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目録的編製
本章涉及目録編製的選題、收録範圍、著録與編排方法,對其中的别裁與互著作了專門論述,最後還談了目録的序例與索引。
第一節 選題與範圍
從事學術研究,不但要善於使用目録,而且要學會編製目録。編製目録遇到的第一個問題是如何選題。
首先,選題要有明確目的。我國古代目録學家都一致强調目録的政治作用。這在劉歆《七略》及據《七略》編成的《漢書·藝文志》的略、種序文中表現得非常清楚。除群書目録之序外,在一書的叙録中,他們也很强調這一點。故劉向《别録》序論古籍,也往往從其可供統治者借鑒而加以肯定。其《荀卿新書》叙録云:“觀孫卿之書,其陳王道甚易行……其書比於記傳,可以爲法。謹第録。”(1)即其一例。《舊唐書·經籍志·序》稱:“煚等《四部目》及釋道目,並有小序及注撰人姓氏,卷軸繁多,今並略之,但紀篇部,以表我朝文物之大。”後唐政權自認爲是唐政權的繼續,因此序文中的“我朝”顯指唐朝。這就説明了,劉昫等撰《舊唐書·經籍志》旨在爲後唐政權擴大政治影響。乾隆組織編纂《四庫全書總目》的政治目的尤爲鮮明,他一方面指出:將各類書“彙爲總目,以彰右文之盛。此采擇《四庫全書》本指也”。(2)另一方面,他又强調:“朕輯《四庫全書》,當采有關世道人心者。”(3)“詞意抵觸本朝者,自當在銷燬之列。”(4)康有爲、梁啟超等也曾利用目録爲戊戌變法做過思想準備。如梁啟超認爲:“國家欲自强,以多譯西書爲本;學子欲自立,以多讀西書爲功。”(5)所以他在變法前後專門編製了《西學書目表》《東籍月旦》介紹西方和日本的著作。
對於一般公私藏書目録來説,最直接的目的當然是爲了便於典藏和閲覽。如楊士奇《文淵閣書目題本》云:
本朝御製及古今經、史、子、集之書,自永樂十九年南京取回來,一向於左順門北廊收貯,未有完整書目,近奉聖旨移貯於文淵閣東閣,臣等逐一打點清切,編置字號,寫完一本,總名曰《文淵閣書目》,合請用廣運之寶鈐識,仍藏於文淵閣,永遠備照,庶無遺失。
明代高儒《百川書志序》也談到他於書籍“鋭意訪求,或傳之士大夫,或易諸市肆,數年之間,連牀插架,經籍充藏,難於檢閲,閑中次第部帙,定立儲盛,又恐久常無據,淆亂逸志,故六年考索,三易成編。損益古志,大分四部,細列九十三門,裁訂二十卷”。
值得注意的是不同類型的目録,讀者對象也會不同,因此其編製目的會有所側重。明殷仲春《醫藏書目序》説他的目的是將醫書“列爲十數函,標爲函目,使仁人求其書,而廣濟於群生也”。董康《曲海總目提要序》則云:“方今文學振興,戲曲列入同學專科,莘莘學子,不可無典麗之鉅製以資考鏡,爰爲條列作者世代先後,釐爲四十六卷。”學科目録往往注重於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如張舜徽《清人文集别録·自序》云:“顧每集讀畢,輒好考作者行事,記書中要旨,究其論證之得失,核其學識之精深,各爲叙録一篇,妄欲附於校讎流别之義,以推見一代學術興替。”
至於特種目録,也皆有其特定的目的。如鬻販目録,主要還是爲了推銷書籍。《生活全國總書目編例》云:
本書目……編纂旨趣約有以下數端:(1)供全國讀書界、圖書館采購書籍檢查之用;(2)供全國學術界、著譯界、圖書館搜集參考資料及研究目録學之用;(3)供全國書業界出版圖書及推銷圖書參考之用;(4)供外國圖書館及研究中國問題者蒐求中國新著作物參考之用。
爲古書、古書注、古類書編引用書目,主要目的則是爲了便於古籍整理。整理古籍需要接觸各種不同版本,而不同版本的字句可能是有所不同的,馬念祖《水經注等八種古籍引用書目彙編·序言》對此言之甚明:
因爲要解決這些不同的字句,就要做一番校勘的功夫,要是網羅現在没有存在的佚書,就要做一番輯佚的功夫。而要進行這些工作,首先得瞭解哪些書是在某幾種古籍中有引文的。爲此,我就有個打算,要把那幾種以繁引博證著稱的古籍,就其所引用的書目,匯編爲一個索引式的綜合目録。
其次,選題應當注意拾遺補闕,在保存和利用文獻方面做出貢獻。謝啟昆《小學考序》云:
