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枪声猛然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不顾罗莎乃特的恳求,福赖代芮克决意要出去看看。他走下爱丽舍林道,枪响的所在。走到圣·奥劳赖街的转角,好些穿工人衣服的人从他旁边过去,喊道:zRn中华典藏网

——不对!别往那边去!到王宫去!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随着他们。圣母升天道院的栅栏已经拔掉。再往前去,他看见街心有三堆铺路的石块,不用说,这是一种防堵的开始,随即是些瓶子碎片,成捆绊骑兵用的铁丝;忽然就见从一条小巷,冲出一个高大的年轻人,面色苍白,黑头发飘在肩膀,披着一件豌豆色襁褓似的衣服。他握着一枝兵士的长枪,蹬着睡鞋的尖梢跑,神气仿佛一个梦游人,轻捷犹如一只老虎。隔些时,听见一阵爆裂的声音。zRn中华典藏网

昨天晚晌,看见货车装着修女大街的五具尸首,人民改了主张;就在副官一个一个来到杜伊勒里宫的时候,就在毛莱先生进行组织一个新内阁而不回来的时候,就在梯也尔打算另组织一个的时候,就在国王指摘、踌躇,然后把军权交给毕茹(为了防止他使用军权)的时候,仿佛只有一只胳膊在指挥,气势汹汹,叛变形成了。好些口如悬河的辩才在街角鼓动群众;有的在教堂把钟敲得响而又响;铅弹在铸,弹筒在滚;马路上的树木、小便所、街凳、栅栏、煤气灯,全拔掉,推倒了;一到早晨,巴黎遍地堆的是障碍物。抵抗并不持久;处处全有国民军居间调停;——所以赶到八点钟,有的用武力,有的自己投降,人民占据了五座营盘,几乎所有的区所,战略上最确实的要点。摇也没有摇,王国自己便迅速崩溃了;如今人民在攻打水楼的派出所,为了营救五十个囚犯(他们并不在这里)。(毕茹(一七八四年——一八四九年)曾经随拿破仑作战,七月革命后,率军征取阿尔及利亚。一八四〇年受命为该地总督,复以战功晋封为公爵。一八四七年六月,他卸职回到巴黎。 路易·菲力普不大信任毕茹,但是,一八四八年二月革命,迫于臣下的请求,他任命他做巴黎的防军司令。毕茹另外调来四支军队,接应涣散的驻军。第一支开往市政府,虽说平安达到,实际四周的街巷全被群众割断,等于孤立无为。第四支队于清晨七时开到先贤祠。第二支队开往巴士底狱。毛病出在第三支队,不用武力弹压,而和乱民在防御物前大开谈判。军心动摇了,中途哗散,余下的在十点半开到校场聚齐。 同时,梯也尔进行组阁,粗具规模,以为毕茹不为人民欢迎,派遣拉冒里西耶充任国民军司令,偕同巴罗,到街头宣慰人民。人民的欢呼是:“打倒梯也尔!打倒毕茹!”他们带回来的消息是:人民要求国王退位。就在这时候,离杜伊勒里宫二百米突远近,王宫那边起了剧烈的炮火。兵营在现今共和国广场的东北,共和国广场原先叫水楼广场。 这是清晨派在水楼的第十四连兵士和人民起了冲突。连长没有命令,不肯让出水楼给国民军。拉冒里西耶努力去阻止双方开火,结果马中枪死掉,他自己成了群众的俘虏。下午一时左右,群众攻入王宫,纵火焚烧里面的木器。路易·菲力普、王后和孟邦西耶公爵夫妇,逃出杜伊勒里宫,去了英国。)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被迫在广场入口停住。广场挤着成群拿武器的人。几队兵士占住圣·多马街和福罗芒斗街。一堆巨大的障碍物堵住法勒洼街街口。上面摇曳的烟分成两半,有些人在上面跑动,大做其手势。他们不见了;枪声又响了。派出所不见有人,可是有枪回应;窗户有橡木窗板保护,上面穿了好些枪眼;这两层楼的建筑,它两旁的厢房,第一层楼的喷泉,中间的小门,在子弹击触之下,开始沾上许多白点子。它的三层台级是空的。zRn中华典藏网

在福赖代芮克旁边,有一个人戴着一顶灰帽,编织的上衣挂着一个弹药袋,和一个包着一块丝纹交织的布头巾的女人在争吵。她向他道:zRn中华典藏网

——可是你回来呀!回来呀!zRn中华典藏网

丈夫答道:zRn中华典藏网

——让我走好了!你一个人足可以看房子。公民,我请问你,这对吗?我没有一次错过我的责任,一八三〇年,三二年,三四年,三九年!今天,大家又在打仗!我也得打!——走开!zRn中华典藏网

门房太太最后听从了他和他们旁边一个国民军的劝诫。后者年纪有四十岁,圆实的脸庞绕着一圈金黄胡须。他给他的枪装上子弹,一边放枪,一边和福赖代芮克谈话,在暴动之中的安详,好比一位园艺家在他的花园。一个穿粗麻布的小孩子哄着他,想弄到些铜爆帽,使用使用他的枪,“一位先生”送给他的一管挺好的短铳猎枪。zRn中华典藏网

那位资产者道:zRn中华典藏网

——到我背后拿去,躲开点儿!你这是玩命!zRn中华典藏网

鼓敲着袭击的信号。尖锐的呼喊,胜利的欢呼起来了。一阵不断的浪头卷着群众时起时伏。福赖代芮克夹在两大堆人海中间,动也不动,一方面被魔住了,一方面也极其开心。倒下去的伤者、躺着的死人,全不像是真伤真死的模样。他觉得活像在看一出戏。zRn中华典藏网

在浪涛中间,在人头上面,就见一个穿黑礼服的老头子,骑着一匹白马,跨着天鹅绒鞍韂。他一只手握着一根绿树枝,另一只手握着一张纸,死劲儿在摇动。最后,没有法子叫人听他讲话,他觖了望,退回去了。(这个老头子就是拉冒里西耶,临时任命的国民军司令。)zRn中华典藏网

常备军不见了,只剩下警卫军在防守派出所。一队不怕死的人们冲上台阶;他们倒下去,别人跟着又来了;门在铁柱子击撞之下摇撼着,回响着;守军并不让步。然而一辆塞满了草秣的“喀莱实”燃着了,仿佛一个巨大的火把,拉过来靠住墙。很快就有人抱了些柴火、谷秆、一桶火酒来。火沿着石头往上蹿;房子到处冒烟,仿佛一个硫磺山口;房顶平台的小柱中间,发出一种吱杂的响声,迸出好些大的火焰。王宫的第一层楼有了国民军。广场的窗户全有枪放;子弹咝咝在响;喷池炸裂了,泉水和血混在一起,地上一摊一摊全是;人滑在泥里,踩着衣服、军帽、兵器;福赖代芮克觉得脚底下有什么东西柔柔的;是一个穿灰大衣的军曹的手,脸朝下倒在水里。成队的市民潮涌而来,把战士向派出所推拥。枪声越来越密了。酒店开着做生意;大家不时进去吸一口烟,饮一杯啤酒,然后过去打仗。一条狗迷了路,吠着。这把大家逗笑了。zRn中华典藏网

一个男子腰部中了一颗子弹,喘着气,全个身子倒在福赖代芮克的肩头。这一枪说不定是照准他放的,他气忿了;他正要挺身向前,一个国民军把他拦住。zRn中华典藏网

——用不着去!国王方才出走了。啊!你要是不相信我的话,你自己看去好了!zRn中华典藏网

一听这话,福赖代芮克平静下来。校场显出和平的模样。郎特府依然孤零零站在那里;后边的房屋、迎面卢佛宫的圆顶、右边的长木廊和伸展到河边小滩的荒漠地带,仿佛沉入灰色的空氛,遥远的呢喃好像和雾在这里溶成一片,——同时在校场的另一端,从云缝透下一道强光,照着杜伊勒里宫的正面,把它的全部窗户割成一方一方的白块。靠近凯旋门躺着一匹死马。栅栏后面,五六个人一群在谈话。宫门敞开;门限上的仆役由人进去。zRn中华典藏网

下面有一间小厅,摆着好几碗牛奶咖啡。有些好奇的人一边说笑,一边坐下;有些人站着,其中有一个车夫。他两手抓起一个盛满了砂糖的坛子,向左向右不安地看了一眼,便饿狼似的吃了起来,鼻子也塞进坛口。大楼梯底下,有一个人把自己的名字写进一本簿子。福赖代芮克由后影认出他。zRn中华典藏网

——嗐,余扫乃!zRn中华典藏网

浪子回道:zRn中华典藏网

——正是。我荐自个儿到宫里来的。好一出滑稽戏,不是吗?zRn中华典藏网

——我们上去怎么样?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来到元帅厅。除去毕茹的肖像,在肚子上穿了一个洞,那些名将的肖像全都完好如初。他们拄着他们的刀,后面一座炮架,姿态可畏,同环境并不配合。一座大摆钟指着一点二十分。zRn中华典藏网

忽然《马赛曲》响了起来。余扫乃和福赖代芮克倚住栏杆。原来是群众。他们奔向楼梯,仿佛让人晕眩的波涛,摇着光头、铜盔、红帽、枪刺和肩膀,浩浩荡荡,好些人消失在这越来越骚动的人群中,活像一条海潮倒灌的大河,在一种不可抗拒的冲动之下,发出一阵悠长的啸吼。到了上面,人群散开,歌声也就停了。zRn中华典藏网

听见的只有皮鞋的践踏和声音的激荡。不足为害的群众只要看看就满足。然而,太挤了,不时有肘子撞坏一块窗玻璃;或者是从儿子带下一个瓶子、一座小雕像,滚在地上。板壁挤得咔嚓在响。脸全是红的,上面的汗水大颗大颗在流;余扫乃发话道:zRn中华典藏网

——这些英雄的气味可不好闻!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接着道:zRn中华典藏网

——啊!你也真啰嗦。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不由自主让人推进了一间大厅。一个红天鹅绒的华盖向上伸到天花板;下面宝座坐着一个黑胡子的无产者,衬衫半敞,快活模样,蠢得好似一只狒狒。有些人爬上御座,要坐坐他的位子。zRn中华典藏网

余扫乃道:zRn中华典藏网

——活见鬼!你瞧,现在是民为主了!zRn中华典藏网

宝座被人举起,摇摇摆摆,穿过全厅。zRn中华典藏网

——家伙!倒像船摆!国家在大风雨的海上簸荡!跳舞呐!跳舞呐!zRn中华典藏网

群众把宝座拢近一个窗户,不顾别人非难,扔了下去。zRn中华典藏网

看见它坠到花园,余扫乃道:zRn中华典藏网

——可怜的老家伙!zRn中华典藏网

群众过去,急急把它举起游街,游到巴士底,把它烧掉。zRn中华典藏网

于是起来一阵狂欢,仿佛去掉宝座,露出一个无边无涯的幸福的未来;人民与其说是为了报复,不如说是为了证实他们的所有权,打碎、撕烂了玻璃和帘帏、烛盘、烛台、桌、椅、凳子、所有的家具,甚至画册,连采绣篮子,全打碎、撕烂了。既然胜利了,还不应当娱乐一下子?流氓嘲弄地用花边和开司米围巾胡乱打扮自己。金穟子绕着工人的衣袖,鸵羽帽装璜着铁匠的头,绶章变成妓女的腰带。人人满足着自己的要求;有人在跳舞,有人在喝酒。一个女人在王后的寝宫用头油抹亮她的发辫;两位先生在屏风后面耍牌过瘾;余扫乃指给福赖代芮克看一位先生,拄着阳台,吸着他的短烟斗;人们的狂热使喧嚣声越来越响,砸破的瓷器和水晶的碎块跳来跳去,像口琴的薄片一样响着。zRn中华典藏网

随后,忿怒消沉下去,起来了一阵淫邪的好奇,搜寻所有的套间,所有的角落,打开所有的抽屉。囚犯把胳膊伸进公主们的被子里,没有地方发泄,在上面滚来滚去,聊自解嘲。有些人,面貌越发凶了,静静地逡巡,寻点儿什么东西偷;但是,群众太多了。从一排一排房间的门口望去,在镀金摆设之间,在一片浮尘之下,看见的只是黑压压的人。胸脯全在喘吁;热度越来越变得郁滞;两位朋友唯恐窒息,退了出去。zRn中华典藏网

在前厅一堆衣服上,站着一个妓女,做出自由神像的姿势,——动也不动,眼睛圆圆睁开,惊人的样子。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在外走了三步,就见一队披着大衣的警卫军向他们走来,摘下警帽,一下就露出他们有点儿秃了的脑壳,低低向人民致敬。一看自己受人尊敬,这些褴褛的战胜者昂起了头。余扫乃和福赖代芮克未尝不因而感到一种愉快。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心热了,折回王宫。在福罗芒斗街前边,好些兵士的尸首堆在谷梗上。他们走过旁边,无动于衷,甚至觉得面不改色,倒是一种骄傲。zRn中华典藏网

宫里挤满了人。内院燃着七堆火柴。从窗户抛下好些钢琴、几子、挂钟。好些水龙一直把水喷上了房顶。有些流氓打算用他们的刀割断管子。福赖代芮克请一个军工学校的学生加以阻止。那位学生不明白,活似一个騃人。民众占住酒窖,在四周的游廊,不顾命地喝酒。酒流成了河,湿着脚,无赖用瓶底喝着,一边谩骂,一边踉跄着。zRn中华典藏网

余扫乃道:zRn中华典藏网

——离开这儿吧,这些人恶心死我。zRn中华典藏网

沿着奥尔良画廊,好些受伤的人们,盖着紫红帷幕,躺在地面的褥子上;本区做小生意的妇女给他们送来羹、布。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道:zRn中华典藏网

——管它呐!我呀,我觉得人民伟大。zRn中华典藏网

一群忿怒的人,乱纷纷填满了宽大的走廊;有些人想跑到上层毁坏一切;台级上的国民军用力挽劝他们。最勇敢的是一个轻装兵,光着头,头发根根竖起,托枪的牛皮带子裂成了一块一块。他的衬衫和衣裤揉成了一团;他拼命在人群中间挣扎。余扫乃眼睛尖,远远认出阿尔鲁。zRn中华典藏网

随后,为了呼吸得更自由些,他们来到杜伊勒里宫的花园。他们坐在一条凳子上,闭住眼皮,头晕脑涨,停了好几分钟没有力气说话。附近的行人拢过来。奥尔良公爵夫人被任命做摄政;(奥尔良公爵夫人是路易·菲力普的长媳。一八四二年七月,公爵死于旅途,留下幼子巴黎伯爵承继大业。路易·菲力普出亡,宣诏让位给他的长孙巴黎伯爵,而由公爵夫人摄政。二十四日下午一时半,公爵夫人带着两个孩子,来到议会。在议员纷扰之中,武装人民攻入议厅。公爵夫人逃出议厅,当天下午六时离开巴黎。)事情结束了;大家感到了迅速解决之后那种应有的适意。从宫堡的鸽楼出来好些仆役,撕烂他们的制服,扔在花园,表示叛离的意思。人民朝他们呼笑着。他们缩回身子。zRn中华典藏网

树木中间急急忙忙走来一个高大的小伙子,肩膀挎着一管枪,引起福赖代芮克和余扫乃的注意。一个火药袋就腰兜住他的红布短裤,便帽底下的额头捆着一条毛巾。他转过头。原来是杜萨笛耶;他投进他们的胳膊,又喜悦,又疲倦,喘着气,别的话也说不出来:zRn中华典藏网

——啊!多幸福,我可怜的老伙伴!zRn中华典藏网

他整整站了四十八小时。他在拉丁区的防线工作,在朗毕斗街打仗,救了三个轻骑兵,和都鲁洼耶一连人冲进杜伊勒里宫,随即开到众议院,然后又开到市政府。zRn中华典藏网

——我从那儿来的!一切顺利!人民胜利了!工人跟资产者在一起拥抱着!啊!我恨不得把我看见的告诉你们!那些人多勇敢!真叫美!zRn中华典藏网

没有留意他们没带武器:zRn中华典藏网

——我相信你们从那儿来的!有一时也够危险的,其实算不了什么!zRn中华典藏网

他颊上流着一滴血;看见两位朋友动问,他回道:zRn中华典藏网

——噢!没有事!刺刀擦了一下!zRn中华典藏网

——不过,你应当看看去。zRn中华典藏网

——笑话!我这么结实!这有什么要紧?共和国宣布成立了!现在大家可以快乐了!方才有些新闻记者当着我讲,波兰和意大利就要解放了!没有帝王了,你明白!全地球自由了!全地球自由了!zRn中华典藏网

他向天边扫了一眼,伸开胳膊,摆出一种胜利的姿态。但是,靠近水边,一长队的人在平台跑着。zRn中华典藏网

——啊!家伙!我倒忘了!堡垒叫人占据了!我必须去一趟!再见!zRn中华典藏网

他转回身,一边摇着他的枪,一边向他们喊道:zRn中华典藏网

——共和国万岁!zRn中华典藏网

从宫堡的烟囱,冒出一团一团巨大的黑烟,夹着些火星子。钟声远处响着,好像羊受了惊在呼唤。胜利者从左右各方放射他们的枪火。福赖代芮克虽说不好打仗,觉得自己高卢人的血也在沸腾。热心的群众就像磁石吸住了他。骚乱的空气充满火药气味,他痛痛快快一口一口吸了进去;然而,一种巨大的爱和普遍无二的同情占据了他,他颤索着仿佛人类的心全部在他的胸腔跳荡。zRn中华典藏网

余扫乃打着呵欠道:zRn中华典藏网

——现在,也许是去教育人民的时候了!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随他来到交易所广场,他的通讯社;他着手给特卢瓦的日报写一篇事变的报告,用抒情的风格,写一篇漂亮文章,——他签上他的名字。随后,他们一同到一家酒店用晚饭。余扫乃有些郁郁不欢;革命的古怪花样超过了他的古怪花样。zRn中华典藏网

