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世界的发现和人的发现
第一章 意大利人的旅行
意大利人已经摆脱了在欧洲其他地方阻碍发展的许多束缚,达到了高度的个人发展,并且受到了古代文化的熏陶,于是他们的思想就转向于外部世界的发现,并表达之于语言和形式中。
关于意大利人到世界远方的旅行,我们在这里只能做很少的一些一般性的叙述。十字军东征给欧洲人思想打开了远方未知的世界,并且唤起了一切人的旅行和冒险的热情。要准确指出在哪一点上这种热情和对于知识的渴求有联系,或者是为知识的渴求服务,可能是困难的;但是,在意大利它首先是并完全是属于这样一种情况的。即使在十字军东征中,意大利人的兴趣也比其他民族的兴趣更为广泛,因为他们当时已经是一个海上强国,并和东方有着商业关系。从远古的时代起,地中海就已经给了住在它的沿岸的各民族以一种异于支配北方人民的精神动力;而意大利人,由于他们本身的性格,是永远不能成为条顿人所理解的冒险家的。在他们一度熟悉了地中海的所有东方口岸以后,他们之中最富有进取精神的人被诱使参加伊斯兰教徒以这里为门户的广泛的世界活动是很自然的。世界的另一半就好象新发现的一样,展现在他们眼前。或者,象威尼斯的马可波罗一样,他们被卷入了蒙古人的洪流中,被带到大可汗的朝廷上去。在早期,我们看到意大利人参加了在大西洋中各地的发现;在十三世纪,热那亚人找到了加那利群岛。在同一年,即1291年,当基督教东方最后一个残余的城市普托利迈斯失掉了的时候,又是热那亚人做了我们所知道的第一次的著名尝试,来寻找一条通往东印度的海路。哥伦布本人不过是为西方国家服务,航行到远洋的许多意大利人当中最伟大的一个。不管怎样,真正的发现者不是那个第一次偶然碰到任何东西的人,而是那个找到了他所寻找的那个东西的人。只有这样的人才和他的前人的思想和兴趣有着一致的联系,而这种联系也将决定他对他探索的地方所作的报告。由于这一理由,虽然意大利人认为他们是最先来到这个或那个海岸之说可能被驳斥,但他们将仍然保持其为整个中世纪后半期卓越发现家的民族的这种称号。比较充分地证明此说则属于专门的发现史的范围。不过迄今,我们还是时常以赞赏的心情瞻仰那位伟大的热那亚人的威严的形象,是他要求、探索并发现了大西洋彼岸的新大陆;他第一个可以说:“世界是渺小的”——世界并不象人们所想象的那样大。在西班牙把亚历山大六世送给了意大利人的时候,意大利把哥伦布给了西班牙人。仅在那位教皇去世前数星期(1503年7月7日),哥伦布自牙买加写给当时不知感恩的奉教诸王的可贵的信件,使后世人读之不能不为之深深感动。在他署有1506年5月4日,发自巴利阿多里德的遗嘱附录里,他把“教皇亚历山大赐给他的那本祈祷书遗赠给他可爱的故乡,热那亚共和国;这本祈祷书对于他无论在监狱中,在斗争中或在各种患难中都曾是一种最大的安慰。”看来好象是这些话给那使人憎恶的波几亚的名字投下了一道最后的恩惠和慈爱的闪光。
