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方剂
痈疡部
《内经》曰:荣气不从,逆于肉里,乃生痈肿 。又曰:诸疮痛痒,皆属心火。夫人生阳也,元阳之动,即火也,无火则人不生矣。然而过动则生气反伤,盖阳倡阴和,气血相从,条畅周流,自无所谓火。故丹溪曰:气有余便是火。是火生于阳之过动耳。气无所谓有余,有余者不平之谓也。丹溪曰:痈疽皆因阴阳相滞而生,盖血行脉中,气行脉外,相并周行,而寒湿搏之,则凝滞而行迟;热与火搏之,则沸腾而行速。迟为不及,速为太过。气得邪而郁,津液稠黏,为痰为饮,积久渗入脉中,血为之浊,此阴滞于阳也;血得邪而郁,隧道阻塞,或溢或结,积久渗出脉外,气为之乱,此阳滞于阴也。百病皆然,不止痈疽而已。夫丹溪所谓阴阳相滞,即《内经》之所谓荣气不从,相滞之故。虽有寒湿、火热之不同,而血浊气乱,则总之为火。火本于命门,而行于五脏,总摄于心,故经云“诸疮痛痒,皆属心火”。实火多痛,虚火多痒,此则过不及之分。诸家之论,每多歧视,不若丹溪之说为最精。但气血之相滞,不独得于寒湿、火热,而七情色欲之伤为尤甚。大抵外得之六淫者为阳,内起于七情者为阴。六淫之以气滞血者为阳之阳,以血滞气者为阳之阴,七情之郁于忧、思、恐、惧而气血以滞者为阴之阴,动于愤怒、色欲而气血以乱者为阴之阳。毒发于阳者为痈,发于阴者为疽。发于阳者多痛,发于阴者多痒。发于阳者毒浅而急,发于阴者毒深而缓。发于阳者多在背脊头面,发于阴者多在腹足隐伏。此须以错综经络,参互求之。而治之之法,在阳者宜发其毒,乃可治以寒凉解毒之品;在阴者则必宜大为温补,托出阳分。然后为解其毒。阳实者可用散表,阴虚者必宜补中。由是而知通变焉,则思过半矣。至于痈疽之所发,脉络尤不可不为分辨,如背脊、头顶,太阳经;两鬓、耳后、目旁,少阳经;口齿、颐项,阳明经;上胸前股内阴处,三阴经;正脊、顶中、鼻梁,督脉也;篡间、尻 下,冲任也;阴器、足膝,厥阴也;手足外廉,阳经也;手足内廉,阴经也。知分经所在,乃用药引经,如二活、麻黄行于太阳,葛根、升麻行于阳明,柴胡行于少阳,苍术行于太阴,细辛行于少阴,川芎行于厥阴,牛膝行下,桂枝行手,菖蒲行耳,白芷行面,薄荷行目,藁本行督脉巅顶,辛夷行鼻,秦艽行二阴篡间之类,皆不可不详辨。其若虚实、寒热、阴阳之辨,既视形体,尤必以诊脉为凭。在外虽可敷、可掩、可用膏涂,不得已乃用针刀,此其下策,而在内必用汤药。今之外科,操刀针贴膏药而已,纵用汤药,亦不知虚实、阴阳之辨,而猥 云解毒,几何不杀人也。外科方药甚伙,治症各有专方,兹编所不悉录。录其可示法者数十方,以示人知所则效及变通耳。
此方为肾精亏失而衰老水枯者治,欲其莹而能近视也 如水之不莹不深者, 远亦能照, 而近则失之。 劳力者宜此资之。
洗肝散 《局方》
治风毒上攻,暴作赤肿,目痛难开,隐涩眵泪。目,肝窍也;瞳,胆精也。其上下则太阳、阳明经萦之,其外眦则手足少阳系之,故诸经风热上攻,则皆能为目病,风从肝,热从胆也。风热伤血,则两眦生赤;风热邪实,则目眶作肿;风热攻注,则目珠胀痛;风湿相搏,则隐涩眵泪。
