。它们公开反对科学,教会和僧侣们残酷地迫害科学人物。在生产力和自然科学迅速发展的资本主义初期,因为资产阶级既需要宗教来欺骗劳动群众,以巩固它们的统治,又需要科学技术来发展生产力,以摄取最大限度的利润,因此一般说来唯心论就不是公开地拥护宗教,反对科学,而是极力调和宗教与科学、信仰与知识,证明它们都是真理,各有地盘。到了资本主义已经完全腐朽了的现代,唯心论又大声地求救于宗教,要求回到中世纪时代,再充神学的奴仆。现代的唯心论已是赤裸裸地同宗教缔结同盟了。现在资产阶级从巨量的利润中拿出亿万美元来支持教会,支持唯心论哲学的“新”流派,是非常自然的。
宗教和唯心论的未来怎样呢?到了共产主义在全世界获得了胜利的时候,还会不会有宗教和唯心论呢?
先看看宗教的情形。前面分析过,宗教的物质根源在于统治着人们的异己力量,在于由剥削制度所造成的那种人们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情况。宗教本身无非是这种情况的虚幻的反映。马克思说:“要求抛弃关于自己处境的幻想,也就是要求抛弃那需要幻想的处境。”11当人们在实践上消灭了剥削制度,把自己从社会关系的奴仆变成了社会关系的主人的时候,需要幻想的处境就不存在了,宗教反映本身也就随着消失。原因很简单,这就是那时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反映了。”12 因此,在阶级消灭以后,作为历史现象的宗教是必然要最终地走向消亡的。
至于唯心论的情形,就要复杂得多。《关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历史经验》一文说:“有些人认为唯心论和唯物论的矛盾可以在社会主义社会或者共产主义社会中消除掉,这个意见显然是不正确的。只要还存在着主观和客观的矛盾,还存在着先进和落后的矛盾,还存在着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那末,唯物论和唯心论的矛盾在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中也就还存在,还将经过各种各样的形式表现出来”,这就是说,到了共产主义社会,阶级消灭了,因而唯心论的阶级根源也就不存在了; 但是这并不等于说唯心论的社会根源就没有了。一万年以后也还将有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新和旧的矛盾,革新和保守的矛盾;那些站在旧的方面、保守的方面的人,还是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利用唯心论来为自己的观点作辩护的,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唯心论的认识根源仍然存在,人们主观地,片面地、表面地看问题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因此,既使在共产主义社会里,唯物论和唯心论的斗争仍然不会终结,不过这种斗争不再具有阶级斗争的性质,唯心论也不一定以完整的哲学体系的形态出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