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回到帐篷看玛丽是不是醒了,但是她还在沉沉地睡着。她已经醒过,喝了点她的茶,然后又睡了。
“让她睡吧,”我对金·克说,“就算到九点半再剥狮子皮也没什么影响。应该让她睡到自然醒的。”
金·克在读林德伯格的书,这个早晨我对《狮子之年》没有兴趣,便看起那本写鸟的书。这是普瑞德和格兰特合著的一本新书,很不错。我知道,由于没有好好观察鸟类,我已经错过太多了,这是因为我一直在很努力地打一只野兽,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它身上了。如果不用捕猎,我们本可以开开心心地观察这些鸟类,但是我知道我已经严重忽略它们了。玛丽就要好很多。她一直在看我没有注意到的鸟,或者仔细地观察它们,而那时候我都是坐在营地的椅子上,望着我们周围的这片区域。读着这本写鸟的书,我感到我是多么的傻、浪费了多少时间。
在家里的时候,我坐在池塘一头的树荫下,看到美洲食蜂鹟俯身在捉水里的昆虫,观察它们灰白的胸脯在水的倒影中呈现出绿色,就会很高兴。我喜欢观察鸽子在三角叶杨树上筑巢,也喜欢观察知更鸟唱歌。看到候鸟在春秋两季迁徙而来是一件让人兴奋的事,要是能看到小麻鸦来到池塘边喝水,观察着它在水沟里找雨蛙,我的整个下午都会变得愉快起来。现在我们在非洲,营地周围总是有漂亮的鸟类。它们站在树上,停在荆棘丛中,也会在地上跳来跳去。我对它们视而不见,只把它们当成移动的色块,玛丽则不同,她爱这些鸟,也都认得出它们的种类。真是想不明白,我怎么会变得这么愚蠢,对这些鸟儿麻木不仁,真是太惭愧了。
我意识到,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关注的都是捕食者、食腐动物、好吃的鸟和与捕猎有关系的鸟。在回想我注意到的都有哪些鸟时,我想到了一长串,这让我感到也没有那么糟糕,但是我决定要多观察营地周围的鸟,遇到不认识的鸟就问玛丽,最重要的是,我要真正地看到它们,而不是用我的眼睛从它们身上扫过。
我想,这种视而不见真是一宗大罪,而人们很容易就会陷入这种罪。厄运都是这样开始的,我觉得,如果我们对这个世界视而不见,那我们就不配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我是怎么变得对营地周围的鸟视而不见的呢?我试着去想个中原因,觉得部分原因是我读的书太多了,根本无法从那场严肃打猎的专心致志中缓过神来,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我们打完猎回到营地总是会喝点酒来放松。我很佩服马伊托,他几乎滴酒不沾,因为他想记住非洲的一切。但是我和金·克都会喝酒,我也知道这并不只是一种习惯或逃避方式,而是有意麻痹我们高度紧张的感受能力,如果人的感受能力总是保持在同一水平就会受不住,这和胶卷是一样的。我心想,你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崇高的理由啊,你自己也知道,你和金·克喝酒也是因为你们爱喝,玛丽也一样爱喝酒,我们在喝酒这件事上找到了不少乐子。我想,你现在最好还是进去看看她是不是醒了吧。
于是我走进帐篷,她还在睡觉。她睡着的时候看起来总是很美。她的脸在睡着的情况下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它只是那样存在着。但是今天,她脸的轮廓简直太美了。我希望我能让她幸福,但是,让她继续睡觉是我唯一的办法。
我拿着那本写鸟的书走出帐篷,认出了一只伯劳鸟、一只欧椋鸟和一只蜂虎。然后我听到帐篷里有动静,就走了进去,发现玛丽已经穿上她的软帮鞋坐在床边了。
“你感觉怎么样,亲爱的?”