薄荷 上清头目专药 羌活 防风 本肝经祛风之药, 且能去湿 大黄 去热自大肠而出 栀子 去热自膀胱而出 当归 川芎 以补肝之正, 且目得血而能视
等分为末,每服二钱 内无实热者去大黄、 栀子, 加炙甘草。
前数方补内虚,理脾胃,交心肾,而要皆以养肝。目,肝窍也,肝生气也。木非土不生,非雨润日烜不生,非水火相济不生。木生而气血充足,荣于九窍,则耳目聪明。此方则治外淫,而外淫惟风热乘于肝,萃于目 肝, 厥阴风木; 胆, 少阳相火。 清寒不为目病。 其病目惟内虚为寒, 否则清寒郁阳而生热, 湿亦不上于目, 其上于目, 则肝 风挟之也。 故治目疾之外感,惟祛风泻火而已,活其血以补肝也。凡去邪必兼辅正 此方之用芎、 归、 甘草, 补正必兼去邪 如前数方之用车前、 升、 葛、 菖蒲、 甘菊也。
补肝散 《局方》
治肝虚目痛,筋脉疼痛,冷泪不止,羞明怕日,及夜则痛甚,点之以苦寒之药则反剧者。
按:肝虚者肝寒而气滞血涩也。血不荣筋,故筋脉痛;气不足以敛津液,故冷泪不止。寒则何以目痛而羞明怕日?曰:此清淫也。清燥之淫,乘其所胜,肝气不足,而郁于清淫,木不能舒,不达于窍,故障而痛。木汁流为清泪,感于阳光,欲舒不得,则反怕日羞明矣。清寒皆阴也,故点以寒药,则阳益郁而痛剧。夜亦阴也,故夜亦剧,且白睛属肺,白睛痛者,以火克金,故昼甚多由外淫,黑睛痛者必胀而痛。黑睛属肝,畏金克木,故夜甚多内不足。若自两眦赤肿,而内及白睛侵黑睛,成翳膜,则风热也;若白翳成片,自黑睛起胀,痛而不赤肿者,则皆清淫郁肝,乘肝木不足也。
香附 一两。 补肝破郁, 宣达气血, 祛清燥之淫 夏枯草 五钱。 阳生而生, 阴萌而死, 顺春气也。 行于东方, 故能散郁结, 除内热, 祛外寒, 而能明目
分三服,腊茶下 茶以上清头目, 且亦能散郁。
君香附以补肝气于中,佐以夏枯草以行肝气于外,此治木郁而肝窍不能达也 七情之郁, 亦能令目痛。
补肝行血汤 《近方》
治目赤肿如血,连及黑睛,胀痛不能见灯及日,见则痛甚。此肝虚而风热攻也,血热瘀结不行也,亦忌寒凉点治。
当归 酒洗, 一钱 川芎 八分 生地黄 八分 芍药 八分。 此四物汤以补肝血 红花 五分。 以活血行血 白芷 散头面风淫 防风 祛风且能补肝 川连 各三分。 以降泄肝火 菊花 五分。 肃金水之气, 去肝木之邪
水煎服。
此治肝虚而风热并盛,热淫于血者 上方治气分病, 此方治血分病。
防风明目汤 东垣
治倒睫拳毛,赤烂昏痛,冷泪多眵。
按:倒睫拳毛者,风木乘脾,脾应目眶,目眶皮急,故睫毛倒入;而冷泪又凝渍之,则或拳也。风挟湿土,搏为虚热,故赤烂昏痛,不迎风而自泪,则冷泪非有实热,故泪冷。风挠木急,湿以上溢而木汁流,汁凝成眵。
黄芪 一钱。 甘补脾胃而缓肝急 甘草 炙, 一钱。 补脾缓肝, 且去虚热 葛根 五分。 升达胃气, 使无郁湿 防风 五分。 疏肝气于脾土之中, 使肝木不乘脾土 细辛 三分。 润肾而行津液于肝, 木内萃津而上荣, 则冷泪不外溢矣 蔓荆子 三分。 舒散肝气于上, 以上清头目, 以散热祛风去湿
