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封信
【内容提要】
美是由两种对立的冲动相互作用而产生的,理想美是实在与形式达到最完美平衡的产物。这样的平衡在现实中是不会有的,不是这一方占优势,就是那一方占优势,因而理想美只是一种观念。观念中的理想美是不可分割的单一的美,而经验中的美是双重的美;观念中的理想美只显出有溶解的(schmelzend)和振奋的(energisch)特性,在经验中就成为两种不同的美,即溶解性的美和振奋性的美,这两种美的作用各不相同,所以在经验中美的作用是矛盾的。
我们已经看到,美是从两个对立冲动的相互作用中,从两个对立原则的结合中产生的,因而美的最高理想就是实在与形式尽可能最完美的结合和平衡。但是这种平衡永远只是观念,在现实中是绝对不可能达到的。在现实中,总是一个因素胜过另一个而占优势,经验能做到的,至多也是在两个原则之间摇摆,时而实在占优势,时而形式占优势。因此观念中的美永远是一种不可分割的单一的美,因为只可能有惟一的平衡,而经验中的美则永远是一种双重的美,在摇摆时可以以双重的方式,即从这一边和另一边打破平衡。
我在前面的一封信(1)中已经谈到,而且从迄今为止的论述的联系中也可以以严格的必然性得出结论,美同时起着松弛作用和紧张作用,松弛作用就是使感性冲动与形式冲动各自停留在自己的界限之内,紧张作用就是使二者都保持自己的力。但是,美的这两种起作用的方式,按照观念从根本上来说只是一种方式。美起松弛作用,是因为它使两种天性同样地紧张起来;美起紧张作用,是因为它使两种天性同样地松弛下来。这一点从相互作用这个概念就可推论出来,根据这个概念,两个部分必然同时互为条件,又彼此制约,它们最纯洁的产物就是美。但是,经验没有提供任何如此完美地相互作用的例证,而是随时都或多或少地有这样的情况:不平衡造成缺陷,缺陷造成不平衡。因此,在理想美当中,仅仅在意象中有所区别的东西,在经验美当中就是不同的存在。理想美虽然是不可分割的、单纯的,但在不同关系中显示出溶解的和振奋的特性,而在经验美中就有溶解性的美和振奋性的美。情况就是这样,而且在所有置绝对于时间的限制之中,人性中理性观念应予实现的情况下都将是如此。所以,反思的人想的是美德、真理、至乐,而行动的人仅仅是行美德之事、握真理之物、享至乐之时,把后者回溯到前者,即以伦理道德代替习俗、以认识代替知识、以至乐代替幸福,这是物质和道德教育的职责;把多种美变成一种美,这是审美教育的任务。
振奋性的美不能防范人有某些粗野与冷酷的痕迹,正如溶解性的美不能防止人有某种程度的软弱和衰竭一样。因为前者的作用是在物质和精神方面使心情紧张,增加它的反应力,所以容易发生这样的情况:气质和性格的反抗削弱了对印象的感受,较为温柔的人道受到本来只是针对粗野天性的压制,粗野天性也分享了本来只有自由人格应得的力的增加。因此,在力与(物质)丰富的时代,人们常常看到真正的伟大与狂妄冒险结下不解之缘,志向的崇高与情欲的最可恶的发作相伴而生;因此,在规则与形式的时代,我们不时会感到自然既受控制也受压制,既被超越又被凌辱。因为溶解性的美的作用是在精神与物质方面使心情松弛,所以又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情感的潜能也随着欲望的暴力被窒息,性格也分担了本来只是针对情欲的力的减少。所以,在所谓的文明化了的时代,人们常常看到,柔和蜕化成软弱,广博蜕化成肤浅,准确蜕化成空洞,自由蜕化成任性,轻快蜕化成轻佻,冷静蜕化成冷漠,最可憎的漫画与最庄严的人性混为一谈。对于不是受物质的就是受形式的强迫的人来说,溶解性的美是一个需要,因为他在开始感受到和谐与优美之前,早已被伟大与力所触动。对于受到趣味宽恕的人来说,振奋性的美是一种需要,因为他在文明化的状态中太喜欢忽略一种他从粗野状态中带来的力。
我认为,人们在判断美的影响和评价审美修养时常常遇到的那个矛盾(2),现在已经说明,已经解答。只要我们想到,经验中有一种双重的美,整体的这两个部分所坚持的,只是各自以自己的特殊方式能够证明的东西,这个矛盾就说明了;只要我们区分开与双重的美相适应的人类的那种双重需要,这个矛盾就解决了。所以只要这两部分彼此了解,它们在思想中是哪一种美,是哪一种形式的人性,它们就有可能有存在的权利。
因此,我们下面的研究要把审美意义上的自然同人所走的道路当作我的道路,从美的各种种类提高到美的总体概念。我要在紧张的人身上检验溶解性的美的作用,在松弛的人身上检验振奋性的美的作用,从而最后使美的两种对立的种类变成理想美的一体性,人性的两种对立的形式变成理想人的一体性。(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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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指第十三封信。
(2) 在第十封信中,席勒指出,在经验中可以找到许多例证说明美起了好的作用,同时也可以找到同样数量的例证说明美起了不好的作用,正因为如此,人们对美的作用的判断和对审美修养的评价也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在这封信中,席勒提出这种矛盾的产生是因为人们所根据的美的概念来自经验,而要真正说明美的作用必须通过抽象找到一个美的理性概念。席勒认为,现在这个矛盾已经解决,因为已经阐明观念中的理想美是不可分割的单一的美,而经验中的美是双重的美。
(3) 在以后几封信中,席勒实际上只谈了“溶解性的美”的作用,而没有深入谈“振奋性的美”的作用。在另一篇论文《论崇高》中,席勒谈到了“振奋性的美”的作用,至于这两种美如何成为“理想美”,在这篇论文中也未谈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