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辨证论治浅说
辨证论治,既是中医治病的过程,也是中医治病的根本方法。概括地说,辨证论治的内容,包括有理、法、方、药一套法则。要正确地使用这方法,应有一定的理论水平,并具备多方面的基本知识作为基础。本书(《中医临证备要》)对于每一常见症状提供了一些参考资料,当然是不全面的,尤其在临证上还要根据具体情况灵活运用。因此,再就辨证论治来谈谈它的精神和实质,及具体使用的初步意见。
一、辨证论治的意义
先从“证”字谈起。证字的正写应作“證”,证和證本来两个字,训诂不同,习惯上多因简化借用,兹亦依照一般习惯,以证代證。也有写作“症”字,系證字的俗写,在《康熙字典》里没有这字,《辞海》注为“證,俗字”。可见目前中医所用的“證”、“证”和“症”,实际上是一个字和一个意义,正写应作“證”,简写作“证”,也能俗写作“症”。有人认为证指证候,症指症状,把它们区别开来是没有根据的,而且在探讨文献时会发生错觉。至于证的字义,在医学上只是代表临床表现,一般对单独的证称为症状,由几个症状综合成一个病证时称为证候。比如头痛是症状,若与发热、身痛及脉浮等结合起来,便为外感证候。临床上从多种证状加以分析综合,探讨病因,确定证候,正像审理案件一样,必须搜集证件,摸清底情,然后给予适当的处理。所以辨证是如何去认识疾病,论治是怎样来确定治疗,为中医理论在临床实践中的具体运用和体现。其中有理论,有法则,联系到方剂和药物,这理、法、方、药四项内容,密切结合,不可缺一,缺少任何一项,便不可能正确。同时,辨证论治是根据全面证状通过四诊八纲的分析综合,以探求疾病的发生和发展规律,从而拟出治疗的方针,给以适当的治疗。如果不深入地辨别症状或将症状孤立起来,便无法看到疾病的本质作出正确的结论,从而治法和处方用药也不可能中肯。
二、辨证格式
为了临床上便于掌握运用辨证论治这一法则,试拟辨证格式图1-3如下,愿意提供商讨:
图1-3 辨证格式
三、辨证步骤
使用这图表的方法是,每一个病都有主证,在听取病人主诉和了解一般病情之后,首先抓住主症进行询问。问的时候心中要有打算,就是为什么要这样问?这样问的目的是什么?然后把得到的材料进行全面研究,作出初步印象。当然这不是肯定的,可能还会否定。其次,将病人所述和所要了解的兼证包括脉、舌、气色等进行辨别,辨别兼证应与主证同样地细致询问,作出一个初步印象。然后再把两方面的初步印象结合起来,作出总的诊断,即是证候。这两方面的初步印象,可能有些是统一的,有些是不能统一的,但那些是主,那些是次,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是第一步。根据诊断定出治疗方针,就是治法。这里所确定的治法,仅仅是一个原则,依据它来处方,还需要从病的轻重、禁忌和患者体质及服药经过等加以考虑,便是论治的阶段了。这是第二步。从论治的结果选方用药,分别君、臣、佐、使拟出处方,这是第三步。到此,已完成了辨证论治,也就是从诊断到治疗一个疾病的全部过程。这三个步骤,第一步是理,第二步是法,第三步是方药,所以说辨证论治是以理法方药作为基础的。
四、抓主证