水煎服。
此治脾湿而风挟之上腾,以成虚热者 非实肿, 非血热, 故不当用 归、 连。 如有内热、 血热者, 则加黄连、 当归、 丹参可也。
羊肝丸 《济生编》
治目疾内障。
按:内障皆肝虚而火妄,致胆肾之水枯也。有因于脏者,劳心伤神,久视伤血,君火炽盛,火炎木焚,子实母虚,胆汁枯而目内障矣。有因于经者,少阳胆及三焦皆相火所行,小肠火亦助之,而诸经皆行于目,房欲伤精,劳役伤骨,相火虚交,火盛水亏,阳强阴弱,肾水枯而目内障矣。此皆由受伤,以至目赤肿痛,青盲失明者有之,非但如不能远视、不能近视之稍有偏胜已也。
黄连 二两。 兼能平心、 胆之火 羯羊肝 全具, 青羊者更佳。 羊固属火, 而用其肝, 能辑妄火, 子来依母也。 羊无瞳而能视, 其精水内全也。 去筋膜, 生用。 必宜生用以存生气, 不独取其补
捣烂和丸,每服三钱 服此忌猪肉、 冷水。
内障必由肝虚,以羊肝补之 以肝补肝, 以血气补血气, 用羊肝以火中之木辑木中之火, 用生以全生气而上行肝窍。 肝虚则君心妄而血枯胆枯,相火炎而水枯精枯,以黄连平之。凡以救木水,而得羊肝主之,固无患寒凉也。
羊肝丸 《类苑》
治同上,然有经热而兼风郁,或血涩而多赤膜,及障翳者,宜此方。
夜明砂 淘净, 一两。 蝙蝠食蚊, 蚊目不化, 淘蝙蝠矢得砂, 皆是也。 蚊与蝙蝠, 皆能夜视, 故名。 蚊生于水, 而化羽虫, 其目夜明, 噬吸人血, 是毓其明于水中, 且散目中恶血 木贼草 去节, 一两。 蔓柔韧, 筋类也。 色青, 入肝也。 茎中空, 味辛淡, 性轻扬, 能发表祛逐风邪之外郁, 与麻黄性略同, 能补肝也; 且糙涩可磨竹木, 故曰木贼。 能上行肝窍以磨障翳, 散目中滞气 蝉蜕 一两。 本以夏月朽木感湿热之气而生, 而能蜕去秽浊, 吸风敛露, 遂其清高, 故蜕能去皮肤湿热, 上行入目, 去目中之浮翳 当归 酒洗, 一两。 补肝活血主药 羯羊肝 四两。 去筋膜
生捣烂和丸 每服三钱。
肝虚生热,热烁于血,而生血膜,夜明砂泻之;肝虚生风,风滞于气而成昏障,木贼草散之。蝉蜕以蜕阳邪,当归以归阴血。君以羊肝,乘内虚而兼有外淫于经者 三焦火而兼湿入血, 胆火而兼风入气, 宜此治之。
望月砂汤
治痘疹入目,及昏昧障翳,但必待痘疹全愈乃服,并可杀虫解毒,治虚劳发热,湿热疳积。
望月砂 兔八窍, 穴居, 阴兽也。 舐雄毫而孕子, 感月精而蕃滋, 金水之气也。 金能平肝木之热, 水能制相火之旺, 而清虚之致。 其目最明, 如月魄之能涵日光。 故《曲礼》云: 兔曰 “明视”。 兔虽啮草, 亦食土中虫豸, 故又能杀虫解毒。 其尻有九孔, 散出矢, 故矢能散郁热。 昔有病劳热者, 梦一人抱明月入其室, 月光所照, 辄觉遍体清凉, 后专服此而愈。 其能明目、 治劳、 杀疳之功, 所可识矣
每服二钱,茶清调下 矢固下行, 茶清以达其清阳于上。
药贱而功多,凡阳强而阴不能配者,服此有可治之理。
二百味草花膏 赵谦
