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目録
第一節 目録的起源和演變
目録二字的意義
要知曉“目録”是什麽,須先解釋這兩個字的本義。《論語·顔淵》篇:“顔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爲仁。請問其‘目’。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裏的所謂視、聽、言、動四項,就是爲仁的“目”。在一個大名之下分列它的小名的便叫做“目”。什麽是“録”?《説文》录部:“录,刻木录录也。”刻木必用刀,後來便加上一個“金”字偏旁。《周禮·職幣》:“皆辨其物而奠其録。”杜子春曰:“定其録籍也。”《公羊·隱十年傳》:“《春秋》録内而略外。”因爲古人文字,著在木版上的名爲“方”,著在竹簡上的名爲“册”。不論是方是册,都要用刀,故統謂之“録”,即是從《説文》“刻木”之義的引申。
目録的體制起源于《書》《詩》的序。《隋書經籍志》載《簿録篇》小叙:“古者史官既司典籍,蓋有目録,以爲綱紀。體制湮滅,不可復知。孔子删《書》,别爲之序,各陳作者所由。韓、毛二《詩》,亦皆相類。”今《尚書》百篇、《詩》三百十一篇、《逸周書》七十篇,都有序。古時序本别爲一篇,列在全書的最後。後人才把它分開冠于各篇之首。序皆分釋各篇的旨意。是古之書叙,以條其篇目爲主,也便是目録最早的體制。漢時司馬遷《史記》、揚雄《法言》的《自叙》、班固《漢書·叙傳》,都仿這個體制。至許慎《説文解字》在《自叙》之後詳列十四篇之目,更可見書叙以條其篇目的體制。
目録名稱的確立
把“目録”兩字聯起來作爲一個名詞,是起于漢成帝命劉向、劉歆父子校書的時候。《文選》王康琚《反招隱詩》李善注,引劉向《别録》:“《列子目録》。”又任彦昇《爲范始興求立太宰碑表》李注,引劉歆《七略》:“《尚書》有青絲編目録。”班固《漢書·叙傳》的《藝文志叙》也説:“劉向司籍,九流以别,爰著目録,略序洪烈。”都是劉氏父子始稱“目録”的證明。在劉氏父子之前作校讎著録工作的,如《漢志·兵書略》序:“孝武時,軍政楊僕摭拾遺逸,紀奏《兵録》。”他只稱“録”,因爲原書没有傳下來,不能知道有没有目録。自劉氏父子之後,“目録”的名詞,遂大家沿用了。如後漢鄭玄作《三禮目録》,便用《别録》的體例。又作《孔子弟子目録》,以人名編目,和書的目録雖然不同,然它的命名也是沿用劉向的舊名。清《四庫提要·目録類》小序:“鄭玄有《三禮目録》,此名所昉也。”他説目録的創始者是鄭玄,没有考出在他之前的劉氏父子,這是錯誤的。
劉向目録的體例,不同于現在的一般目録書,下面要詳細説明。《隋書經籍志》自《晉義熙以來新集目録》以下共有十六部,可見目録的名稱自晉以後都通用,但並不作爲部類之名;把目録作爲部類之名,即如現在一般的目録書,開始于《舊唐書》的《經籍志》,遂至今相沿不改。
目與録的區别