意大利人中间关于地理学和有关科学的发展,正如他们的航海史一样,我们只能很简单地谈一点。把他们的成就和其他国家的成就做一个粗浅的比较,就显出在他们那一方面在早期具有的明显的优越性。十五世纪中叶,除在意大利外,能从哪里找到象在伊尼亚斯·希尔维优斯的著作里边那种地理学、统计学和历史学知识的综合的呢?不仅在他的伟大地理著作中,而且在他的书信和评述文章中,只要他用得上自己的观察或人家的见闻时,他写风景、写城市、写风俗习惯、商业和物产、政治情况和政治制度等都同样出色。他从书中取得的材料自然是次要的。甚至对于弗里德利希三世在那里给他有俸圣职的地方——提罗尔地区的阿尔卑斯山——的溪谷的短短的素描,尤其关于苏格兰的描写,也都没有漏掉任何关于人们生活的叙述,并且表现了一种不偏不倚的观察比较的能力和方法,而这是除了哥伦布的受过古人熏陶的同乡外,任何人都不能做到的。千万人都看到过并且部分地知道他所看到和知道的那些东西,但是他们内心里却没感到有对它做一番描写的必要,而且也没有意识到世人希望有这种描写。
在地理学上和在其他学科上一样,要想分清有多少应该归功于古人的研究,有多少应该归功于意大利人的特殊天才是徒劳的。甚至于在他们熟悉古代著作以前,他们就已经从一个客观的观点来观察和对待这个世界上的事物;这一部分是因为他们自己是半古代的人民,一部分是因为他们的政治环境使他们容易有这种倾向。但是,如果不是旧日的地理学家给他们指出了道路,他们也不会这样快地达到如此完美的程度。现存的意大利地理书对于旅行家和发现者的精神和倾向的影响也是不可估计的。即使他不过是一门科学的“外行——要是在现在,我们就要把伊尼亚斯·希尔维优斯划入很低的一级水平——但他也适足以在这一门学问上引起一种一般的兴趣,这种兴趣恰好为新的先驱者准备了对于这一门学问容易发生爱好的不可缺少的群众心理基础。任何一门科学的真正发现者都深知他们应该怎样感激这种媒介。
奥尔丹休·兰第曾经对于意大利人以及他们的各种爱好和特征做了美妙的描写,虽然著墨不多,而且特别着重于他对之献上这部著作的卢卡人。不过,他非常喜欢回避自己的文责,对历史事实缺乏定见,因此,即使他似乎是在最认真的时候,我们也必须特别谨慎,并且只能在缜密考查之后才能接受。约在十年以后这个兰第还发表了一篇匿名的《评论》,在许多荒唐的议论中间含有不少有价值的暗示,使人们了解到意大利在这个世纪的中叶的不幸的衰落情况。里昂德罗·阿尔伯蒂没有象我们对他所期待的那样对各不同城市国家的特征做很多的描写。
这种对于民族的和地方的特征的比较研究,通过意大利的人文主义,曾经影响欧洲其余地方到什么程度,我们是不能断言的。无论如何,在这方面象对于一般世界的描述一样,意大利是走在前头的。
第七章 人的外貌的描写
关于人的发现并不局限于个人的和民族的精神特征;在意大利,人的外貌成为迥不同于北方人民所表现的兴趣的主题。
伟大的意大利医学家们对于生理学的发展所持的论点,我们不能冒昧加以评论;而对于人的形象的艺术研究也不属于象现在这样的一本书的范围,而是属于艺术史范围之内的。但是,这里必须谈一谈对于审美眼光的普遍训练,这种训练使得意大利人能够对于人体的美丑做出正确无误的判断。
注意阅读这个时代的意大利作家的作品,我们不能不惊讶于他们抓住外部特征的敏锐性和准确性,以及描述个人一般外貌的全面。即使是今天,意大利人,特别是罗马人,仍然保有一种用简单的一两句话勾画出一个人的形象的艺术。这种对于具有特征的东西的迅速的领悟是发现和表现美丽事物的一个基本条件。诚然在诗歌里边,过于细致的描写可能是一个缺点而不是一个优点,因为从强烈的感情和深入的洞察所提出来的突出的特点,常常能促使读者对于所描写的人物有一种更深刻得多的印象。但丁并没有在任何地方给我们一种关于他的比阿特丽斯的更美丽的概念,他只是描写她在她周围的人们身上所发生的影响。但是,这里我们并不必特别来谈诗歌,它遵循着它自己的法则和追求它自己的目的,而是论述用语言来描绘真实的或想象的人物外貌的一般能力。