用过咖啡,他们回到市政府打听消息,他憋不住又顽皮开了。他爬上障碍物,活像一只羚羊,用爱国志士的口吻,说说笑笑,向守兵还口。zRn中华典藏网

在火把照耀之下,他们听见临时政府宣布成立。最后,临到半夜,福赖代芮克走回他的住所,活活累坏了。zRn中华典藏网

他向帮他脱衣服的听差道:zRn中华典藏网

——怎么样,你满意吗?zRn中华典藏网

——是的,还用说,先生!可是,我不欢喜看老百姓跳舞!zRn中华典藏网

第二天一醒来,福赖代芮克想到戴楼芮耶。他跑到他那边。这位律师到外省做委员,方才动了身。昨天晚晌,他设法见到赖德律·洛兰(群众拥入议会,打消摄政及其他一切王党的计划,合法的政府不复存在,于是应运而生的临时政府宣布成立。名单是在国家日报社预备好的,总共是六名,但是,在群众之前朗诵的时候,群众删去两名,另外添上三名,成为七名:一,拉马丁;二,阿拉戈,著名的天文学家;三,马利,律师;四,加尔涅-帕热斯,掮客出身的议员。后添的三名是:一,杜邦·德·累尔,大革命时代的议员;二,克雷米厄,律师出身的议员;最后即赖德律·洛兰。 赖德律·洛兰(一八〇七年——一八七四年)是律师出身,一八四一年当选为众议员,因他竞选的言辞激烈被法院判罪而名高一时。一八四三年八月,他创办《改革日报》,以政治改革为社会改革的初步,藉选举改革达到普选的目标。报社成为激烈分子(社会党,共和党等)的聚集地。临时政府宣布成立,他分到内政部部长的职责,当夜(二十四日)移到内政部居住,执行任务。 临时政府决定派出委员,代替外省的州长,县长。委员尽量从老共和党党员之中选拔,然而,人数不足,或者才干不足,大多数委员降格由新共和党党员(共和政府成立之后加入的投机分子)选拔。),用法学院的名义同他纠缠,硬抢了一个位置,一个使命。不过,看门的人讲,他下星期应该有信来,通知他的地址。zRn中华典藏网

然后,福赖代芮克去看女元帅。她酸溜溜地招待他,嫌他丢下了她不管。他再三告诉她回复了治安。听见这话,她的怨恨消散了。如今一切平静,没有理由害怕;他吻着她;她宣布自己站在共和国这边,——好比巴黎的大主教老爷,已经这样做过,好比带着一种出乎神奇的热诚的迅速,也要这样做的,还有:在职的官吏、国务院、研究院、法兰西的元帅,尚加尼埃、德·法卢先生,所有的波拿巴派、所有的正统派和不少的奥尔良派。(巴黎大主教为阿福尔(一七九三年——一八四八年),从一八四〇年起任职,临时政府成立不久,他下了一道谕,把“自由的精神”说成基督教真谛,教堂接受任何政体,无论是瑞士联邦,美洲民主政府。全法国的天主教表示同一见解。 同时在职的文武官吏,没有一个表示违抗。奥马尔公爵(阿尔及利亚的总督)宣布临时政府成立,按语是:“我们不因而改变对法兰西的尽忠”,同他的三兄茹安维耳亲王驶离汛地。拜命剿平乱党的毕茹元帅,恨不能杀几千党人,也和其他将军一样,宣誓拥护共和。总之,一转瞬间,大大小小,全把自己说做共和国的顺民。 尚加尼埃(一七九三年——一八七七年)早年在阿尔及利亚军旅服务,一八四八年临时代摄总督职权,不久,被召回,充任巴黎卫戍司令。他在立法议会反对帝国派,态度介乎奥尔良派与正统派之间。第二帝国成立,他亡命国外。 德·法卢伯爵(一八一一年——一八八六年)是一个天主教的自由派议员,同时以著述当选为国家学会会员。路易·拿破仑当选为总统,他做了十个月的教育部部长,为天主教争到自由教育的权利。 波拿巴派即帝国派,主张恢复拿破仑的帝国,而以拿破仑后裔为法国君主。波拿巴为拿破仑的姓。拿破仑于一八二一年逝世,人民感于国事蜩螗,念念不忘他的功绩。王党和奥尔良派的反对派共和党,便把他当做偶像看待。一本小册子曾道:“拿破仑入了土;但是波拿巴精神没有死:它化为共和党。”一八三二年七月,拿破仑的儿子罗马王(即拿破仑二世)在奥地利去世。他这一死,差不多给路易·菲力普除去了心腹大患。但是波拿巴一派并不死心,他们拥戴荷兰王路易·波拿巴的长子做合法的继承人。这就是拿破仑三世,路易·拿破仑,第二帝国的创造者。一八三一年,他参加共和党的阴谋,被逐出境;一八三六年十月,他运动第四炮兵团叛变,失败被捕,押往美洲。一八四〇年,他再度返国,煽惑叛变,失败被捕,判处无期徒刑,扮做石匠,逃往比利时。一八四八年,革命爆发,他返国等候他的机会。)zRn中华典藏网

君主政体的倾覆这样轻快,最初的惊怖过去,资产者看见自己还活着,惊奇了。几个窃贼迅即处决,不经审判就枪毙掉,大家觉得十分公允。整整一个月,大家重复着拉马丁关于红旗的话:“它只绕了一匝校场,然而三色旗,”等等;人人站在三色旗的影子底下,各党把三色看做自己的——自相决定只要本党到了最强的一天,就把另外的两色除掉。(拉马丁关于红旗与三色旗的演说发生在二月二十五日。据说,一个国民军的年轻医生,在市政府二楼,绑扎一个受伤的同志。当时大厅只有两座红绒华盖,他用剪子把它们剪成碎片,扔在窗户外面。恰好底下广场聚了一群人,把红绒碎片拾起,嚷道:“拿去做旗子用!”群众用扫帚把子做旗杆,向空里放枪,庆祝红旗诞生。大家摇着临时的红旗,冲进市政府,要求采为共和国国旗。市政府只有三位委员,马利、加尔涅-帕热斯和拉马丁。他们分头去劝阻浮动的群众。看见说动不了冲上来的工人,拉马丁便道:“问题太严重,只有人民解决的了。”他分开人群,走下楼,在广场来了一大篇动人的演说。全词未曾保留,仅仅有几句话,由报纸在第二天披露,家传户诵,成为一时的口碑:“红旗不过拖在人民的血里,绕了一匝校场,三色旗却以祖国的名义,光荣和自由,绕了一匝世界。”拉马丁象征资产阶级的胜利,临时政府决定采用三色旗。 三色旗的使用始自一七八九年。为了表示国王和巴黎市的和好,议会决定将王室的白色与巴黎市的青红两色混成一旗。所以临时政府讨论国旗的时候,路易·勃朗赞成采用红旗,因为三色旗象征妥协,如今王室不复存在,红色正好表示统一。新事业需要新象征。然而,中产阶级对于红旗怀有恐惧,最后因为财政部部长强烈反对,仍然决定采用三色旗。工人失败了。)zRn中华典藏网

生意既然中断,人人因为不安,看热闹,挤在外面溜达。衣饰的随便缩小了社会阶层的差别,憎恨藏起,希望露出,群众极其和蔼可亲。脸上熠熠闪着那种争到一种权利的骄傲。大家露出一种狂欢节的欣快,迈着像去露营的步法;没有比巴黎在开始几天的面貌更动人了。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挽着女元帅;他们一同在街头踱着。看见人人纽孔结着玫瑰章,家家窗户挂着旗帜,墙壁贴着各色传单,她开心了。看见路当中椅子搁着为受伤的募捐的筒子,她不时往里扔钱。随后她站在一些讽刺画前面,这些画把路易·菲力普画做点心师傅、江湖郎中、狗、蚂蟥。不过她有点儿害怕科西迪耶尔手下的人,他们挎着刀,披着飘带。有时候,他们看见人家在栽一棵自由树。教士先生们争着来掌礼,赐福共和国,金线袖章的奴仆护卫着;群众觉得这非常合宜。(玫瑰章是临时政府对于红旗让步的办法。拉马丁演说的第二天早晨(二十六日),市政府广场聚集了许多示威的群众,有人爬过大门,把红旗插在亨利四世雕像的手心。群众喝着彩。临时政府会议的结果,宣布采用三色旗,同时,纪念革命的群众运动,政府人员全在纽孔戴着红色的玫瑰章。 科西迪耶尔(一八〇八年——一八六一年)是一个激烈的革命党人,参加一八三四年四月的里昂暴动,失败被捕,一八三七年释出。二月革命爆发,他率领党徒,占据警察厅,组织各街的武装人民,被任命为警察厅厅长。 自由树通常多是一棵白杨,绕以缎带,由人民(往往是国民军)护送,在村镇游行,然后当着官长,植入土中。教士,甚至主教被请来参加典礼赐福。这是博爱的象征,表示宗教承认革命。 代表大致可以分成三类:第一类是国家的代表,波兰、爱尔兰、匈牙利、意大利、比利时、罗马尼亚、瑞士;第二类是无产阶级的代表,木匠、石匠、珠宝匠、泥水匠、裁缝、水伕、路工、煤气工人、化学物品工人、画家;第三类是资产阶级的代表,商人、交易所人员、新闻记者、农业研究会人员、老兵、大学生、中学生、各界的妇女。代表由一政府委员接见,谈话由《通报》刊载。)最常见到的景色是,不知道哪里来的代表,到市政府有所要求,——因为各行各业,全指望政府结束他们的贫困。有些人,说真的,自动到政府那面去贡献意见,或者去道贺,或者仅只小小拜访一次,看看机关里的人尽不尽职。zRn中华典藏网

将近三月中旬,有一天穿过阿尔考勒桥,有事为罗莎乃特到拉丁区去,福赖代芮克看见一队人面对面走来,戴着怪样帽子,蓄着一把长胡须。一个以前画室里的模特儿,敲着鼓,领头在前面走,擎旗子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勒南。旗子迎着风,展开这样几个字:“画家艺人”。zRn中华典藏网

他做手势叫福赖代芮克等等他,五分钟过后,他果然露面了。他有的是时间,因为政府这时正在接见石匠。他和同行人来要求创立一个艺术之宫,一种交易所,大家在这里可以讨论美学问题;艺术工作者把他们的天才集在一起,伟大的作品会产生的。巴黎不久会有许多庞大的纪念碑;他会加以装饰的;他已然着手一个象征共和国的人物。来了一个同伴揪走他,因为家禽业的代表紧紧逼在他们后面。zRn中华典藏网

人群有一个声音唧哝道:zRn中华典藏网

——无聊!总是胡闹!没有一点像样的!zRn中华典藏网

这是罗染巴。他不向福赖代芮克行礼,但是利用机会,倾出他的抑郁。zRn中华典藏网

公民成天在街头流浪,摸摸他的髭须,转转他的眼睛,听了些惨澹的消息又广播出去;他只有两句话:“留神,我们就要毁了!”或者是:“但是,家伙!他们暗地里在掉换共和国呐!”他不满意一切,特别是我们没有收回我们天然的疆界。听见拉马丁的名字,他耸肩膀。他觉得赖德律·洛兰“不足以应付问题”,把厄尔的杜邦看做老傻瓜;把阿尔贝看做白痴;把路易·勃朗看做空想家;把布朗基看做十分危险的人物;临到福赖代芮克问他应该怎么样做的时候,他抓住他的胳膊,险点儿把他摇倒,回答道:zRn中华典藏网

——占领莱茵河,我告诉你,占领莱茵河!听我的!(法国天然的疆界,依照法国人的见解,北方应当是莱茵河。但是,一八一五年的维也纳会议,列强把法国缩到大革命以前的疆域,把比利时划归荷兰,挫损法国历来的国策。一八三〇年八月,比利时掀起革命,希望和同一宗教的法国联合,拥戴路易·菲力普的一位公子做国王。路易·菲力普不愿意因比利时而和列强开战,拒绝比利时的请求。一八三一年伦敦会议:法国正式承认比利时中立,以破坏一八一五年协定的代价,永远放弃天然疆界的国策。 拉马丁担任临时政府的外交部部长,但是,无兵无钱,一方面口惠而实不至,引起小国革命党人的怨恨,一方面招惹大国疑忌,得不到任何一国的联盟。 赖德律·洛兰不满意拉马丁的徘徊政策,利用内政部部长的职权,保护外国的革命党人,甚至设法资助他们回国起事。 杜邦是临时政府的主席,年高德劭,代表民主共和的传统。生于一七六七年,死于一八五五年,他这时已然八十二岁了。 阿尔贝(一八一五年——一八九五年)的真名实姓是马丁。他是一个机件工人,四季社的一个领袖,一八四〇年办过《工厂日报》。但是,一般人不大晓得他,所以《通报》宣布他的姓名,错拼成欧贝,他和路易·勃朗,另外还有马拉斯特和弗洛孔,是社会主义者在改革日报社推选的临时政府委员,然而他们来晚了一步,市政府已经有了一批国家日报社推选的委员,唯恐开罪工人,折衷的结果,后者承认他们做秘书。从二十六日起,他们要求平等待遇,同样使用委员名义。阿尔贝代表工人,然而,衣冠整饬,神情严冷,资产阶级并不相信他是工人。临到四月选举,为了表示他是工人,他不得不捧出工厂的证明书。 布朗基(一八〇五年——一八八一年)是四季社的主持人之一,发动一八三九年五月十二日的暴动,被捕下狱,直到二月革命,这才出狱来到巴黎。临时政府决定采用三色旗,正好他赶到巴黎,当即召集激烈分子,再度要求采用红旗。他同时创立共和中央社(Société républicaine centrale),自任主席(所以被人称为布朗基俱乐部),每晚八点钟开会(星期日除外),参加者必须经过严格的手续。他的一生完全用在社会革命,其中有三十七年在牢狱消磨。他著名的格言是“不爱上帝,不要主子”。)zRn中华典藏网

他随即指控反动派。zRn中华典藏网

反动派揭下了面具。内伊和徐赖宫堡的抢掠、巴提鸟勒的焚烧、里昂的骚乱、一切暴行、一切损失,如今全被人说难堪了,还不算赖德律·洛兰的通告,银行纸币的强制使用,公债下跌到六十法郎,临了,仿佛极度的不公正、仿佛最后的打击、仿佛加倍的恐怖,还来一个四十五生丁的税!——同时,在这一切之上,再加上社会主义!虽说这些理论,和耍骰子一样新颖,讨论了四十年,足够填满好些图书馆,却吓坏了资产者,就像掉下了一阵雹子似的陨石;(内伊在巴黎西北,邻近布洛涅树林。宫堡建于一七四〇年,路易·菲力普喜欢住在这里,二月二十五日群众冲入,放火烧毁,驻守的国民军未加干涉。 徐赖在巴黎布洛涅树林之西,附倚塞纳河。财阀路特希尔在这里有一座宫堡,同样遭受焚掠的命运。 巴提鸟勒是巴黎现今的第十七区。 “里昂的骚乱”起于工人捣毁修道院孤儿的纺织设备,以及其他相互竞争的工厂的机器。使用这些机器的往往都是英国人,工人强迫厂主迁散。类似这种行动,不分南北,各地都有。闹得最厉害的时候,连铁路桥梁也拆毁掉。然而,并未流血,“一切暴行”很快就平静了。 “赖德律·洛兰的通告”是关于国会选举的。赖德律·洛兰利用内政部部长的职权,前后发了三通公文,指示外省的委员如何进行选举。第一通公告是三月八日,最后一句是:“……选用干练而同情的人士,充任各市区的长官。……让他们献给我们一个能够了解完成人民的工作的国会。一言以蔽之,全是老共和党,不是革命以后的新共和党。”这最后一句话中伤了一切其他政党,特别是王系反对党,自以为有功于革命,不应当和奥尔良派一体看待。拉马丁便不是老共和党,虽说他始终反对路易·菲力普。第二通公告是三月九日,表扬临时政府的功绩,最后一句是:“共和国不虐待任何人,尊敬一切信仰,……它的严酷仅仅是对狡诈自私之徒而发,……他们的统治已然够长的了,现在是正人君子的统治开始的时候。”这末一句话指斥前朝的官吏。最著名的是第三通。也就是福楼拜这里所指的一通,颁自三月十二日,里面谈到委员的职权,他详细解释道:“什么是你们的职权?它们是没有限制的。你们是革命政府的代表,你们也是革命的。人民的胜利要求你们拟定他们的作品。……”公告在《通报》发表,特别是“没有限制的”,引起资产阶级的骚动。银行发生挤兑的现象,交易所的行市跌落了。但是临时政府其他人员事前并不知道这些通告,所以,临到保守派提出质问的时候,拉马丁代表政府完全否认了。通告唯一的功效是选举于无形之中分成两派,政府内部露出裂痕。 临时政府成立之后,当前的难关便是财政。加尔涅-帕热斯做财政部部长。因为人民提取存款,若干银行周转不灵,宣告倒闭。渐渐人心稳定,市面将上轨道的时候,交易所忽然起了谣言,法兰西银行要停止兑换一千和五百法郎票面的钞票。竞争兑换的结果,银行没有方法抵兑大量的票额。银行总裁请求政府干涉。三月十五日,财政部决定允许银行发行新钞,数目规定为三十五亿法郎,强制人民使用。 同时国库如洗,财政部决定将直接税的征收提高,三月十八日,下令改为每法郎征收四十五生丁。一法郎值一百生丁。 鹅图是希腊传来的一种游戏,盛行于十八世纪,以迄于今。图共六十三格,自外而内,居中最大的第六十三格为一巨鹅。每格有图,并附号码。掷骰数点,得六十三,即入鹅格,中的,为赢者。入井或狱者,让别人掷。入迷官者,改在最后。入旅舍者,停掷两次。入死格者,从头来起。)由于憎恨任何观念的光临(不因为别的,只因为它是一个观念),人人忿怒;观念先受人厌恶,随后利用厌恶成了名,总把敌对的观念看来不如自己,不管它多么平庸。zRn中华典藏网

