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结婚别提多幸福了!不再逃避这个愚蠢世界的眼睛,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单独在一起。现在好像又回到了母亲的家,风雨过后安全、宁静,卵巢本来就应该是这样。
指芬兰的瑞典语诗人J.L.吕涅贝里(1804—1877),他在长诗《斯多尔少尉的故事》中描写了几位西莉·冯·埃森的亲戚参加芬兰战争即瑞俄战争(1808—1809)的情况,其中在那首《冯·埃森》的诗中,提到西莉的祖父塔瓦斯特胡斯团的营长O.R.冯·埃森(1755—1837),后来他荣升少将。
周围都是她的东西,都是她祖屋留下的零七八碎的东西,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嫁接在她的家族树上,她祖先的油画肖像使我觉得自己是被这个家庭领养的,因为这些祖先将成为我的孩子们的祖先。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从她手里要来的;她用自己父亲的饰物打扮我,她用自己母亲的餐饮用具给我盛饭倒茶,她送给我的艺术品都是一些小东西,但都深深铭刻着昔日的记忆,有时候使我想起那些被祖国的诗人们歌颂的著名将领 ,这一切给我这个平民之子的感觉留下强烈的印象。她是慈善的施主,所有珍贵礼物的女施主,我被搅昏了头,忘记了是我拯救、洗刷了她的清白,是我使她这位失败的女演员从各种迹象判断将成为一个前程远大男人的妻子,啊,大概能使她起死回生。
多么美满的家庭!一桩自由婚姻的所有梦想都实现了。没有夫妻共用的床,没有夫妻的卧室和洗澡间,这样就避免了夫妻神圣状态下的丑陋的东西。当然这么美好的安排不是我们原来想组织和设想的婚姻。由于夫妻分室而居,我们总有理由互致晚安,可以不停地享受互致早安的快乐,关爱对方睡得怎么样和身体可安康等等。到床上进行拜访、亲昵和做爱时,总是先进行富有骑士风度的协商,这样就避免了夫妻共用一张床所带来或多或少的强奸性质。
在家里可以做很多事情,妻子坐在我的写字台旁边,低着头缝即将出世的孩子的小尿布,而不再把时间花在无所事事的约会上。
经过一个月相安无事的日子以后,孩子早产了,一个女孩来到世界上,她很虚弱,连呼吸都很困难。她很快就被送到住在附近的一位很有名望的助产婆那里,但是过了两天这个小生命就走了,就像她来时那样快,没有任何痛苦,就是身体缺乏抵抗力,在此之前助产婆还给她做了紧急洗礼。
“就妻子而言,那是另一回事!”
“就被压迫的妻子而言呢?她是让丈夫工作养活自己的女奴!”从这里不难看到,那帮信仰女权主义的女人们上演的那出闹剧的后果。
埃米勒·奥日埃(1820—1889),法国现实主义剧作家,与小仲马和萨尔齐名。作品《富尔尚博一家》描写最有美德的非婚儿子及其更有道德的母亲把父亲和他的家庭从困境中拯救出来。
一切都应验了埃米勒·奥日埃 在《富尔尚博》里预言的那样,如今丈夫成了奴隶。然而现在仍然有很多男人上当受骗,自掘坟墓!真是一群笨蛋!
即《新的王国》,1882年出版。
在我的婚姻灾难继续的时候,我利用我的文学成就拔除压在古老社会上的偏见和落后的迷信,在一部小品文集 中,我向首都最有名的骗子和无性别的女人们扬了一把小石子。
1882年12月出版的一本小册子,由政治上保守的撰稿人维尔赫尔姆·贝里斯特朗(化名米柯尔·佩林)猛烈攻击斯特林堡,题目是“最新的国王”,副标题是“划时代的没有思想和没有眼光的特性描写”。
当我被定为诽谤者时,马利亚明白,此事对她有利,马上与那些体面的敌人结盟。她日夜扮演一个体面女人的角色,对自己与一位造谣惑众的作家有瓜葛表示遗憾,此时她已经忘记了,此人除了是一位造谣惑众的作家以外,还是一位伟大的小说家和戏剧家。作为仁慈的殉道者,她认为此时提醒我应该为不幸的孩子们前途着想是适宜的;他们将长期受由一位堕落的父亲的不体面行为带来的不良后果的折磨,这位父亲还挥霍了她的嫁妆,阻断了她的艺术生涯,还虐待她。同时一家被收买的小报还发消息,说我可能疯了!一篇用现金收买的造谣文章 为马利亚和她的女友们整个谎言添油加醋,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浅薄的女人大脑所能编造出来的想当然的基础上。
她很会来事儿,当她看到我在敌人面前被打倒的时候,她就站起来,扮演失败儿子的慈母角色,除了她的亲夫,她对整个世界都笑容可掬,因此把我所有的朋友——不管是假的还是真的——都争取到自己一边。我孤立无援,无条件地被抛向吸血鬼,连辩护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向我天使般可爱的孩子的母亲和不管怎么说也是我崇拜的偶像举起拳头——不行,从来没想过!