“目”本是指一書中的篇目,“録”則是合篇目和叙的總稱。《漢志》:“劉向校書,每一書已,輒條其篇目,撮其旨意,録而奏之。”這裏很明顯,篇目是目,旨意是述一書大意的叙,把二者合而録之稱“録”,然後奏上。“録”既是兼包目和叙,那末,只舉一“録”字也可以概括“目”在内。故劉向奏上的書本具篇目和旨意,而載在本書的只稱爲“録”,編集别行的也只稱爲“别録”。然則《别録》爲什麽又稱《列子目録》呢?因爲劉向的校讎著録是奉成帝的詔命。當時古書大都每篇每卷單行,又各本的多寡不同,向集合了公私各本,把重複的删除,著定爲若干篇,所以必須著明篇目以防散佚,又可見現在的定本和舊的各本不同,在篇目後又作叙一篇,發明旨意,隨書奏上。因編校之始,本來以篇目爲主,故舉目言之曰“目録”,與《晏子》《説苑》《山海經》之奏或稱“叙録”,都是舉偏以概全,相互以見意,没有什麽不同。後來襲用,把録之名專屬于目,于是有篇目而無叙的也稱目録。久而久之,連只記書名不載篇目的,也冒稱目録之名了。今附《别録·列子目録》以見例:
《列子》八卷
《天瑞》第一
《黄帝》第二
《周穆王》第三
《仲尼》第四一曰《極知》
《湯問》第五
《力命》第六
《楊朱》第七一曰《達生》
《説符》第八
右新書定著八篇。護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言:所校中書《列子》五篇,臣向謹與長社尉臣參校讎太常書三篇,太史書四篇,臣向書六篇,參書二篇,内外書共二十篇,以校除複重十二篇,定著八篇,中書多,外書少,章亂,布在諸篇中。或字誤,以盡爲進,以賢爲形,如此者衆,及在中書有棧(音剪),校讎從中書已定,皆以殺青書可繕寫。列子者,鄭人也。與鄭繆公同時,蓋有道者也。其學本于黄帝、老子,號曰道家。道家者,秉要執本,清虚無爲,及其持身接物,務崇不競,合于《六經》,而《穆王》《湯問》二篇,迂誕恢詭,非君子之言也。至于《力命》篇一推分命,《揚子》之篇惟貴放逸,二義乖背,不似一家之書,然各有所明,亦有可觀者。孝景皇帝時貴黄老術,此書頗行于世。及後遺落,散在民間,未有傳者。且多寓言,與莊周相類,故太史公司馬遷不爲列傳。謹第録,臣向昧死上。護左都水使者光禄大夫臣向所校《列子》書録。永始三年八月壬寅上。
目叙録不同體例的説明
私家目録有爲辨章學術、考鏡源流而作的,便不是只據私人所藏,而必須博采舊目了,如阮孝緒的《七録》,就屬這類。宋王應麟《玉海》中的《藝文部》,也當屬于這類。其他屬于私人所藏的目録,宋明以來傳世的,實在不少,有的内容豐富,編撰有體,可資參考;也有只羅列書名,等于帳册,實無所用的。下面就比較重要和有代表性的來作介紹。
梁阮孝緒《七録》
私家目録而在目録學方面有重要地位的,當以梁阮孝緒的《七録》爲第一部。《梁書·處士傳》:“阮孝緒字士宗,陳留尉氏人也。大同二年卒,年五十八。門人誄其德行,謚曰文貞處士。所著《七録》等書二百五十餘卷,行于世。”又他的《七録》自叙:“凡是宋、齊已來,王公紳之館,苟能蓄聚墳籍,必思致其名簿。凡在所遇,若見若聞,校之官目,多所遺漏。遂總集衆家,更爲新録。”阮孝緒只是一個處士,没有官爵,所以没有參加編寫官家目録的機會,然而他卻有志于編寫一部有系統的、可以補史志和官家目録的新目録。個人收藏是萬萬不够的,必須廣泛地搜羅王公紳的名簿。也可説是彙集了宋、齊以來私家書目的大成,可能包括了任昉的書目在内。
《七録》分爲内、外篇,内篇五録:一曰《經典録》,紀六藝。二曰《記傳録》,紀史傳。三曰《子兵録》,紀子書、兵書。四曰《文集録》,紀詩賦。五曰《技術録》,紀數術。這五録即用經、史、子、集的次序,不過稍變了名稱。至技術别爲一録,即仿劉孝標的《文德殿書目》的成例。外篇二録:一曰《佛法録》。二曰《仙道録》。《漢志》道家在《諸子》,神仙在《方技》,本非一家,那時尚没有佛。道士的經,也出于東漢之後。荀勗作《中經簿》時,佛經只有十六卷(見《七録叙》),應列在近世子家,道經當也是同例。王儉作《七志》,因這二家非《七略》所有,所以附見于後。到梁時佛經的翻譯大盛,也由附庸而蔚爲大家,故别立一録,而以仙道作配,共成七録。我們每把王儉《七志》和阮孝緒《七録》並稱,似乎不分上下,其實王儉的《七志》是純乎復古,《七録》才是斟酌于古今之間,又就書的多少來分部,着重實際,而不偏執前人之成説,應該在王儉之上。可惜原書已亡,只有《廣弘明集》中保存了一篇叙文。