因而,所有制为人尊敬,到了宗教的程度,和上帝混为一谈。攻击财产近乎渎圣,差不多近乎食人的野蛮行径。虽说法制比什么时候都宽厚,九三年的魍魉(“九三年的魍魉”指一七九三年大革命时代的激烈人物而言。)又出现了,一说起共和国这三个字,就像断头台的刀子在里面颤动;——这挡不住大家嫌它萎靡不振。法兰西觉得自己做不了主,开始惊惶失措,哭喊起来,好像一个瞎子失了手杖,一个小孩子失了保姆。zRn中华典藏网

在所有的法兰西人当中,哆嗦得最厉害的是党布罗斯先生。事况的新发展威胁他的财产,而且更甚的是,他的经验不灵了。那样良好的制度,那样明达的国王!多不可能!地要崩了!从第二天起,他就辞退三个听差,卖了他的马,为了在街上走,给自己买了一顶软毡帽,甚至想把胡子留长了;他呆在家里,垂头丧气,苦苦地咀嚼着最违反他的观念的报纸,变得那样沉郁,就是关于弗洛孔(弗洛孔(一八〇〇年——一八六六年)曾经做过《改革日报》的主笔,在临时政府担任商业部部长。一八四九年,他在立法议会落选,到外省办报,第二帝国成立,流亡国外,死在瑞士。)的烟斗的笑话,也没有力量引他微笑。zRn中华典藏网

因为是前朝的柱石,他唯恐人民报复,毁坏他香槟省的产业。他忽然读到福赖代芮克赶夜写出的文章。他以为他年轻的朋友是一个十分有势力的人物,如果不能够帮他的忙,至少可以保护他;所以有一早晨,党布罗斯先生由马地龙奉陪,亲自来看候他。zRn中华典藏网

他说,这次拜访的目的,只是为了看看他,聊聊天。一言以蔽之,他欢喜事变,由衷赞同“我们高贵的口号:自由、平等、博爱,心里一向就永远是一个共和党”。他在前朝投政府票,只是为了加快那不可避免的倾覆。他甚至生基佐先生的气,“他把我们陷到左右为难的境地,你得承认!”反之,他十分赞美拉马丁,他的行径是“庄严的,听我讲,特别是关于红旗”……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道:zRn中华典藏网

——是的!我知道。zRn中华典藏网

然后,他宣布他对工人的同情。“因为说到临了,好歹我们全是工人!”为了表示自己公平,他甚至承认蒲鲁东(蒲鲁东(一八〇九年——一八六五年)是社会主义之中无政府派的大师,正如福楼拜(对于蒲鲁东并无好感,特别是他的文艺见解)所云,他的理论在法国当代的传统以外。一八四七年,他创办《人民代表日报》,时辍时续,改换报头,延长到一八五〇年。二月革命后,他当选为议员,受人排挤,被判徒刑三年。福楼拜曾说:大家谩骂他,实际一点也不了解他。著名的作品有《什么是财产》(一八四〇年),《经济矛盾原则》(一八四六年)等。他攻击财产私有,主张互助,以无政府(建设在个人自治之上)状态为最高政治理想。)是有逻辑的。“噢!很有逻辑!家伙!”随后,好比一个大有才智之士,以游离的态度,他谈到画展,他在那里看到白勒南的油画。他觉得那张画自成一格,画得很好。zRn中华典藏网

他说一句,马地龙来一句赞同的话撑持;他也以为应当“率然和共和国携手”,他谈起他种地的父亲,是庄稼汉,老百姓的朋友。他们说到国会不久大选和佛尔泰勒区的候选人。反对党的候选人没有指望。zRn中华典藏网

党布罗斯先生道:zRn中华典藏网

——你应该把他的位子拿过来才是!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急忙说自己不可能。zRn中华典藏网

——哎!为什么不?zRn中华典藏网

因为由他本人的意见,他会得到过激派的选票,由他的门楣,得到保守派的选票。而且也许,银行家微笑着加一句道,靠着我一点点影响。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反对,说他不懂怎么样着手。没有比这再容易的了,只要想法叫京城一家俱乐部向欧布的爱国的人们推荐一下就成。天天有人来一套宣誓忠诚,他用不着,只要他就原则宣读一篇诚恳的说明便好。(临时政府成立,宣布思想集会自由,于是俱乐部应运而生。依照政府的调查,到三月为止,巴黎成立了一百四十五个俱乐部。赶到六月尾梢,俱乐部增多一倍。有的是同业的组合、有的是同区的组合、有的是同乡的组合,而最优秀的是同志的组合,例如布朗基俱乐部。生命长暂不一,有的开上几次会便流产,有的只做选举的准备。保守派把俱乐部看成洪水猛兽的发祥地,实际是既不决定政府的行动,也不左右选民的意见。这里仅仅提出要求,做初步的讨论,或者介绍社会主义者某领袖的言论,供给大家参考。这里是工人领受政治教育的所在。)zRn中华典藏网

——弄好了给我看;我知道什么在那个地方相宜!我再对你说一遍,你会帮国家的大忙、我们人民的大忙、我自己的大忙。zRn中华典藏网

在这样的时局,大家应当互助才是,只要福赖代芮克有什么需要,他,或者他的朋友……zRn中华典藏网

——噢!感激之至,亲爱的先生!zRn中华典藏网

——你也帮我,还用说!zRn中华典藏网

毫无疑问银行家是一个好人。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不由想到他的劝告;不久,仿佛一阵晕眩,他觉得眼花缭乱。zRn中华典藏网

国民公会的伟大人物走过他的眼前。他觉得一片灿烂的曙光要升起来了。罗马、维也纳、柏林在叛变,奥地利人被赶出了维也纳;全欧洲在骚动。这是投入行动的时刻,或者加快行动的时刻了;随即,所谓议员要穿的衣服诱惑他。他已然看见自己穿着翻领的背心,披着一条三色带子;这种心痒、这种幻觉变得十分强烈,他最后透给杜萨笛耶知道。zRn中华典藏网

这忠厚人的热心并不减低。zRn中华典藏网

——当然,那还用说!干好了!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不放心,和戴楼芮耶商量。这位委员在本省遭到的愚顽的反对增高他的自由主义。他立即给他覆了些热烈的鼓励。zRn中华典藏网

但是,福赖代芮克需要更大的一群人赞同;有一天当着法提腊斯女士,他把事说给罗莎乃特听。zRn中华典藏网

法提腊斯属于巴黎那类独身女子,每天晚晌,教过了书,或者设法卖掉小画样、可怜的稿子,回到她的屋子,裙子沾着泥,烧好夜饭,一个人吃,然后脚放在脚炉,借着龌龊的灯光,梦想着爱情、家庭、住宅、财产、一切缺乏的东西。所以,犹如许多别的人,她把革命看做报复的莅临;——她疯了一样在做社会主义的宣传。zRn中华典藏网

依照法提腊斯,贫民解放有没有可能,全看妇女解放。她要一切职业容纳女性,重新考虑一下父权问题,另来一条法律,废除婚姻,或者最低限度,“对婚姻来一种更合理的规定”。那样一来,每个法兰西女子得嫁一个法兰西男子,或者过继一个老头子。奶妈产婆必须改做国家付薪的公务人员;必须有一个法院检查妇女的工作,妇女必须要有专为她们的出版社、为她们开设一所工艺学校、捍卫她们的一队国民军、一切的一切!政府既然否认她们的权利,她们就应当拿武力征服武力。一万女公民,拿着好枪,可以叫市政府打颤!zRn中华典藏网

她觉得福赖代芮克做候选人有利于她的观念。她鼓舞他,把天边的荣誉指给他看。罗莎乃特高兴有一个男人在国会演说。zRn中华典藏网

——再说,人家会给你一个好事做也说不定。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无往而不可的弱者,染上了疯狂的通病。他写了一篇演说辞,拿去给党布罗斯先生看。zRn中华典藏网

听见大门开开的声音,窗子后面的一个帘子打开了一半;一个女的在这里出现了。他没有时间认清她是谁;但是,走进客厅,一张画止住他,白勒南的画,放在一张椅子上,不用说,是临时的陈设。zRn中华典藏网

画的是耶稣基督,驾着一座火车头,穿过一片处女森林,象征共和国,或者进步,或者文化。福赖代芮克端详了一下,喊道:zRn中华典藏网

——胡闹!zRn中华典藏网

党布罗斯走来,正好听见这句话,以为不是指画而是指画上尊崇的主义讲,便接下去道:zRn中华典藏网

——不是吗,嗯?zRn中华典藏网

同时马地龙也来了。他们走进书房;福赖代芮克从衣袋取出一张纸,就见赛西勒小姐忽然进来,天真的样子问道:zRn中华典藏网

——婶子在这儿吗?zRn中华典藏网

银行家回道:zRn中华典藏网

——你晓得不会在这儿的。也好!小姐,你随便好了。zRn中华典藏网

——噢!谢谢!我走了。zRn中华典藏网

她一出去,马地龙做出寻找手绢的样子。zRn中华典藏网

——我把它忘记在大衣里面了,对不起!zRn中华典藏网

党布罗斯先生道:zRn中华典藏网

——拿去吧!zRn中华典藏网

显然,这种把戏骗不了他,但是他仿佛暗暗赞许。为什么?不过,马地龙不久又出现了,福赖代芮克开始读起他的演说词。听到第二页,把侧重金钱的利益看做一种耻辱,银行家的脸抽搐了一下。随后,谈到改革,福赖代芮克要求贸易自由。zRn中华典藏网

——怎么?……听我讲!zRn中华典藏网

另一位没有听见,照样读了下去。他提议征收所得税、累进税、组织欧洲联邦、普及教育、放宽对美术的奖励。zRn中华典藏网

——国家每年拿十万法郎供养德拉克洼或者雨果这样的人,有什么害处?zRn中华典藏网

结尾是劝告上层阶级。zRn中华典藏网

——什么也不要爱惜,噢,阔人们!行行好!行行好!zRn中华典藏网

他停住了,站直了。他的两位坐着的听众不言语;马地龙睁大眼睛,党布罗斯先生的脸色是灰白的。最后,用苦笑掩饰他的情绪道:zRn中华典藏网

——好极了,你的演说词!zRn中华典藏网

他十分恭维它的形式,为了不必对于内容表示意见。zRn中华典藏网

这无足为害的年轻人的狠毒吓住他,特别是,这种症象吓住他。马地龙用力安慰他。保守党不久会得势的,一定的;有些城市逐走临时政府的委员:大选举定在四月二十三日,时间有的是;总之,党布罗斯先生必须亲自到奥布省活动选举去;从这时候起,马地龙不再离开他了,变成他的秘书,像儿子一样服侍他。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扬扬得意来到罗莎乃特的住所。戴勒玛尔在那里,告诉他,他“决然”做塞纳区选举的候选人。这位戏子有一篇“致人民”的告白,口气亲昵得了不得,自命了解人民,说是为了他们的福利,他把自己“钉上了艺术的十字架”,所以他是他们的神明下凡,他们的理想;——相信对群众真有巨大的影响,甚至提议,等他进了内阁做事,他独自平息一起暴动;至于他用的方法,他这样回答道:zRn中华典藏网

——用不着怕!我把我的脑袋指给他们看!zRn中华典藏网

为了折辱他,福赖代芮克叫他明白自己也是候选人。一看他未来的同僚想代表外省,戏子就说愿意帮忙,领他到各俱乐部走走。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访问所有的俱乐部,或者差不多所有的俱乐部,红的和蓝的,盛气的和平静的,严肃的和零乱的,神秘的和酩酊的,下令杀死帝王的俱乐部,揭发杂货铺舞弊的俱乐部;随便到了什么地方,房客诅咒房东,穿短褂的憎恶穿礼服的,阔人暗算穷人。有些以前受巡警迫害的人,要求赔偿;有些人呼吁银钱,好叫发明实施,要不然,提出什么平民宿舍的计划、各区市场的筹划、公众幸福的组织;——随后,这里那里,聪慧在这些愚騃的云层一闪,质问好似泥水迸溅一样飙急,一连串的粗话制定法律,一个不穿衬衫的学兵,赤裸的胸膊挂着一条刀带,嘴唇上开着雄辩之花。有时候,出现一位大人先生,姿态谦易的贵族,说着贫民的事,手也不洗,为了叫人看见是疙里疙瘩的。一位爱国志士认出他,于是一些德高望重的人糟践他;他走出来,一肚子恼怒。为了表示自己有见识,一个人应当永远讥笑律师,尽量使用这些词句:“为大厦添砖加瓦,——社会问题,——工厂。”zRn中华典藏网

戴勒玛尔看见机会便来两句,决不错过;实在没有话好说,他的本领就是拳头放在屁股,一只胳膊插进背心,俨然一立,忽然转过半个面孔,好叫他的头露给大家看。于是,彩声起来了,法提腊斯女士在大厅靠里的地方喝着彩。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不敢冒险,虽说直想做演说家。他觉得这些人全太粗野,或者太像敌人。zRn中华典藏网

杜萨笛耶为他打听,告诉他,在圣·雅各街,有一个俱乐部叫智慧俱乐部。那样一个名字该有希望。而且,他会带朋友捧场来的。zRn中华典藏网

他带来他从前约在一起吃五味酒的朋友:账房先生、酒店推销员、建筑师;白勒南也来了,说不定余扫乃也要来;同时罗染巴和两位先生站在门前走道,第一位是他忠心的贡板,人有点儿矮粗,红眼睛,一脸的碎麻子;第二位,一种类猿的黑人种,头发极其稠密,他认识他仅仅因为他是“一位巴塞罗那(巴塞罗那是西班牙东部濒临地中海的省会。)的爱国志士”。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走过一个夹道,来到一间大屋,不用说,是细木匠做活的地方,墙还是新刷的,有石灰气味,四盏平行挂着的煤油灯发出一种不愉快的光亮。靠里一座台子,摆着一张写字台,上面有一个叫铃,下面一张桌子算做讲坛,一边有两个更低的桌子,给书记用。坐在凳子上的听众有老画匠、学监和没有东西出版的文人。夹在一行一行油领的大衣中间,隔些地方就看见一个女人的帽子,或者一个工人的粗布褂子。大厅紧底简直挤满了工人,不用说,没有工作,来到这里看看,或者是演说者介绍来给自己喝彩的。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小心将事,坐在杜萨笛耶和罗染巴当中。罗染巴不等坐下,就把两手放在他的手杖上,下巴倚着他的两手,闭住眼皮,同时在大厅的另一极端,戴勒玛尔站直了,俯视大会。zRn中华典藏网

赛耐喀在主席的写字台出现了。zRn中华典藏网

那位忠厚的伙计心想这一惊会让福赖代芮克欢喜。事实却恰得其反。zRn中华典藏网

群众对主席表示一种尊敬。他属于那些二月二十五日企图立即成立劳工组织的人之一;第二天,在普辣道,他宣称他赞同攻打市政府;当时每位候选人全给自己找了一个模特儿,有的照抄圣·雨斯提,有的照抄丹东,有的照抄马拉,他呐,他用心学布朗基,布朗基模仿罗伯斯庇尔。(一八四八年二月二十五日,巴黎市政府来了一批工人请愿,要求组织劳工、保障劳工权利、工人因病应得的最低额的家庭赡养,等等。临时政府当即发表宣言,保障工人工作的权利。 普辣道画廊在巴黎现今的第十区,邻近圣·德尼街。另有一普辣道舞厅,创于一八〇七年,在老城司法院对面,甚为有名。所谓攻打市政府,即指布朗基领导的第二次红旗运动,法国天然的疆界,依照法国人的见解,北方应当是莱茵河。但是,一八一五年的维也纳会议,列强把法国缩到大革命以前的疆域,把比利时划归荷兰,挫损法国历来的国策。一八三〇年八月,比利时掀起革命,希望和同一宗教的法国联合,拥戴路易·菲力普的一位公子做国王。路易·菲力普不愿意因比利时而和列强开战,拒绝比利时的请求。一八三一年伦敦会议:法国正式承认比利时中立,以破坏一八一五年协定的代价,永远放弃天然疆界的国策。 拉马丁担任临时政府的外交部部长,但是,无兵无钱,一方面口惠而实不至,引起小国革命党人的怨恨,一方面招惹大国疑忌,得不到任何一国的联盟。 赖德律·洛兰不满意拉马丁的徘徊政策,利用内政部部长的职权,保护外国的革命党人,甚至设法资助他们回国起事。 杜邦是临时政府的主席,年高德劭,代表民主共和的传统。生于一七六七年,死于一八五五年,他这时已然八十二岁了。 阿尔贝(一八一五年——一八九五年)的真名实姓是马丁。他是一个机件工人,四季社的一个领袖,一八四〇年办过《工厂日报》。但是,一般人不大晓得他,所以《通报》宣布他的姓名,错拼成欧贝,他和路易·勃朗,另外还有马拉斯特和弗洛孔,是社会主义者在改革日报社推选的临时政府委员,然而他们来晚了一步,市政府已经有了一批国家日报社推选的委员,唯恐开罪工人,折衷的结果,后者承认他们做秘书。从二十六日起,他们要求平等待遇,同样使用委员名义。阿尔贝代表工人,然而,衣冠整饬,神情严冷,资产阶级并不相信他是工人。临到四月选举,为了表示他是工人,他不得不捧出工厂的证明书。 布朗基(一八〇五年——一八八一年)是四季社的主持人之一,发动一八三九年五月十二日的暴动,被捕下狱,直到二月革命,这才出狱来到巴黎。临时政府决定采用三色旗,正好他赶到巴黎,当即召集激烈分子,再度要求采用红旗。他同时创立共和中央社(Société républicaine centrale),自任主席(所以被人称为布朗基俱乐部),每晚八点钟开会(星期日除外),参加者必须经过严格的手续。他的一生完全用在社会革命,其中有三十七年在牢狱消磨。他著名的格言是“不爱上帝,不要主子”。 丹东(一七五九年——一七九四年)、马拉(一七四三年——一七九三年)与罗伯斯庇尔(一七五八年——一七九四年)同是法国大革命时代人民的领袖。)他的黑手套,刷子似的头发给了他一种严酷的面容,十分相宜。zRn中华典藏网