我投降了!这时候她把我包围起来,在外面她温柔贤惠,在家里则凶狠残暴。
由于沉重的工作压力和身遭残酷虐待的我病倒了。头痛、紧张易怒和胃难受!医生诊断是胃炎。知识分子过分劳累得这种病真是少见!而引人注目的是,在我公布出国旅行计划以后病情才公布,这是摆脱无数朋友纠缠的惟一办法,他们在我妻子周围不停地安慰。还有一个引人注目的地方就是在我访问我的那位老朋友的实验室以后才公布这个神秘的病情,我从那里拿了一小瓶氰化钾,然后偷偷藏在我妻子的首饰盒里,想以此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麻木、沮丧地躺在沙发上,看着孩子们玩耍,回忆着昔日幸福的日子,我准备一死了之,对于我的死因和不合时宜的怀疑不留只言片语!
我是被一个被我原谅的女人谋杀的,我接受这条黄泉路!
柠檬里的汁被挤尽了,马利亚偷偷地看我是不是很快意识到我将到另一个世界去,那样她就可以放心地接收这位著名作家全集的大笔稿酬,还可以向国家为孩子们索取抚养费。
由于我为她量身定做写剧本,她取得了一次无可争辩的成功,她红了起来,有了大牌演员的头衔,随后她根据自己的选择又演了一个角色。她演砸了,一塌糊涂,由于她没有认识到,是我栽培和挽救了她,所以她对我就像对债主一样越来越仇恨。为了找工作,她在各剧院之间奔波,然而一无所获。最后她强迫我与芬兰方面谈判,说服我离开我的国家、朋友、出版商,让我生活在她的朋友、我的敌人中间。但是芬兰人不买账,她的前程终止了。
在这个时期她变成了一个女权主义女人,放弃了作为妻子和母亲的全部责任,由于我的病不允许我参加艺术家们的活动,每次她都是一个人单独去,有时候天亮才回家,醉醺醺的,发出的响声可以惊动整个楼,我能听到她在孩子们的卧室里像醉鬼一样呕吐,因为她跟孩子们住在一起。
可能指俄国的普希金,他怀疑妻子有外遇,便与追求他妻子的一位法国侨民决斗,在决斗中首先中弹身亡。
在这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办呢?控告自己的妻子?不行!离婚?不行!因为家庭对我来说是一个有机体,就像一棵植物,一个动物,我是其中一个不可分割的部分。我不可能单独存在。没有母亲我也不可能单独和孩子们一起生活,我的血液循环要经过巨大的血管系统,从我的心脏出发,在孩子母亲的子宫里分叉,然后扩散到孩子幼小的躯体里。这是一个互相联通的巨大血管网络,如果我割断一根,血就会流进沙地上,我的生命会因为失血而死亡。因此,妻子的不忠是一件最可怕的罪恶,人们可能更赞同这样的口号:“杀死她!”这是那位著名作家 说的,他因为受没有良心的妻子欺骗而怀疑孩子是否是自己亲骨肉和伤害而死。
与此相反,在妇女权利问题上已经变成极端自由主义者的马利亚则宣扬新的真理,如果妻子欺骗了自己的丈夫,她也是无辜的,因为她不是他的私有财产。
我不可能把自己降到去侦察的地步,我不想要什么证据,因为那样做会导致我走向灭亡。我宁愿永远欺骗自己,生活在我可以随心所欲地美化的幻想世界里。
与此同时我也感到自己受到了伤害,我知道,我繁衍的后代是假的,使用我的姓和靠我工作挣钱养活的孩子不是我的骨肉。我没有因此不爱他们,他们作为我未来的生命进入我的生活,而此时此刻,当我自己想活下去的希望都破灭时,我像一个幽灵,盘旋在天空,靠我的气根在吸收空气。
马利亚对我的葬礼迟迟不举行似乎感到很不耐烦,在此期间,有人在场的时候她像母亲一样关爱我,没有人在场的时候,她像躲在幕后的小杂技演员的父亲偷偷地拧我……为了加快我的死期,她百般迫害我。这时候她找到一种新酷刑,利用我一时的虚弱责怪我,把我视为弱不禁风,在她狂妄之极时,还威胁说要打我,并宣称她比我强壮。她朝我扑过来想打我。这时候我站起来,用手揪她,把她扔到沙发上。
“现在承认吧,我还是比你强大,尽管我身体有些虚弱!”