秀水朱氏撰《經義考》有功經學甚鉅,但止詳《爾雅》,餘並闕如……乾隆乙卯,啟昆官浙江按察使,得觀文瀾閣中祕之書,經始采輯爲《小學考》。後復由山西布政使移任浙江,從政之暇,更理前業,成書五十卷。卷首恭録敕譔,次訓詁,則續《經義考》《爾雅》類,而推廣於《方言》《通俗文》之屬也;次文字,則《史篇》《説文》之屬也;次聲韻,則《聲類》《韻集》之屬也;次音義,則訓讀經史、百氏之書。訓詁、文字、聲韻者,體也;音義者,用也。體用具而後小學全焉。
在分量較多的目録中,無論用哪種方法來編排書目,都不能滿足讀者從不同角度檢索目録的多種要求,因爲任何一種編排方式都有一定的局限性,單靠目録正文的編排方式是不可能完全滿足讀者一系列檢索問題的需要的,因此編製各種相應的輔助索引來幫助讀者是非常必要的。
索引是將特定文獻範圍内的特定事項一一注明其所在文獻中的位置,並按一定次序編排起來的文獻檢索工具。索引同書目一樣,都是解決不斷增多的文獻同人們對它的特定需要之間矛盾的文獻檢索工具。兩者的區别在於目録是以文獻整體作爲著録和檢索單位,而索引則是以文獻内部的特定事項作爲著録和檢索單位。
我國索引出現甚早,如宋晁公武《郡齋讀書志》書目類著録《十三代史目》三卷,提要稱:“唐殷仲茂撰。輯《史記》、兩《漢》《三國》《晉》《宋》《齊》《梁》《陳》《後魏》《北齊》《周》《隋》史籍篇次名氏。”此外,據《郡齋讀書志》與《直齋書録解題》的記載可知,南唐徐鍇撰《説文解字韻編》十卷是將《説文解字》中的字以聲韻爲序編成的索引。據此看來,唐五代已經出現索引當不成問題。
此外,《郡齋讀書志》書目類著録《群書備檢》十卷。《直齋書録解題》目録類著録《群書備檢》三卷,解題稱:“不知名氏。皆經、史、子、集目録。”宋鄭樵《通志·藝文略》目録類著録《群書備檢録》七卷。《宋史·藝文志》目録類著録“石延慶、馮至游校勘《群書備檢》三卷”。《宋詩紀事補遺》卷四三稱石延慶爲宋紹興間進士,《續資治通鑑》卷一二九稱馮至游宋紹興時任大宗正丞,則他們都是宋代人。可見宋人利用《群書備檢》之類的工具書來提高文獻檢索的效率已是較爲普遍的現象。
現存明代索引有《洪武正韻玉鍵》一册,該書爲黄虞稷《千頃堂書目》小學類著録,稱“張士佩《洪武正韻玉鍵》一卷”,附注:“萬曆甲戌(一五七四)叙,不知撰人。”據王重民《中國善本書提要》考證,知該書爲張士佩所撰,萬曆甲戌叙不知是誰寫的。《中國古籍善本書提要》所著録之北京大學藏本,爲萬曆十年南京刻本。現存明代索引還有傅山編的《兩漢書姓名韻》,此書末題“壬午(一六四二)八月傅山記”,則該書至遲在崇正十五年(一六四二)編成。全書分爲《西漢書姓名韻》與《東漢書姓名韻》兩個部分。太原山西書局曾於一九三六年出版過。
早在十八世紀,章學誠就對編索引的理論進行過探討,他説:
竊以典籍浩繁,聞見有限,在博雅者且不能悉究無遺,況其下乎?以謂校讎之先,宜盡取四庫之藏,中外之籍,擇其中之人名、地處、官階、書目,凡一切有名可治,有數可稽者,略仿《佩文韻府》之例,悉編爲韻,乃於本韻之下,注明原書出處,及先後篇第,自一見再見,以至數千百,皆詳注之,藏之館中,以爲群書之總類。至校書之時,遇有疑似之處,即名而求其編韻,因韻而檢其本書,參互錯綜,即可得其至是。此則淵博之儒窮畢生年力而不可究殫者,今即中才校勘可坐收於几席之間,非校讎之良法歟?(31)
這段話最先談到了索引的標目選擇、編排方法、特徵及作用。
據今所知,最早爲目録編製索引的,當推清紀昀輯《欽定四庫全書目録韻編》五卷,及四庫館輯《四庫全書簡明目録韻編》一卷。清范志熙於同治十年(一八七一)編的《四庫全書總目韻編》,有國立北平圖書館藏藕香簃鈔本。同類書還有陳乃乾編的《四庫全書總目索引》,係上海大東書局一九二六年版。此外尚有燕京大學引得編纂處一九三二年編印的《四庫全書總目及未收書目引得》。中華書局一九六五年版《四庫全書總目》附有《書名及著者姓名索引》,讀者可以從分類、書名、作者等角度來檢索。該索引前有《四角號碼檢字法》及《索引字頭筆劃檢字》,較便於使用。一九四九年後,古典文學出版社等出版的一批古籍目録皆編有索引。如《寶文堂書目索引》《虞山錢遵王書目匯編書名著者名綜合索引》等。
集合多種目録爲之編製綜合索引的,則有燕京大學引得編纂處一九三三年編印的《藝文志二十種綜合引得》。今録其《藝文志二十種原名及略語對照表》如下(表中“同上”原作“同右”):
續表
以上二十種圖書目録中的書名與作者均一一列目,用中國字庋擷法混合排列。只知書名或只知作者,均可從中查到出處。引得前附有《筆劃檢字》與《拼音檢字》,這爲不知使用中國字庋擷法的讀者提供了方便。該索引對查考歷代圖書著述情況是很有用的。