应当说明几个问题:①把主证弄清楚,可以得到一个初步印象。但单凭主证是不够的,必须进一步观察兼证包括脉舌在内,看它和主证有没有联系,如果从主证产生的就证实了初步印象的正确性,否则需要重新考虑。比如突然发热多为外感,外感多有怕冷,如果问得病人有怕冷的症状,主症的初步印象,便为感冒风寒。再看兼证,有喉痒、鼻塞、咳嗽等,便可确诊感冒风寒在肺。假如突然怕冷发热,伴有呕吐、腹泻等兼证,便要考虑到肠胃受寒或饮食损伤等原因。如何诊断肠胃受寒?辨兼证时,应有呕吐清水、下利清谷、胃痛、腹痛、肠鸣、舌苔薄白、口不渴等现象。如何诊断为伤食?应有呕吐酸腐、泻下臭秽、胸腹胀满、呕泻后反见轻松、口腻、舌苔厚腻等现象。所以辨证是细致的,逐步深入的,主要是全面地分析归纳。②根据辨证的结果来论治,首先也是抓住主证,从发病的主要原因订出主要治法,再照顾其他兼证。照顾兼证应在主治上适当地照顾,离开了主治而随证用药,便会迷失方向,使处方散漫杂乱。③辨证是根据病情的变化随时改变,不是一个病通过第一次辨证后就作为定案。在急性病上可能今天和昨天的辨证论治结果完全两样,如发热症昨天怕冷无汗,今天汗出不怕冷、反恶热,一个是表证,一个是里证了。当然有些慢性顽固性病证没有多大变化,也就无须每天再辨再论。然而病情总是在变化的,如果经过一个时期已有好转或疗效不明显,仍该反复审察,不能因为有效或平稳而强调“效不更方”。④怎样来抓主证?一般以全身症状,或特别严重的症状,或病人最感痛苦的症状为标准,例如发热、发疹、神志昏迷、大失血以及浮肿、泻痢、腹痛等都能作为主证。一个病的主证不是固定的,随着病情变化来决定,比如外感发热咳嗽,以发热为主症,热退咳嗽不止,就以咳嗽为主症。倘然误以兼证当作主症,只要辨证正确,也能得出同样的结论。如外感发热咳嗽,不以发热为主症而以咳嗽为主症,在辨咳嗽时见到喉痒、咯痰薄白,辨兼证时发现寒热、头胀、鼻塞、脉浮滑数、舌苔薄白等,其最后结论,自然会诊断是外感,治法着重解表,同时也能认识到应以发热为主症。当然这不等于说辨证时任意抓一症状为主症,而是说在不同的看法上可能提出认为重要的不同主症。关键在于辨证是全面的,只要看到全面不把症状孤立起来,同样能得出一致的诊断结果。临床上只要有症状能辨,不怕症状多,也不怕症状复杂,均能使用这方法。如果真的一无症状,那就根本谈不到辨了。没有症状能不能从四诊来辨呢?当然也可以,前人有切脉以决死生,并有舍症从脉的说法。但舍症不等于没有症状,主要是在脉证的矛盾情况下取决于脉诊,所以同样地也有舍脉从症的说法。这说明了四诊是中医的诊断方法,必须互相结合,尤其应与症状结合,片面地强调任何一方面,都是不恰当的。正因为此,必须经过这样的辨证,才能得出比较明确的诊断,还能根据病情的发展趋向作出预后的判断。当已经处方以后,再对主症和兼症复核一遍,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是否用药细腻熨帖。
五、病例举隅
兹举具体运用这一方法的两个病例说明如下,详见图1-4、图1-5。这两个病例有共同的地方,也有特殊的地方,可作对比。
图1-4 肾炎病人的发热
图1-5 肺炎病人的发热
例1,李姓,女,51岁。肾炎;
例2,田姓,女,65岁。肺炎。
