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早晨,离天亮还很久,姆温迪带着茶过来把我们叫醒了。他说了一句“我可以进来吗”后把茶放在帐篷外面的桌子上。我拿了一杯进来给玛丽,然后出去穿衣服。天阴沉沉的,看不到星星。kkb中华典藏网

黑暗中,切洛和恩古伊进来拿枪和弹夹,我把茶拿到外面的桌子上去,一个在用餐帐篷伺候的男孩在旁边生火。玛丽正在洗漱穿衣,她还是半睡半醒的。我走到外面的空地上,一直走过大象头盖骨和三大丛灌木,发现脚下的地还是很湿。地在晚上已经干了一点,比前一天干多了。但是我还是怀疑我们开车经过我认为狮子昨天捕猎的地方后还能走多远。我敢肯定过了那个地方,在那里和沼泽之间的路还是太湿。kkb中华典藏网

那片沼泽实在不该叫沼泽。那里的确有一个大约四英里长、一英里半宽的纸莎沼泽,里面的流水丰富。但是我们所称为沼泽的那块地方还包括沼泽四周大树丛生的区域。很多大树的生长地势比较高,有的长得很秀丽。这些大树在真正的沼泽四周形成了一片森林,但是这片森林有些部分被进食的大象拉倒了,让人几乎没法进入。森林里住着几头犀牛,现在几乎总有几头大象在这森林里出没,有时是一大群大象,也有两群犀牛住在这里。豹子则住在森林深处,猎食的时候才会出来。我们的那头狮子来平原捕猎时,会把这片森林当成它的避难所。kkb中华典藏网

这片高大茂密、树被扯得东倒西歪的森林的东边是一块开阔的平原,平原上有树林,也有景致优美的林间空地。平原的北边是一块块平坦的盐泽地和断断续续的火山岩浆岩地带,这个地带一直延伸到另一片大沼泽,就位于我们这块区域和丘卢岭之间。东边是一小片沙漠,沙漠中有长颈羚出没。再往东是一片断断续续的长满灌木的丘陵,丘陵向着乞力马扎罗山的方向地势逐渐走高。这地势其实并没有说起来这么简单,但是从地图上或者从平原和林间空地的中部看来就是这样的。kkb中华典藏网

那头狮子习惯夜里在平原或断断续续的林间空地上捕猎,将猎物吃掉后再退回到森林带中。我们的计划是根据它这次的捕猎确定它的位置,从那里开始跟踪它,或者幸运的话,我们也可以在它去森林的路上阻截它。如果它自信得在去森林的路上停下来,我们还可以只追踪到它停下来喝水后倒地休息的地方。kkb中华典藏网

玛丽穿好衣服,沿着穿过草坪的小路朝厕所走去。那厕所是用绿帐篷搭成的,就隐藏在一排树中间。我则一直想着那头狮子。只要有一线成功的希望,我们就必须和它较量一番。玛丽的枪法已经炉火纯青,也有了自信。但是如果我们的行动只会引起它的恐慌,或者让它受到惊吓,逃到长得很高的草丛里,或其他狩猎有难度的地区,在这些地区,玛丽因为个子矮小,所以看不到它,我们就得放它一马,留着它的自信。希望我们会发现它在进过食、喝过平原上泥坑里面贮存的水后已经离开,在平原上的某个灌木丛中或林中空地上的某片小树林里睡着了。kkb中华典藏网

玛丽回来的时候,车已经备好了,姆休卡负责开车,我也已经检查过了所有的枪。天已经亮了起来,但这亮度打猎还是不够的。云团依旧低沉到山坡上,除了晨光越来越强外,我们看不到太阳要出来的迹象。在大象头盖骨那里,我试了试步枪的瞄准镜,但是天色还是阴暗得不能打猎。切洛和恩古伊都严阵以待。kkb中华典藏网

“你感觉怎么样,小猫?”我对玛丽说。kkb中华典藏网

“很好。你觉得我会感觉怎么样?”kkb中华典藏网

“你用聚光镜吗?”kkb中华典藏网

“当然,”她说,“你呢?”kkb中华典藏网

“是啊,我们只是要等天再亮一点。”kkb中华典藏网

“这对我来说已经够亮的了。”kkb中华典藏网

“对我来说不够亮。”kkb中华典藏网

“你得治治你的眼睛了。”kkb中华典藏网

“我告诉他们我们会回来吃早餐的。”kkb中华典藏网

“那会让我头疼的。”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带了点吃的,在后面的盒子里。”kkb中华典藏网

