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目録的著録事項
編製和使用群書之目録,必須注意兩件事:一是每一部書在目録中的著録事項,二是每一部書在目録中的分類位置。前者使人們獲得有關某書的若干知識,後者使人們知道,在學術體系中,某書性質如何。
關於著録事項,有繁簡之别,極簡者僅載書名,即只著録書名一項。較完備者,書名之外,兼及篇卷及版本。而且還有附注、提要與案語。這些項目不僅可以記載和研究一書的書名、篇卷、版本,討論其真僞,考訂其存佚完缺,而且對著者之生平與學術也能作出簡要的介紹和評價。現在將這些項目分别説明如次:
第一節 書名
書名是目録不可缺少的項目,没有書名就没有目録。
早期的古書原都没有書名,現有書名是在文獻整理的過程中産生或確定的。章學誠説:“古人著書,往往不標篇名,後人校讎,即以篇首字句名篇;不標書名,後世校讎,即以其人名書。”(1)章氏的話是對的,例如《論語》的全部篇名幾乎都摘自開頭兩字,而《漢書·藝文志》所著録的《伊尹》《太公》《墨子》等,則都以作者名爲書名。
這種命名習慣保持了很久。如顧炎武説:“五言之興,始自漢、魏,而《十九首》並無題。《郊祀歌》《鐃歌曲》各以篇首字爲題。”“杜子美詩多取篇中字名之。如‘不見李生久’,則以《不見》名篇;‘近聞犬戎遠遁逃’,則以《近聞》名篇;‘往在西京時’,則以《往在》名篇……皆取首二字爲題,全無意義,頗得古人之體。”(2)至於徑用作者名作爲書名的,直到今天仍然是普遍現象,如《魯迅全集》《郭沫若文集》等。
當然隨着時間的推移,命名方法也逐步考慮揭示論著的内容,並注意宣傳效果。如《莊子》的《逍遥游》《齊物論》;《墨子》的《兼愛》《貴義》;《荀子》的《勸學》《修身》等。張舜徽稱:“若夫諸子自著之文,競立美題以相炫耀者,又未可相提並論也。今以莊周之書論之,自外篇以下,或舉事名篇,或以義標目,或借物立名,或因人爲號,陸氏《釋文》逐篇注明,例固可曉。獨内篇之文,論者謂爲周自著,而七篇皆别立三字爲題,與往世名篇之例絶殊。其意蓋欲立異標新,以震赫天下之耳目。行文既華夸若彼,名篇宜奇詭如此矣。斯又著述升降之機也。”(3)
劉向等校理群書,定著其篇名和書名,也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前引《列子》書録,可見一斑。再如劉向在《戰國策》書録中説:“中書本號,或曰國策、或曰國事、或曰短長、或曰事語、或曰長書、或曰修書,臣向以爲戰國時游士輔所用之國,爲之筴謀,宜爲《戰國策》。”(4)可見《戰國策》原有不少書名,而劉向在整理後,却給它取了一個與其内容最適合的名字。
書名是我們瞭解圖書時首先接觸到的,是認識圖書性質和所屬學科門類的最重要的事項。書名往往概括地反映了一部書的内容、體裁與作者。如:
從《説文解字》《歷代茶馬奏議》《攸縣志》《種樹書》《金石録》《元曲選》《詩品》這些書名,我們就可以知道這些書的内容。