同是女性,年龄都比较大,同样以发热为主证,发热日期相同,并且发热的时间同在下午,热度均在38℃~39℃之间。经过诊察,例1的肾炎病人,浮肿不明显,仅面部有些虚浮,发热前有形寒,汗出后,逐渐热降而不清,兼有恶心,甚则呕吐,口不作渴,小溲黄赤。例2的肺炎病人,炎证基本上已见好转,只有轻微咳嗽,吐黏痰,热前不觉冷,热时口渴引饮,汗出甚多,热随退清,兼有腰痛甚剧。脉舌方面,例1脉象滑数,舌质稍绛,苔白腻;例2脉细数带弦,舌苔前半光剥,根薄黄。了解病情以后,使用上面的图表进行分析研究,得到的结论是:例1肾炎病人的发热,为外邪传里,成为湿遏热伏现象,与湿温证的邪蕴中焦不能透泄相似;例2肺炎病人的发热,可能也由外邪引起,但已无表证,并且津液大伤,形成阴虚内热,与肺痨后期的气阴两伤相似。总的说来,肾炎病人的发热是实证,肺炎病人的发热是虚证,治法处方完全不同。应当指出,肾炎和肺炎是西医诊断的病名,用中医的辨证论治方法,必须根据中医理法,客观地依据现实症状全面地进行分析。如果主观地先入为主,难免会感到这样的肾炎为什么能引起发热,及为什么肺炎消失后发热不退,就很难下手了。同时,使用这图表来辨证论治,主要是说明如何从主症结合兼症;如何从初步印象进一步作出确诊;如何从病因、病机定出治法;如何针对治法处方用药。有了这样一个格式,遇到复杂疑难的病证,可以作为分析研究的依据。至于简单的病证,虽然在辨证程序上不必如此复杂,但是心中盘算的方法还是一样的。因为只有通过全面的考虑,才能作出正确的处方,并能看到别人的处方是否正确。比如一个伤风病例,男孩3岁半,发热(38.5℃)无汗,已有4日,日夜作咳,声音不爽,脉象滑数,舌苔薄腻,饮食二便正常。这是常见的证候,不难诊断为风寒郁于上焦,肺气不能宣透,不曾化热传里,也没有肠胃食滞兼症,用了三拗汤加蝉衣、牛蒡、桔梗、橘红、胖大海,一服即得微汗,热退咳稀。但以前服过中药3剂,最后的一张药方,用的是桑叶、菊花、荆芥、防风、银花、连翘、桔梗、甘草、杏仁、象贝、半夏、陈皮、紫菀、大青叶、芦根等多至15味,便觉有些夹杂。倘要说明这问题,也可用以上方法来分析。在辨证格式内可以看到辨证为了确诊,论治为了处方用药,理法方药是一贯的。也说明了辨证重要,论治也重要,证必须辨,治必须论,而处方用药仍要斟酌审慎。喻嘉言强调“先议病,后议药”,议病就是辨证,议药就是论治,不论病和药必须通过“议”,也就是“辨”和“论”始终不能偏废。
六、辨发热
懂得了辨证论治方法之后,还要进一步理解为什么要辨?为什么要论?不把这个根本问题解决,不可能做得深入细致。辨证的主要依据是症状,症状是内脏病变的反映,有些症状相同而内脏的病变不同。比如发热是个常见的症状,外感有发热,内伤也有发热;外感还有伤寒、温病等发热,内伤亦有肺病和肝病等发热,这就需要仔细辨证,加以区分了。如何来辨?有一定的步骤。先从发热本身来辨,怕冷不怕冷,汗出不汗出,汗出后热退不退,退得清不清,是否整天发热,上下午有没有差别,或者只有午后发热,或者一天有好几次不规则的发热,发热高不高或是低热不明显等等。这许多不同的情况包括外感、内伤和其他发病的原因,首先把它辨清楚,可以得到一个初步印象。进一步与兼证联系,有没有头痛、身痛、烦热、手心热、口干、渴欲饮水,以及有没有颧红、足冷、鼻塞、咳嗽、呕吐、腹泻、汗出形寒、神识昏迷、项背强直、手足抽动,再结合脉象、舌苔、面色和发病新久等。通过多方面的诊察,才能有深一层的认识,作出正确的诊断和治法。很明显,就上面所举发热有关的一些症状,包括了多种不同证候。如:
发热,怕冷,头痛,全身疼痛,无汗,脉象浮紧而数——伤寒初期太阳证;
发热,汗出后不怕冷反恶热,口渴引饮喜凉,舌苔黄腻,脉大滑数——伤寒阳明证;
发热,怕冷,一天反复发作,呕恶,口苦,脉象弦数——伤寒少阳证;