“切洛给我带了很多子弹吗?”kkb中华典藏网

“问他吧。”kkb中华典藏网

玛丽问了切洛,他说他有“很多子弹”。kkb中华典藏网

“想把你右边的袖子卷起来吗?”我问,“你让我提醒你的。”kkb中华典藏网

“我没让你在我脾气差到极点的时候提醒我。”kkb中华典藏网

“你为什么不跟狮子生气,而是跟我生气?”kkb中华典藏网

“我怎么也不会跟狮子生气的。现在的光能让你看清东西了吗?”kkb中华典藏网

“去找狮子吧。”我对姆休卡说。然后对恩古伊说:“你站在后面观察。”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出发了。猎车的轮胎开在慢慢变干的车道上很平稳,我把两只靴子都伸出车窗外,靠在排气阀门上。早晨的冷空气从山的那边吹过来,我握着枪,感觉不错。我把枪放在肩膀上,瞄准了几次。即使戴着大的黄色聚光镜,我还是觉得光线不够,现在射击还不安全。但是我们离目的地还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而且光线每过一分钟都有所增强。kkb中华典藏网

“光线过一会儿就好了。”我说。kkb中华典藏网

“我想会的。”玛丽说。我环顾四周。她正襟危坐着,嘴里嚼着口香糖。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沿着车道往前行驶,途中经过了临时飞机跑道。到处都有猎物,新长出的草似乎比昨天早晨又长高了一寸。一起冒出土地的还有白色的花,它们密密麻麻地长在草地里,让整块地看起来都是白色的了。车道上低洼的部位还有些水,我向姆休卡打了个手势,让他把车开到车道的左侧,以避开积水。开着花的草地有些打滑。而光线一直在变亮。kkb中华典藏网

姆休卡看见前面的两块林中空地右端的两棵树上落着很多鸟,便指给我们看。如果它们还在树上,那就意味着狮子还在捕猎。恩古伊用手掌拍了拍车顶,我们停下车。我记得当时我在想,明明恩古伊比姆休卡高,但是姆休卡比恩古伊先看见那些鸟了,这倒是奇怪。恩古伊下了车,弯着腰在猎车旁边移动着步子,以防让猎车的轮廓上方多出一个人影。他抓住我的脚,向左指了指森林带。kkb中华典藏网

那头长着黑色鬃毛、周身漆黑的大狮子晃动着它的大脑袋和肩膀,小跑着蹿进了高高的草丛里。kkb中华典藏网

“你看见它了吗?”我轻声问玛丽。kkb中华典藏网

“看见了。”kkb中华典藏网

它跑进草丛,只露出脑袋和肩膀,过了一会儿,只能看见它的脑袋了。草丛摇摆着,在它身后合拢。它显然是听到了车的声音,或者是它之前就在朝这片森林走,半路上看到我们的车在路上开。kkb中华典藏网

“你进去是没意义的。”我对玛丽说。kkb中华典藏网

“我清楚得很,”她说,“如果我们早点出来就能发现它了。”kkb中华典藏网

“那时候的光线不足以射击。如果你打伤了它,我就不得不跟着它进去了。”kkb中华典藏网

“是我们不得不跟着它。”kkb中华典藏网

“算了吧,还‘我们’。”kkb中华典藏网

“那么你说要怎么才能抓到它呢?”她生气了,但只是因为行动的前景化为泡影,她并没有傻得要求我们允许她到比她的头还高的草丛里去追一头受伤的狮子。kkb中华典藏网

“我觉得如果我们现在继续向前开,甚至不去注意它的捕猎行为,它看到了就会变得自信。”接着我插了一句:“进来,恩古伊。继续向前开,姆休卡。”然后我感觉到恩古伊在我的身旁坐下,车沿着车道缓缓前进,我的这两个朋友兼兄弟看着栖息在树上的秃鹰。我对玛丽说:“你觉得要是老爷子的话,他会怎么做?追着它跑进草丛和树林,把你带到因为你个子矮而看不清东西的地方?我们的目的是什么?让你丧命还是猎杀狮子?”kkb中华典藏网