会议开始,他读一遍《人和公民的权利宣言》、一种老一套的宣誓。随后,一个有力的声音唱起贝朗瑞的《人民的回忆》。(《人和公民的权利宣言》,共十七条,一七八九年八月二十七日由立宪议会通过。 《人民的回忆》收在一八二八年的诗集,所谓“回忆”,即惓念拿破仑之谓,风行一时,大有助于拿破仑的崇拜: “他的光荣要在茅屋 长久被人谈起。 五十年别人的故事 不要再想叫陋舍认识。……” )zRn中华典藏网

另外有声音起来了:zRn中华典藏网

——不!不!别唱这个!zRn中华典藏网

爱国志士开始在紧底呼喊道:zRn中华典藏网

——唱《便帽》!(《便帽》,未详。有巴席雅勒者,于一八四八年九月,刊行一社会主义小册子,书名《都晒老爹的便帽》,罚谖一千法郎,判处六月徒刑。“便帽”当为工人的象征。)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一同唱起那首流行的诗:zRn中华典藏网

当着我的便帽,脱帽,zRn中华典藏网

当着工人,跪倒!zRn中华典藏网

主席说了一句话,听众静默了。一位书记着手清理信札。zRn中华典藏网

——有些青年宣布,他们每晚在先贤祠前面烧一份《国会报》,他们要求所有的爱国志士照样做。(《国会报》是巴黎正统派的报纸,创于一八四八年二月二十九日。议论往往反对临时政府的政策,同年六月勒令停刊,八月七日复活。正统派不以王党名义出现,宣布接受共和国,保全宗教与社会的治安,在西部各省从事竞选。工人学生非常厌恶他们的活动。)zRn中华典藏网

群众回道:zRn中华典藏网

——好的!赞成!zRn中华典藏网

——公民约翰·雅克·朗格洛勒,排活版的,住在道芬街,提议立碑纪念热月殉难的人。(热月九日(即一七九四年七月二十七日),罗伯斯庇尔和他的同党为国约议会推翻,恐怖时代宣告结束。所谓殉难者,即指罗伯斯庇尔,圣·雨斯提以及其他二十名同党而言,次日同死于断头台。)zRn中华典藏网

——米晒勒·艾法芮斯提·乃包穆塞·万桑,前任教授,希望欧洲民主政治采用统一的语言。可以用一种古代语言,例如改良的拉丁文。zRn中华典藏网

建筑师喊道:zRn中华典藏网

——不!不要拉丁文!zRn中华典藏网

一位学监还口道:zRn中华典藏网

——为什么不成?zRn中华典藏网

这两位先生辩论起来,其他人也参加了,你一言,我一语,人人为了炫耀自己,不久,辩论变得十分惹人厌了,走了许多人。zRn中华典藏网

但是,一个小老头子,额头高得出奇,靠下戴着一副绿眼镜,要求发言,有火急的事报告。zRn中华典藏网

这是一篇赋税分配的报告。一串串的数字,简直没有一个完结!不耐烦的心情起初用唧哝表示,接着用谈话表示;他满不在乎。随后,大家发出一片嘘声;赛耐喀叱责公众;演说者机器似的继续读着。临到后来,不得不揪他的肘子叫他停住。这位好好先生做出梦醒的样子,安详地取下他的眼镜:zRn中华典藏网

——对不住!公民!对不住!我退席!千万原谅!zRn中华典藏网

诵读的失败让福赖代芮克不安了。衣袋里搁着他的演说词,但是,即席发言似乎更妥当些。zRn中华典藏网

最后,主席宣布讨论重要的事项,选举问题。他们用不着讨论共和国的大花名册。不过,犹如任何俱乐部,智慧俱乐部也有权利开一个名单,“市政府那些大老爷们不欢喜也罢”,公民们图谋得到大众的委托,可以说明他们的资格。zRn中华典藏网

杜萨笛耶道:zRn中华典藏网

——来吧,是时候了!zRn中华典藏网

一个穿长黑袍的男子,鬈鬈头发,容色匆遽,已经举起了手。他结结巴巴说他叫做杜克赖斗,教士,研究农学,一本题为《肥料》书的作者。他们叫他到一个园艺的场合去演讲。zRn中华典藏网

接着是一位穿工人衣服的爱国志士走上讲坛。他是一个贫民,宽肩膀,一张甜甜的大脸,长长的黑头发。带着一种差不多热狂的视线,他扫了全会一眼,头向后一仰,最后,伸开胳膊道:zRn中华典藏网

——你们拒绝了杜克赖斗,噢,弟兄们!你们做的对,可是并非因为不敬重宗教,因为我们全是虔诚的。zRn中华典藏网

好几位用心听着,张大嘴,带着初次入教的模样,神往的姿态。zRn中华典藏网

——这也不是因为他是教士,因为我们,我们也是教士,工人是教士,好比社会主义的创建人,我们大家的主子:耶稣·基督!zRn中华典藏网

现在是宣告上帝统治的时刻了!福音一直通向一七八九年!奴隶废除之后,就轮到无产阶级的废除。从前是憎恨的时期,如今要开始爱的时期了。zRn中华典藏网

——基督教是新建筑的钥匙和基石……zRn中华典藏网

酒店推销员喊道:zRn中华典藏网

——你在拿我们开心吗?谁见过这样一个吃教饭的!zRn中华典藏网

这次打断引起听众的恶感。全场人差不多全站在凳子上,伸出拳头,叫嚣道:“不信神!贵族!坏蛋!”主席手里的铃声一直在响,同时再三呼唤:“秩序!秩序!”但是他不害怕,因为来之前喝过三杯咖啡来劲了,他在人群中间挣扎着。zRn中华典藏网

——怎么,我!一个贵族?去你们的!zRn中华典藏网

临了,得到允许解说,他宣布和教士没有法子在一起和平相处,方才大家既然在谈经济,顶好的办法是取消教堂、圣爵,最后,一切仪式。zRn中华典藏网

有人反对,说他扯远了。zRn中华典藏网

——是的!我扯远了!不过,一条船遭了风浪……zRn中华典藏网

不等比喻完结,有人回答他道:zRn中华典藏网

——同意!不过,一下子全毁掉,好比一个不分好坏的泥水匠……zRn中华典藏网

——你侮辱泥水匠!zRn中华典藏网

一位一身石灰的公民喊了起来。一死儿以为人家挑逗他,他咒骂着,要打架,抓住他的凳子。三个人还不够把他推到门外。zRn中华典藏网

同时,那位工人始终站在讲坛上。两位书记叫他下来。他说他们妨害他的权利。zRn中华典藏网

——你拦不住我喊:永远爱我们亲爱的法兰西!永远也爱共和国!zRn中华典藏网

贡板于是喊道:zRn中华典藏网

——公民!公民!zRn中华典藏网

因为他一再重复“公民”,会场上安静了些,他把两只仿佛残废了的红手拄着讲坛,身子往前一挺,挤扎眼睛道:zRn中华典藏网

——我以为应当再叫小牛的头长得大些。zRn中华典藏网

大家全沉默了,以为自己听错了话。zRn中华典藏网

——是的!小牛的头!zRn中华典藏网

忽然,三百个笑声爆发了。天花板颤索着。当着所有这些喜笑颜开的怪脸,贡板缩回身子。他带着一种忿怒的声调继续道:zRn中华典藏网

——怎么!你们不认识小牛的头?zRn中华典藏网

会场上像重病发作,一片混乱。大家支住两胁。有人甚至倒在地上,凳子底下。贡板受不住了,逃到罗染巴旁边,打算把他拉走。zRn中华典藏网

公民道:zRn中华典藏网

——不!我待到底!zRn中华典藏网

这句回答使福赖代芮克下定决心演讲;他正在左右寻找他的朋友撑持他,就见白勒南已经在他前面上了讲坛。画家傲然向群众道:zRn中华典藏网

——说到选举,我倒想知道知道,哪儿是艺术的候选人?我呐,我画了一张画……zRn中华典藏网

一个瘦人,两颊透着红斑,粗声粗气道:zRn中华典藏网

——我们用不着画不画的!zRn中华典藏网

白勒南嫌人打断了他的演说。zRn中华典藏网

然而,另一位带着一种悲剧的声调道:zRn中华典藏网

——难道政府还不早就应当下令废除奸淫跟穷苦吗?zRn中华典藏网

这句话立刻给他招来人民的好感,他大声指斥都市的腐恶。zRn中华典藏网

——耻辱!资产者走出金屋,就应当抓住他们,唾他们的脸!至少,政府不要放纵荒淫!但是,关卡的雇员对待我们的女儿跟我们的姊妹,不规不矩……zRn中华典藏网

远处一个声音嚷道:zRn中华典藏网

——好玩儿的来了!zRn中华典藏网

——滚出去!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抽我们的税,供自己荒唐作乐!所以,戏子的高薪厚俸……zRn中华典藏网

戴勒玛尔喊道:zRn中华典藏网

——听我说!zRn中华典藏网

他跳上讲坛,拨开别人,摆好架式;他说他憎恶那样空洞的控诉,讲到戏剧家的文化使命。剧院既然是国家教育的中心,他投票赞同剧院的改革;第一,不要经理,不要特权!zRn中华典藏网

——对!是特权就不要!zRn中华典藏网

戏子的动作激起了群众;破坏性的建议加多了。zRn中华典藏网

——不要学会!不要研究院!zRn中华典藏网

——不要教会!zRn中华典藏网

——不要学位!zRn中华典藏网

——打倒大学的学位!zRn中华典藏网

赛耐喀道:zRn中华典藏网

——留下学位让大选叫人民(唯一真正的法官)讨论好了!zRn中华典藏网

而且,最有用的不是这个。先要超过阔人的最高生活水平!他描述他们在他们的镀金的天花板底下,从头到脚是罪恶,同时穷人,在他们的破屋子里饿得抽搐,却培养所有的道德。拍掌喝彩的声音大极了,他不得不停住。一直有好几分钟,他闭住眼皮,头往后一仰,好像在他掀起的怒浪之上摇摆。zRn中华典藏网

随后,他以一种专横的姿态谈论,句子霸道犹如法律。国家应该据有银行和保险。废除遗产。给工人设立一笔社会资金。将来有许多步骤应当采用。就现在而论,这些够了;然后,回到选举问题:zRn中华典藏网

——我们要的是纯洁的公民,完全的新人!有谁自告奋勇吗?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站起来。他的朋友激起一片嗡嗡的称赞。但是赛耐喀摆出一副富吉耶·旦维尔(富吉耶·旦维尔(一七四六年——一七九五年)是一个行为失检的律师,大革命爆发,以戴穆南的亲友资格,加入激烈派活动,一七九三年三月,得罗伯斯庇尔的荐举,被任命为革命法庭的检察官,把他的恩友送上断头台,如戴穆南、丹东、罗伯斯庇尔等,犹如把他的仇敌送上断头台,永远面不改色,轻快如故。最后,他自己死在断头台上。)的面孔,开始问他的名姓、履历、生活和品行。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简略地回答他,咬住自己的嘴唇。赛耐喀问,有没有人觉得他的候选资格有问题。zRn中华典藏网

——没有!没有!zRn中华典藏网

可是他,他觉得有问题。大家斜过身子,伸出耳朵。这位请求的公民从前答应一笔款给一个民主机关,一家报馆,事后没有付出。而且,二月二十二日,虽说收到通知,他没有来到约好的地点,先贤祠广场。zRn中华典藏网

杜萨笛耶喊道:zRn中华典藏网

——我发誓,他从杜伊勒里宫来的!zRn中华典藏网

——你能够发誓,说你看见他在先贤祠吗?zRn中华典藏网

杜萨笛耶低下头。福赖代芮克不作声;他的朋友全在难过,不安地望着他。zRn中华典藏网

赛耐喀继续道:zRn中华典藏网

——至少,你认识一位爱国同志给我们保证你的操守吗?zRn中华典藏网

杜萨笛耶道:zRn中华典藏网

——我保证!zRn中华典藏网

——噢!这不够!再来一位!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转向白勒南。画家拼命做手势,意思是:“啊!我亲爱的,他们方才拒绝了我!家伙!你要怎么着?”zRn中华典藏网

于是,福赖代芮克用肘子推推罗染巴。zRn中华典藏网

——是的!是时候了,我上去!zRn中华典藏网

罗染巴跨上高台,指着随在他后面的西班牙人道:zRn中华典藏网

——公民,允许我给你们介绍一位巴塞罗那志士!zRn中华典藏网

那位志士行了一个大礼,机器人一样滚动他的银眼睛,手放在胸口:zRn中华典藏网

——Ciudadanos! mucho aprecio el honor que me dispensais, y si grande es vuestra bondad mayor es vuestro atencion.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喊道:zRn中华典藏网

——我要求发言!zRn中华典藏网

——Desde que se proclamo la constitucion de Cadiz, ese pacto fundamental de las libertades espanolas, hasta la ultima revolucion, nuestra patria cuenta numerosos y heroicos martires.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又用了一次力,叫人听他讲话:zRn中华典藏网

——可是,公民们……zRn中华典藏网

西班牙人继续着:zRn中华典藏网

——El martes proximo tenora lugar en la iglesia de la Magdelena un servi cio funebre.zRn中华典藏网

——简直可笑!谁也听不懂!zRn中华典藏网

这句话惹恼了群众。zRn中华典藏网

——滚出去!滚出去!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问道:zRn中华典藏网

——谁?我?zRn中华典藏网

赛耐喀庄严地道:zRn中华典藏网

——正是阁下!出去!zRn中华典藏网

他站起来出去;伊比利亚人的声音追着他:zRn中华典藏网

—— Y todos los espanoles descarian ver alli reunidas las deputaciones de los clubs y de la milica nacional. Une oracion funebre en honor de la libertad espanola y del mundo entero, sera prononciado por un miembro del clero de Paris en la sala Bonne-Nouvelle. Honor al pueblo frances, que llamaria yo el primero pueblo del mundo, sino fuese ciudadano de otra nacion!(巴塞罗那志士的演说用的是西班牙语。第一节是:“公民们!我极其敬重你们献给我的光荣,你们的心已经那样好,你们的招待还要周到。” 第二节是:“自从加的斯宪法,西班牙自由的基本公约,公布以来,到最近革命为止,我们国家便有了许多英勇殉难的人。”(加的斯在西班牙西南角,为一重要港口。西班牙人受法国大革命影响,企图以立宪政体代替君主专制。一八一二年三月十七日,在加的斯宣布宪法。西班牙国王并不遵守,流血事件因而不时发生。) 第三节是:“下星期二,在玛德兰教堂,要举行一个追悼仪式。” 第四节是:“西班牙人全盼望看到各俱乐部和国民军的代表在那儿聚合。一篇纪念西班牙和全世界的自由的悼词,将由巴黎教士会一位会员,在佳音厅宣读。我虽说是另一个国家的公民,我愿意把法兰西人民称为世界第一人民,向他们致敬!”(佳音厅在佳音马路,离普辣道画廊不远。伊比利亚是西班牙的古名。))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奔往院子,一肚子气闷。一个粗人拿拳头对着他,吠道:zRn中华典藏网

——贵族!zRn中华典藏网

他责备自己忠心,总之,一点不想人家对于他的控诉是正当的。做候选人,多不幸的念头!但是他们多无知,多愚蠢!拿他同这些人比,他们的荒谬减轻他自尊心的伤痛。zRn中华典藏网

他随即感到看见罗莎乃特的需要。经过那样多的丑陋、虚夸,她的姣好的身子也许是一种休息。她知道他当夜应该到俱乐部提出候选的资格。但是,他进来了,她连问他一声也不问。zRn中华典藏网

她靠近火边坐着,拆一件袍子的夹里。他想不到她会操这种劳。zRn中华典藏网

——瞧?你干什么?zRn中华典藏网

她涩涩地道:zRn中华典藏网

——你看见的。我缝补我的衣服!都是你的共和国。zRn中华典藏网

——为什么是我的共和国?zRn中华典藏网

——是我的,这么说?zRn中华典藏网

她开始责备他做成两个月以来法兰西发生的一切事变,革命是他搞起来的,人民破产由于他,阔人离开巴黎也由于他,她不久会死在慈善医院的。zRn中华典藏网

——你放心谈革命,你,有的是进款!可是,这样下去的话,你也不会有长久的,你的进款。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道:zRn中华典藏网

——这是可能的,顶忠心的永远被人误解;要不是仗着你自己有良心的话,你跟那些浑蛋在一起搅混,你会厌恶自己献身的!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看着他,聚起了眉。zRn中华典藏网

——嗯?什么?什么献身?看起来,先生没有成功?更好!这对你以后捐钱给爱国的事业,倒是一个教训。噢!别撒谎!我晓得你给了他们三百法郎,因为它要人养活的,你的共和国!好了,跟它寻开心去,我的好人!(人民知道临时政府收支不抵以后,共和党人,特别是工人,一腔热血,把他们的积蓄送到市政府,献给财政当局。政府组织了一个爱国献金委员会,办理人民的义举。一个工人写道:“我全部的财产只有五百法郎储蓄,我求你给我写上四百。”印染工人虽说失业,聚敛了二千法郎。)zRn中华典藏网

在这一片胡言乱语之下,福赖代芮克从他的失望跌到一个更沉重的幻灭。zRn中华典藏网

他缩到屋子靠里。她走向他来。zRn中华典藏网

——我们看看!理论一下子!在一个国家,好比在一个家庭,必须有一个主子;不然的话,人人漫天开价,骗你一个不知情。头一桩,人人知道赖德律·洛兰背了一身债!至于拉马丁,你怎么能够叫一个诗人懂得政治呢?啊!你白摇头,白以为你比别人多才多智,这可是真的!不过,你总爱瞎争论;人家就不能够跟你分辨一句!就拿福尔尼耶·风旦来说吧,在圣·罗实有工厂:你知道他缺什么?八万法郎!还有高麦,对面打包的家伙也是一个共和党,他拿钳子把他女人的头敲碎了,喝了许多苦艾酒,眼看就要送进疯人院了。全都像他,共和党!一个打了二五折的共和国!啊,是的!你去夸好了!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走掉。这女孩子说了一套下流话,一下子暴露她的愚蠢,惹他厌恶。他甚至觉得自己又有点儿变成爱国志士了。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的坏脾气只是在增加。法提腊斯女士的热衷让她烦激。自以为负有使命,法提腊斯女士发了狂,一来就讲解、宣喻,比罗莎乃特来得还要凶,提出许多论据来压她。zRn中华典藏网