“很不好。你先对我的狮子开枪的,我不想见到你。”
“那我就先消失一会儿吧。”
我走到帐篷外的营房,凯蒂告诉我巡猎员们正在策划一场隆重的恩戈麦鼓会,营里的每个人都会跳舞,整个村子的人都会过来。凯蒂说我们的啤酒和可口可乐不够了,我说我会和姆休卡、阿拉普·梅纳和村子里所有想买东西的人坐猎车去拉伊托奇托克。凯蒂说他还想要点玉米粉,我会买上一袋或几袋,还会买点糖。坎巴人喜欢吃那家印度零售商店从卡贾多运进来的玉米粉,那店的老板是阿迦汗的追随者。他们不喜欢其他印度零售店卖的另外一种玉米粉。我已经学着通过颜色、质地和口感来描述他们喜欢的那种玉米粉,但我总是弄错,姆休卡会帮我检查。可口可乐则是给不喝酒的穆斯林和来参加鼓会的姑娘和大妈们准备的。我会让阿拉普·梅纳在第一个马塞人村寨下车去通知马塞人来看那头狮子,那样他们就能明确地知道它已经被杀死了。但是我们不会邀请他们来参加鼓会,因为那鼓会是专门为坎巴人举办的。
我们在加油站和准备买东西的零售店前停下来,凯蒂下了车。我把我的步枪递给老爷子的扛枪伙计姆温吉,他把枪锁在前排座位后面的行李架里。我告诉凯蒂我要去辛先生的酒吧定啤酒和软饮料,又让姆休卡给车加满油,然后开到辛先生的酒吧旁边,停在树荫底下。我没有跟着凯蒂去那家大型的杂货店,而是沿着树荫走到了辛先生的酒吧。
酒吧里很凉快,空气中有些生活区域的厨房飘来的做饭的味道和锯木机散发的锯屑的味道。辛先生只有三箱啤酒,但是他觉得可以从街对面的一个什么地方再弄到两箱。三个马塞族长老走进来,他们是从旁边的破酒馆过来的。作为朋友,我们尊敬地互相致以问候,我可以闻出他们刚才在喝金吉普雪莉酒,那股酒劲使他们的庄重神态中带着亲切感。辛先生只剩六瓶凉啤酒了,于是我给他们三个买了两瓶,又给自己买了一瓶,告诉他们玛丽小姐已经杀死那头大狮子了。我们互相敬了酒,又为玛丽小姐和那头狮子干了杯,然后我便告辞了,因为我要去后屋和辛先生处理点事。
其实没什么事要处理。只不过辛先生想让我和他吃点东西,喝杯加水的威士忌。他想告诉我点什么,但是我理解不了他的话,于是他出去找来了那个在教会学校受过教育的男孩为他翻译。这位年轻人身上穿的白衬衣塞进裤子里,脚上穿着又大又重的黑色方头靴,这是他教育和文化的象征。
“先生,”他说,“辛先生让我告诉您,那些马塞首领经常在喝酒上占您的便宜。他们聚集在旁边那家自称为茶室的啤酒店,见您过来,就会过来,只是为了占您的便宜。”
“我认识那三个长老,他们不是首领。”
“我把他们称为首领是为了符合欧洲人讲话的习惯,”教会学校的男孩说,“辛先生的观察是对的。他们只是为了啤酒而滥用您的友谊。”
辛先生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递给我一瓶白杜鹃酒。他听懂了教会英语的两个单词:“友谊”和“啤酒”。
“首先必须要搞清楚,我不是欧洲人。我们是美国人。”
“但是我们不区分这个。您被我们归为欧洲人了。”
“这种归类法早晚会给纠正过来。我不是欧洲人。辛先生和我是兄弟。”
我和辛先生一样往杯子里倒了点水。我们互相干杯,拥抱了对方。然后我们站起来去看那幅石印油画。画中,辛先生的祖先两只手各勒住一头狮子的脖子。我们都深受感动。
“我猜你是圣婴的信奉者吧?”我问那个在教会受过教育的查加人。
“我信基督教。”他神情庄重地说。
辛先生和我悲伤地互相看了一眼,摇摇头。然后辛先生对那位翻译说了几句话。
“辛先生说他要把那三瓶凉啤酒留着给您和您手下的人喝。等马塞族老人再来,他会给他们酒喝。”
“好极了,”我说,“你能帮我看看我的人是不是已经把车开来了?”