在这方面,薄伽丘是一个能手——但不是在《十日谈》里,那些故事的性质不容许他做冗长的描写,而是任他任意从容写作的爱情故事里。在他的《爱弥多》里,他描写了一个白面、金发、碧眼的女人和一个皮肤、头发、眼睛都带浅黑色的女人,很象一百年以后一个画家所描绘的那样——因为在这方面,文学也是远远走在艺术前面的。在对那个浅黑色女人——或者严格地说,这两个人当中的比较不白的那一个——的描写里边,有着应该被称为古典式的笔触。在“宽广开阔的前额”这些个字里边,含有一种超过优雅漂亮的庄严仪表的感觉;他所写的眉毛不是朝拜占廷人的理想那样,象双弓,而是一条波状的线,鼻子微带钩形;宽大饱满的前胸,长短适度的两臂,放在紫色披风上的美丽的动人的手——所有这些既预示了未来时代的对于美的理解,也不自觉地接近了古典主义的美的概念。在其他描写里,薄伽丘提到平直的(不是中世纪那种弧形的)眉毛、细长的热情的棕色的眼睛、圆的没有颈窝的脖颈以及——用一种很近代的说法——一个黑头发的少女的“纤小的双足”和“两只淘气的眼睛”。
十五世纪是否留下了关于它的美的理想的书面记载,我说不上来。画家和雕刻家的作品并不能使这种记载像初看来那样地成为不必要的,因为或者和他们的现实主义相反,这些作家们可能喜欢并保存了一种更理想的典型。在十六世纪,费伦佐拉以他的论女性美的卓越的著作出现。我们必须从书中清楚地分别出他已经从旧日的作家或艺术家们学到的那些东西(如按照头部的长短来确定比例等)和某些抽象的理论。剩下的是他自己的以普拉托市的妇女和姑娘们为例做了说明的真正见解。因为他这部小书是在这个城市的妇女们面前——也就是说在非常严格的批评家们面前——发表的一种演讲,所以他必须力求真实贴切。他明言他的原理是属于朱克西斯和卢西安的——把一些局部的美综合在一起成为一种理想的美。他说明了头发和皮肤的各种颜色的细微的区别,并认为“金黄”色是头发的最美丽的一种颜色,这种颜色是指一种近于棕色的淡黄色。他要求头发必须密而长和有卷曲;前额清秀,宽为高的一倍;皮肤白析洁净(candida),但不惨白(bia-nchezza);眉毛黑而有光泽,中部最浓,接近耳鼻的两端逐渐淡下来;白眼珠略带蓝色,眼球的虹彩必须不要正黑,虽然所有的诗人都称赞“黑眼珠”,认为它是爱神的赐予,尽管女神们也以天蓝色的眼睛见称,而那柔和、快活、棕色的眼睛也是每一个人所赞羡的。眼睛本身必须大而圆,不太深陷;眼睑白净,带有几乎看不出来的细微的红丝;睫毛既不太长,也不太多太黑。眼窝必须和面部是同一个颜色。耳朵不太大也不太小,生得整齐洁净,弯曲部分应该比平坦部分的颜色略深,耳轮应该带有透明的石榴红色。鬓角必须白净平滑,对于最美的人来说,它不宜太窄。脸型越圆红晕越深。鼻子主要决定轮廓的价值,所以鼻梁应该和缓匀称地向两侧低落,鼻端应该微微隆起,但不是特别突出以至形成钩鼻,这在女人是不美观的;鼻的下部必须比耳朵的颜色略浅,但不是没有血色的白,嘴唇上边人中部分略带红色。我们的作家对于嘴宁取其小,既不是太向前突出,也不是十分平板,嘴唇不太薄并很整齐地合在一起;偶然微张时,也就是说,当这个女人不说不笑的时候,露出来的上牙必须不多于六个。作为美丽的细节,他还提到了上唇的酒窝、下唇的丰满和在嘴的左角上的一种诱人的微笑——等等。