在爲叢書目録及叢書子目編製索引方面做出成績的,有浙江省圖書館金步瀛所編《叢書子目索引》,金陵大學圖書館曹祖彬所編《叢書子目備檢著者之部》,清華大學圖書館施廷鏞所編《叢書子目書名索引》。後者計收清華大學圖書館所藏叢書一千二百七十五種,子目四萬餘。書名以筆劃爲序排列,書名下注明卷數、時代、著者、所屬叢書、册次。朱自清的序文指出:“索引以檢查便利爲主,本書編者施鳳笙(廷鏞)先生在這上面費的心力最多。除《筆劃檢字表》外,並編了個《部首檢字表》,又定了許多互見的例。”既常見又便於使用的要算上海圖書館編《中國叢書綜録》第三册《子目書名索引》與《子目著者索引》。索引按《四角號碼檢字法》的順序排列。索引前附有《四角號碼檢字法》《索引字頭筆劃檢字》及《索引字頭拼音檢字》,極便讀者。陽海清編撰之《中國叢書廣録》也值得重視,其《編例》説:“本編所收,限於中國古籍叢書。凡《中國叢書綜録》已予揭示者不再收入,若有復出必定在書名、版本或子目多寡等方面有所不同。對於近四十年來,大陸、香港、澳門和臺灣地區影印或重新整理出版之古籍叢書,無分綫裝、平裝、精裝,盡量訪求收録。”可見該目恰可彌補《中國叢書綜録》之不足。該目分上、下兩册,上册爲總目,下册爲索引。包括《子目書名索引》《子目著者索引》和《子目分類索引》,可從書名、著者、分類三個角度,檢索到上册所著録的叢書子目。
此外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王重民撰《中國善本書提要》所附《書名索引》《撰校刊刻人名索引》《刻工人名索引》《刻書鋪號索引》。它們擴大了一般目録索引所確立的標目範圍,從而反映出了版本目録的特點,對我們充分利用《中國善本書提要》來做版本鑒定和其他科學研究工作都是極有幫助的。毫無疑問,爲分量較多的目録編製索引,可以提高檢索效率,爲科學研究提供一條捷徑。這是我們編製目録時所不應忽略的一部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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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四部叢刊》影印《古逸叢書》本《荀子》二十卷卷末。以下所引序文,凡見各書卷首者,不再注明。
(2) 《四庫全書總目》卷首乾隆三十八年五月十七日上諭。
(3) 《四庫全書總目》卷首乾隆四十六年十一月初六日上諭。
(4) 《四庫全書總目》卷首乾隆四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上諭。
(5) 《西學書目表》卷首《自叙》。
(6) 《四庫全書總目》卷首《聖諭》。
(7) 《辦理四庫全書檔案》上册第七十二頁。
(8) 《四庫全書總目》卷首《出版説明》。
(9) 《四庫全書總目》卷首《聖諭》。
(10) 《四庫全書總目》卷首《聖諭》。
(11) 《目録學·部類第六》。
(12) 《徐氏紅雨樓書目》卷首《藏書屋銘》。
(13) 《徐氏紅雨樓書目》卷末《叙録》。
(14) 《四庫全書總目》卷首《凡例》。
(15) 《藝風堂文漫存·乙丁稿》卷二《積學齋藏書志序》。
(16) 《奮鬥一生——紀念施廷鏞先生》第一五五頁引施廷鏞《工作報告》。
(17) 《校讎通義》卷一《叙》。
(18) 《校讎通義》卷一《互著》。
(19) 《校讎通義通解》卷一《互著第三》按。
(20) 《庚申整書小記》附《庚申整書略例四則》。
(21) 《庚申整書小記》附《庚申整書略例四則》。
(22) 《文史通義》卷六外篇一《和州志藝文書序例》。
(23) 《校讎通義》卷一《别裁》。
(24) 《校讎通義》卷一《别裁》。
(25) 《校讎通義》卷二《焦竑誤校漢志》。
(26) 《校讎通義》卷一《互著》。
(27) 《校讎通義》卷一《互著》。
(28) 《章氏遺書》卷一三《論修史籍考要略》。
(29) 《書目答問》卷首《書目答問略例》。
(30) 張《志》指張金吾編《愛日精廬藏書志》。
(31) 《校讎通義》卷一《校讎條理第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