他走出去,辛先生用食指敲了敲他的脑袋,递给我那个装着白杜鹃酒的大肚方瓶。他说他很抱歉我们没时间一起吃饭了。我让他晚上离那些该死的公路远一点。他问我觉得那个翻译怎么样。我说他很了不起,而且有一双结实的黑靴子来证明他的基督徒身份。
“您的两个人已经开着卡车来了,就在外面。”翻译进来的时候说。
“那是一辆客货车。”我说着,出去打了个手势让姆休卡进来。他身穿格子衫,个子高高的,背有点驼,嘴唇狭长,脸颊上刻着好看的坎巴族箭形印记。辛太太就站在摆着布匹、念珠、药品和其他新奇玩意儿的柜台后面。他向她打了个招呼,欣赏地看着她。他爷爷是个食人族,他爸爸是凯蒂,而他少说也有五十五岁了。辛先生把用夸脱瓶装的凉啤酒给了他一瓶,把我的递给了我,在给我们之前,瓶盖已经启开了。他喝了自己的三分之一,说:“我拿出去给姆温吉喝。”
“不用,我们也给他准备了一瓶凉啤酒。”
“我先把这瓶拿出去吧。我俩在外面放哨。”
“还剩下两瓶。”辛先生说。姆休卡点点头。
“给翻译来杯橙汁吧。”我说。
翻译拿着软饮说:“在您的马塞族朋友回来之前,我能问几个问题吗,先生?”
“什么问题?”
“先生,您有几架飞机?”
“八架。”
“那您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之一了。”
“是的。”我谦逊地说。
“那么,先生,您为什么要在这儿当一名巡猎员呢?”
“为什么有些人要去麦加呢?为什么每个人总要去一些地方呢?为什么你会去罗马呢?”
“我不信天主教,不会去罗马的。”
“从你穿的鞋我就能看出你不信天主教了。”
“我们有很多共同点,但是我们不崇拜偶像。”
“那太糟糕了,很多偶像都很伟大。”
“我想做一名巡猎员,受雇于先生您或猎长。”
就在那时,那三位马塞族长老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同伴。我从来没见过他们,但是那三个长老中和我交情最长的告诉我他们让狮子烦透了,那些狮子不只会从牲口圈里叼走牛,还会叼走驴子、骡子、婴儿、妇女和山羊。他们想让玛丽小姐和我过去帮他们除害。那几个马塞人已经喝得很醉了,其中一个甚至马上就要粗鲁起来。
我们认识很多贤良、伟大、没有沾染过恶习的马塞人。但是马塞人是滴酒不沾的,正如坎巴人饮酒成性一样。一染上酒,整个部族就分崩离析了。一些老人还记得马塞族当年是由武士和袭击者组成的伟大部族,而不像现在这样是一个饱受梅毒折磨、崇拜牲畜的人类学上的奇葩部族。新来的那个老人在上午十一点喝了酒,现在说话粗鲁。这一点我从他的第一个问题中就看出来了,于是我决定让翻译帮我正式地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而且,那五个老人拿着有骡子那么长的矛,这显示了他们的部族纪律很差,所以如果我说了什么挑衅性的话,几乎可以肯定的是翻译会先被刺伤,因为那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如果在一家杂货店的小前屋里和五个喝醉酒、拿着长矛的马塞人发生争执,被刺伤是肯定的。但是翻译在场就意味着我可以开枪击倒三个喝醉酒的朋友,而不是一个或者两个。我把枪套转过来放在腿前,很高兴地瞥见套扣没有扣紧,便用小指把扣带上的套扣勾开了。