“别喊了,切洛都不好意思了。”kkb中华典藏网

“我没有喊。”kkb中华典藏网

“有时候你真该听听你自己说话的语气。”kkb中华典藏网

“听。”我小声说。kkb中华典藏网

“别说听,也别小声嘟囔。也别说什么情况紧急,赌注已下之类的话。”kkb中华典藏网

“有时候你让猎狮这事变得很有意思,到现在有多少人在这事上对不住你了?”kkb中华典藏网

“老爷子和你,别人我记不得了。金·克可能也会。如果你这个无所不知的猎狮将军懂那么多,那么你说既然狮子已经不再猎食,为什么那些鸟还没下来?”kkb中华典藏网

“因为有一两头母狮子还在进食那些猎物,或者在不远处躺着。”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不去看看吗?”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得从公路上远一点的地方看,以免打草惊蛇。我想让它们都保持自信。”kkb中华典藏网

“‘我想让它们保持自信’这话我已经听够了。如果你改变不了自己的想法,你可以试着改变一下语调。”kkb中华典藏网

“你猎这头狮子多久了,亲爱的?”kkb中华典藏网

“似乎有一辈子了,如果你和金·克不拦着我,三个月前我就把它打死了。我有过一次很有利的时机,但是你们都不让我抓住。”kkb中华典藏网

“那是因为我们不知道是这头狮子。它也可能是从干旱的安博塞利来的狮子。金·克不会觉得良心不安。”kkb中华典藏网

“你俩的良心不过是为丛林发了疯的罪犯才会有的,”玛丽小姐说,“我们什么时候看母狮子?”kkb中华典藏网

“沿着这条路再走三百码,在你右边四十五度的地方。”kkb中华典藏网

“风力是几级?”kkb中华典藏网

“大概是二级,”我说,“亲爱的,你有点让狮子整疯了。”kkb中华典藏网

“谁比我更有权利疯?我当然疯了,但是我对待狮子的态度是认真的。”kkb中华典藏网

“我也是,真的。而且我和你一样在意它们,即使我什么都不说。”kkb中华典藏网

“你说得够多了。别担心。但是你和金·克是一对良心不安的刽子手,你们给动物判下死刑,然后亲自执行。但是金·克比你有良心多了,他手下的人也训练得很好。”kkb中华典藏网

我碰了碰姆休卡的腿,示意他停下车:“看,亲爱的。那就是被那头狮子杀死的斑马的残骸,还有两头母狮子。我们现在能成为朋友了吗?”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啊,”她说,“只不过你总是曲解一些东西。我能用下望远镜吗?”kkb中华典藏网

我递给她那副性能良好的望远镜,她观察着那两头母狮子。其中一头怀了小狮子,它的体形硕大,身上的鬃毛光秃秃的。另一头可能是它的成年女儿,也可能只是它的一位忠实的朋友。它们各自躺在一丛灌木的荫凉下躲避阳光。怀孕的那头母狮子静穆而威严,它的脚爪是茶褐色的,因为沾上了血而有些发黑;年轻的那头母狮子肢体柔软,嘴角四周也是一样的发黑。斑马肉已经剩得不多了,但它们仍旧保卫着自己的财产。回想晚上听到的声音,我也判断不出是这两头母狮子替那头雄狮杀死了猎物,还是雄狮先杀死了猎物,后来这两头母狮才加入进来的。kkb中华典藏网

那两棵树上停的鸟还是很多,其中一丛绿色灌木中最大的那棵树上一定还有一百多只。树上的秃鹰数量也很多,它们高耸着肩膀,准备随时向下冲,但是那两头母狮子离在地上躺着的那头斑马条纹状的后腿和脖子太近了。在一丛灌木的边缘处,我发现了一只豺,它看起来像狐狸一样整洁漂亮,接着我又发现了一只。但是我没有发现什么土狼。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不应该惊扰到它们,”我说,“我觉得最好一点都别往它们身边靠近。”kkb中华典藏网