阮孝緒《七録》的編成,得到友人劉杳的大力幫助,自叙中已提及。劉杳自己也有《古今四部書目》,阮序説:“通人平原劉杳,聞余已著先鞭,欣然會意,凡所抄集,盡以相與。”大約就是指這部《古今四部書目》。
唐開元時的毋煚,參加過《羣書四録》的編修,這就是袁州本。宋刻真袁本失傳已久,前人所見的抄本,已不是原書面貌,直至張元濟得到了故宫所藏宋刻真袁本影印,遂解決了以前許多誤解。
書目分經、史、子、集四部,部各有序。經部其類十:一曰易類,二曰書類,三曰詩類,四曰禮類,五曰樂類,六曰春秋類,七曰孝經類,八曰論語類,九曰經解類,十曰小學類。史部其類十有三:一曰正史類,二曰編年類,三曰實録類,四曰雜史類,五曰僞史類,六曰史評類,七曰職官類,八曰儀注類,九曰刑法類,十曰地理類,十一曰傳記類,十二曰譜牒類,十三曰目録類。子部其類十六:一曰儒家類,二曰道家類,三曰法家類,四曰名家類,五曰墨家類,六曰從横類,七曰雜家類,八曰農家類,九曰小説類,十曰天文曆算類,十一曰兵家類,十二曰類書類,十三曰雜藝類,十四曰醫書類,十五曰神仙類,十六曰釋書類。集部其類有三:一曰楚辭類,二曰别集類,三曰總集類。
陳振孫《直齋書録解題》
陳振孫字伯玉,號直齋,安吉人。這書每種詳載卷數和撰人姓名,並品題書中的得失,考證極精,與《郡齋讀書志》相似。倪燦、黄虞稷《宋史藝文志補》作五十六卷,今本係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等輯出的,分爲二十二卷,已不是完書了。相傳毛晉有宋刻半部,張金吾《愛日精廬藏書志》有舊鈔殘本,存楚詞類一卷,别集類三卷,云是陳氏原本。盧文弨又得子部數卷于鮑廷博家。那末,此書世間尚有原本全書存在,也未可知。其例,把歷代典籍分爲五十三類,不標經、史、子、集之目,其實列經之類凡十,史之類凡十六,子之類凡二十,集之類凡七,仍是按照四部的分類法。
尤袤《遂初堂書目》
尤袤的《遂初堂書目》一卷,在宋人只有書名的目録中,這是僅存的一種。尤袤字延之,無錫人,紹興十八年進士,官至禮部尚書,謚文簡。他藏書極富,公餘常閉户謝客,手鈔古書,曾向友人李燾説:我手鈔的書,飢讀之當肉,寒讀之當裘,孤寂讀之當友朋,幽憂讀之當金石琴瑟。此書分經爲九類,史爲十八類,子爲十二類,集爲五類。非但没有解題,連卷數及撰人姓名也没有注出。唯别集、總集兩類尚有注出的,體例又不一律。李文簡説:“延之所藏甚富,後遭鬱攸之厄,此本殆燼餘之目矣。且《放翁集》亦録入,是出尤氏後人所輯,非原書也。”據此,卷數和撰人姓名當是被後人删削。其子部别立譜録一門,收入了《香譜》《石譜》《蟹録》等無類可附的書,這是最好的創例。又一書而兼載數本,如《史記》有川本、嚴州本,《前漢書》有川本、吉州本、越州本、湖北本,《後漢書》有川本、越本,《三國志》《晉書》都有川本、舊杭本,也開了後來目録兼載各本的一派。這書雖只寥寥二十多葉,有如書估帳簿,然仍頗有可取的地方。
明高儒《百川書志》