“翻译吧,大鞋子,”我说,“如实地翻译出来。”
“先生,他说他听说您的一个老婆,他用的是女人这个词,杀死了一头狮子,他想知道您的部族里猎杀狮子的工作是不是留给女人来做了。”
“告诉这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大首领,我们部族中确实有时候会把猎杀狮子的工作交给女人来做,就像他的部族里他让年轻的武士喝金吉普雪莉酒一样。他的部族里就有年轻的武士成天喝酒,从来没打死过狮子。”
此时此刻翻译紧张得直冒汗,情况并没有变好。一个相貌俊俏的马塞族老人开始说话,他可能和我差不多大,也可能比我大点,接着翻译说:“先生,他说,如果您想过有礼貌地与他进行首领之间的交谈,就会学习他的语言,那样你们就能进行男人之间的交谈了。”
事情就到此为止了,真是没意思,于是我说:“告诉这位我现在刚认识的首领,我很惭愧没有学好他的语言。猎狮子是我的职责,我带来的老婆也有猎狮的职责。她昨天杀死了狮子。我这儿还有两瓶凉啤酒,本来是留给我的人喝的,现在我要和这位首领一起喝一瓶,只和他喝,辛先生会给剩下的几位首领提供葡萄酒。”
翻译把我的话转达给他们,那马塞人听完上前来和我握手。我扣上枪套扣,把枪推回到大腿边原来的位置。
“给翻译来杯橙汁。”我对辛先生说。
翻译接了过去,但是那个刚才想找麻烦的马塞人诚恳而神秘地对翻译说了几句话。翻译喝了一口他的软饮,清了清嗓子对我说:“这位首领问了一个绝对的私人问题,他问那位猎杀狮子的妻子是您花多少钱娶来的。他说这样一位妻子要是能生孩子,就能值一头大公牛的钱。”
“告诉这位看起来有着大智慧的首领,娶这个老婆我花了两架小飞机、一架大飞机,还有一百头牛。”
那个马塞老人和我一起喝了点酒,然后快速而严肃地对我说了几句话。“他说,不管是什么样的老婆,这个价钱都太高了。没有什么女人能值这个钱。他问您说的牛指的是母牛还是也包括公牛。”
我说那飞机不是新的,都参过战。我说的牛都是母牛。
马塞老人说这倒还可以理解,但还是没有什么女人能值那个价钱。
我承认这个价钱很高,但是这个老婆值这个价钱。我说现在我得回营地去了。我又给大家要了一杯葡萄酒,大啤酒瓶则留给了那个马塞老人。我们是用玻璃杯喝的,我把我的杯子倒扣在柜台上。他劝我再喝一杯,于是我又倒了半杯一饮而尽。我们握了手,我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皮革、烟、干牛粪和汗液混合的味道,还不算难闻。我走出酒吧来到路上,外面的阳光很刺眼,猎车被树荫遮住了半边。辛先生把五箱啤酒装进了车的后备箱,他的小伙计把裹在报纸里的最后一瓶凉啤酒拿了出来。他在一张纸上算出啤酒和给那几个马塞人买的葡萄酒的钱,我付了钱,给了翻译一张五先令的票子。
“我更希望您能雇佣我,先生。”
“我雇不了你,除了让你当翻译。你给的服务我已经付过钱了。”
“我想跟您走,当您的翻译。”
“你能在我和动物之间翻译吗?”
“我可以学,先生。我会说斯瓦希里语、马塞语、查加语,当然您知道还有英语。”
“你会说坎巴语吗?”