玛丽现在友善多了。不管看到什么狮子都能让她兴奋和满足起来,她说:“你觉得这斑马是被那头雄狮杀死的还是被那两头母狮子?”kkb中华典藏网

“我觉得是雄狮杀死了斑马,吃够了以后,那两头母狮子过了很长时间才来的。”kkb中华典藏网

“那些鸟晚上会来吗?”kkb中华典藏网

“不会。”kkb中华典藏网

“那真是一大群鸟啊。看那几只正在伸展着翅膀风干羽毛的鸟,它们和我们家里的美洲鹫差不多。”kkb中华典藏网

“秃鹫外形丑陋,不配做皇家猎物,而且要是它们染上牛痘或者其他什么牲口疾病,它们的粪便一定会造成一场大规模的传染。当然,这个地方的秃鹫数量太多了。在这里被猎杀的任何猎物只需要有昆虫、土狼和豺就能清理干净,土狼还能在聚集起来的动物中杀死一些老弱病残后当场吃掉,不会散得到处都是。”kkb中华典藏网

看到躺在荫凉处的那两头母狮子和那些真正可怕的大群大群地聚集在树上的秃鹫,我的话匣子就被打开了。谈我们又是朋友了,我今天不必再让我挚爱的玛丽小姐去和狮子较量了,也谈了我讨厌秃鹫,它们作为食腐动物的作用被大大高估了。有人认为秃鹫是非洲伟大的垃圾处理工,它们是皇家猎物,不应该减少它们的数量。而它们作为疾病传播者的身份也在皇家猎物这个神奇的字眼面前变得微不足道了。坎巴人觉得这事很滑稽,而我们总是把它们称为国王之鸟。kkb中华典藏网

这些秃鹫虽然正贪婪地站在斑马的残骸上方的树上,但是看起来一点都不滑稽。那头大母狮站起来,打了个哈欠,再一次走出树荫去进食。它刚走到肉的跟前,两只大秃鹫就从树上飞了下来。年轻的狮子摇动了一下尾巴,向秃鹫扑了过去,像猫一样把爪子朝它们挥过去。秃鹫便扑打着沉重的翅膀飞起来。接着那头年轻的狮子便在大母狮身旁卧下来,开始进食。秃鹫还在树上停着,最近的那几只已经饿得快要失去重心掉下来了。kkb中华典藏网

那两头母狮子过不了多久就会把剩下的斑马肉吃完,我告诉玛丽,我们最好不要打扰它们进食,像没看见它们一样沿着公路往前开。我们前面有一小群斑马,再往前有些角马,还有更多的斑马。kkb中华典藏网

“我喜欢看着它们,”玛丽说,“但是如果你觉得这样更好,我们也可以继续往前走,去看看盐碱地是什么样子,也许还能看到野牛。”kkb中华典藏网

于是我们走到了盐碱地的边缘,既没看到野牛的脚印,也没看到野牛的身影。盐碱地还是很湿滑,所以猎车开不进去,往东去的路面情况也是如此。但是在盐碱地的边缘,我们看到了那两头母狮子的脚印指向那匹被猎杀的斑马。那脚印刚刚踏上去没多久,很难判断它们是什么时候袭击猎物的。但是我觉得杀死猎物的一定是那头公狮子,恩古伊和切洛也是这么认为的。“也许我们原路返回的话,它们再看到这车就不会觉得大惊小怪了,”玛丽说,“我不头疼,但是在那里吃早餐一定很有意思。”kkb中华典藏网

这正是我所希望她给出的建议。kkb中华典藏网

“如果我们一枪也不开——”我没继续往下说,因为再说我就该说到这会让它自信起来了。kkb中华典藏网

“也许它会觉得这不过是一辆不停往返的车,”玛丽替我把话说完了,“我们会美美地吃上一顿早餐,我会把所有要写的信写完,我俩都做有耐心的好猫。”kkb中华典藏网

“你就是一只好猫。”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还会像观光客一样把车开回营地,看着路边田野里新生的美妙绿意,提前吃早餐的感觉真好啊。”kkb中华典藏网

但是当我们回到营地吃早餐时,看到了那位年轻的警官坐在他那沾了泥土的越野车里等我们。车停在一棵树下,他手下的两个兵则站在后面的营房旁边。我们走过去的时候他下了车,年轻的脸上写满了深切的关怀和责任感。kkb中华典藏网

“早上好,老板,”他说,“早上好,女主人。我看到你们一早去巡逻了。”kkb中华典藏网

“吃点早餐吗?”我问。kkb中华典藏网

“如果我不碍你们什么事的话就给我也来点吧。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吗,总督大人?”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就是去看了看牲口而已。警署那边有什么消息?”kkb中华典藏网