《百川書志》二十卷,明高儒撰。儒字子醇,號百川子,古涿人。明嘉靖時武弁,好藏書,嘗謂:“書無目,猶兵無統馭,政無教令,聚散無稽矣。”他費了六年的考索,分四部,列九十三門,成此二十卷。每種大都有簡單解題,尚稱明晰。又把羅貫中的《三國志通俗演義》和施耐菴的《忠義水滸傳》列入了史部的野史類,王實甫、關漢卿等的戲曲列入了史部的外史類,瞿佑的《剪燈新話》列入了史部的小史類。這些在封建時代士大夫所視爲不登大雅之堂的作品,不收入子部小説類而收入了史部,這是他的獨特的看法。這書《四庫全書》中没有著録,流傳很少,一九一四年葉德輝才據鈔本刻行。
錢曾《讀書敏求記》
《讀書敏求記》四卷,清錢曾撰。曾字遵王,自號也是翁,常熟人,爲謙益的族曾孫。這書專記所藏宋元舊録各本,多論繕寫刊刻的工拙,對于考證不甚留意,開了藏書賞鑒的風氣,後來頗爲盛行。《四庫提要》指出了它分類配隸和真僞不辨的錯誤,同時也承認它“述授受之源流,究繕刻之同異,見聞既博,辨别尤精”。故友章氏鈺爲撰《校證》,廣搜博引,遂爲研究版本學不可不讀的要書。
清黄丕烈《黄蕘圃遺書》
清代乾隆、嘉慶、道光時,蘇州多藏書家,而尤以黄丕烈最爲傑出。這時,毛晉、錢曾、季振宜、徐乾學諸家的藏書正陸續散出,多被他收得。他精于鑒别,宋元佳槧,精校名鈔,一時集中在士禮居。先取宋刻本一百多種,屬顧廣圻作《百宋一廛賦》刊行,其全目殁後由瞿中溶編定,竟不知所在了。幸而他每得一書,必詳細地校勘,又分爲瞿、楊、丁、陸四大藏書家,各有書目,分述如下:
張金吾《愛日精廬藏書志》
《愛日精廬藏書志》三十六卷、《續志》四卷,昭文張金吾撰。他把所藏宋元舊槧、鈔本中有關實學而傳布不廣的,略依《四庫總目》的次第編載,《四庫》未收的也以類附入,大致元以前爲詳。它的特點,凡一書必先列某某刻本,兼載各家序跋,仿馬端臨《經籍考》和朱彝尊《經義考》的前例,在私家書目中尚屬創見。再就原書加以考證、校讎,然後會集所得,各爲解題。各書標目,悉依原本。所增的時代及撰著等字,以陰文爲别,也頗清晰。其體例最善,後來藏書志多仿效它。
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録》
常熟的藏書風氣是有歷史根源的,錢謙益、錢曾、毛扆雖有目録流傳,但都没有解題。《讀書敏求記》偏重賞鑒,《愛日精廬藏書志》後來居上,至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録》而始稱完美。瞿氏先延黄廷鑑、王振聲任編撰,後延王頌蔚、管禮耕、葉昌熾爲校訂,都是著名的專家。《周易》《左傳注疏》十行本,《穀梁注疏》宋監本,各附校勘記,體例極善,也是創例。又補《周易象義》之闕,正周氏本《毛詩傳箋》、汪氏本《公羊解詁》之譌脱,讀一書可得數書的功用。在近世藏書志中,尚没有超過他的。
楊紹和《楹書隅録》
聊城楊以增當嘉、道間,喜收書籍,多獲黄丕烈舊藏,築海源閣爲貯藏所在。他的兒子紹和,把藏書的一部分,包括宋元刊、鈔本、校本,各記其行款、印章、題跋,成《楹書隅録》五卷,又《續編》四卷。中以《詩經》《周禮》《儀禮》《禮記》四經,《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四史,都是宋刻佳本,最煊赫有名。惟紹和所附考證殊屬寥寥,且多舛譌,只可供藏書家的參考,而非讀書家所亟需,在四家書目中評價較低。