她没有承认,只是气急败坏地离我而去。
在斗争中,她作为女人和女演员有完全优势。想想看,命中注定要做惩罚性工作的丈夫永远无法对付一位无所事事的女人,她整天绞尽脑汁设圈套,过一段时间以后丈夫就会陷进她设下的天罗地网,她当着世人的面责怪我性无能,以便推托自己的罪责,我则由于害羞、尊严和同情要隐瞒她的身体缺陷,那是第一次坐月子时造成的,以后三次分娩又进一步恶化,在解剖学上称之为会阴缺损。你们真的相信,一个不把自己婚姻秘密告诉任何人的丈夫会想到把自己妻子的生理缺陷大肆渲染吗!
此外,一直是我性欲旺盛,千方百计讨好她,为了满足性要求,我被迫接受违背我意志的惩罚措施,但是我也尽量满足她强烈的性要求。她没有任何理由责怪我,但是她出于母狗的本性,甚至不惜以自己和孩子的幸福作为代价。
“在爱情中,除了逃亡没有任何其他胜利”,这是那位伟大的女性专家拿破仑说的。但是逃亡对于一个囚徒和更高程度上是死刑犯来说谈何容易。
我放下手头的工作,一边休息,一边恢复大脑的力量,准备从那个刁婆和被她欺骗的那帮朋友们监管的城堡逃走。我把我的逃跑当作一项军事韬略,我给我们的家庭医生先写了一封信,说我有发疯的危险,建议出国旅行一次,当作治疗手段。回信肯定了我的建议,我赶紧把这个不可上诉的判决通知马利亚。
“这是医生决定的!”
这是她的口头禅,当她想干什么事情的时候就拿医生说事儿。
她听了脸色刷白。
“我不想离开我的国家。”
“什么是你的国家!你的国家是芬兰,我真的不明白,你在瑞典有什么可留恋的,无亲无故,也没有剧可演。”
“我不想去!”
“那为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以后说:
“因为我害怕你!我不想单独和你在一起。”
“被你牵在手里的一只羊羔会使你害怕!真是这样吗?”
“你是一个坏蛋,在没有人保护的情况下,我不想呆在你身边!”
她肯定有一个情夫,或者她确实担心我会活到她的罪行真相大白那天。我能让她害怕?我像狗一样在她面前爬,为了崇拜她白色的长筒丝袜,我在泥水里徘徊,为了与她可怕的情夫相媲美,我剪掉了雄狮鬃毛似的头发,留起了马鬃式的发型,我向上卷起胡须,向下翻起衣领。
她的不安让我更加不安,又引起了我的怀疑!
“这个女人有一个她不想离开的情夫,或者她害怕审判日子的到来!”我这样想,但没有对她说。
经过无数次讨价还价,她强迫我做出一年内就回家的保证。
我答应了!
诗集《诗与散文诗》,1883年11月出版。
生的愿望又回来了,我准备冬天之前完成一部诗集 ,起程前出版。在盛夏,在我恢复了精力以后,我开始歌唱,其中有歌唱我偶像的诗篇,歌唱我们第一次约会时飘扬在她帽子上那块蓝色的纱巾,对我来讲,它是升在桅杆上的三角旗,在风暴中为我指航。
诗的名字为《远航》,其中有这样的诗句:“在便帽和遮阳帽上,蓝色的纱巾在飘扬……我寻找到它,把它作为三角旗指路远航;每当我走进风暴,我就让它在船头高高飘扬。”
一天晚上,我在一次小型聚会上朗读这首诗 ,当时一位朋友在场。马利亚屏住呼吸听,我朗诵完了以后,她失声痛哭,站起来亲吻我的前额。
作为一位精明的女演员,她欺骗了我的那位傻瓜朋友,从那个时刻起,他把我视为爱吃醋的疯子,苍天有眼,赐给我一位可爱的妻子。
“她爱你,老朋友。”这位年轻人信誓旦旦地说,四年以后,他认为这一幕是我妻子忠诚的最可靠的证明。
“在那一瞬间她是真诚的,这一点我敢发誓。”他重复说。
“真诚的后悔,对!在听了把娼妇当圣母歌颂的情诗以后后悔了!这一点我相信,小伙子!”