发热,日晡更剧,汗出蒸蒸,腹胀,便秘,舌苔黄腻干糙——伤寒胃实证;
发热,怕冷,头痛,汗出,口干,咳嗽,脉象浮数——风温证;
发热,口干,烦躁,神识昏迷,舌尖红绛——温病热入心包证;
发热,口燥,神糊谵语,手足抽搐,脉象细数——温病痉厥证;
发热,怕冷,头痛,项背强直,角弓反张,脉象弦紧——痉病;
发热,足冷,口干不欲饮,胸闷呕恶,小便短黄,面色晦滞,舌苔黄腻——湿温证;
发热,怕冷,头痛,鼻塞,咳嗽,舌苔薄白——伤风感冒证;
发热,脘腹胀痛,呕吐酸腐,泄泻,舌苔厚腻——伤食证;
发热,多在午后,气短,干咳,痰黏带血,多汗,脉象虚细而数——肺脏气阴两虚证;
发热,多在午后,热不甚,手足心热,盗汗,颧红,脉象细数——肝肾阴虚证;
发热,大汗出,热退反恶寒,四肢急,脉浮无力——亡阳证。
从上面所举的证候来看,有些证候本属表证或寒证,但因一二症状的出入,便转变为里证或热证。由此可见辨证的意义和辨证必须细致的重要性了。
七、论治步骤
辨证明确,然后论治,论治仍然是复杂而又细致的。也可分两个步骤:先定大法,如表证用汗法,热证用清法。再结合具体情况,表证属风寒的,用辛温发汗,属风热的,用辛凉发汗。热证在胃,热而不实用清胃,热而且实用泻下。依照这方法来处理上列发热证候,就有:
辛温发汗法(太阳证)
辛寒清胃法(阳明证)
和解枢机法(少阳证)
清热攻下法(胃实证)
辛凉解表法(风温证)
清营开窍法(热入心包证)
凉血息风法(痉厥证)
生津解肌法(痉病)
清化湿热法(湿温证)
宣肺祛风法(伤风证)
消导和中法(伤食证)
清养肺阴法(肺脏气阴两虚证)
滋阴退蒸法(肝肾阴虚证)
回阳固表法(亡阳证)。
八、处方原则
有了明确的治疗原则,选方用药便有方向。但是处方有轻有重,还须视病情的程度和患者年龄、体质等来决定,所以同一病证的处方,往往因人而异。不过应该指出,治疗方针是一致的。中医有那么多的药物和方剂,很难对同一病证限制用那些方药,只要治疗方针一致,基本上没有什么分歧。从处方用药本身来说,有七方、十剂和君臣佐使等一套法则,主要是针对病因、病位和症状。病因和病位是发病的根源,症状是病变的现象,根源消除后,症状自然消失。所以诊断时重视全面症状,处方时又重视治法而不从症状一一用药,《内经》所谓“治病必求其本”。但是病人的痛苦和精神威胁,往往随着症状的轻重和增减而转移,因此,对某些症状亦有适当照顾的必要。如大失血或剧烈腹痛时,有时以止血、镇痛为急务。不过无论一般的或以急救为目的的,使用方药时仍从部位和原因考虑。所以总的说来,从病位、病因结合症状,是一般处方用药的根据。例如感冒是肺受风邪,那么病位在肺,病因为风,治疗的方针便是宣肺祛风。感冒的症状,可以出现恶风,发热,有汗或无汗,头痛,全身疼痛,音嗄,喉痒,咳嗽,痰多或痰少,痰爽或不爽,鼻塞流涕,口干或不干,舌苔或薄或厚等等。处方用药时在宣肺祛风的原则下,可以适当照顾症状。常用的宣肺祛风药有荆芥、防风、薄荷、麻黄、紫苏、豆豉、桑叶一类,这些药的性质,有偏温偏凉,要根据不同病因(如风寒、风温等)使用,总之是从肺脏来疏邪解表。故用了这些药后,对于恶风、无汗症状不再考虑,相反地对有汗的应适当控制。也由于一般汗多后恶风消失,发热随解,对低热亦少考虑,只在热势较重或有化热内传倾向时,才用焦山栀、连翘、银花、黄芩、青蒿等清热。