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
當太平軍起義時,杭州遭封建統治者的破壞很大,文瀾閣的《四庫全書》在兵火中遭殘損,經當地丁丙兄弟極力保護,並把殘闕的一一鈔補,復爲全書。他自己的藏書,編成《善本書室藏書志》四十卷,每種各有解題,考訂雖不如瞿目的精審,而搜集材料却非常豐富,在瞿目之上。瞿目注重宋、元刻本,他所著録的宋、元刻較少,而明刻却甚可觀。他的特點,尤在留意校本、稿本,後來刻書者往往向他借取材料,使之能爲研究者所參考。四家書目中當與瞿氏並重。
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
歸安陸心源得郁松年的宜稼堂藏書,又有力好古,江浙舊家的遺書,都奔凑而至,遂以藏書雄冠海内。他所著的《皕宋樓藏書志》一百二十卷、《續志》四卷,出于李宗蓮之手。仿《愛日精廬藏書志》例,全録各書序跋,而考證語則别編《儀顧堂題跋》及《續跋》各十六卷。他樓名皕宋,是誇張藏有宋刊本二百部,將掩過黄丕烈的百宋一廛,實際不過百十部,其他則是把《玉海》附刻,《百川學海》之類拆散分列以充數罷了。他校刻的叢書和自著書,都很草率,不像出于大藏書家之手。光緒三十三年,皕宋樓所藏全部被日本岩崎氏以日金十一萬八千元買去,中華國寶,流于異域,這確是一件不可彌補的損失。
晚近有名的藏書志
近時私家目録較有系統的,有繆荃孫的《藝風藏書記》八卷、《續記》八卷、《再續記》七卷,葉昌熾的《滂喜齋藏書記》三卷,鄧邦述的《羣碧樓善本書録》六卷,又《寒瘦山房鬻存善本書目》七卷,繆荃孫代張鈞衡的《適園藏書志》十六卷,張元濟的《涵芬樓燼餘書録》四卷,又代潘宗周的《寶禮堂宋本書録》四卷,這些都是有解題的。其他只有書名的,則多不勝舉,且與目録學關係不大,一概從略了。
第九節 地方著述目録
方志藝文志的重要
地方志乘,本是一地方的歷史,與國史不過具體而微,國史有藝文志,所以紀一代的文獻;志乘有藝文志,所以紀一地的文獻,它的功用相等。且各地的藝文志倘是都能編得徵實可信,那末,彙合起來就是一部完整的國史藝文志。由于每一地方範圍較小,訪求的也耳目易周,只要每地有幾個有心人,就容易成事。宋鄭樵《通志·校讎略》中有《求書之道有八論》九篇,三曰因地以求:“《孟少主實録》,蜀中必有。《王審知傳》,閩中必有。《零陵先賢傳》,零陵必有。《桂陽先賢讚》,桂陽必有。《京口記》者,潤州記也。《東陽記》者,婺州記也。《茅山記》必見於茅山觀。《神光聖跡》必見於神光寺。如此之類,可因地以求。”四曰因家以求:“《錢氏慶系圖》,可求於忠懿王之家。《章氏家譜》,可求於申公之後。黄君俞尚書《關言》雖亡,君俞之家在興化。王棐《春秋講義》雖亡,棐之家在臨漳。徐寅文賦,今莆田有之,以其家在莆田。潘佑文集,今長樂有之,以其後居長樂。如此之類,可因家以求。”這兩個求書方法,説明了訪求地方文獻的有利條件,而以本地人做訪求工作,當比外地人更周密,所以志乘之列藝文,幾乎是不可闕的項目。
方志藝文志創自《剡録》
地方著述目録的創始者,在北齊、北周之間。劉知幾《史通·書志》篇:“近者,宋孝王《關東風俗傳》亦有《墳籍志》,其所録皆鄴下文儒之士,讎校之司,所列書名,唯取當時撰者。語曰:雖有絲麻,無棄菅蒯。於宋生得之矣。”《關東風俗傳》雖已失傳,觀其書名,可知是關東的地方志,它的《墳籍志》,羅列當時的書名撰者,没有比它再早的了。