從《五經白文》《十三經注疏》《建炎以來繫年要録》《戰國策校注》《鹽鐵論》《小山詞》《欽定曲譜》這些書名,我們就可以知道這些書的著作形式。如果書名在體裁的反映上可能有誤,行家就會提出疑問。如錢曾的《讀書敏求記》關於《杜荀鶴文集》即云:“余藏九華山人詩是陳解元書棚宋本,總名《唐風集》。後得北宋本,繕寫乃名《杜荀鶴文集》,而以《唐風集》三字注於下。竊思荀鶴有詩無文,何以集名若此,殊所不解。”(5)
書名反映作者的情況要複雜一些:
有反映本名的。如《盧照鄰集》《駱賓王文集》。
有反映字的。如《陳伯玉文集》(陳子昂字伯玉)、《蘇子美集》(蘇舜欽字子美)。
有反映號的。如《清真集》(周邦彦號清真居士)、《白石道人四種》(姜夔號白石道人)、《洪焱祖杏庭摘稿》(錢曾云:“焱祖字潜夫,仕元爲休寧縣尹,著《績新安志》十卷、《爾雅翼音注》三十二卷。所居有銀杏大百圍,故以杏庭爲號,遂名其集。此則其摘稿也。”(6))有反映謚號的。如《歐陽文忠公集》(歐陽修謚號文忠)、《宗元集》(唐代吴筠死後,弟子謚他爲宗元先生)。有反映封號的,如《誠意伯文集》(劉基封號爲誠意伯)、《陳思王集》(曹植曾封爲陳王,死後又謚曰思,故史稱之爲陳思王)。
有反映室名的。如《尊白堂集》(尊白堂爲宋虞儔敬慕白居易,因而把自己的書房題名爲尊白堂)、《絳雲樓書目》(絳雲樓爲清初常熟錢謙益藏書樓名)。
第二種是置於某書的提要之後,以“案”字開頭,每行空四格排列,當然也非常醒目。此類案語主要是論述該圖書的分類問題。如子部小説家類著録《南唐近事》一卷,提要後案曰:
偏霸事迹,例入載記,惟此書雖標南唐之名,而非其國記,故入之小説家。蓋以書之體例爲斷,不以書名爲斷,猶《開元天寶遺事》不可以入史部也。
類似的例子還有子部小説家類存目著録的《飛燕外傳》一卷,案曰:“此書著録飛燕姊妹始末,實傳記之類。然純爲小説家言,不可入之於史部,與《漢武内傳》同一例也。”
如果某書有些需要説明的問題,也會在該書案語中闡述之。譬如《國語》存在着同書異名問題。史部雜史類於該書提要後案語云:
《國語》二十一篇,《漢志》雖載《春秋》後,然無《春秋外傳》之名也,《漢書·律歷志》始稱《春秋外傳》。王充《論衡》云:“《國語》,左氏之外傳也。左氏傳經,詞語尚略,故復選《國語》之詞以實之。”劉熙載亦云:“《國語》亦曰《外傳》。《春秋》以魯爲内,以諸國爲外,外國所傳之事也。”
有了這條案語,對我們瞭解《國語》一名《春秋外傳》當然是有幫助的。
第三種情況同提要一樣,在標目之後一行,以“案”字開頭,同提要一樣每行空兩格書寫。編撰者徑以案語代替提要,是因爲案語的寫作方法不像提要寫作那樣統一而規範,如先介紹書的作者,再介紹書的内容,然後對書作出評價。案語的寫作往往突出某一個方面,如子部兵家類存目《古今將略》四卷案語重點討論了該書作者問題,指出《明史·藝文志》《千頃堂書目》載此書,皆作馮孜撰,然浙江巡撫采進刊本題馮時寧撰,前有李維楨序,亦稱時寧所作。但是馮孜六世孫馮浩有此書跋,稱時寧妄竊此書。“其語出馮氏子孫,當必有據。然則此書實孜所撰。刊本及序皆僞作,不足信也。”再如集部别集類存目二《明宣宗詩文》一卷案語重點討論了該書的版本:
《明史·藝文志》載宣宗文集四十四卷,今未見傳本。此册僅《廣寒殿記》一篇,《玉簪花賦》一首,詩歌詞曲三十九首,非其全帙也。朱彝尊《明詩綜》所録宣宗詩,多此册所未載,意者彝尊尚及見其集歟?