有一天,她来了,生着余扫乃的气,他方才在妇女俱乐部胡言乱语了一阵。罗莎乃特赞成这种言行,甚至宣布她要穿上男人衣服,去“告诉她们全体应当做的事,鞭打她们一顿”。就在同时,福赖代芮克进来。zRn中华典藏网

——你陪我去,不吗?zRn中华典藏网

她们当着他吵闹,一个充资产者,一个充哲学家。zRn中华典藏网

依照罗莎乃特,妇女生下来完全为了爱情,或者为了教育儿女,为了管理家事。zRn中华典藏网

根据法提腊斯女士,女人应当在政府里有位置。从前,高卢女人制定法律,昂格劳·萨克逊女人也是这样,胡龙人的太太参加国务会议。(高卢女人据谓属于贤妻良母型,忠实勇敢,随着丈夫去打仗。或谓在不列颠岛的高卢女人,犹如西藏女人,每有十或十二男子。纪元五世纪,昂格劳·萨克逊北方民族(两民族)相继侵入不列颠,征服高卢人,迄一〇六六年,又为诺曼底人所亡。 胡龙人聚居在北美加拿大的翁塔芮要州,是最开化的红人。人民自由,无法律拘束,有罪出以劝诫方式,组织类似共和国,有若干执政者,通常多由妇系子嗣承继,但亦有由选举而秉政者。)开拓文明事业人人有份。妇女必须都来参加,最后用博爱代替自私,用集会代替个人主义,用伟大的文化代替割据。zRn中华典藏网

——得了,好!你懂得文化了,现在!zRn中华典藏网

——为什么不?再说,这有关人类,人类的未来!zRn中华典藏网

——管管你自个儿的事吧!zRn中华典藏网

——我的事我知道!zRn中华典藏网

她们气了。福赖代芮克从中调解。法提腊斯越来越兴奋,甚至主张共产主义。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道:zRn中华典藏网

——瞎白!那怎么会实现?zRn中华典藏网

另一位引证艾赛教士、摩拉维亚信士、巴拉圭的耶稣会教士、奥弗涅省蒂埃附近的班贡一姓;(艾赛教士是犹太教的一派,大都避居山野,过着一种共同的隐士生活。每区有一间屋子,供给教士在规定的时间聚会。据费劳记述:“没有一个人有一所房子,绝对是自己的私产,而同时不属于别人的;因为,不说他们共同住在一起,房子是公开给所有信念相同的过客的。他们中间有一所储藏室;他们的消费,犹如他们的衣食,全是一样的。他们不保留各自的工钱,拿来放在一起使用。他们照料他们的病人,尊敬他们的老人。” 摩拉维亚信士是波希米亚一带宗教改革者胡斯(一三六九年——一四一五年)的信徒的一派,创于一四五七年,拒绝教会条例,信奉《福音》,不为教会所容,组织协会,营一种共同生活。一五四八年,复见逐于波希米亚,避入摩拉维尔。 巴拉圭是南美洲一个小国,介乎巴西与阿根廷之间,十六世纪为西班牙略取,一六〇八年菲力普三世命令耶稣会教士组织政府,统治土著,进行和平侵略,一七六七年瓦解。)因为指手画脚,她的表链搅进她的琉璃镯子,上面垂着一个小金羊。zRn中华典藏网

忽然,罗莎乃特的脸色惨白了。zRn中华典藏网

法提腊斯女士继续解她的饰物。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道:zRn中华典藏网

——别苦费力气了,现在,我认识你的政治意见了。zRn中华典藏网

法提腊斯的脸红红的仿佛一位童女,问道:zRn中华典藏网

——什么?zRn中华典藏网

——噢!噢!你明白我!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不明白。她们中间,显然发生了什么比社会主义还要重大、还要切己的事。zRn中华典藏网

法提腊斯不输气,站直了回道:zRn中华典藏网

——就算是。我亲爱的,这也是借来的,一债还一债!zRn中华典藏网

——家伙,我不否认我的债!几千法郎,算得了什么!我至少是借的;我没有偷人家的!zRn中华典藏网

法提腊斯女士装做要笑。zRn中华典藏网

——噢!我可以把手投在火里发誓。zRn中华典藏网

——小心吧!你的手够干的了,会烧着的。zRn中华典藏网

老姑娘向她伸出她的右手,举直了,正好冲着她的脸:zRn中华典藏网

——不过,你有的是朋友觉得它合他们的意哪!zRn中华典藏网

——好些安达卢西亚人,我想?就像响板?zRn中华典藏网

——叫化子!zRn中华典藏网

女元帅深深行了一礼:zRn中华典藏网

——没有人更销魂的了!zRn中华典藏网

法提腊斯女士没有还口。汗珠挂在她的太阳穴。她的眼睛盯着地毡。她喘着气。最后,她走到门口,用力摔着门响:zRn中华典藏网

——再会!有你好看的!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道:zRn中华典藏网

——听便!zRn中华典藏网

她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倒在睡椅上,浑身发颤,唧唧哝哝地骂着,流下了泪。是法提腊斯的威胁苦恼她?哎,不是!她才不在乎呐!那么,也许哪位欠她钱?这是金羊,一件礼物;在她哭的中间,戴勒玛尔的名字滑出了口。原来,她爱那戏子!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问自己道:“那么,她为什么要我?他怎么又来了呢?谁叫她不放我的?这一切是什么意思?”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的零星呜咽继续着。她始终侧着身,倚住睡椅边沿,右颐放在两手当中,——就像一个非常娇弱、无知觉而又伤心的人,他走近她,柔柔地吻着她的额头。zRn中华典藏网

于是她给了他些恩爱的凭证;那位王爷才走,他们就要自由了。不过,她眼前觉得……艰窘。“你那一天自己看见的,我用我的旧夹里。”如今马车没有了!这还不够;木器店恐吓她,要拿回卧室和客厅的家具。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很想回答:“你不用焦心!我会付的!”不过,这位小姐能够撒谎的。经验教够了他。他仅仅安慰了她两句。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的恐惧不是假的;她必须退还家具,放弃都奥街舒适的房间。她另换了一所房子,在普瓦索尼埃尔马路,第四层楼。她往日内间的摆设足够给三间屋子一种雅致的气氛。她有中国帘子,阳台上一个天幔,客厅一条还是全新的旧地毡,玫瑰缎的圆凳。买这些东西,福赖代芮克很帮了些忙;他感到一个新婚男子的喜悦,自己终于有了一所房子;一个女人;他十分喜欢这个地方,差不多夜夜到那边睡觉。zRn中华典藏网

有一早晨,走出前室,他瞥见三层楼的楼梯中间,一个上楼的国民军的军帽。他到什么地方去?福赖代芮克等着。那个人总在上,头有点儿低;他举起了眼睛。这是阿尔鲁老爷。情形是明白的。他们同时涨红了脸,同样感觉难堪。zRn中华典藏网

阿尔鲁第一个想出方法打破难关。zRn中华典藏网

——她身子好了点儿,不是真的吗?zRn中华典藏网

好像罗莎乃特病了,他来问问病情的。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利用这个开端。zRn中华典藏网

——是的,的确是!至少,她的女用人这样告诉我的。zRn中华典藏网

打算叫他明白,人家没有接见他。zRn中华典藏网

随后,他们面对面站着,全没有主意,彼此端详着。问题在两个人谁也不走。这次还是阿尔鲁出来解决了问题。zRn中华典藏网

——啊,得了!我回头再来!你到那儿去,我奉陪!zRn中华典藏网

到了街上,他同平时一样谈话自然。不用说,他没有妒忌的性格,或则是大好人,他不爱生气。zRn中华典藏网

再说,他有国家在心。他如今不再脱制服了。三月二十九日,他曾经防护新闻报馆。暴民侵入国会的时候,他表示了自己勇敢;后来他列席了为亚眠省国民军举行的宴会。(新闻报是一种政治文艺的日报,创于一八三六年,主编为日拉丹,以廉价著称。在普选之前,日拉丹提出这样一个问题:假如议员不宣布共和国,临时政府将如何。因而引起俱乐部社会主义者的攻击。国民军于革命告成之后,即以维持治安为目标,转而右倾,弹压一切左翼行动。“暴民侵入国会”发生于五月十五日。四月二十三日,普选揭晓,稳健派的共和党胜利,极招社会主义者不满,借口援救波兰,召集群众向国会请愿。但是,侵入议场之后,经了三小时的扰攘,临到四点半钟,撇开波兰问题不谈,群众之中有人跳上讲台,推开主席,宣布解散国会,改组临时政府,委员定为巴尔贝斯、路易·勃朗、赖德律·洛兰、弗洛孔、科西迪耶尔、阿尔伯。然后,群众分成两队,由巴尔贝斯与阿尔伯领头,一直奔往市政府,准备宣布新临时政府成立。同时,国民军得到紧急聚集的口令,从阒无一人的国会赶到市政府,把为首的乱党拘捕,封了三个俱乐部,强迫科西迪耶尔辞职,交出中立的警察厅。从此以后,共和党同保守党合作,反对社会党,而国会也就和巴黎人民脱了联系。)zRn中华典藏网

余扫乃自始在帮他做事,比任何人都更加利用他的酒、他的雪茄;但是,天性不晓得尊敬是什么,他喜欢驳他,讥笑告示不大正确的格式、卢森堡讲演、维苏威女人、提罗尔男人,(卢森堡讲演是卢森堡劳工委员会的一种工作。二月二十八日,有两千左右工人,来到市政府请愿,要求临时政府设立一进步部,专司劳工事宜,然而因为和公共工作部职权冲突,决定设立一委员会,由路易·勃朗与阿尔贝分任正副主席,会址设在卢森堡宫。三月一日举行第一次会议,有二百工人代表参加,将工作时间一律减短一小时,巴黎为十小时,外省为十一小时。同时议决废除包工制。三月十七日,路易·勃朗召集了二百余资方代表,参加委员会,平等工作。但是,委员会没有钱进行实际改革事宜。路易·勃朗把开会叫做“一种当着饿殍讨论饥饿的讲演”。唯一的方法是劝解。讲演次数最多的是路易·勃朗,演辞大都在通报发表。然而有时太理想了些,空言无补,反而引起临时政府的担心。因为临时政府没有方法实施。 维苏威女人是些品行失检的妇女,在一八四八年组织了一个政治团体活动,被人这样称呼。有孟泰孟者,作诗讥笑道: “我是维苏威女人, 把首饰给我! 愿人人都来 弄皱我的裙子!” 提罗尔男人是二月革命之后一个政治团体的社员的称呼。提罗尔自阿尔卑斯山起,分而为三,归东德、奥地利与意大利管辖。以音乐、跳舞著名。)一切,甚至农业车,不用牛而用马曳,还有丑陋的少女护卫。阿尔鲁,正相反,帮当道辩护,梦想融合各党。但是,他的商业不大景气。他多少有点儿不安。zRn中华典藏网

他不曾为福赖代芮克和女元帅的关系悲伤;因为这种发现让他有权(在他的良心上)取消他在那位王爷走了之后二次许给她的赡养费。他推托事务棘手,唉声叹气。罗莎乃特是宽大的。于是,阿尔鲁先生把自己看做她心上的情人,——这提高他的自尊心,让他年轻了。相信福赖代芮克会给女元帅钱,他自以为“耍了他个漂亮”,简直藏起来不露面,万一碰在一起,就把空地方全留给他。zRn中华典藏网

这种平分伤了福赖代芮克;他觉得情敌的礼貌是一种过分延长的嘲弄。但是,翻脸的话,他就要为自己取消了一切回向那位的机会,再说,这是唯一听人谈到她的方法。依照惯例,或者,也许出于恶意,瓷器商谈话,故意提起她,甚至问他为什么不再看她去。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搜尽了借口,只好说他拜望了几趟阿尔鲁夫人,没有遇见。阿尔鲁临了相信了,因为他时常当着她热情地问到他们朋友的不来;她总是回说错过他的拜访;结局,这两种谎话不唯不矛盾,反而相为印证。zRn中华典藏网

年轻人的温柔,还有玩之掌上的愉悦,让阿尔鲁越发疼他。他把亲昵做到不能够再亲昵的地步,不是由于蔑视,而是由于信任。有一天,阿尔鲁写信给他,说有急事要到外省去二十四小时;求他替他站岗。福赖代芮克不敢拒绝他,来到校场营地。zRn中华典藏网

他必须忍受那些国民军的谈吐!除去一位炼制商人,拼命喝酒的滑稽先生,他觉得大家比他的子弹囊还蠢。主要的谈话是用剑带换掉枪带。有些人忿恨国家工厂(国家工厂是临时政府应允保障劳工权利的结果。这在表面上是路易·勃朗的另一胜利(还有一个是劳工委员会)。按照他的见解,失业的工人应当以类聚合,而由国家付给必需的资本。但是,公共劳工部部长马利实施这个计划,却别有用意。他要把国家工厂办失败了,给大家笑骂社会主义者一个机会。凡是失业的工人,国家工厂一律容纳,不问他们个别的技艺,依照军旅的方式分开,派去修筑车站、马路。工资是每天二法郎。然而,人多工少,政府便将工人分做两类,上工者二法郎,休息者一法郎半,最后减到一法郎,每人每周有三日上工,最后减到二日。这不是工厂,而是变相的施舍。不劳而获一法郎半,外省的农民也一窝蜂拥到巴黎。工厂的监督是一位和路易·勃朗不相干的中央学校的毕业生托马斯。八月二十五日,路易·勃朗向国会宣布道:“事实是……国家工厂……不仅不是我组织的,而且是组织了为难我的……我从来……没有走进一家国家工厂。”六月十五日,国会发动停办国家工厂的议论(每天消费十五万法郎)。六月二十一日,政府下令,凡十八岁到二十五岁的工人入伍,此外的工人遣往外省,从事垦殖。六月事变因而酿成。)。有的说:“我们到哪儿去?”听到这问话的人,好像站在渊边,张大眼睛回答:“我们往哪儿去?”于是,一个更胆大的喊道:“这不会久的!得有个结局才是!”同样的词句重复到黄昏,福赖代芮克快腻烦死了。zRn中华典藏网

临到十一点钟,看见阿尔鲁露面,他大吃一惊。阿尔鲁马上告诉他,他的事完了,跑来替换他的站岗任务。zRn中华典藏网

他没有事。这是一种捏造,为了一个人同罗莎乃特过二十四小时。但是,尊贵的阿尔鲁过于自信,最后疲倦了,他觉得疚心。他特地赶来谢谢福赖代芮克,邀他用夜饭。zRn中华典藏网

——多谢之至!我不饿!我要的只是我的床!zRn中华典藏网

——这样一说,更应该一块儿用饭了,快点儿!你多不挂劲!现在没有人回去的!太晚了!会危险的!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最后还是依从了。谁也想不到同伍的弟兄喜欢阿尔鲁,尤其是那位炼制商人。全爱他;他心肠好到抱憾余扫乃不在。但是他需要闭一分钟眼睛,不会长的。zRn中华典藏网

他没有去掉枪带,在营盘的床上躺直了,向福赖代芮克道:zRn中华典藏网

——靠近我一点。zRn中华典藏网

他甚至不顾规章制度,拿着他的枪,害怕有事发生。随后,结结巴巴道:“我的心肝!我的小天使!”不久就睡着了。zRn中华典藏网

说话的人全住了口;营地渐渐变得异常宁静。福赖代芮克让跳蚤咬得睡不着,看着他的四周。墙是用黄颜色刷的,中腰嵌着一块长木板,背囊在上面形成一排小瘤,同时靠底下,铅色的枪一管挨一管竖着;国民军发出打呼的声音,他们的肚子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一个空瓶子和好些碟子盖着火炉。三把草椅围着桌子,上面摊着一副牌。凳子中间一个鼓,挂带垂在底下。门边来的热风吹着煤油灯冒烟。阿尔鲁睡着,两只胳膊摊开;他的枪的位置是枪柄靠下,有点儿歪斜,铳口正好对着他的腋下。福赖代芮克看到之后,害怕起来。zRn中华典藏网

——不!我错了!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是万一他死了……zRn中华典藏网

马上,若干无穷无尽的画幅展开。他瞥见自己同“她”,夜晚,坐在一辆驿车上;随后,夏天有一夜,靠近河边,在家里灯光底下,在他们的家里。他甚至想到日常的开销,奴仆的支配,思索着,已然感到他的幸福;——实现的话,只要枪机一翘就成!脚的拇指尖一推,枪就放了,说起来是走火,也就算了!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往开里发展这个观念,就像一位剧作家在计划。忽然,他觉得这离实施不远了,他就要动手了,他一心盼着;于是,他大为恐怖。在这种焦忧急虑之中,他感到一种愉快,而且往下越陷越深,带着惊惧,觉得他的良心的杌陧在消灭;在他梦想的炽热之中,人世不复存在;他感到自己不过是胸口有一种不堪忍受的压抑罢了。zRn中华典藏网

炼制商人醒了,道:zRn中华典藏网

——我们喝白葡萄酒?zRn中华典藏网

阿尔鲁跳到地上,喝过酒,他打算解除福赖代芮克巡哨的职务。zRn中华典藏网

随后他带他到沙尔特街巴尔里饭馆用饭;因为他需要滋补滋补,他给自己叫了两盘肉、一只海蟹、一份甘蔗酒摊鸡蛋、一道生菜,等等,都浇上了一八一九年的索泰尔纳的白葡萄酒,搀着一八四二年的布尔哥尼的红葡萄酒,不算上果点时的香槟酒,和别的烧酒。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决不违反他的意思。他不大舒服,好像另一位能够从他的面孔发现他的思想的痕迹。zRn中华典藏网