《剡録》並不稱爲藝文志或經籍志,後來用其實而變其名,也是取法乎史志。但内容很不一致,如同稱藝文而或録書目,或録詩、文,雖都源出于《剡録》,而没有統一的規定。倘爲了便于認識起見,不妨把記書目的稱經籍,録詩文的稱藝文,雖不符合于《漢書藝文志》的初義,似也不妨因時變通。
方志藝文志的兩種體裁
地方目録又有兩種不同的體裁:一是以書編次的,一是以人編次的。以書編次的是史志藝文的通例,以人編次的是方志藝文的變例。這變例的問題,尚須研究。《剡録》載戴、阮、王、謝四家著述,各以族姓相次,與這裏的以人編次,性質也不同。以人編次的原因,可能是依某人的傳志,後面羅列了所著書的名目;修志者照樣鈔下,約略依時代先後排列就成了。這未免有些因陋就簡,然偏處一隅,也只能這樣做。因爲一地著述無多,倘必照四部分類,那便闕門太多了。在人文較盛的地方,就應該以書次爲妥。蘇州向來是人文最盛的地方,歷代著述很多,參加修志的,道光志有黄丕烈,同治志有葉昌熾,都是有名的專家,爲什麽兩志的書目和藝文都是以人而不以書編次呢?推究起來,也有一個原因。以書編次的,必須每一部書都經目覩,詳察内容,才能妥當;倘只據書名,往往把内容誤認,鬧成笑柄。可是修志者所據材料,一是舊志的舊目,二是采自各家書目,三是根據各人志傳的附目,四是采訪所得,都不可能一一目覩。爲慎重起見,反不如以人編次爲妥了。以人編次的又有一種方便,在没有書名索引的綫裝書,可以檢一人而他的著述便全部在目,不須按部去尋。但這限于只有書名的經籍志,倘有解題的,就以書編次爲宜了。至今這兩種不同的體裁,還是並存着。
方志藝文志的單行本
方志的修輯,由于條件的不同,大致通志比府縣志好,大府名縣又比一般的府縣好;又要看主修的人,倘是有名的學者,也一定比較好。藝文是方志中的一項,自然不能例外。方志中的藝文有别出單行的,必爲了它的内容豐富和體例精善,如鄭元慶的《湖録經籍考》六卷,就是《湖録》中的一部分。《湖録》是湖州的地方志,鄭元慶這部書是向來有名的,可惜全書未刻而失傳了,吴興劉氏嘉業堂得《經籍考》鈔本付刻,體裁是以書編次而每種都有解題。管庭芬原編、蔣學堅續編的《海昌藝文志》二十四卷,本是《海寧州志》的一部分,是以人編次的,而又把作者的姓按韻目來排列,檢查很方便,每人著字號仕履,每書附序跋及按語。龔嘉儁等的《杭州藝文志》十卷,本是《杭州府志》的一部分,以書編次而不附解題。故友丁祖蔭的《常熟藝文志》一卷,本是《常熟縣志》的一部分,是以人編次,按韻排列而不附解題。這些别出的單行本,即作爲獨立的著述,也未嘗不可。又《北平圖書館方志目録》,凡是志中有藝文、經籍、書目的都特别注出,參考很方便,也是編目的一種方法。
方志藝文的專著
地方著述目録不載方志而别爲專書的,據黄虞稷《千頃堂書目》,有明祁承的《兩浙著作考》四十六卷,明曹學佺的《蜀中著作記》十卷。周天錫《慎江文徵》,有明姜準的《東嘉書目考》。這些書都已失傳。洪亮吉《更生齋集》有邢澍《全秦藝文録叙》,稱其書仿歷史藝文志,而參以《經義考》之例。今《北平圖書館書目(目録類)》有邢澍《關右經籍考》十一卷,大約就是這部書後來的改名。這是現存地方目録專書中最早的了。
總論方志藝文的體例