“他们在另一边把那伙人制服了,就在纳曼加北部。你可以把你的人召集回来了。”kkb中华典藏网

“那过程很精彩吗?”kkb中华典藏网

“还不知道细节。”kkb中华典藏网

“真遗憾我们没有在这里参加战斗。”kkb中华典藏网

玛丽警告地看了我一眼。她因为我让那位年轻的警官和我们一起用早餐而不高兴,但是她知道他这个人也怪孤苦伶仃的。虽然她忍受不了愚蠢的人,但是在我们看到那位警官筋疲力尽地坐在沾满了泥的车里之前,她的表现还是很和善的。kkb中华典藏网

“要是您能参加,这对我来说会有很大帮助呢。总督大人,我们的计划几乎无懈可击,也许就是无懈可击。唯一让我担心的是这位年轻的女主人。我这么说您别见怪,夫人,这可不是女人做的事。”kkb中华典藏网

“我根本就没参与,”玛丽说,“你要不要来点腰子和培根?”kkb中华典藏网

“您参与了,”他说,“您参与了防御工作。我会在报告中提及您。这种提及可能和新闻报道不一样,但总是一份记录中的一部分。总有一天,在肯尼亚战斗过的人会感到骄傲的。”kkb中华典藏网

“我发现战争过后人们往往只会变得令人无比的厌恶。”玛丽小姐说。kkb中华典藏网

“只有那些没参加过战争的人才会这么认为,”警官说,“战斗的男人,以及战斗的女人,请允许我这么说,做事都是遵循准则的。”kkb中华典藏网

“喝点啤酒吧,”我说,“你有没有什么关于我们下次战役的情报?”kkb中华典藏网

“有的话会第一时间告诉您的,总督大人。”kkb中华典藏网

“你对我们太好了,”我说,“但是我相信每个人都会享受荣誉的。”kkb中华典藏网

“您说得太对了,”年轻的警官说,“在某种程度上,总督大人,我们是帝国的最后一批建造者。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就像罗兹[35]先生和利文斯顿[36]先生一样。”kkb中华典藏网

“某种程度上确实如此。”我说。kkb中华典藏网

那天下午我去了趟村子。太阳被山那边的云遮住了,狂风从山地那边吹来,前几天下的那场雨落在山地中一定都变成了雪,所以村子里很冷。村子的海拔大约在六千英尺,而那座山的海拔在一万九千英尺以上。山里下过大雪后再突然刮来阵阵冷风,住在平原高地上的人们可遭了罪。建在海拔较高的山地丘陵间的房子——我们并没有叫它们茅屋——为了避风,都建在了山谷里。但是这个村子恰好处在风口上,那天下午,天气寒冷刺骨,空气中还弥漫着还没冻透的粪便的味道,所有的鸟兽都避风去了。kkb中华典藏网

这个被玛丽称作我的岳父的人也有支气管炎,背部还有严重的风湿痛。我把药给了他,替他擦拭身体,然后把斯隆搽剂给他涂上。我们坎巴人都没把他当做女孩的父亲,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讲,按照部族法规和当地习俗,他就算是女孩的父亲,所以我必须尊敬他。我们在屋子里的一角给他治病,他女儿在旁边看着。她臀部缠着她姐姐的孩子,身上穿着我最后一件优质的羊毛衫,头上戴着我的一个朋友送给我的钓鱼帽。我的朋友让人在帽子的前檐绣上了我名字的首字母,这对我们每个人都有点意义。在她决定把这个帽子要过去之前,那几个首字母总是让我觉得很尴尬。她在羊毛衫里面穿的是上次在拉伊托奇托克给她买的那件已经被她洗过很多次的裙子。她身上系着她姐姐的孩子,这个时候我和她讲话是不符合礼节的,而且,从严格意义上讲,她也不该看着她父亲进行治疗。所以她就一直低垂着眼。kkb中华典藏网

那个大家所谓的我的准岳父在斯隆搽剂的折磨下并不那么勇敢。恩古伊很了解斯隆搽剂的性能,他一点也不尊重这个村子里的男人,想让我把这药涂进他的肉里,有一次,他甚至示意我把几滴滴进不该滴进的地方。两颊上印着漂亮的部族印记的姆休卡虽然听不见,但是他兴奋十足地看着他眼中的这个没用的坎巴人因为正当的理由而受苦。而我在涂斯隆搽剂的时候是完全讲医德的。这让所有人都失望了,连他女儿也包括在内。于是他们都失去了兴趣。kkb中华典藏网