两个肘子靠着桌沿,头向前低低垂着,阿尔鲁的眼睛盯牢他,向他讲起他的心事。zRn中华典藏网

他打算租下北方铁路所有沿线的坡地种番薯,或者在马路上组织一个奇异的马队,扮演“当代的名流”。他把所有的窗户出租掉,平均三法郎一个人,可以收一笔大利。总之,他想一个人一下子发一笔大财。不过,他讲道德,非难过度、放纵,说起他“可怜的父亲”,他还讲,在他每晚把灵魂献给上帝以前,他先要检查一下他的良心。zRn中华典藏网

——来一点儿橘皮酒,嗯?zRn中华典藏网

——随你高兴。zRn中华典藏网

至于共和国,凡事会调理好的;总之,他觉得他是地球上最快乐的人;说说忘了自己,他夸赞罗莎乃特的好处,甚至拿来和他的太太比较。那另是一回事了!人就想象不出那样美的大腿。zRn中华典藏网

——祝你健康!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和他碰杯。他因为随和,酒有点儿喝过了度;再说,强烈的阳光炫惑他的眼睛;他们一同回到维维纳街,彼此的肩章亲热地碰着。zRn中华典藏网

回到家,福赖代芮克一直睡到七点钟。随后,他到女元帅那边。她同一个男子出去了。也许同阿尔鲁?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继续在马路散步,但是人太拥挤,他走不过圣·马丁门。zRn中华典藏网

穷苦把一大群工人抛向街头;不用说,他们每天晚晌来到这里站班,等一个记号。虽说法律禁止聚集,“这些觖望的俱乐部”,以一种惊人的情形在增加;天天有许多资产者到那边去,或是表示不示弱,或是由于时髦。zRn中华典藏网

忽然,福赖代芮克瞥见三步以外的党布罗斯先生和马地龙;他转过头去,因为党布罗斯先生设法帮自己弄成了代表,他憎恶他。但是资本家拦住他。zRn中华典藏网

——一句话,亲爱的先生!我有话向你解释。zRn中华典藏网

——我没有要你解释。zRn中华典藏网

——我求你!听我讲。zRn中华典藏网

这一点不是他的过失。人家求他做,可以说是强迫他做。马地龙立即证实他的话:有些劳让代表亲自到他那边去来的。zRn中华典藏网

——再说,我一看自己可以自由了,那时……zRn中华典藏网

走道过来一群人挤开党布罗斯先生。过一分钟,他又出现了,向马地龙道:zRn中华典藏网

——你真帮了我的忙,你!你将来用不着懊悔的……zRn中华典藏网

三个人全拿背靠着一家铺子,说话好舒坦些。zRn中华典藏网

不时有人喊着:“拿破仑万岁!巴尔贝斯万岁!打倒马利!”数不清的群众提高了嗓音说话;——所有这些声音,让房屋隔住又反射过来,仿佛一个港口的一阵阵的波涛声。(六月四日,路易·拿破仑(本人在伦敦)有四区选为议员。托马斯把他荐给他的工人。于是波拿巴派的骚动和工人的骚动混在一起,每天黄昏,失业的工人聚在圣·德尼门与圣·马丁门之间的各条马路,喊着:“我们要有的!——有什么?——社会民主的共和国。”有的人改用这句话答复:“拿破仑!” 巴尔贝斯于五月十五日暴动之后被捕,判处徒刑,监禁在万塞。 马利(一七九五年——一八七〇年)是临时政府的公共劳工部部长。政府决定封闭国家工厂,强迫少壮工人入伍,一切交由马利执行。六月二十二日,工人在先贤祠聚齐,推举代表,同政府交涉。马利的答复是:“工人要是不愿意离开的话,我们会用武力把他们从巴黎打发走的。”听了这话,工人为之哗然,说马利不把他们当人看。政府下令逮捕工人代表,然而不晓得他们的名姓。第二天一清早,工人在巴士底狱聚齐,跪下向大革命时代的先烈致敬,然后喊着:“自由,要不然死!”散开奔往巴黎各区,揭起反抗的旗帜。)有些时间,声音静了;然后,《马赛曲》起来了。在若干车门底下,有些神秘模样的人拿剑杖送人。有时候,过来两个人,一前一后,挤挤眼,赶快分开了。走道站满成群看热闹的人;马路上密密的一群在骚动。成队的警察走出小巷,才一混进去,就不见了。好些小红旗,这里那里,仿佛火焰;车夫在他们高高的位子大做手势,随后,折回去。这是一种移动,一种十分滑稽的景象。zRn中华典藏网

马地龙道:zRn中华典藏网

——赛西勒小姐会喜欢看这个的!zRn中华典藏网

党布罗斯先生接着微笑道:zRn中华典藏网

——我太太,你清楚,不爱我侄女跟我们来的。zRn中华典藏网

没有人认出他是谁。三个月以来,他就喊着:“共和国万岁!”甚至他投票放逐奥尔良一族。(一八四八年五月二十六日,国会通过放逐奥尔良一族。第二天,通过废除放逐波拿巴一族的法令。)但是让步应该有一个完结。他表示忿怒,衣袋里放着一根短棒。zRn中华典藏网

马地龙也有一根。官吏不再是终身职了,他退出法院,他比党布罗斯先生做的还要激烈。zRn中华典藏网

银行家特别憎恨拉马丁(因为他支持赖德律·洛兰),此外还有比耶尔·勒卢、蒲鲁东、孔西代朗、拉梅耐、所有头脑发热的人、所有社会主义者。(孔西代朗(一八〇八年——一八九三年)是傅立叶的信徒,二月革命后,当选为国会议员。 拉梅耐(一七八二年——一八五四年)是十九世纪著名的宗教改革者,前半生努力于宗教和政治的分离,主张天主教自由,不为政治所羁缚。后半生努力于宗教与民主的接近,达到基督社会主义。早年为拿破仑所放,晚年为教皇所逐,一生颠沛,门徒叛弃,而信念不为之稍衰。一八三〇年九月,创办《未来日报》,报头刊“上帝与自由”,一八四八年二月革命后,当选为国会议员,创办《立宪人民日报》,至死没有和教皇妥协。著作如《宗教冷澹论》(一八一八年——一八二四年)与《信仰者言铭录》(一八三四年),影响极深。)zRn中华典藏网

——因为临到了头,他们要什么?肉税跟拘禁已经废掉;如今,政府考虑一种抵押银行的计划;往日,是国家银行!现在预算上有五百万给工人!但是,幸而一切上了轨道,多谢法卢先生!再会吧!让他们滚蛋吧!(二月革命后,法卢当选为议员,主张彻查国家工厂,被推为调查委员。国家工厂因为开销浩大(每天要十五万法郎),无法支持,要求国会批准拨款三百万法郎。六月十四日,法卢发表演说,指责管理人潦草从事,坐听工人闲散。十九日,法卢提议一次付与国家工厂一百万法郎。国会没有决定关闭国家工厂,然而也不给政府维持国家工厂的可能。)zRn中华典藏网

这倒是真的,不知道怎样喂养国家工厂的十三万工人,公共工程部当天下了一道命令,要所有十八岁到二十岁之间的公民服兵役,否则遣出外省,从事耕种。zRn中华典藏网

这种嬗变引起他们的忿怒,他们相信人家要毁灭共和国。远远离开京城的生活,仿佛一种流放,让他们痛苦;他们看见自己在荒原里发烧死掉。而且,许多人习于细工,把农业看做一种堕落;总之,这是一种饵,一种嘲弄,所有期许的正式否认。他们抵抗的话,人家要用武力;这怕是事实,他们准备预防。zRn中华典藏网

临到九点钟,巴士底狱和沙特莱狱附近聚集的群众冲到马路。从圣·德尼门到圣·马丁门,这只是一个庞大的骚动,一团的深蓝,几乎漆黑的一团。那些朦胧的人影,为不公道所激荡,全是炽热的瞳孔,灰白的颜色,饿瘦了的脸。但是,云聚上来;暴风雨的天煽热群众之间的电流,没有主意,围着自己打漩,形成一种波涛的巨大起落。它的深处似乎蕴有一种不可测度的力量,仿佛一种元素的能力。随即,大家喊着:“灯!灯!”有些窗户没有点灯;石子照准玻璃扔过去。党布罗斯先生觉得还是走开为是。两个年轻人陪他回去。zRn中华典藏网

他预料大祸要来了;人民又一次要侵入议会;说到这事,他讲,不是一个国民军出力,五月十五日他就死了。zRn中华典藏网

——可不是,他是你的朋友,我倒忘记了!你的朋友,做瓷器的,雅克·阿尔鲁!zRn中华典藏网

暴民掐住他的喉咙;这位好公民把他夺下来,救到一旁。所以,从那一天起,就有了一种关系。zRn中华典藏网

——改天一定要一块儿吃一顿饭,你常常看见他,告诉他我非常爱他。他是一个大好人,受人家诽谤,按着我的说法;他有的是才智,家伙!多多替我致意!晚安!……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离开党布罗斯先生,回到女元帅那边;带着一种极其郁悒的神情,他说,她应当在他和阿尔鲁之间选择一下。她柔柔地回答,她一点不明白这种“瞎三瞎四的话”,不爱阿尔鲁,决不想同他要好。福赖代芮克很想丢开巴黎。她不反对这种念头,第二天,他们动身到枫丹白露去了。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住的旅馆,和别的旅馆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庭院当中有一道泉水潺湲。房间的门开向一道走廊,仿佛在寺院里面。旅馆开给他们的房间是宽大的,摆着上好的木器,墙上挂着印花布,因为旅客稀少,静静的。沿着房屋,没有事的资产者走来走去;随后,太阳落了,在他们的窗户底下,好些小孩子在街上做竞走的游戏;——对于他们,这种继巴黎骚乱之后的安静,引起他们一种惊奇,一种慰藉。zRn中华典藏网

一清早,他们出去瞻望宫堡。走进栅栏,他们瞥见宫堡的整个正面,五座尖顶的阁,立在院子紧底的马掌形的楼梯,左右贴着两座较低的建筑。石道的苔藓远远和砖的褐色混成一片;整个宫堡是铁锈了的颜色,仿佛一身旧铠甲,呈出一种王室的肃穆,一种军人的、忧郁的庄严。zRn中华典藏网

最后,一个听差带了一串钥匙出现了。他先领他们看王后们的内殿、教皇的礼拜堂、弗朗索瓦一世的画廊、皇帝在上面签字退位的桃花心木小桌和旧牡鹿画廊,如今分做两间,一间是克利丝提娜差人暗杀毛纳耳代斯基的地方。(教皇是庇护七世(一七四二年——一八二三年),一八〇〇年即位为教皇,一八〇四年来到巴黎,为拿破仑加冕。但是,没有几年,法国军队攻入罗马,把他送到法国南部,一八一二年改在枫丹白露软禁,直到一八一四年拿破仑失败,他才重返罗马。 礼拜堂应该是三位一体小教堂,建于一五二九年,原为圣·路易的礼拜堂。 皇帝即拿破仑。他用了将近一千二百万法郎重修枫丹白露宫殿。一八一四年四月五日,拿破仑在红厅签字,宣布退位。其后红厅即改称退位室。 克利丝提娜(一六二六年——一六八九年)是瑞典的女王,一六三二年即位,聪明,美丽,所受教育如男子,其后厌恶王位所与之拘束,于一六五四年让位,倾室而往南欧,改奉天主教。一六五七年十一月十日,寓居枫丹白露,以残酷的手段,在牡鹿画廊,绞死侍臣毛纳耳代斯基。迄今在暗杀的地点,陈列着死者的剑甲。毛纳耳代斯基是意大利一个侯爵,相传有卫队长桑提耐利者,亦意大利人,是女王的新宠,为侯爵所忌,因仿其字体,写信诽谤女王,招致祸败。)罗莎乃特用心听着这个故事;随后,转向福赖代芮克道:zRn中华典藏网

——不用说,是由于妒忌?你可小心点儿!zRn中华典藏网

接着,他们穿过国务会议厅、卫兵室、宝殿、路易十三的客厅。高大的窗户,没有帘子,撒下一道白光;灰尘微微弄黯了窗闩的扶手、小几的铜脚;宽大的布幅覆着各处的座椅;门上可以看见路易十五猎获的禽兽;这里那里,垂着一些挂毯,上面绣的是奥林匹斯诸神,浦西色(浦西色是希腊神话里的一个少女,为爱神所爱,于夜间隐形而来,天明即去。维纳斯加以阻挠,一双爱侣经过若干艰险,终归于好。),或者亚力山大的战争。zRn中华典藏网

走过那些镜子,罗莎乃特停一分钟,理平她的发辫。zRn中华典藏网

穿过望楼的院子和圣·萨杜尔南小教堂,他们来到礼堂。(圣·萨杜尔南小教堂是路易七世(一一一九年——一一八〇年)所建,文艺复兴时期重修,枫丹白露最古的遗迹。)zRn中华典藏网

天花板的绚烂和壁画的富丽缭乱他们的眼睛。天花板分成八格,用金银砌高,比一颗宝石的刻镂还要精细;壁画从庞大的壁炉(上面有新月和箭筒环绕着法兰西国徽)一直画到另一端礼堂一样宽的音乐台。十个弧形窗户大敞开,阳光照着画幅发亮,碧空把穹隆的绀蓝续到无边无涯;树林的雾似的顶梢充满天空,从深处好像传来一片罢猎的象角的回声,还有神话的舞剧,在绿叶下,聚集了好些扮做女仙林神的贵女贵男,——一个科学厚实、热情激昂、艺术豪华的时代,理想是把人世带进一种赫斯珀里德斯的梦,让帝王的情妇和星宿混淆。在这些著名的情妇之中,那最美的给自己在右墙留下像貌,扮做猎神狄亚娜,甚至还扮做地狱的狄亚娜,不用说,好让人留意她的权力一直超越到坟墓以外。(赫斯珀里德斯是希腊神话中黄昏的三位女儿,宅居在西方一座花园,看守一棵金苹果树,一条百头的龙帮着她们护卫。 狄亚娜是罗马的猎神,不嫁,又是月神。她著名的神庙在阿芮齐阿,一座森林里面,采了一条金枝,便可以通行无阻,直下地狱。同时,地狱的女神海卡特,三头三身,也和狄亚娜混为一个。)所有这些符志证实她的光荣;这里依然留下她点儿什么东西,一种模糊的声音,一种越放越长的光束。zRn中华典藏网

一种难以解说的回到过去的肉欲擒住福赖代芮克。为了排遣他的欲望,他多情地端详罗莎乃特,问她愿不愿意做这个女人。zRn中华典藏网

——什么女人?zRn中华典藏网

——狄亚娜·德·浦洼提耶!zRn中华典藏网

他重复道:zRn中华典藏网

——狄亚娜·德·浦洼提耶,亨利二世的情妇。(狄亚娜·德·浦洼提耶(一四九九年——一五六六年)十三岁结婚,三十二岁守寡,见爱于亨利二世(一五一九年——一五五九年)为太子时,一五四七年亨利二世即位,封为法朗提怒洼公爵夫人,声势烜赫,左右一切。她给亨利二世(弗朗索瓦一世的儿子)建议,继续修缮枫丹白露宫囿。)zRn中华典藏网

她仅仅来了一小声:“啊!”就完了。zRn中华典藏网

她的喑哑清清楚楚证明她一无所知,一无所懂,于是出于殷勤,他向她道:zRn中华典藏网

——你也许无聊?zRn中华典藏网

——不,不,正相反!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仰着下颌,一种十分迷漠的视线向四周浏览,放出这句话:zRn中华典藏网

——这叫人想起好些往事!zRn中华典藏网

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力量,一种尊敬的意愿;这种严肃的神情越发衬得她姣好,福赖代芮克饶恕她了。zRn中华典藏网

鲤鱼塘尤其让她开心。足足一刻钟,她往水里扔着面包碎屑,看鱼跳跃。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靠近她,坐在菩提树底下。他想起所有住过这里的人物,查理五世、瓦卢瓦王室、亨利四世、彼得大帝、卢梭和“包厢里哭泣的美人们”,伏尔泰、拿破仑、庇护七世、路易·菲力普;(查理五世(一五〇〇年——一五五八年)是西班牙国王兼日耳曼皇帝,弗朗索瓦一世最大的仇敌。一五三八年,他和弗朗索瓦一世签订和平条约,次年,行经法国,前往剿平荷兰的叛乱。 瓦卢瓦王室始于一三二八年登基的菲力普六世,终于亨利三世(一五五一年——一五八九年)。 修建枫丹白露宫殿,在弗朗索瓦一世之后,就要算亨利四世。他在这里用了二百四十多万法郎(在当时是一个很大的数目),从一五九三年一直修到一六〇九年。 俄皇彼得一世于一七一七年来游法国,驻跸枫丹白露。 一七五二年十月十八日,宫囿附设的剧场第一次上演卢梭的《乡村的巫士》,观众为国王与宫廷内外臣妇,卢梭在《忏悔录》第八卷追记道:“从第一场起(真还具有一种动人的质朴),我就听见包厢里面起了一阵当时演这一类戏还没有听过的惊异赞美。……我听见我四周一片妇女的耳语,我觉得她们天使一般美丽,互相低声在说:这可爱,这销魂;没有一点声音不动人心。引动那么多可爱的女人们的快乐把我感动到流泪了;临到第一次对唱,看见不是我一个人哭,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路易·菲力普修缮枫丹白露宫囿,用了三百五十万法郎。一八三七年五月三十日,太子奥尔良公爵在这里举行盛大的婚典。一八四六年四月十六日,路易·菲力普在花园遇刺,侥幸逃免。)他觉得这些乱哄哄的死者围着他,碰着他;虽说他觉得他们具有诱惑,但是,形象这样纷淆,也就够他头昏脑涨的了。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最后来到花园。zRn中华典藏网

这是一个大直角形,一眼望尽宽大的黄色走道。方方的草畦、一垄垄黄杨、金字塔似的水松、低洼的碧草和窄长的花坛,中间稀零的花仿佛灰地的斑点。花园尽头展开一座公园,中间流过一道长渠。zRn中华典藏网