其他对个别症状的有效药,如菊花、蔓荆子治头痛,秦艽、羌活、桑枝、丝瓜络治身痛,蝉衣、胖大海治音嗄喉痒,杏仁、象贝、半夏、陈皮治咳,牛蒡、桔梗治痰不爽,苍耳子、辛夷治鼻塞流涕,瓜蒌皮、芦根治口干等,并不都用,用时亦看程度酌加,尤其一种药能照顾几个方面时,也不要叠床架屋地见一症用一药。正因为治疗感冒的基本法则为宣肺祛风,随着症状加入的药物必须符合这一原则,这样,就还有很多退热、止咳、化痰、止渴和治疗头痛、身痛的药物,不在选用之例。不难理解,治疗感冒的成方,如葱豉汤只用葱白、豆豉,三拗汤只用麻黄、杏仁、甘草,银翘散和杏苏散比较复杂,二陈汤和苍耳子散等本来不治感冒,也经常引用,这些方剂的所以繁简及结合,便是这个道理。如果弱不禁风,经常容易感冒,或者感冒后纠缠不清,较长时期不愈,就须考虑到体力衰弱的一面。前人对外感也用过人参(如参苏饮)和黄芪、白术(如玉屏风散),但毕竟不是一种常法。
处方用药必须分清主次,主要是将直接发病的原始病因作为主因(该原文为“主要是将直接发病的主因作为原始病因”,笔者疑排版有误,故改之)。在疾病过程中原始病因不是一成不变的,并且往往因其他关系而改变其地位,这就不能机械地以原始病因为主因。中医所说的病因,与病机有密切关系,一方面从主因来观察病机,另一方面又从病机来确定病因。倘然强调主因不顾其他,不仅处方用药呆板,有时还会造成过失。例如痰饮的形成,轻的由于脾阳虚,严重的由于肾阳虚,因有外饮治脾、内饮治肾的说法。但是其主因究竟是痰饮呢?还是脾肾阳虚?怎样来确定治疗原则呢?了解了病因和病机的关系,便不难理解痰饮从脾肾阳虚而来,是病理过程中产生的,当然不是原始病因,但已经成为痰饮,转而为致病的因素,引起咳嗽气喘,便应以痰饮为主因。很明显,如果单是脾肾阳虚,不会有痰多咳喘的证候。但在治疗上因为痰饮的产生根本是由于脾肾阳虚,不同于一般咳喘,故常用温化药如干姜、五味子、细辛、半夏、茯苓等药。又因痰饮常因风寒引发,伴见形寒发热,也用小青龙汤治疗。小青龙汤的处方,实际即在麻桂基础上加入姜、夏、辛、味。如果没有风寒,咳喘不严重,一般又用苓桂甘术汤和肾气丸从本调养。当然,痰饮中如悬饮、支饮等,也用泻法,则因这些证候都从痰饮形成,必须以痰饮为主,针对不同情况进行不同处理,基本上不越此法度。这是张仲景治疗痰饮的法则,他在辨病位和病因方面何等明确,因而在处方用药上提出了一个规律。同是痰饮病,或用温化,或用疏化,或用温养,或用泻下,不但手段不一样,目的也不一样,说明处方用药都有理论指导。所说灵活运用,是在原则之下根据具体情况作出具体治法,不是主观臆断的。
九、练好基本功
正确地使用辨证论治方法,首先要练好基本功,其次是通过临床不断地熟练。如果基本功差,容易浮飘不实,而不经过临床实践,则又很难随机应变,深入细致。同时多看前人医案,有很大的帮助和启发作用。医案是中医的临证记录,也是辨证论治的具体表现,有的写得详细,有的写得较为简单,但一般都包括症状、病因、脉舌、治法四个方面,理论与实际密切结合,处方用药或多或少,一增一减,也可看到运用成方的法则。华岫云在《临证指南医案》凡例中说:“医道在乎识证、立法、用方,此为三大关键,一有草率,不堪司命。往往有证既识矣,却立不出好法者,或法既立矣,却用不出至当不易好方者,此谓学业不全。然三者之中,识证尤为紧要。若法与方,只在平日看书多记,至于识证须多参古圣先贤之精义,由博反约,临证方能有卓然定见。若识证不明,开口动手便错矣。”这里说明了医案的特点,及与辨证论治的关系。