孫詒讓的《温州經籍志》三十三卷、《外編》二卷,義例精審,條理完密,可以説是專書中體例最好的一部。全書以書編次,而全録序跋,仿馬氏《經籍考》、朱氏《經義考》例。又每書下注存、佚、闕、未見四目,也是用《經義考》例。于是一掃濫列虚名、有目無書的流弊。每書最後,間有自加按語,考證都確有所見,絶無空論。《叙例》論斷限有一則,關于僑寄者云:“郡邑之人,遷徙無常,父子之間,籍貫頓異。如不有界域,刻一卷之中,人殊燕越,體例蕪雜,不足取信。此編所收文籍,區别特嚴。大抵自内出者録父而删子(原注:如經部録葉味道《儀禮解》,而子部不録葉采《近思録》之類),以父尚温産,子則異籍也。自外入者録子而闕父(原注:如集部録徐璣《二薇亭詩》,而經部不録徐定《春秋解》之類),以子既土著,父猶寓公也。”一般方志藝文收録,有的以多爲貴,有的失于稽考,往往名不副實,孫氏這個斷限標準,是很謹嚴的。又《叙例》第十則:“游宦名賢,實多載述。如緝之《郡記》,開編譜之閎規;子温《橘録》,萃永嘉之珍産。考徵所籍,捊緝須詳,然主客之間,當有畛域。而温州舊志,並與本郡著述相廁,尤爲無例。今别録爲《外編》一卷,以爲蒐討舊聞之助。”方志著録,自當以本地土著爲主,而外地人的有關當地著述,當然也不可不收,但不應主客相混。孫氏别列《外編》以專收這一類書,也是最妥當的辦法。
繼孫氏而起,爲一地藝文專書的,有項元勛的《台州經籍志》四十卷、胡宗楙的《金華經籍志》二十四卷,都是一府的專書。故友陸惟鍌的《平湖經籍志》十六卷(原書三十二卷,後半未刻),則是一縣的專書。徐世昌的《清畿輔書徵》四十一卷,則是斷代體的。
第十節 專科分類目録
專科目録的溯源
藏書家的目録,旨在各部各類的齊備,不論内容怎樣,都須兼收並蓄,而對于讀書人來説,要求是不同的。讀書人的術業有專攻,對于所攻的某一類書籍,需要尤爲迫切,搜羅更須廣博,于是專科的目録,就爲適應這要求而産生了。
漢初韓信、張良的次序兵法,删一百八十二家爲三十五家,雖無法知道它的内容,但無疑是專科目録的創始者。佛法傳入中國,翻譯的經典很多,魏高貴鄉公甘露五年,有朱士行的《漢録》一卷。西晉惠帝末,有竺法護的《衆經目》一卷。懷帝永嘉中,又有聶道真的《衆經録目》一卷。以後編目的不下數十種之多。《隋志》有《法書目録》六卷、《名手畫録》一卷,今略舉其體例特善、搜集較備者以供參考。
朱彝尊《經義考》
清朱彝尊的《經義考》三百卷,是總結歷代經學書籍的大目録。其書初名《經義存亡考》,只列存、亡二例,後來更分爲存、闕、佚、未見四例而改今名,這樣區别,最爲翔實,故後來目録家多取爲法則。又仿馬端臨《經籍考》而推廣之,每種書下遍輯史傳、地理志和各書序跋、諸家之説,或附自己按語。分爲三十門:御製勑撰一卷,經義十五門共二百五十八卷,逸經三卷,毖緯五卷,擬經十三卷,承師五卷,宣講、立學合一卷,刊石五卷,書壁、鏤版、著録各一卷,通説四卷,家學一卷,自叙一卷,共三百卷。其宣講、立學、家學、目叙四門原闕,則因朱氏未及完成而卒,遺稿本無。惟朱氏雖廣稽博覽,究有一定的限制,有些以爲已佚已闕的書,後來續有發現。小學只載《爾雅》一類,而並没有遍考小學的全部。元、明以下,或只據其他書目轉載,因而序跋多漏去未録。後來翁方綱有《經義考補正》,謝啓昆有《小學考》,都是彌補這些闕點的。
《小學考》和《許學考》
朱氏《經義考》于小學類只有《爾雅》二卷,而没有形聲、訓詁,未免闕而不完。謝啓昆乃屬胡虔、鄭鱣依前例續考補之,冠以勑撰二卷,次爲訓詁六卷、文字二十卷、聲韻十六卷、音義六卷,共五十卷。朱氏于同時師友的著作,並皆收入。此書則一律不收,只于按語中及之。史傳有不録現存者之例,私家著述本來不必效法,而反致多所闕漏。畢沅的《釋名疏證》有楷字和篆字兩刻本,篆字刻本是定本,内容稍有不同,這裏只收楷字本,蓋誤爲和篆字本内容全同。這類小闕點還是有的。又如清人對于《説文》的研究,著述如林,這裏所收寥寥。黎經誥又别撰《許學考》二十六卷以補其闕。學問愈推愈細,著作愈出愈新,既有爲過去的作總結,就有待于後來的補充,看《經義考》的發展爲《小學考》,又爲《許學考》,可知學問的無窮,而編目也非容易了。