案語的寫作體例不同於提要,不少款目只有案語没有提要,就幫助我們瞭解圖書而言,其作用往往也不在提要之下。如子部雜家類一著録《鶡冠子》三卷,其案語論述了《鶡冠子》一書在《漢書·藝文志》等書目中的著録情況,劉勰、韓愈、柳宗元對其評論情況,以及其版本的演變情況。其中案語的作者對柳宗元《鶡冠子辨》謂其《世兵篇》多同《鵩鳥賦》,據司馬遷所引賈誼二語,以決其僞,提出了不同看法,指出:
古人著書,往往偶用舊文。古人引證,亦往往偶隨所見。如“谷神不死”四語,今見《老子》中,而《列子》乃稱爲黄帝書。“克己復禮”一語,今在《論語》中,《左傳》乃謂仲尼稱《志》有之。“元者善之長也”八句,今在文言傳中,《左傳》乃記爲穆姜語。司馬遷惟稱賈生,蓋亦此類。未可以單文孤證,遽斷其僞。
既然書目著録項目中有提要,案語就應當側重寫自己的研究所得,而不必面面俱到,作一般化的叙述。案語不是書目編纂中的必備項目,因此有研究心得就寫,没有研究心得就不寫。
* * *
(1) 《文史通義》内篇四《繁稱》。
(2) 《日知録》卷二一《詩題》。
(3) 《史學三書平議·文史通義平議》内篇三《繁稱》。
(4) 《四部叢刊》影印元至正本《戰國策》卷首書録。
(5) 《讀書敏求記》卷四《詩集》。
(6) 《讀書敏求記》卷四《詩集》。
(7) 《校讎通義》卷一《辨嫌名第五之二》。
(8) 《漢書》卷四五《蒯通傳》顔師古注。
(9) 《文選》卷四一《報任少卿書》。
(10) 《明季史料題跋(外二種)·劫灰録跋》。
(11) 《蕘圃藏書題識》卷六《古唐類範》一百六十卷。
(12) 《書林清話》卷七《明人刻書改换名目之謬》條。
(13) 《汪辟疆文集·讀常見書齋小記·修文御覽》。
(14) 《古本書卷端題識》,載《圖書情報知識》一九八二年第三期。
(15) 《目録學》上編《名目第四》。
(16) 《出三藏記集》卷三《新集安公失譯經録第二》。“安”指釋道安,“《録》”指《綜理衆經目録》。
(17) 《目録學研究·論唐宋元明四朝之目録》注二十五。
(18) 《古書同名異稱舉要》同名部分《宫詞》條。
(19) 參見《中國版刻圖録》第八四頁《長留集》書影。
(20) 《通志·校讎略·見名不見書論》。
(21) 《校讎通義》卷三《漢志諸子第十四之二十二》。
(22) 《汪辟疆文集·小奢摩館脞録·宋板四庫全書》。
(23) 《補後漢書藝文志》卷首《叙録》。
(24) 《文史通義》内篇三《篇卷》。
(25) 《“建武三年候粟君所責寇恩事”釋文》,載《文物》一九七八年第一期。
(26) 《書林清話》卷一《書之稱卷》。
(27) 《目録學發微·目録書之體制·篇目》。
(28) 案:元后當作王莽。這是章氏誤記。
(29) 《文史通義》内篇三《篇卷》。
(30) 《文史通義》内篇三《篇卷》。
(31) 《文史通義》内篇三《篇卷》。
(32) 《目録學研究·論唐宋元明四朝之目録》。
(33) 《郡齋讀書志校證》卷首《凡例二》。
(34) 《蕘圃藏書題識續録》卷二《楊仁齋直指方論》十三卷。
(35) 《道古堂全集》卷一九《欣託齋藏書記》。
(36) 《目録學》上編《篇卷》。
(37) 《四庫全書總目》卷五一《國語》二十卷。
(38) 《目録學》上編《篇卷》。
(39) 《通志·校讎略·闕書備於後世論》。
(40) 《隋書》卷七六《劉臻傳》:“精於兩《漢書》,時人稱爲漢聖。”
(41) 《版本學與圖書館》,載《圖書館》一九六二年第一期。
(42) 《四部叢刊》影印宋刊本《管子》卷首。
(43) 《校讎通義》卷一《校讎條理第七》。
(44) 《出三藏記集》卷二《新集撰出經律論録第一》。
(45) 《出三藏記集》卷二《新集撰出經律論録第一》。
(46) 《書林清話》卷一《古今藏書家紀板本》。
(47) 《郡齋讀書志》卷十《點注孟子》十四卷。
(48) 《郡齋讀書志》卷一九《司馬文正公傳家集》八十卷。
(49) 《直齋書録解題》卷一七《六一居士集》一百五十二卷附録四卷年譜一卷。
(50) 《晁氏寶文堂書目》卷中《類書類》一百二十卷。
(51) 《蕘圃刻書題識·季滄葦藏書目跋》。