王宫本身有一种特殊的忧郁,不用说,由于面积太大,主客稀少,由于军乐喧天之后,这里想不到有多沉静,由于王宫的奢华不变,朝代易逝,令人感到悲哀和惆怅——甚至天真的头脑,也感到这种世纪的气息、悲哀、阴惨,仿佛木乃伊的一种馥郁。罗莎乃特大打呵欠。他们转回旅馆。zRn中华典藏网

用过午饭,人家给他们叫来一辆敞车。他们从一个圆路交口走出枫丹白露,随后缓缓走上一条沙路,进了一个小松树林。树越来越大了;车夫不时说着:“这儿是暹罗兄弟、法拉孟、帝王花,……”(这些都是风景的名称。不过用暹罗兄弟,都是当时的把戏。这是一对连在一起的兄弟,巡游欧美赚钱,一八七四年死在美国。 法拉孟是即将枯死的、传说中的老树。)没有忘记任何有名的风景,有时候甚至停住,让他们欣赏欣赏。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走进福朗沙尔大树群。车像一个冰床在草地上滑;看不见的鸽子呢喃着;忽然,出现了一个咖啡馆的伙计;他们下到一座花园的栅栏前面,里头有些圆桌。随后,绕过左边一座荒凉的道院的墙垣,他们走上大石头,不久就到了谷底。zRn中华典藏网

谷的一侧盖着交错的沙石和桧树,同时另一侧,地面差不多是光的,向谷底倾斜而下,一条小径穿过一片绿色的灌木丛,形成一道灰白的线;往远处可以瞥见一个平顶圆锥形的尖端,后面有一座电信台。zRn中华典藏网

半点钟以后,他们重新下车,去爬阿斯普尔孟(作者笔误为阿斯普尔孟(Aspremants),实际是阿普尔孟(Apremants)。)的山峰。zRn中华典藏网

小道曲曲折折,两旁短粗的松树,上面是巉岩的石头;森林的这个角落有什么东西出不来气,带一点儿犷野和幽静的味道。人想到隐士,角中间顶着一个火十字的大牡鹿的伴侣,带着严父的微笑,跪在洞前迎接法兰西的贤君。温煦的空气里洋溢着一种树脂的气味,树根贴着地面,像静脉一样纵横交叉。罗莎乃特在上面踬来踬去,觖了望,直想哭。zRn中华典藏网

但是,走到山顶,她又欢喜了,发现一片杈桠底下,有一个出售雕花的木制品的酒馆。她喝了一瓶柠檬水,买了一根冬青手杖;她望也不望一眼山头四外的风景,就跟着一个在前头打着火把的顽童,进了强盗洞。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的马车在下·布乃欧等他们。zRn中华典藏网

一个穿蓝短褂的画家,膝头放着颜色盒,在一棵橡树脚边工作。他仰起头,看着他们过去。zRn中华典藏网

在沙伊的半坡,忽然飘来一阵雨点,他们拉起车篷。差不多一霎眼,雨住了;回到镇市,就见街上的石道在阳光下面熠耀。zRn中华典藏网

有些新来的旅客,告诉他们,一场可怕的战争染红了巴黎。罗莎乃特和她的情人并不吃惊。随后,人散了,旅馆又平静了,煤气灯熄灭,他们偕着庭院泉水的呢喃入睡。zRn中华典藏网

第二天,他们去看狼谷、仙女塘、长石、马尔劳特;第三天,他们随车夫的意思游玩,也不问他们去什么地方,甚至往往忽略了著名的风景。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坐在旧“朗斗”里面,车子像沙发一样低,盖着一个褪了色的条纹布篷,他们觉得十分称心!沟渠充满荆棘,从他的眼下不断地缓缓而过。白光仿佛箭,穿过高大的蕨类植物;有时候,一条荒径好像直线,在他们面前出现;有些草软软地挺在这里那里。十字路口中央,一个十字架伸开四只胳膊;有些地方,柱子倾斜着,和死树一样;有些蜿蜒在树叶底下的羊肠小道,叫人直想随着走下去;就在同时,马转了弯,走进一条小路,陷在泥泞里面;往远里看,苔藓长在深深的车辙的边沿。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以为离开了人群,只有他们自己。但是,忽然之间,过来一个禁止狩猎的警察,荷着枪,或者一队衣服褴褛的妇女,背上拖着长长的柴草。zRn中华典藏网

马车一停,就是一片寂静;仅仅听见辕架中马的嘘息,和幽微的、重复的鸟声。zRn中华典藏网

有些地方,光照亮树林的外圈,里面是灰暗的;要不就是,靠前一片朦胧,远远展开淡紫的云汽,一片白光。正午的日光,笔直落在宽广的绿野上,把它们溅开,把银滴挂在树枝的尖端,把草地划成一堆一堆的碧玉,把金斑挥在一层落叶上;人仰起头,从树顶中间,望见天空。有些树顶高得不得了,呈出主教或者皇帝的尊严,或者顶碰顶,用它们的长柱做成凯旋门;有的从根斜起,好像将倒的圆柱。zRn中华典藏网

这群垂直的粗线露出一丝空隙。于是,大片的绿浪,仿佛不整齐的阳纹,一直滚向谷底,峰峦向前迈来,虎视金黄色的原野,而原野渐渐消失在一片迷蒙的灰白中。zRn中华典藏网

站在一个高地方,你挨近我,我挨近你,吸着风,他们觉得一种更自由的生命的骄傲,带着一种过剩的精力,一种没有原因的欢悦,沁入他们的灵魂。zRn中华典藏网

各式各样的树木形成一种幻景。山毛榉光滑的白皮,交杂着它们的冠冕;槐树软软地弯着它们海青的杈桠;在成丛的榆树当中,竖起古铜般的冬青;接着是一排瘦弱的枫树,斜成悲悼的姿态;松树有琴管一样对称,不断地摇摆,仿佛在歌唱。疙里疙瘩的巨橡抽搐着,在地面铺开,搂在一起,身子结结实实,犹如半身雕像,用赤裸的胳膊扔出觖望的呼吁,忿怒的恐吓,仿佛一群提坦(提坦是希腊神话里的十二位巨神,全是“天”与“地”的儿子,反抗宙斯,为后者殛毙。),生了气,动也不动。池塘的上空翱翔着一种更重的气氛,一种寒热病似的疲倦。水面让一簇一簇的荆棘割成种种花纹;狼到这里喝水,岸边的苔藓是硫磺色,好像让巫婆的脚印烧过一样,蛙不断的喧嚣回应着盘旋的乌鸦的呼唤。随后,他们穿过单调的空地,这里那里,种着一棵新剪的小树。一种铁声,繁密的敲打可以听到:一队石工在山腰凿打石头,石头越来越多,终于挡住了全部的风景,石头像房子一样方正,花砖一样平坦,互相支着、跨着、混着,仿佛什么古城的奇异的难以辨识的废墟。然而也就是它们的狂乱,令人想起火山、洪水、不见经传的灾患。福赖代芮克说它们从开天辟地以来就在这里,一直要停到世界末日;罗莎乃特转过头,说“这会叫她发疯的”,便走过去掐石楠。它们的小堇花,一堆靠近一堆地压着,形成不整齐的薄片,下面松散的土,仿佛在云母石闪烁的沙砾的边沿挂着黑流苏。zRn中华典藏网

有一天,他们来到一座全是沙砾的小山的中腰。沙面没有人走,形成对称的波纹;这里那里,好像山角横在一座干枯的海床,凸起好些兽形的石头,伸出头的乌龟、爬动的海豹、海马和狗熊。什么人也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阳光打着沙砾发亮;——忽然,在光的颤动之中,走兽似乎动了起来。他们急忙回来,害怕晕眩,差不多恐惧了。zRn中华典藏网

森林的严肃气氛感染了他们;他们好几个钟点沉默着,任凭弹簧摇摆自己,就像一种平静的酩酊麻痹住他们。胳膊放在她的腰底下,同时鸟在唧唣,他听着她说话,差不多就只一眼,他看到她帽子上的黑葡萄、槐子、面网的襞襀和螺旋式的浮云;他斜向她的时候,她皮肤的清新和树林的馥郁混做一片。他们觉得一切好玩;好像希有的东西,他们指给彼此来看挂在小树丛的蜘蛛网,石头中间盛满了水的窟窿,树枝上一个松鼠,追着他们的两个蝴蝶的飞翔;要不就是,二十步以外树底下,安安详详走来一只牝鹿,高贵而又温柔的神情,旁边带着它的小鹿。罗莎乃特为了抱它,直想跑过去。zRn中华典藏网

有一回,她真害怕了,一个男子忽然走来,让她看一个盒子里面的三条蝮蛇。她急忙跑来,贴着福赖代芮克;——她软弱,他强到可以保护她,他觉得快乐。zRn中华典藏网

那天晚晌,他们在塞纳河边一家客店用饭。桌子靠近窗户,罗莎乃特面对着他;他端详着她的玲珑的小白鼻子,上翘的嘴唇,清澄的眼睛,蓬松的栗色发辫,标致的圆蛋脸。生丝袍贴着她有点儿下垂的肩膀;两只手伸出朴素的袖口,和雕出来的一样,斟着酒,在台布上向前摸索。端上来的菜是伸着四肢的一只子鸡,白粘土果盘盛着的酒糟鳗鱼,走味的酒,太硬的面包,缺口的刀子。这一切增加快乐、幻觉。他们差不多以为自己在意大利旅行,在蜜月之中。zRn中华典藏网

离开以前,他们沿堤散了散步。zRn中华典藏网

柔柔的蓝天,顶一样圆,倚着天边参差不齐的树林。对面草地尽头,一个乡村有一座钟楼;左边往远里去,一家的屋顶仿佛河上一个红斑;河弯弯曲曲,躺在地面,好像动也不动。但是,灯心草倾侧着,水轻轻摇着岸边撑鱼网的竿子;那边有一个捕鱼的柳条筐,两三条旧船。靠近客店,一个戴草帽的女孩子在抽一座井里的水桶;——每次水桶上来,福赖代芮克听着链子铄铄的声音,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zRn中华典藏网

他觉得他的幸福十分自然,涵在他的生命和这个女人的身子里面,他相信自己会快乐到死。一种需要逼他对她说些温柔的语言。她用可爱的话回答,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想不到的甜蜜魔住他。他最后发现她有一种崭新的美丽:它也许是周遭事物的反映,要不就是,它们的隐秘的可能性让它开花放蕾。zRn中华典藏网

躺在田野中间,他把头枕着她的膝盖,躺在她的小伞底下;——要不就是,俯伏在草里,他们面对面,互相望着,你饮着我,我饮着你,终于得到了满足,然后眼皮半闭,不再言语了。zRn中华典藏网

有时候,他们听见老远老远的鼓声。这是村中召集的信号,赶去保护巴黎。zRn中华典藏网

带着一种蔑视的怜愍,福赖代芮克道:zRn中华典藏网

——啊!瞧!暴动!zRn中华典藏网

他觉得这一切骚乱,和他们的爱情及永生的自然比,实在是黯无颜色。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不管什么都谈,他们完全知道的事,他们不关心的人,万千无聊的琐碎事。她的女仆和她的理发师,她说给他听。有一天,她不留神说出她的岁数二十九岁;她老了。zRn中华典藏网

有好几次,不经心,她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他。她做过“一家铺子的女招待”,到英吉利旅行过一趟,想做女戏子,下过一番工夫;一桩一桩全不连接,没有法子拼成一副面目。有一天,他们背着一块牧场,坐在枫树底下,她说得比较详细。下边,挨着道旁,一个小姑娘,在尘土里面赤着脚,牵着一条母牛吃草。看见他们,她过来求施舍;她一只手握着褴褛的短裙,一只手搔着满头的黑头发,仿佛路易十四时代的一条假辫,整个头是棕颜色,中间照耀着一对又好又大的眼睛。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道:zRn中华典藏网

——她以后会长得好看的。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接下去道:zRn中华典藏网

——只要她没有母亲,就有机会了!zRn中华典藏网

——嗯?怎么样?zRn中华典藏网

——可不是;我,不是母亲……zRn中华典藏网

她叹了口气,开始说起她的儿时。她的父母是土红十字的织工。她跟父亲做学徒。这可怜的好人白辛苦,太太骂他,把一切卖掉来喝酒。罗莎乃特看见他们的屋子,沿窗排列的纺机,放在炉子上的锅,漆成桃花心木的床,迎面一个衣橱,和她一直睡到十五岁的幽暗的壁龛。最后来了一位先生,一个胖子,黄杨颜色的脸,信士的举止,穿着黑衣服。母亲和他在一起谈话,结局,三天以后……罗莎乃特收住口,然后,带着一种淫荡和苦辣的视线,说道:zRn中华典藏网

——就这么解决了!zRn中华典藏网

接着,回答福赖代芮克的手势道:zRn中华典藏网

——他是结了婚的(所以他害怕在自己家里坏了事),我叫人牵到一个饭店的房间,人家告诉我,我会快活的,我要收到一件漂亮礼物。zRn中华典藏网

“走到门口,第一个兜我注意的东西,就是一个镀银烛台,桌子放着两份刀叉。天花板上一面镜子映着它们,墙上的蓝缎幔子把全屋衬成一个放床地方。我吃了一惊。你明白,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可怜虫!别瞧我眼花缭乱,我还真怕。我想走开。可是我待了下来。zRn中华典藏网

“那儿只有一个座椅,就是靠着桌子的一张睡椅。我坐上去,它就软软陷了下去;地毡里的暖气设备的出口给我送来一片热气,我坐在那儿什么也没有动用。伙计站着,劝我吃东西。他立即给我斟了一大杯酒;我的头发涨,我想开开窗户,他告诉我:‘不,小姐,不许开窗户的。’他离开了我。桌上摆了一堆我不认识的东西。我觉得没有一样好东西。临了,我选了一罐蜜饯,我一直在等着。我不晓得什么事阻碍他不来。时候很晚了,至少有半夜了,我疲倦到支不下去了;我推开一个枕头,要放倒身子,我手边碰到一种画册,一本簿子;是春宫……我伏在上面睡熟了,他走进来。”zRn中华典藏网

她低下头,透出思维的模样。zRn中华典藏网

四周的树叶咝咝地响着,一棵高大的毛地黄在一堆草里摇曳,光在草上浪一样流着;母牛不见了,但是啃草的声音很快就一时一时打破了沉静。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看着地上的一点,离她三步远,定定地,鼻孔翕动着,想着什么。福赖代芮克握住她的手。zRn中华典藏网

——你受够了罪,可怜的亲爱的!zRn中华典藏网

她道:zRn中华典藏网

——是的,你想不出我多受罪!……甚至想一死拉倒;人家又把我搭救了。zRn中华典藏网

——怎么来的?zRn中华典藏网

——啊!别往上面想了!……我爱你,我快活!亲亲我。zRn中华典藏网

她一根一根拿掉那些勾住袍子下摆的白术枝子。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特别思索她没有说出的话。她怎样一步一步脱离忧患的?她是从哪一个情人那儿得到教育的?他第一次到她那里去的时候,她做什么来的?她临尾的口供止住了问话。他仅仅问她,她怎么样认识阿尔鲁的。zRn中华典藏网

——由法提腊斯。zRn中华典藏网

——有一次,在王宫,跟他们俩在一起,我看见的不是你吗?zRn中华典藏网

他提出准确的日子。罗莎乃特吃力在想。zRn中华典藏网

——是的,对的!那时候……我不快活!zRn中华典藏网

可是阿尔鲁的表示很好。福赖代芮克不否认;不过,他们的朋友是一个滑稽人,有的是毛病;他用心一一举出来。她全承认。zRn中华典藏网

——管它哪!……反正人爱他,这骆驼!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道:zRn中华典藏网

——现在还爱?zRn中华典藏网

她脸红了,一半带笑,一半生气。zRn中华典藏网

——没有的话!那是老话了。我什么也不瞒你。就算是真的,轮到他,又是一回事了!再说,你欺侮的那个人儿,我也不觉得你待她好。zRn中华典藏网

——我欺负的那个人儿?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托住他的下颌。zRn中华典藏网

——还用说!zRn中华典藏网

学着奶妈的声调挑逗道:zRn中华典藏网

——老是不乖!跟他老婆有两手儿!zRn中华典藏网

——我!瞎白!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微笑着。她的微笑伤了他,他以为这是不关心的证据。但是她带着一种求他撒谎的视线,柔柔地说下去道:zRn中华典藏网

——当真?zRn中华典藏网

——自然!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用他的名誉发誓,他从来没有在阿尔鲁夫人身上转过念头,因为他爱另一位。zRn中华典藏网

——那么是谁?zRn中华典藏网

——你呀,我的美人儿!zRn中华典藏网

——啊!别拿我开心!你招我生气!zRn中华典藏网

他看还是编一个故事,装一番热情稳当。他捏造了一些添枝加叶的情节。而且,这个人曾经让他十分痛苦。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道:zRn中华典藏网

——你的运气可也真坏!zRn中华典藏网

——噢!噢!也许吧!zRn中华典藏网

意思是说,他交过几次好运,目的要人看重他,好比罗莎乃特,不肯说出她所有的情人,要他加倍敬重她;——因为,临到最亲昵的心腹话,由于虚伪的羞耻、雅致、怜愍,人总有些拘束的。你就别人或者就自己,发现了些渊谷,或者泥淖,阻止你追寻下去;而且,你感觉你不会为人了解;正确的表白又那样艰难;完全的结合自然也就少而又少。zRn中华典藏网

可怜的女元帅没有认识过更好的男子。她时常,端详着福赖代芮克,眼泪夺眶而出,随后,她仰起眼睛,或者投向天边,仿佛她瞥到什么宏大的晨阳,无边无涯的幸福的远景。最后,有一天,她宣布,她希望做一回弥撒,“好给他们的爱情添福”。zRn中华典藏网

那么,为什么从前她拒绝他,拒绝了那么许久?她自己也不大清楚。他好几次提起他的问话;她把他搂在怀里,回道:zRn中华典藏网

——因为我怕太爱你,我亲爱的!zRn中华典藏网

星期天早晨,在一张报纸刊载的受伤的名单中,福赖代芮克读到杜萨笛耶的名字。他喊了一声,拿报纸给罗莎乃特看,说他马上就要动身。(星期天是六月二十五日,内战最激烈的一天。)zRn中华典藏网