章學誠《史籍考》的擬例
我國古籍,以史部爲最富,經部既有了朱氏總結的目録,史部似不容没有,乾隆時畢沅屬大史學家章學誠擔承編纂《史籍考》的工作,當然是最適當的。章學誠跟着畢沅在開封、武昌專力纂輯,全書將成,而畢沅因事降職,工作遂告停頓。嘉慶時,學誠再得謝啓昆的相助,在杭州繼續編輯,成書與否,没有下文。這是非常可惜的事。今傳學誠的《論修史籍考要略》一文,弘綱畢舉,精義獨標,可見其規模之宏大。其目:“一曰古逸宜存,二曰家法宜辨,三曰剪裁宜法,四曰逸篇宜采,五曰嫌名宜辨,六曰經部宜通,七曰子部宜擇,八曰集部宜裁,九曰方志宜選,十曰譜牒宜略,十一曰考異宜精,十二曰版刻宜詳,十三曰制書宜尊,十四曰禁例宜明,十五曰採摭宜詳。”中惟十三的制書宜尊,十四的禁例宜明,猶是封建餘毒,必須删去,其他已爲編輯《史籍考》的確定了體例。
余紹宋《書畫書録解題》
近人所撰專科目録體例稱佳者,當推余紹宋的《書畫書録解題》。其書十二卷,分爲十類,每類又分子目。一曰史傳:一、專史,二、小傳,三、通史。二曰作法:一、體製,二、圖譜,三、歌訣,四、法則。三曰論述:一、概論,二、通論,三、專論,四、雜論,五、詩篇。四曰品藻:一、品第,二、評隲,三、比況,四、雜評。五曰題贊:一、贊頌,二、題詠,三、名蹟跋,四、題自作,五、雜題。六曰著録:一、記事,二、前代内府所藏,三、一家所藏,四、鑒賞,五、集録。七曰雜識:一、純言書畫者,二、不純言書畫者。八曰叢輯:一、叢書,二、類書,三、叢纂,四、類纂,五、摘鈔。九曰僞託:一、書部,二、畫部,三、書畫部。十曰散佚:一、書部,二、畫部,三、書畫部。對于未見的,别輯一篇,附在十類的後面。首有總目叙略,説明歸類的理由,並于總目各書下略注撰人和書的内容。各類皆先列書部,後列畫部,並各依時代爲次。各書皆有解題,除了説明内容之外,附以評論。又節録原書序跋之有關涉者。末附著書時代一覽表,分著者、年略、書名、成書年分、類别五格。最後有著者索引。
林鈞《石廬金石書志》
其次爲林鈞的《石廬金石書志》二十二卷,仿藏書志例,每書有題要叙述大旨,并録題跋印記。所收書九百六十九種,分類十二:一曰分地,二曰斷代,三曰録文,四曰存目,五曰圖譜,六曰石經,七曰記載,八曰考證,九曰釋例,十曰字書,十一曰法帖,十二曰雜著。略依葉昌熾《語石》以書體爲準,不問古物的種類,故分類頗有失宜的,不如容媛《金石書録目》以器物爲綱而分類更爲詳密。此書的優點當在解題,由于都是據自己所藏書著録,故得一一寓目,擷取梗概,比較可信,不如展轉鈔録,印象模糊之談。
以上略述有解題的專科目録,以其對研究者尤爲有用。其他如黄文暘的《曲海總目提要》,近人謝國楨的《晚明史籍考》,周慶雲的《琴書存目》,瞿宣穎的《方志考稿》,日本丹波元胤的《中國醫籍考》,岡西爲人的《宋以前醫籍考》,也都有解題,可作參考。
近人對于專科目録的編製,日漸重視,陸續出版了不少,分類也愈細,由專科而專題,如《楚辭》《史記》和敦煌古籍都有較完整的書録,對于科學研究大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