“Jumbo tu。”我们离开之前,我这样对他女儿说。她则垂着眼挺着胸对我说:“No hay remedio。”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上了车,谁也没对谁挥手告别。这样拘谨的告别让天气显得更冷了。寒冷的天气和拘谨的告别都让我们难以忍受,看到一个村子的景象如此悲惨,我们都感觉很心酸。kkb中华典藏网

“恩古伊,”我问道,“这个村子的男人们为什么都这么悲惨,而女人们又都这么出类拔萃呢?”kkb中华典藏网

“好男人都只是从这个村子经过,”恩古伊说,“新路修好之前,这个村子是去南方的必经之路。”这个村子的男人令他很气愤,因为他们是没用的坎巴人。kkb中华典藏网

“你觉得我们该占领这个村子吗?”kkb中华典藏网

“是的,”他说,“你、我、姆休卡和年轻人们该一起做这件事。”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即将进入非洲的虚幻世界,这个虚幻世界是由以往的和如今的现实所防护的。这并不是一个人们用来逃避现实和做白日梦的世界,而是一个由真实的虚幻组成的残酷的真实世界。假如犀牛这种动物明显不可能存在,但是还是有犀牛,而且我们天天看见它们,那么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了。如果我和恩古伊能和一头本身就很神奇的犀牛用它的语言交谈,它能回话,我还能用西班牙语咒骂羞辱它,让它羞愧地离开,那么虚幻和真实比较起来也就合乎情理和逻辑了。我们把西班牙语视作我和玛丽的部族语言,我们从古巴来,人们认为西班牙语是古巴的通用语。他们知道我们还有一种私密的部落语言。没人觉得我们和英国人有什么共同之处,除了相同的肤色和相互之间包容的态度。马伊托·麦诺卡尔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深受仰慕,因为他低沉的嗓音、怡人的体味和良好的举止,也因为他来非洲时可以同时讲西班牙语和斯瓦希里语。人们很尊重他身上的疤痕,他本人也确实相当受人尊敬,因为他讲斯瓦希里语时带着浓重的卡马圭口音,长得也像一头公牛。kkb中华典藏网

我向人解释说,他是他的国家中国王的儿子,那个时代的国王都很伟大。还向人描述过他有良田万顷,牲畜无数,还产很多糖。因为糖是除了肉以外所有坎巴人都喜欢的食品,也因为老爷子向凯蒂证明我说的这些都是真的,还因为马伊托明显是个可靠的畜牧者,他对自己所谈论的事物熟稔于心,说起话来的声音很像一头狮子,而且他一向办事公道、彬彬有礼、谦和低调,所以人们真的很敬佩他。他在非洲的所有时间内,我只撒过一个关于他的谎,那是关于他的妻子的。kkb中华典藏网

姆温迪是马伊托真正的崇拜者,有一次他很直接地问我,马伊托有多少个妻子。每个人都想得到答案,而这件事从老爷子嘴里是问不出来的。那天姆温迪情绪低落,显然有人在讨论这个话题。我不知道在讨论中他持的是什么观点,但是明显他是人们派来解决这个问题的。kkb中华典藏网

我仔细思考了一下,以及这事上的种种蹊跷,便回答他说:“在他的国家里,没有人会想去数他有多少个妻子的。”kkb中华典藏网

“好的。”姆温迪说。这是老人该用的语言。kkb中华典藏网

实际上马伊托只有一个妻子,她长得很漂亮。姆温迪走了出去,神色还是一样的凝重。kkb中华典藏网

这一天,从村子里回来后,我和恩古伊便一直想着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收服那个村子,计划着这场永远都不会发生的行动。kkb中华典藏网

“没问题,”我说,“我们收了它。”kkb中华典藏网

“很好。”kkb中华典藏网

“谁来收了黛芭呢?”kkb中华典藏网

“她是你的,是你的未婚妻。”kkb中华典藏网

“很好,我们占领了那个村子以后,要是他们派一连肯尼亚炮兵团过来,我们该怎么守住呢?”kkb中华典藏网

“那你就向马伊托借兵。”kkb中华典藏网

“他现在人在香港呢,在中国。”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有飞机啊。”kkb中华典藏网