他又说:“此案须知看法。就一门而论,当察其病情、病状、脉象各异处,则知病名虽同而源不同矣。此案用何法,彼案另用何法,此法用何方,彼案另用何方,从其错综变化处细心参玩。更将方中君臣佐使之药,合病源上细细体贴,其古方加减一二味处尤宜理会。其辨证立法处,用标记志出,则了如指掌矣。切勿草率看过,若但得其皮毛而不得其神髓,终无益也。然看此案,须文理清通之士,具虚心活泼灵机,曾将《灵》《素》及前贤诸书参究过一番者,方能领会此中意趣。”这是指医案的读法,也说明了从医案中学习辨证论治和练好基本功的重要性。
十、《临证指南医案》选录
前人医案的写法和现在的病历记载有所不同,主要是根据现实症状出发,抓住重点,所以不及病历的全面,但指标是十分明确的。并因辨证时候有其一定的理论根据,对某些地方只提证候不叙症状,比如写“阳黄”,便是指目黄、小便黄、皮肤色黄鲜明等一系列的湿热发黄证。而有时也提到未曾表现的症状,则与辨证上有重要意义,如指出“小便不黄”或“大便不溏”,用来说明没有内热和脾虚现象,作为用药的依据。还有,用一般治法治疗常见病已经成为大法的,在医案里就比较少见了,而所记录的,大多是疑难的、复杂的、严重的和一般中有特殊性的病证。因此在案语中往往提醒一句,或反复阐明,或引征论据。这些简不等于疏漏,详不等于噜苏,相反地都是为了说明问题,值得注意的关键。兹就《临证指南医案》选录若干则,并附初步体会为例。
案1: 偏枯在左,血虚不荣筋骨,内风袭络,脉左缓大。
制首乌四两,枸杞子二两,归身二两,淮牛膝蒸二两,煨天麻二两,三角胡麻二两,研末,用黄甘菊三两,川石斛四两,小黑豆皮四两煎汁,加蜜,丸极细,早服四钱,滚水送(中风门)。
按: 此案在症状方面只提“偏枯在左”。偏枯即半身不遂,因半身有左血右气之分,故特别指出在左。半身不遂,属于中风病,可以伴见昏厥和口眼㖞斜等,案中并不叙列,说明是中风的后遗证,其他症状已不存在。所以单从偏枯在左考虑,结合脉象缓大,系肝肾阴血不足,内风不静,诊为“血虚不荣筋骨,内风袭络”。虽未指出治法,而养血息风已在言外,并因肝主筋,肾主骨,应着重在滋养下焦。为此,方用首乌、杞子、归身、胡麻、黑豆并补肝肾而侧重养血,石斛亦能滋肾除虚热,所谓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佐以天麻、菊花息风,牛膝壮筋骨,而胡麻、石斛也能疗风痹脚弱,合成标本兼顾调养方剂。故徐灵胎分析此方的血药和风药,评为“此方平补,并无用补生热之弊”。
案2: 失血有年,阴气久伤,复遭忧悲悒郁,阳挟内风大冒。血舍自空,气乘于左,口㖞,肢麻,舌喑无声,足痿不耐行走。明明肝肾虚馁,阴气不主上承,重培其下,冀得风熄,议以河间法。
熟地四两,牛膝一两半,萸肉二两,炒黑远志一两半,杞子二两,炒菊花二两,五味子一两半,川斛二两四钱,茯神二两,淡苁蓉一两二钱,加蜜丸,服四钱(中风门)。
按: 此亦血虚不荣筋骨,内风袭络的中风证,但偏左肢麻,未至偏枯程度。其主证为风扰于上而口㖞舌喑,阴亏于下而足痿无力。故从发病的根源失血和悒郁等,诊断为肝肾阴虚不主上承,主张重培其下以冀风息。证属喑厥风痱,采取了刘河间的地黄饮子,因没有阳虚现象,除附子、肉桂、巴戟,并因阴虚风动,去菖蒲的香窜,加杞菊以养血息风,牛膝下行以治足痿。