牙齿不应该大小、要整齐、一个一个地分得很清楚和带有象牙色;牙龈的颜色必须不是太深或者甚至象红色的天鹅绒。下颚应该是圆的,既不太尖也不太向外突出,隆起部分变得略红;它的美观在酒窝上。颈部应该白而圆润,宁长勿短,颈窝和喉头不太显露;皮肤在每一个动作上都应该表现出美观的线条。肩膀欲其宽,宽是胸部美的首要条件。在胸部必须看不见任何骨头,它的一起一伏必须柔和缓慢,肤色必须“十分洁白”。腿部宜长,小腿不宜太硬,但胫骨仍然不是没有肉而且还必须有白净丰满的腿肚。他喜欢小脚,但不是瘦骨嶙峋,脚面(似乎是)要高,颜色白如雪花石膏。双臂要白,上部带有微红;肌肉软硬适度,但仍然象帕拉斯女神在伊达山峰上站在牧羊人面前时的双臂那样柔软——一句话,丰满、鲜嫩而坚实。手应该是白的,特别是接近腕部的地方,但必须大而丰满,软如丝棉,玫瑰色的手掌上带有一些清晰而不杂乱的掌纹;隆起的部分应该不太高,大指和食指中间颜色光洁没有皱纹,手指长而柔嫩,到指尖的地方稍微瘦细一点,指甲洁净平滑,不太尖也不太方,修剪得有小刀背那样宽的一道白边。
一般性质的审美原则对于这些细节要求来说,占有一个很不重要的地位。费伦佐拉坦率地承认:用来对美丽做出最后判断的那些终极的美的原则对于他是一个秘密;他给“漂亮”“妩媚”“美丽”“迷人”“优美”“庄严”所下的定义,如上所述,一部分是空洞的文学用语,一部分是想要说明不能说明的东西的徒劳的尝试。他很巧妙地把笑解释为性灵的闪光,这大概是仿自古代作家的。
在中世纪的末期,所有国家的文学作品都在奠定美的理论原则上做了无比的努力;但是没有一部作品能够和费伦佐拉的相比。足有半个世纪以后出现的布兰托姆和他相比是一个拙劣的鉴赏家,因为支配他的是淫欲而不是美感。
第八章 生活动态的描写
在关于人的所做的新的发现当中,我们最后必须把对于人类日常生活的描写的兴趣计算在内。
中世纪的滑稽和讽刺文学不能离开日常生活的描写。但是,当文艺复兴时代的意大利人为描写——为了它的固有的兴趣——而描写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既是因为它构成了这个世界上的伟大而普遍的生活的一部分,也因为他们感到他们周围到处都是这种生活的神秘的呼吸。讽刺喜剧在家庭、村庄和街道上出现,在教士、农民和市民身上寻找它们的取笑材料;现在,替代这种喜剧和同这种喜剧在一起,我们在文学里看到一种真正的世态描写的开始,这种世态描写很久以后才在绘画中得到任何表现。我们常常看到世态描写和讽刺是结合在一起的,但这不妨碍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在但丁能够使我们亲眼看到在他的精神世界里所发生的一切以前,他应该已经以极大的兴趣全神贯注地观察了多少人情世态啊。在戚尼斯修船厂里的忙忙碌碌的活动,教堂门前肩并肩互相依靠的瞎子等这种有名的和与之相似的画面决不是这种描写的仅有的例子:因为如果没有对于人生的细密的和不断的观察,就不能有用外部姿态来表现灵魂深处的艺术;而但丁正是这种艺术的大师。
在他以后的那些诗人在这一方面很少能够接近他,而小说家们又为他们的文学体裁的第一条法则所限制,不能停留在细节描写上。他们的序言和故事可以随意地拖长,但我们所理解的世态描写却不在他们的范围之内。直到古代文化的复兴以前,对于这一类描写的爱好并没有受到充分启发。