治目赤流泪,或痛或痒,昼不能视,夜恶灯光。
按:目赤流泪,其泪必热,与冷泪不同;昼不能视,夜恶灯光,其痛必昼剧夜减,与羞明怕日,及夜则痛甚者不同,此肝热也。热甚则痛,热微则痒,痒泪兼有风,而风助热,故可点治以寒凉。此方当与补肝散对看而参辨之。
蜂蜜 甘以缓肝, 寒以胜热, 挹百花之英, 清微和润, 宜能明目矣 羯羊胆 胆, 相火, 而味苦寒; 羊, 火畜, 而胆苦寒。 苦, 炎上味, 炎上作苦, 而苦能降泄, 此阴阳之互藏, 而物极则反也。 用胆以复于胆, 胆与肝附, 是以降泄其相火之上炎而除肝热矣。 李时珍曰: 肝开窍于目, 胆汁减则目暗。 目者肝之外候, 胆之精华, 故诸胆皆治目疾
入蜜胆中 紧扎上口, 蒸熟候干,细研为膏,每含少许咽下,或点目中。
又法:腊月入蜜胆中,纸笼套住,悬屋檐下,待霜出,扫霜点眼。
点服说云: 病有内外, 治各不同。 内疾既发, 非服不除; 外疾既成, 非点不退。 内疾始盛, 濬流不如塞源, 伐枝不如去根, 不服药而除者, 未之见也。 外障既成, 如物污须濯, 镜垢须磨, 不点而去者, 未之有也。 若内障不服而外点, 反激其火, 动其血气, 无益反损; 若外障已成, 虽服药不发不长, 而所结不除。 当内外夹攻, 方尽其妙。
按:此论甚当,治目者宜知之。
肝虚而热者,肝气不足,乃或则郁之,气不得行,而愤张为热也。故辛为补之,苦为发之,肝气行而热散矣 此补肝散所治。 肝实而热者,肝邪有余,乃或则助之 浓肥烧煿之类, 皆能助肝。 寻窍而出,则炽盛为火也。故苦以泄之,甘以缓之,肝邪退而热除矣。凡苦皆泄,凡甘皆缓,而蜜尤和润,可以泻火,然蜜无专经,入羊胆以偕之肝,肝热除而空窍自清。此方固宜兼服兼点,蜜性善行,无忧火郁。
百点膏 东垣
治浮翳遮瞳,如云气障隔。
按:此外障也。有风淫以郁之,而所郁者浅,内热不甚,则不肿痛,而风荡水浊,则浮翳生焉。凡翳已成,固非点不散。
黄连 二钱。 以水一碗, 煎至半碗再入后药 当归 六分 甘草 六分。 浮翳似属气, 而遮及黑睛、 瞳人, 则固肝血不及荣, 胆汁受浊矣。 故当归、 甘草以养目中之气血 防风 八分。 以行肝气也, 风行云散 白蕤仁 去皮尖, 研, 三分。 甘、 咸, 寒。 能补心宁神以治目, 能散风、 除热、 活血, 治眦烂多泪
同熬,滴水不散,去渣,入蜜少许,再煎少顷,退冷点之。点至目微痛为度 不痛者至痛, 则疾将拔去矣。 日五七点,使药力相续,故曰百点膏 临卧点尤妙。
翳在黑晴,故君黄连而佐以归、甘,热清血足,然后翳可除也 若白睛生翳, 则凡翳草, 菊花叶塞鼻冲之可散。 浮邪外遮,故防风、蕤仁可以散之。
圆明膏 东垣
治内障生翳,及瞳子散大,因劳心过度,饮食失节。
按:劳心则用血无节,肝失所藏;饥饱则脾胃失养,血气不滋,肝虚血少,则热生而不能制,上涸瞳中清汁,皆所以致内障也。障起于内,而翳成于外,故须用点药,当内服生熟地黄丸及益气聪明汤,而外以此膏点之。