案3: 脉细而数,细为脏阴之亏,数为营液之耗。上年夏秋病伤,更因冬暖失藏,春地气升,肝木风动,遂令右肢偏痿,舌本络强言謇,都因根蒂有亏之证。庸医泄气降痰,发散攻风,再劫真阴,渐渐神愦如寐,倘加昏厥,将何疗治。议用仲景复脉法。
复脉汤去姜、桂(中风门)。
按: 此案亦为中风。从病因结合症状,系气血两虚,但经误治,真阴再劫,特别表现在神愦如寐,脉象细数,说明心脏极虚。心生血而藏神主脉,经脉流行不利,势必偏痿加剧,并应防止昏厥,故取复脉汤先治其心。复脉汤本养心液,益心气,通心阳,因脉细而数,除去姜、桂的辛热,变为柔润之剂。后来吴鞠通根据这个方法,在《温病条辨》里订立加减复脉汤,作为温邪传入下焦,挽救阴液的主方。前人对于成方的运用,如本方和前案的地黄饮子虽然有失原意,但也有心灵手敏的一面,值得学习。
案4: 温邪外袭,咳嗽、头胀,当清上焦。
杏仁、桑皮、桔梗、象贝、通草、芦根(咳嗽门)。
按: 此案仅凭咳嗽和头胀两个症状,很难作出确诊。然已诊断为“温邪外袭”,必有风温的症状。从叶天士《外感温热篇》来引证:“温邪外袭,首先犯肺”,及“肺主气,其合皮毛,故云在表。在表初用辛凉轻剂,挟风则加入薄荷、牛蒡之属,挟湿加芦根、滑石之流,或透风于热外,或渗湿于热下,不与热相搏,势必孤矣。”可见本案以咳嗽为主症,应有头痛和痰不爽、口干、小便短黄等兼证,没有指出脉舌,当为一般的滑数和黄腻。所以方内用杏仁、象贝、桔梗祛风痰,桑皮清热,均集中于肺,再加通草、芦根清热淡渗,兼去其湿。
案5: 阴亏挟受温邪,咳嗽、头胀,当以轻药。
桑叶、杏仁、川贝、白沙参、生甘草、甜水梨皮(咳嗽门)。
按: 此与上案症状相同,病因亦同。因素体阴亏,且无夹风夹湿现象,故用桑叶、杏仁、川贝清化上焦痰热,兼以沙参、甘草、梨皮清润。这里所说轻药,系“上焦如羽,非轻不举”的意思,不是指剂量的轻重。
案6: 嗽缓,潮热,稺年阴亏,气热所致。
地骨皮三钱,青蒿一钱,知母一钱,生甘草三分,南沙参一钱,川斛三钱(咳嗽门)。
按: 此案亦咳嗽肺热阴亏,但有潮热则比一般阴亏更进一步,热不止,势必气阴愈受消耗,所以特别提出。并用沙参、甘草、石斛润肺外,加入地骨皮、青蒿、知母清热退蒸。咳缓的缓字,说明病已经久,咳已不繁,故不用杏仁、川贝之属。
以上略举数例,当然是不全面的,不够深入的,而且这些例子也不是有代表性的。主要是说明前人医案的写法不同及学习方法的一斑,通过认真的学习,在辨证论治上有一定的帮助。事实证明,徐灵胎系一代名医,对叶天士医案作出恰当的评语,华岫云、邵新甫等并将叶天士的经验摸索出一套规律,都是下了一番工夫的。总之,医案是中医的优良传统,前人流传很多,各有特长,应当像蜜蜂酿蜜般地吸取百花精华,丰富自己的知识,以提高医疗水平。
十一、证必须辨,治必须论
最后,必须说明,治病重在辨证,所有治法、处方和用药等一系列的措施,都是根据辨证而来的。所以有了正确的辨证,就能进行合理的治疗,一般对辨证论治也作辨证“施”治,事实上辨证的目的也就是为了施治。但是应当理解,施治不等于说不再考虑,在正确的辨证下,求得处方用药与具体病情丝丝入扣,药量的轻重恰当,仍然需要通过一个讨论的过程。如果误解辨证施治为只要辨证,不必论治,很容易生硬地引用成方,药量也少斟酌,因而减低疗效。为此,本文内关于辨证施治均作辨证论治,主要是说明施治的时候必须考虑,其意义基本上是一致的。
(秦伯未.中医临证备要.19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