(52) 《思適齋集》卷一二《石研齋書目序》。
(53) 《讀書敏求記》卷末《附録》,書目文獻出版社。
(54) 《書林清話》卷一《古今藏書家紀板本》。
(55) 《清人書目題跋叢刊》十《天禄琳琅書目》等卷首。
(56) 《天禄琳琅書目》卷末,清光緒十年長沙王氏刊本。
(57) 《愛日精盧藏書志》卷首,文史哲出版社一九八二年影印本。
(58) 《增訂四庫簡明目録標注》卷一五集部二《王右丞集注》二十八卷附録二卷。
(59) 《藏園群書經眼録》卷首《藏園群書經眼録整理説明》。
(60) 《書目答問補正》卷四《曹子建集》十卷。
(61) 《十七史商榷》卷首《自序》。
(62) 《潜研堂文集》卷二五《盧氏群書拾補序》。
(63) 《甘泉鄉人稿》卷七《曝書雜記》。
(64) 顧説見《思適齋集》卷一二《石研齋書目序》。
(65) 《目録學發微·目録學之體制四·板本序跋》。
(66) 《書林清話》卷一《古今藏書家紀板本》。
(67) 《四部叢刊初編書録》經部《方言》十三卷。
(68) 《藏園群書經眼録》卷一二《孟東野詩集》十卷。
(69) 《孟子注疏》卷十下《萬章章句下》。
(70) 《史記》卷六三《老子韓非列傳》。
(71) 《史記》卷一一七《司馬相如列傳》。
(72) 《鐵橋漫稿》卷八《書管子後》。
(73) 《荀子》卷一九《大略》篇楊倞注。
(74) 《抱朴子》外篇卷五〇《自叙篇》。
(75) 《中文圖書編目條例草案》上編《著者》。
(76) 《淮南子》卷一九《脩務》。
(77) 《晉書》卷五四《陸機傳》。
(78) 《古書真僞及其年代·總論》。案:今人鄧廣銘先生對此書真僞有辨正,見《略論有關涑水記聞的幾個問題》,載中華書局一九八九年版《涑水記聞》卷首。
(79) 《少室山房筆叢》卷三二《四部正訛》下。
(80) 《文獻通考》卷二一七《碧云騢》一卷引《直齋書録解題》卷一一《碧云騢》書録,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版《直齋書録解題》無此條。
(81) 《藝文志二十種綜合引得》卷首《序》。
(82) 《文獻工作國家標準彙編》(一)《文獻著録總則·著録項目·附注項》。
(83) 《文獻學研究·論〈漢書·藝文志〉附注的價值》。
(84) 《廣校讎略》卷末附《漢書藝文志釋例·注記第五·書名易混者加注例》。
(85) 《目録學發微·目録書之體制二·叙録》。
(86) 《廣弘明集》卷三《七録序》。
(87) 參閲來新夏《古典目録學淺説》第一章第三節《古典目録學的體制》。
(88) 《藏園群書題記》卷首《序》。
(89) 《四部叢刊》影印明活字本《晏子春秋》卷首。
(90) 《四部叢刊》影印明活字本《晏子春秋》卷首。
(91) 《四部叢刊》影印《古逸叢書》本《荀子》卷末。
(92) 參見《目録學發微·目録書之體制二·叙録》。
(93) 《史記》卷七四《孟子荀卿列傳》集解引《别録》。
(94) 《快閣師石山房叢書》本《七略别録佚文》。
(95) 《録鬼簿(外四種)》本《録鬼簿》卷首《序》。
(96) 《録鬼簿(外四種)》本《録鬼簿續編》。
(97) 《目録學發微·目録書之體制二·叙録》。
(98) 《四部叢刊》影印明活字本《晏子春秋》卷首。
(99) 《經義考》卷二九四《著録》。
(100) 《隋書》卷三二《經籍志》。
(101) 《目録學發微·目録書之體制二·叙録》。
(102) 《新唐書》卷六〇《藝文志》。
(103) 編題,文獻學術語,指以一個或幾個主題詞爲著録單位來收録相關資料。
(104) 《温州經籍志》卷首《序例》。
(105) 《中國目録學史·結論篇》。
(106) 《直齋書録解題》卷五《國朝通典》二百卷。
(107) 《四庫全書總目》卷八一《文獻通考》三百四十八卷。
(108) 《曝書亭集》卷三三《寄禮部韓尚書書》。
(109) 《〈經義考〉研究》第五章《論〈經義考〉按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