这里,我们又遇到了那个对于每一件事情都热心的人——伊尼亚斯·希尔维优斯。不仅自然美,不仅是那些具有一种古代的或地理兴趣的东西,而且是任何日常生活的生动场面都在他的描写里找到了。他的回忆录里边有许多段关于场面的描写,他的同时代作家几乎没有一个认为值得浪费笔墨,我们这里将只提到其中关于在博尔塞纳湖上赛船的一段。我们发现不出究竟他从哪些古代书信作家或小说家得到了这种启发,使他描绘出如此生动活泼的画面。的确,古典文化和文艺复兴之间的整个神交是非常微妙和神秘的。
我们已经谈过的那些拉丁文的描写诗篇(见本书第264页)——关于出猎的场面、旅行、仪式等等都是属于这一类的。在意大利文的作品里我们也看到了同一类的东西,例如波利齐亚诺和卢加·普尔奇关于美第奇大比武的描写。真正的叙事诗人,卢吉·普尔奇、博亚尔多和阿里奥斯托,都以流畅的叙述使故事迅速发展下去,但是我们必须承认,他们的美妙准确的描写笔触是他们成功的主要因素。弗郎哥·萨克蒂以一群被阵雨阻遏在林中的漂亮的妇女们的简短的谈话来自娱。
在军事历史家的著作中(见本书第118页)可以找到其他生活动态的描写。在一篇较早时期写成的长诗里,我们看到了十四世纪里雇佣兵作战的一幅逼真的描绘,主要写的是战斗序列、战争时的呐喊和有关的对话。
但是这一类的最值得注意的作品是关于乡村生活的现实主义的描写;在“豪华者”洛伦佐和他周围的诗人那里能够看到很多这一类的作品。
自佩脱拉克时代以来,就流行着一种不真实的传统的田园诗风格,这些诗,无论是以拉丁文或是以意大利文写成的,基本上都是抄袭维吉尔的。和这种诗并行,我们看到了薄伽丘的农村故事(见本书第261页)和其他这一类的作品,直到桑纳札罗的《亚加狄亚》和更晚一些时候的塔索和盖利诺的农村喜剧。这些作品的风格无论是诗歌或散文,都是卓绝、优美的,但是在这些作品里边,田园生活不过是给一种属于完全不同的文化领域里的感情披上一件理想的外衣而已。
但是,除了这些作品之外,到十五世纪末,在意大利的诗歌里边出现了一种对乡村生活做更现实主义的处理的征象。这在意大利以外的地方是不可能的;因为只有这里的农民.无论雇农或自耕农,才拥有人的尊严、个人的自由和定居的权利,尽管在其他方面他们的命运往往是困苦的。城镇和乡村之间的差别远不象北方国家那样明显。住在许多较小的城镇里边的几乎完全是农民,他们在黄昏时分干完活回到家里就变成了城市居民。科摩的共济合会员几乎足迹遍于全意大利;乔托在儿童时代可以自由地离开他的羊群到佛罗伦萨参加一个行会;到处都是从乡村流入城市的人的洪流,而山区居民似乎生来就是这个人流的来源。诚然,骄傲和地域性的妄自尊大为诗人和小说家们提供了很多的拿“乡下佬”开玩笑的主题,而他们所没做的又有那些喜剧的即席表演家(见本书第316页以下)们来负责完成。但是,在这些作品里,我们没有发现有那种反对“贱民”的残忍的、充满了轻蔑的阶级仇恨的痕迹;而这正是曾经引使普罗旺斯的贵族诗人,往往还有法兰西的历史家们写作的动机。相反地,意大利的各类作家们却很高兴地承认和强调农民生活中的伟大或非凡的东西。乔维诺·庞达诺以赞美的口气提到阿布鲁齐的野蛮居民的不屈不挠的例子。在传记丛书和在小说家的作品里,我们看到了那英勇的农民女儿的形象,她冒着生命的危险来保卫她的家族和她的荣誉。