——做什么去?zRn中华典藏网

——为了看他,照料他呀!zRn中华典藏网

——你不会叫我一个人留下,我想?zRn中华典藏网

——跟我一块儿去。zRn中华典藏网

——啊!我去加入那种蛮打蛮闹!谢谢!zRn中华典藏网

——可是,我不能够……zRn中华典藏网

——达,达,达!倒像医院少看护!再说,那家伙,他管你什么事?人人为的自己!zRn中华典藏网

这种自私论调惹他忿恨;他责备自己没有同别人一样都在那边。对国家的忧患那样不关心,未免小气,资产气。他的爱情压在他身上,忽然像一种罪恶。他们噘了一个钟头嘴。zRn中华典藏网

随后,她求他等等,不要就冒大险去。zRn中华典藏网

——万一人家杀了你!zRn中华典藏网

——哎!我要尽的不过是我的责任!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跳了起来。第一,他的责任是爱她;不用说,他不再恋她了!他连常识也没有!多了不得的念头,我的上帝!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捺铃要账单。但是,回到巴黎并不容易。勒卢洼运输公司的马车方才动身,勒贡特公司的四轮马车不打算走,布尔包耐的公共马车要来也得夜深,还许客满了人了;谁也说不定准。他费了许多时间打听,最后他想到乘驿车。福赖代芮克没有护照,驿站站长拒绝供给马匹。临了,他雇了一辆“喀莱实”(就是领他们游山玩水的那辆),将近五点钟,他们来到莫滦的贸易旅馆前面。zRn中华典藏网

菜市摆着一束一束武器。县长禁止国民军往巴黎开发。不属他这一县的人可以继续他们的路程。大家叫唤着。客店里乱哄哄一片。zRn中华典藏网

罗莎乃特怕得不得了,说她不再走了,重新求他停住。店东夫妇一同帮她说话。一位吃饭的先生搀进话,说战争不久就要结束了;再者,人应当尽自己的责任。听了这话,女元帅加倍呜咽。福赖代芮克急死了。他把钱包留给她,急忙吻吻她,走掉了。zRn中华典藏网

来到高尔拜伊车站,人家告诉他,乱党每隔一段距离就截断了铁轨,车夫不肯再往远里带他;说他的马“乏了”。zRn中华典藏网

幸而由于他的保护,福赖代芮克得到一辆坏马车,为了六十法郎的价码,不算小账,答应把他一直领到意大利车站的栅栏。但是,离栅栏一百步远,领路的人请他下来,回身走了。福赖代芮克在路上走着,忽然看见一个哨兵横起枪刺。四个人抓住他喊道:zRn中华典藏网

——又是一个!小心!搜搜他!强盗!坏蛋!zRn中华典藏网

他差不多吓呆了,随人把他带到栅栏的哨所。这在十字路口,正好是高布兰马路、医院马路、高德福洼街和穆福达尔街的交口。zRn中华典藏网

在四条路的梢头,四道石头防线做成庞大的坡面;火把这里那里闪灼着;虽说尘土往上升,他看出有常备军和国民军,全是乌黑面孔,衣冠不整,怒容满面。他们方才夺到这个地方,枪毙了几个人;他们的怒火还没有熄灭。福赖代芮克说他从枫丹白露来,救一个住在拜勒风街的受了伤的同志;起初没有人相信他;他们检验他的手,甚至于闻闻他的耳朵,弄明白他没有火药味道。zRn中华典藏网

因为重复同一的话,他最后说服了一位队长,队长命令两个枪手把他解到植物园哨所。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走下医院马路。吹过来一阵强风,把他吹得有了生气。zRn中华典藏网

随后他们由马市转弯。右手的植物园形成黑压压一大片;同时,左手,慈悲医院整个正面,个个窗户点着灯,火灾一样辉煌,好些影子在玻璃上闪来闪去。zRn中华典藏网

押送福赖代芮克的两个人走了。另一个人一直把他陪到工艺学校。zRn中华典藏网

圣·维克道街整个是阴沉沉的,没有一盏煤气灯,没有一家有灯火。每隔十分钟,就听见:zRn中华典藏网

——哨兵!留神!zRn中华典藏网

呼喊声在寂静之中好像一块石子落进深渊发出的回音久久不息。zRn中华典藏网

有时候,沉重的脚步声拢近了。这是一队少说也有一百人的巡逻队;从这堆模糊的人影发出一片耳语和铁的暧昧的响声;带着一种和着节拍的摇曳,他们走远了,溶进了黑暗。zRn中华典藏网

在交口的中心,有一个骑着马的龙骑兵,动也不动。不时驰过一个公文驿使,随即又开始了沉静。炮车在石道远远走动,发出沉闷的、可畏的轰隆轰隆的声音;听着这一切和平日不同的响声,心紧了起来。它们仿佛简直扩大了深沉的,完全的沉静,——一种黑暗的沉静。有些穿白色工人衣服的人走近兵士,说一句话,鬼怪一样消失了。zRn中华典藏网

工艺学校哨所挤满了人。好些女人阻住门限,要求去看她们的儿子或者她们的丈夫。他们叫她们到先贤祠,去那边改成存放尸首的地方。他们不听福赖代芮克的理由。他执意要讲,发誓,说他的朋友杜萨笛耶等着他,就要死了。他们最后派了一位连长,把他领到圣·雅克街的坡头,第十二区的区所。zRn中华典藏网

先贤祠广场挤满了兵士,躺在草上。天亮了。露宿营房的灯火熄了。zRn中华典藏网

叛变在这地带留下一些可怕的痕迹。街上的地,从这一头到那一头,全是高低不平。荒凉的障碍物上,堆着马车、煤气管、货车轮子;有些地方,积着一些小黑水滩,想必是血流成的。房屋中满了枪弹,灰脱了,露出它们的木材。有些百叶窗,和烂布一样,悬在一枚钉子上。台阶倾圮了,门向空里开着。房屋的内部和它们破碎的壁纸,全露出来了;有时候,里面还存着精致的摆设。福赖代芮克看到一只挂钟、一根鹦鹉杖、一些画幅。zRn中华典藏网

走进区所,就见国民军正在不休不憩地谈论这些人的死:布赖阿、乃格芮耶、沙包乃勒代表和巴黎大主教。(布赖阿(一七九〇年——一八四八年)是法国的将军。六月二十五日,巴黎人民起义的第三天,他来到意大利广场,站在群众中间,请他们投降;他们把他扣住不放。过了两小时,听见有人喊:“军队来了!”群众把他和他的副官全杀了。 乃格芮耶(一七八八年——一八四八年)是法国的将军,和另一位将军杜维维耶,率领政府军攻剿群众,六月二十五日,在巴士底狱广场重伤而死。 沙包乃勒是国会议员,六月二十五日,在巴士底狱广场被杀。 六月二十五日下午四时巴黎大主教阿福尔,来到圣·安东关厢,拿着十字架,以宗教的名义,请求双方停战,但是,背后飞来一颗子弹,正好把他打死。枪弹是政府军发的。但是,一般人以为是群众打的,加上布赖阿将军被杀,引起全国的反感,毁掉对工人的任何同情。 六月二十六日上午,政府军攻入工人最后的堡垒(圣·安东关厢),结束这三日的内战。)他们讲,奥马尔公爵在布劳涅上了岸,巴尔贝斯逃出了万塞,炮兵从布尔吉开来了,外省的救兵聚齐了。将近三点钟,有人带来好消息;暴动方面的议和代表在国会主席的府邸。zRn中华典藏网

于是,全快活了;看见自己还有十二法郎,福赖代芮克要了十二瓶酒,希望借着这个加快他的释放。忽然,大家相信听见一排枪声。酒不喝了;大家用怀疑的眼睛望着不识者;他也许是亨利五世。(亨利五世即尚保尔伯爵。)zRn中华典藏网

不愿意负任何责任,他们把他送到第九区的区所;这方面允许他出去,然而不得在早晨九点钟以前。zRn中华典藏网

他一直奔往伏尔泰码头。靠住一个开着的窗户,一个穿衬衫的老头子仰起眼睛在哭。塞纳河平平静静地流着。天整个是蓝的;鸟在杜伊勒里宫的树木里面歌唱。zRn中华典藏网

福赖代芮克穿过校场的时候,就见一个舁床抬过去。哨兵马上举起武器,军官把手放在军帽边道:“给不幸的勇士敬礼!”这句话差不多变成必不可少的了;喊它的人总像很被感动。一群狂怒的人护送着舁床,呼喊道:zRn中华典藏网

——我们要替你报仇的!我们要替你报仇的!zRn中华典藏网

马车在马路上行来行去,有些女人在门前拆旧衣服。暴动失败了,要不也是差不多失败了;一张方才贴出的卡芬雅克(卡芬雅克(一八〇二年——一八五七年)将军是著名民主党领袖高德福洼·卡芬雅克的兄弟。一八四八年,他正做阿尔及利亚总督,二月革命爆发,他受命为陆军部部长。六月事件发生,国会推选他做行政首领,指挥军队和工人作战。二十六日清晨,工人派遣代表,要求卡芬雅克允许不追究。卡芬雅克坚持无条件地投降。战争开始,军队完成最后的占领。政府宣言:“秩序战胜了骚乱。共和国万岁!……”)的宣言说明一切。维维耶纳街的高处,出现了一队志愿兵。于是,中产者发出热情的呼声;他们举起帽子,拍手,跳舞,想吻他们,请他们喝酒,——从阳台落下贵妇扔下的花。zRn中华典藏网

最后,临到十点钟,炮声隆隆攻打圣·安东关厢的时候,福赖代芮克到了杜萨笛耶那边。他在他的鸽子窝看到他,仰天躺着,睡熟了。从里间走出一个女人,脚步轻轻的,是法提腊斯女士。zRn中华典藏网

她把福赖代芮克引到一旁,告诉他杜萨笛耶怎么受了伤。zRn中华典藏网

星期六,站在拉法耶特街的一堆障碍物上,一个野孩子裹了一条三色旗,向国民军喊道:“你们放射你们的兄弟!”他们往前走的时候,杜萨笛耶已经放下他的枪,推开别人,跳上障碍物,一脚踢倒反叛者,夺下他的旗。人们在破烂东西底下寻见他,大腿扎了一块铜。伤口必须剪开,取出子弹。法提腊斯当天晚晌来,从这时候起,没有离开他。zRn中华典藏网

一切关于洗扎的手续,她做来明快,帮他喝水,侦伺他的微小欲望,来来往往,比一只蝇子还轻,眼睛柔柔地端详着他。zRn中华典藏网

有两个星期,福赖代芮克每天早晨过来看他;有一天,他谈起法提腊斯的忠心,杜萨笛耶耸耸肩膀。zRn中华典藏网

——才不然!是出于私心!zRn中华典藏网

——你相信?zRn中华典藏网

他回答了一句:“我拿稳了是!”不肯再往细里解释。zRn中华典藏网

她殷勤到了极点,甚至带报纸给他看,上面恭维他的美行。这些敬礼仿佛惹他厌烦。他甚至把他良心上的杌陧告诉福赖代芮克。zRn中华典藏网

他也许应该加入另一方面,和工人在一起;因为,说到临了,人家答应了他们一堆东西,没有兑现。他们的胜利者憎恨共和国;再说,大家待他们太狠了!他们有错儿,那不用说,可是,不见其全是他们的错儿;这位好人想到这个念头就难受,觉得他或许在同正义作战。(所谓六月事件,从二十三日到二十六日,起于一种没有领袖,没有目标的政治叛变。当时很少人了解这次内战的意义,因为,实际,很少人了解工人。有的人看见中间搀杂着波拿巴派,甚至正统派,便以为这是一种复辟的阴谋,有的人,例如马利(造成这次内战的上层分子),又以为是一种狂乱的热情:“这不是共和国同共和国作战;这是野蛮胆敢抬头,反抗文化。”拉马丁不把这看做内战,而看做奴战。路易·勃朗说对了些:“大家寻找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贫苦。”一位帮杀害布赖阿将军的凶手辩护的律师把阶级的敌对看做叛乱最大的原因:“社会问题是我们‘四八’革命的根源。这些问题仅仅对于两类人存在:读书的人们和受苦的人们;前者了解,后者感受,而不大了解。至于社会上不曾研究或者不曾受苦的那些人,就不晓得,所以就否认……无论哪一方面,全相信自己在同仇敌作战……在惩罚一种罪恶。”)zRn中华典藏网

赛耐喀关在水边的平台底下,一点没有这种愁苦的心情。(政府军拘禁了一万一千俘虏,还不算此后陆续拘捕的工人,又有四千多人。监狱容不下,把他们押在堡垒。最后,杜伊勒里宫贴近塞纳河边的地下室也堆满了囚犯。他们拥到风眼吸气,巡哨便往里放枪。)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九百个人,堆在龌龊东西里面,乱七八糟,火药和凝了的血把他们变成黑人,他们发烧,打冷战,气闷得直在喊叫;他们中间死了的那些人,也没有人搬开。有时候,听见忽然一片爆裂的声音,他们以为人家要把他们全枪毙掉;于是,奔过去贴住墙,不久又倒在各自的地方,痛苦让他们手足无措,觉得自己活在一种梦魇,一种悲伤的幻觉之中。挂在穹隆的灯活像一滴血;地窖发放出来好些东西,形成绿的、黄的小火焰翱翔着。因害怕传染病,组织了一个委员会。走上第一级,主席往后一退,被排泄物和尸首吓了回去。囚犯一靠近风眼,阻止他们摇动栅栏的国民军,就随手拿枪刺往人群里面乱戳。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通常是没有怜愍心的。没有打仗的人们直想表白一番。这是一种畏惧的泛滥。大家同时报复了报纸、俱乐部、结队、学说、三个月以来一切气闷的仇恨;虽说胜利了,平等(仿佛为了惩罚它的保护者、讥笑它的仇敌)在胜利之中露面了,一种畜牲的平等,和流血的卑污同一水准;因为对利益的偏执和对需要的热狂,两者是等同的贵族荒淫无耻,睡帽不比红帽少所丑陋。仿佛来在自然的大倾覆之后,公众的理智混乱了。若干才智之士为之一生痴騃。zRn中华典藏网

罗克老爹变得非常勇敢,差不多在瞎干。二十六日随劳让人来到巴黎,不和他们同时回去,他加入驻扎在杜伊勒里宫的国民军;他十分满意在水边的平台前面站岗。至少,在这里,他制伏了他们,这群强盗!他拿他们的失败和卑贱开心,高兴了就骂他们一顿。(外省的国民军开到巴黎,特别憎恨工人。资产者因为二月革命丧失了差不多一半收入。农民因为四十五生丁的直接税怨恨临时政府。他们尤其害怕均分土地的可能。这全是社会主义者捣的鬼。法国的社会分成了两个敌垒,一边是工人,一边是商农。六月事件摧毁了工人的希望,资产阶级得了势,走向反动,不久变成拿破仑三世(一个渔人得利的投机者)的支持者。)zRn中华典藏网

他们中间有一个年轻孩子,金黄长头发,拿脸贴住栅栏讨面包。罗克先生叫他们少说话。但是年轻人用一种悲惨的声音重复道:zRn中华典藏网

——面包!zRn中华典藏网

——难道我有,我!zRn中华典藏网

其他囚犯在风眼露了面,胡须乱蓬蓬,瞳仁仿佛火焰,一边往前拥挤,一边嚷道:zRn中华典藏网

——面包!zRn中华典藏网

看见他的权威不中用,罗克老爹生了气。为了让他们害怕,他拿枪瞄准他们;后浪推前浪,年轻人被大家一直顶到穹隆,头向后,又喊了一次:zRn中华典藏网

——面包!zRn中华典藏网

罗克老爹一松枪机,道:zRn中华典藏网

——好!这儿是!zRn中华典藏网

起了一大阵叫嚣,随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在木桶旁边,停着一堆白东西。zRn中华典藏网

随后,罗克回到自己的住宅;因为他在圣·马丁街有一所房子,留给自己歇脚用;暴动给房子正面留下的损坏,十分惹他生气。重新看见他的房屋,他觉得自己未免夸张它的损害。他方才的行径平了他的气,好像得到一笔赔偿。zRn中华典藏网

女儿给他开门。她立即告诉他,他出外太久了,她很不放心;她怕他遇到不幸,受了伤。zRn中华典藏网

孝心的证明感动了罗克老爹。他奇怪她没有带加德林就上路。zRn中华典藏网

路易丝回道:zRn中华典藏网

——我打发她做活儿去了。zRn中华典藏网

她问候他的健康,东一句,西一句,说了许多事;随后,不关心的神气,问他有没有偶尔遇见福赖代芮克。zRn中华典藏网

——没有!简直没有!zRn中华典藏网

她就是为他上的这趟远门。zRn中华典藏网

有人在走廊走动。zRn中华典藏网

——啊,对不住……zRn中华典藏网

她不见了。zRn中华典藏网

加德林没有找到福赖代芮克。他有好些天不在家,他的好朋友,戴楼芮耶先生,如今住在外省。zRn中华典藏网

路易丝又出现了,战战索索说不出话。她靠住桌椅。zRn中华典藏网

父亲喊道:zRn中华典藏网

——你怎么了?到底怎么的了?zRn中华典藏网

她做手势,说没有什么,用力挣扎一下,恢复了原状。zRn中华典藏网

对面的饭铺送来饭汤。但是罗克老爹受到太强的刺激。“那不会穿过去的”,临到用水果的时候,他晕了一阵。家人急忙寻来一个医生,开了一剂药。随后,上了床,罗克先生要被窝尽量往多里盖,好让自己出汗。他大叹其气。zRn中华典藏网

——谢谢,我的好加德林!——亲亲你可怜的父亲,我的小鸡鸡!啊!这些革命!zRn中华典藏网

女儿责备他不应该为她病倒下来,他答道:zRn中华典藏网

——是的!你说的对!不过我架不住!我太容易感动了!zRn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