“不会,先生。”
“我们就说坎巴语。”
“那个我很容易就能学会的,先生。我可以教您说好斯瓦希里语,您可以教我打猎和动物的语言。别因为我是个基督徒就歧视我。送我去教会学校的是我父母。”
“你不喜欢那所教会学校吗?记住,上帝正在听着呢。你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见。”
“不喜欢,先生。我痛恨教会学校。我是在他们的教导下才成为基督徒的,那个时候我很无知。”
“找个时间我们会带你出去打猎。但是你必须赤着脚、穿短裤。”
“我恨死我这双鞋了,先生。我是因为麦克雷老板才不得不穿的。如果有人告诉他我没穿鞋,或者是我和您在辛先生的店里,他就会惩罚我。即使我只喝了可口可乐。麦克雷老板说可口可乐是走向堕落的第一步。”
“有机会我们会带你去打猎。但是你不是狩猎部落的人,这会有什么好处呢?你会受到惊吓的,而且也不会开心。”
“先生,如果您记住我,我会向您证明我自己的。我会拿这五先令做预付定金去本基的商店买根长矛。到晚上我会光着脚走路,让我的脚和猎人们一样坚硬。如果您要证明,我会证明给您看。”
“你是个好小伙子,但是我不想和你的宗教扯上关系,而且我也没有什么能给你。”
“我会证明给您看的。”他说。
“再见。”我对他说,然后对姆休卡说,“去商店吧。”
商店里人很多,几乎全都是马塞人,他们有的在购物,有的在看别人购物。那些女人就这样明目张胆地盯着你,从头看到脚,那些留着深褐色辫子和刘海的年轻武士则粗鲁而愉悦。马塞人的体味很好闻,那些女人的手冷冰冰的,她们的手在被你的手握住时从来不会拿开,而是会享受你手掌的温暖,一动不动地在你手中徜徉。本基商店是一个活跃而繁忙的地方,就像美国在周六下午或每个月发工资的那一天的印度集贸市场。凯蒂找到了好的玉米粉,也找到了办恩戈麦鼓会所需要的所有可口可乐和软饮,现在,他正在要几样摆在高处货架上的非必需品,这样他就能看那个聪明可爱的印度女孩从高处把那些东西够下来给他了。她正是远远地爱着金·克的那个女孩,我们都很欣赏她,要不是这样毫无用处,我们都会爱上她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凯蒂有多喜欢看那个女孩,我很高兴这让我们抓住了凯蒂的小辫子。她用她那好听的声音和我说话,问了玛丽小姐的情况,还告诉我她因为狮子的事感到很高兴。我看着她,听着她的声音,和她握了手,这让我很高兴,同时我也忍不住去看凯蒂有多入迷。那时我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他最好的猎装,头上裹着他那条漂亮的头巾,衣服熨得整整齐齐,显得神气十足,神清气爽。
姆休卡开始帮着商店的人把成袋的食物和成箱的软饮往外搬。我付过钱,又买了半打口哨准备在恩戈麦鼓会上用。由于商店人手不够,我出去守着步枪,凯蒂则去帮忙搬箱子。我很乐意去帮他们装货,但是这不合适。我们单独去打猎的时候经常会一起工作,但是在镇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样就会有人误会,所以我就坐在前排的座位上,把步枪夹在两腿中间,然后听见了马塞人请求坐我们的车下山。我们的猎车是用一辆雪佛兰卡车的底盘加上车身组装成的,性能很好,但是我们车上装了那么多东西,最多只能再加六个人左右。我们曾经带过十二个人甚至更多,但是在转弯处就太危险了,有时候还会让马塞女人晕车。我们从来没带武士下过山,但是我们经常带他们上山。刚开始人们有些抱怨,但是现在这已经成了规矩,被我们带上山的男人还会向别人解释。