这种情况使人们有可能写作关于乡村生活的诗。我们将要提到的第一个例子是巴蒂斯塔·曼托万诺,他的一度被广泛阅读的和现在仍值得阅读的牧歌,在1480年左右出现在他的最早的著作里。它们是现实的和传统的农村生活的混合描写,而前者是占优势的。它们代表着一个好心的带有某种自由思想倾向的乡村教士的思想方式。作为一个托钵僧,作者可能有过和农民们自由生活在一起的机会。“豪华者”洛伦佐自己能够进入农民的世界,说明他具有一种完全不同的力量。他的《巴比利诺的南茜娅》读起来象一堆真正从佛罗伦萨乡间的民歌里抽取出来的作品,被融合在一连串的八行组诗里。作者是如此客观,以至使我们怀疑究竟那个陈述的人——向南茜娅表示爱情的青年农民瓦勒拉——所唤起的是他的同情还是他的嘲笑。无疑他是故意和传统的田园诗写得不同。洛伦佐虽然有意识地沉迷在简单纯朴的乡村生活的现实主义写作里,可是他的作品却给了我们一种真正诗歌的印象。
卢吉·普尔奇的《狄科曼诺的贝卡》是人所公认的洛伦佐的《南茜娅》的翻版。但是却缺少那种较深刻的写作目的。《贝卡》的写作与其说是由于从内心里想要描写人民的生活,不如说是由于希望借一篇成功的诗来得到佛罗伦萨知识界的赞许。因此就更多地和更有意地写了许多粗俗的场面,也写了许多下流的笑话。尽管如此,一个乡村恋爱者的观点还是被奇妙地保持了下来。
这一群诗人里边的第三个是以拉丁文六音步诗写成《乡下人》的安吉洛·波利齐亚诺。为了避免对于维吉尔的《农事诗》的一切模仿,他描写了托斯卡纳农民的一年,从深秋开始,当时那个农民准备好了他的新犁和冬天所用的种子。春天草原上的画面是丰满而美丽的,“夏天”也有几段很美的描写;而秋天的葡萄节的描写是近代拉丁诗歌中的珍宝。波利齐亚诺既用意大利文写诗也用拉丁文写诗,从这上边我们可以推想:在洛伦佐那一群人里,对于下层阶级的感情生活做现实主义的描绘是可能的。他的吉卜赛人的情歌是那种以诗的意识置身于另一阶级中的纯属近代倾向的最早作品之一。为了讽刺的目的而写作,或许很多世代已经这样尝试过,而在佛罗伦萨每一个狂欢节日假面戏演员的歌唱也为它提供了机会。但是,对于另外一个阶级的感情予以同情的理解却是新的;有了这一点《南茜娅》和这一篇《吉卜赛之歌》就标志了诗歌史上的一个新起点。
这里,我们也必须简单指出,文学怎样为艺术的发展开辟了道路。从《南茜娅》的时代到亚科波·巴莎诺和他那一派的农村风俗画,中间经过了八十年。
在本书的下一部分我们将说明,出身的不同怎样在意大利失去了它们的重要意义。这种现象的大部分无疑是由于人们和个人在这里第一次得到了彻底而深刻的了解。文艺复兴单是这一结果就足以使我们永志铭感。人性的论理观念由来已久——但在这里,这个观念变成了事实。
皮科·米朗多拉在他的论人的尊严的演说里说明了对于这个问题的最崇高的见解;这篇演说可以公平地被称为那个伟大时代的最高贵的遗产之一。他告诉我们,上帝在创世之余创造了人,使人懂得大自然的规律,爱它的美丽,赞赏它的伟大。上帝不把人限制在固定的地方,不规定劳动形式,不用铁的必然的法则来加以束缚,而给他以意志和行动的自由。造物主向亚当说:“我把你放在世界的中间,为的是使你能够很方便地注视和看到那里的一切。我把你造成为一个既不是天上的也不是地上的、既不是与草木同腐的也不是永远不朽的生物,为的是使你能够自由地发展你自己和战胜你自己。你可以堕落成为野兽,也可以再生如神明。野兽终生带着它们自母体承受的东西,较高的鬼神是从一开始或在开始后不久才变成为他们那永久的状态的。只有你能够靠着你自己的自由意志来生长和发展。你身上带有一个宇宙生命的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