“不是那么回事。我是说,马伊托不在,我们要怎么办?”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进山吧。”kkb中华典藏网

“那儿太冷了,这个时候就冷得要死。而且我们会把村子失掉的。”kkb中华典藏网

“战争真是讨厌啊。”恩古伊说。kkb中华典藏网

“我同意,”我说,我们都高兴了起来,“不,我们要一天一天地占领村子,以天为单位。现在我们已经得到那些老人们相信他们死后才能得到的东西了。现在我们打猎的收获颇丰,吃的肉都很不错,等女主人打到那头狮子后,我们还能喝上好酒。只要我们活着,就要把猎区变成一个欢乐的场所。”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说的话姆休卡一句都听不见。他就像一辆运行完美但是仪表已经被拆除的汽车。虽然这事通常只有在梦里才能发生,但是姆休卡的视力确实比我们都好,他是最棒的野地司机,如果世界上存在第六感的话,那么他的第六感算是超强的。恩古伊和我知道我们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见,但是当我们把车开到营地停下来时,他却说:“这样比较好,好太多了。”kkb中华典藏网

他的眼中流露着惋惜和善意,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像他一样美好和善良。他把他的鼻烟盒递给我,他的鼻烟不怎么中规中矩,里面没有像阿拉普·梅纳那样的奇怪的添加物,但是味道很不错。我用三根手指捏了一大把放在上嘴唇下面。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几个这段时间都滴酒未沾。在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姆休卡总是像一只仙鹤一样耸着肩。天空乌云密布,那云已经低垂到平原上了。我把鼻烟盒给他递回去时,他说了一句:“你是坎巴人。”kkb中华典藏网

我们都知道这一点,无论做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一事实。他把车盖上,我则走回了帐篷。kkb中华典藏网

“村子里还好吧?”玛丽小姐问。kkb中华典藏网

“很好,就是冷得有点难熬。”kkb中华典藏网

“我能做什么事来帮帮那里的人吗?”kkb中华典藏网

你这只可爱又善良的小猫,我心里想着,然后对她说:“不用,一切都还不错。我要给寡妇拿个药箱,然后教教她怎么用。如果那些孩子因为是坎巴人而眼睛得不到治疗,那就太惨了。”kkb中华典藏网

“不管是谁。”玛丽小姐说。kkb中华典藏网

“我要出去和阿拉普·梅纳说几句话,等洗澡水准备好了,就让姆温迪叫我一声吧。”kkb中华典藏网

阿拉普·梅纳觉得狮子是不会在那天晚上捕猎的。我告诉他,那天早晨狮子跑进森林的时候看起来很沉重。他也怀疑那两头母狮子会在那天晚上捕猎,尽管它们是有可能捕猎的,那头公狮子也可能会加入它们。我问他我要不要杀死一头猎物,把它绑起来或埋在灌木丛下,以此来控制住那头狮子。他回答说,那头狮子太聪明了。kkb中华典藏网

在非洲,花在说话上的时间能占去大半,在人们没有受过教育的地方一向都是如此。一旦开始打猎,人们几乎是不说话的。这是因为彼此要做什么你都能懂,而且大热天会让你口干舌燥,舌头在嘴里动弹不得。但是如果是在晚上做一次捕猎计划,通常要说的话就多了,而且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尤其是在计划比较复杂的时候。kkb中华典藏网

那天夜里晚一点的时候,我们都已经躺在床上了,那头狮子证明我们都错了。我们听见它从田野的北边传来的吼叫声,那是我们搭建简易飞机跑道的地方。然后它离开了那里,一声一声地吼着。接着,传来了另外一只狮子的几声吼叫,那声音要小得多。之后沉寂了很长时间,直到我们听到了土狼的声音。从它们发出声音的方式和那尖细颤抖的声音来判断,我敢肯定有狮子已经杀死猎物了。后来,又传来了狮子打斗的声音。这声音安静下来后,土狼们开始咆哮和惊叫。kkb中华典藏网

“你和阿拉普·梅纳说过今晚会很安静的。”玛丽带着困意说。kkb中华典藏网

“有动物被杀死了。”我说。kkb中华典藏网

“你和阿拉普·梅纳明天早上再说这事吧。我现在要睡了,明天早起。我想好好睡一觉,不然我会发脾气的。”kkb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