即A.斯图克斯贝里,1881年与赫尔娅·弗朗根费尔特结婚。
由瑞典人A.E.诺登舍尔德领导的人类第一次乘维加号科学考察船穿越北极的科学考察(1878—1879),即从大西洋沿着西伯利亚北冰洋海岸到太平洋。
家里的女友总算都被清除了。最后一位是那个美人,她跟我最好的朋友 走了,他是一位刚参加完维加科学考察 的科学家之一,荣获四枚奖章,有可靠的前途。
记者、作家佩尔·斯塔夫(1856—1879)。
那位一贫如洗、免费住在我家的美人死死缠住了已经有一年时间没有性生活的可怜小伙子。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她租了一辆马车,借口带他到什么地方去看朋友,在车厢里勾引上他,然后在邀请他们的那户人家通过不正当手段强迫他结婚。达到目的以后,美人撕下了假面,在一次聚会上她酒后失言,说马利亚伤风败俗。我的一位朋友 参加聚会,他认为应该把伤害马利亚的事告诉我们,让我们诉诸法律。
马利亚反对这样做,真荒谬,而我自己则永远对这位女友关上了大门,在这种情况下我也只好断绝与她丈夫的来往,我永远失去了他的友谊。
尽管我没有兴趣深究此事,但“伤风败俗”这句粗鲁的话像一根尖刺扎进我的血肉;来自同一个肮脏来源的小道消息以含蓄的方式说马利亚在芬兰之行中行为不检点,这在我旧有的怀疑之上又加了新的怀疑,连同围绕她流产的种种情况和在我们亲密接触时她向我讲的命运哲学和自由,都坚定了我逃避的决心。
已经认识到靠一个生病作家可以生活得很不错的马利亚,现在变成了仁慈的大姐和护士,需要时还可以当疯人护理员!她为自己编了一个神圣的花环,背着我可以为所欲为,我后来发现,她把自己的关心扩展到以我的名义向我的朋友们借钱的地步。同时家里的名贵家具被搬到那位头号冒险的女友那里,准备日后变卖。
我产生了怀疑,第一次以不安的心情自问:
“考虑到这种神秘的举动和巨大的家庭开支,马利亚有可能有秘密开支吧?如果有的话——用于哪个方面?”
我现在的年收入相当于一个部长的工资,高于一位将军,而我却像脚上拖着一块铅锭一样拖着我的贫穷。我们生活得非常简单。我们像小市民一样,每天吃做得很糟的饭,经常难以下咽,像工人一样喝啤酒,白兰地的质量很差,甚至被我的朋友们耻笑。我只抽烟斗,除了每月有一个晚上欢庆一下以外,不敢有其他非分之想,只有那个时候我才出去放松放松!
仅有的一次,当时没控制住自己,问了一位精通这类事情的女士,问她是否觉得我们家的开支过大。当她得知这笔巨大的开支时,对着我大笑,说纯粹是疯了!
这样说来,就有理由怀疑还有额外的秘密开支。哪些方面呢?给亲戚、姨妈、女友,或者约会时付给情人?当所有的人由于我不了解的原因与这个通奸者沆瀣一气时,谁会把真实情况告诉我这个丈夫呢?
经过无尽头的准备,起程的日期最后总算定下来。但这时候出现了一个新困难,这一点我已经意识到了,它带来一连串泪流满面的场面。那只给我带来无数痛苦的英王查理二世玳瑁獚还活着,首先是因为这个可恶的动物受到的关爱已经伤害孩子们的权利。然而现在这个时刻终于来了,马利亚的偶像、我的死敌已经老朽,它遍体鳞伤、腥臭肮脏,它将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我有理由相信,马利亚也希望这只狗死去,但是当她意识到她将给我带来多么无辜的快乐时——因为只要想到能使我快乐就是对她的折磨——这只狗的事她就拖着,迟迟不办,想方设法进行精神折磨,以便让我心里想的美事付出更高的代价。
她安排了一场告别仪式,设计了撕心裂肺的感人场面,最后带着这个畜生进城之前让人杀了一只母鸡,用剔下的鸡骨头给我当晚餐,美其名曰关心我虚弱的身体。走了两昼夜以后,她用冰冷的用语通知我回来了,好像她在给刽子手写信。我欣喜若狂,总算摆脱了六年的折磨,我到码头接她,当然是接她一个人。她迎接我时,好像在迎接一个投毒犯,眼里含着大滴的泪水,当我想拥抱她时,她推开了我。她提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包,疾步走回家,脚下好像有哀乐伴奏。把狗的尸体带回来了!安排葬礼的事当然落到我头上。做棺材用了一个人工,挖坑用了两个人工,我远远地见证被谋杀者入葬。那场面很壮观。马利亚屈身下跪,在我们的主面前向殉难者和刽子手祈祷,有一群冷笑的看客,一个十字架——救世主的十字架,他也把我从这个畜生的折磨中解救出来,其实狗本身是无辜的,但是它体现了一个坏女人所有的凶残,因为胆小,她不敢公开折磨自己的丈夫。
经过几天深沉的悲哀以后,没有亲吻——她不愿意亲吻一个投毒者——我们起程去巴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