终于我们把所有的东西都装上了,四个带着包裹、行李捆、水葫芦和各种混在一起的杂物的女人坐在车的后面,还有三个女人坐在第二排的座位上,凯蒂坐在她们右边,我、姆温吉和姆休卡则坐在前排。在马塞人的一片挥手告别中,我们开车走了。我打开那瓶还裹在报纸里的凉啤酒,递给姆温吉。他打了个手势,让我喝的时候坐低一点,别让凯蒂看见。我喝了一口后递给他,他低低地坐在座位上,侧着嘴灌了点啤酒,这样就不会把瓶子翘得太高而被凯蒂看见。他把瓶子递给了我,我又给了姆休卡。
“等会儿。”他说。
“等有女人晕车的时候。”姆温吉说。
姆休卡在很认真地开着车,在陡降的转弯处他能感觉到车的重量。通常我和姆休卡中间会坐一个马塞女人,我们知道这个女人不会晕车,另外,后排座位上还会有两个人坐在恩古伊和姆温吉中间备受煎熬。现在,我们都觉得那三个女人坐在凯蒂旁边浪费了。其中一个女人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她的个子和我差不多高,身材曼妙,她的手是我所知道的最凉、握起手来最不愿意撒开的。她通常会坐在前排我和姆休卡中间,一只手握着我的手,另一只手则故意轻轻挑逗着姆休卡,同时她还会看着我俩,当我俩对她的挑逗有反应的时候就会大笑起来。她是个古典美人,皮肤很好,但是她实在不知羞耻为何物。我知道恩古伊和姆休卡都很讨好她。她对我很好奇,喜欢挑逗我,让我产生明显的反应。我们把她送到她的村子时,总是有人和她一起下车,过后再走回营地。
但是今天我们开车下山,望着车窗外我们生活的土地,姆休卡连一口酒都不能喝,因为他的父亲凯蒂就坐在他正后方的座位上。我一边思考着道德的问题,一边和姆休卡姆温吉喝着啤酒。我们在包着酒瓶的纸上撕出了一个标记,表示在那个标记之下的酒是要留给姆休卡喝的。按照基本的道德规范,我的两个最好的朋友随那位马塞女人走完全没有问题,但是既然我正努力成为一名合格的坎巴人,而且我和黛芭对彼此都是认真的,如果我也像他俩一样这么做,就会显出我是一个不负责、不检点、不严肃的人。从另一方面说,如果有马塞女人主动贴上来和我接触,或者我被她挑逗,而没有什么明显反应,结果更是糟。对部族风俗的简单学习总能让去拉伊托奇托克的旅程充满乐趣和意义,但有时候,在你理解它们之前,它们会让你心生沮丧和疑惑,除非你懂得这样一点,如果你想做个合格的坎巴人,你有必要从不沮丧,也从不承认你的疑惑。
终于,车后面有人喊话,说有女人晕车了。我示意姆休卡停下车。我们知道凯蒂会利用这个停车的时间去灌木丛里小便,所以当他一脸威严、漫不经心地去小便时,我把啤酒瓶递给姆休卡,他迅速喝完了他的那部分,剩了一些给我和姆温吉喝。
“趁着它还凉赶紧喝了吧。”
大家又都上了猎车,乘客下了三批之后就一个都不剩了。我们穿过溪流和猎区,朝着营地驶去。我们看到一群黑斑羚正穿过树林,于是我和凯蒂下了车去驱赶它们。在背后浓绿枝叶的映衬下,它们的身子显得红红的,我轻轻地吹了一声口哨,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是一头小羚羊回过头来。我屏住呼吸,轻轻扣动扳机,打中了它的脖子。凯蒂跑过去按伊斯兰教法给它划刀的时候,其他羚羊都跳着跑进树林里躲起来了。
我没有过去看凯蒂划刀,所以这就是他个人良心的问题了,虽然我知道他对自己良心的要求不像切洛那样严格。不过我不想再把这只猎物让给穆斯林了,就像我刚才并不希望打中它一样。于是我踏着有弹性的草慢慢走过去,发现他已经把黑斑羚的喉咙割了,脸上也洋溢着笑。
“打得不错。”他说。
“那是必需的,”我说,“是巫术哦。”
“可不是巫术,打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