生地黄 六钱。 滋肾水以济心火 黄连 五钱。 泄降心肝之火 甘草 二钱。 以缓肝急 柴胡 五钱。 障翳, 肝郁也, 柴胡以拔于下而升之 麻黄 五钱。 麻黄亦补肝药, 以通于上而散之。 此以点目, 无关太阳, 发肝也。 内生之翳, 非雄力不足以散之 诃子皮 湿纸裹煨, 二钱。 苦、 酸、 涩, 温。 长于收敛而能除热, 瞳子散大, 故用此以敛阴, 且监麻黄之散, 犹桂枝汤之用芍药也。 用皮以行于外 当归身 三钱。 补肝养血, 为之厚其本
以水二碗,先煮麻黄至一碗 汁淡难出, 去沫,入后药同熬,至滴水成珠,去渣,入蜜少许 资其胶黏成膏, 且可缓肝, 滋阴去火。 再熬少顷退冷用。
障翳自内,火妄血枯,内枯而瞳散,外浊而翳生。故君生地而协以归、连、甘草,以治内也;翳成于外矣,散以柴胡、麻黄,自内而拔之于外 所以异于防风、 蕤仁; 目阴欲尽,诃子皮以敛之。
点眼方 丹溪
治目中百病属阳症者。
黄连 人乳 乳, 血也。 目得血而能视, 且乳具溶液变化之功
蒸熟点,或加朴硝 亦以滋阴软坚, 散热消肿。
心用血而神注于目,肝藏血而开窍于目,是目之用固主于血,血荣于目,乃能视也。血热则涸,血涸生热,资人乳、黄连以去热而化血。人乳、黄连所点能几何?目血几何?滋之凉之,引之使化而已。点目自东垣二方而外,此方为良 热不甚者, 独用人乳点之 亦佳。
浴日方
治目赤肿,感于风热,或时令传染而暴发者。
黄连 二分 朴硝 半分 防风 白芷 归尾 红花 胆矾 各一分 古钱 一文。 货泉半两五铢, 及开元通宝皆可用, 余不足用。 要以上铜青厚者为佳。 得自古圹中者尤佳
以碗盛水于饭上蒸透,频频洗目,冷则复温之。
黄连、朴硝以去热,防风、白芷以祛风,归尾、红花以散血,胆矾、古钱皆能敛阴,除湿泪,泻肝热,敛心神。此洗目良方,无激火动血气之失。
扶桑浴日方
专能祛风靖火,去湿明目。凡赤肿不甚,而眼眶赤烂多泪者,宜以此洗之。
桑叶 干者为佳, 不拘多少
煎汤时时温洗之 用蚕砂浸汤洗目, 以治烂眩风泪亦佳。
古人谓桑为箕星之精,箕好风,而桑叶祛风,谓风自箕出也。桑生泽国 如衮土宜桑, 今苏湖亦宜桑, 皆是泽国, 而桑能去湿,谓湿以桑行也。散邪去湿,而不失之寒凉,且有补益之意。
济阴清露
治目赤肿痛甚,怕日羞明不可忍者。
栀子 泻心包三焦火 黄柏 泻肾膀胱火 黄连 泻心肝胆火 黄芩 泻肺大肠火
捣细末,和荷叶上露水 或井花水, 拌湿,摊碗底,上用艾火覆碗熏之,至烟透药干,刮下,加露水 用蚌壳承月下取水尤妙, 浸汁,加纸覆水上,挹其清水,点洗眼内,或少哜漱而咽之。
药甚寒凉,佳在熏以艾火,有阴阳相济之意。
枣矾膏
治目昏多泪。
大红枣 一枚, 去核。 用红者欲其入心行血分 胆矾 三分, 嵌枣肉中
小蚌壳盛饭上蒸熟,捣烂为膏,用绢袱包带汁,时时揩目。
又方: 用明矾一块, 时时揩目, 亦能止迎风多泪。
葱尖薄荷汤
治目伤风赤肿。
葱尖 七茎 薄荷 五分 菊花 五分
煎薄荷、菊花熟,泡葱碗内,乘热熏目 须用巾幅掩其前, 使药气萃于目。 少顷,目间有汗,乃徐徐饮之。
吹水法
治时令目赤,及感暑目昏。
新汲清泉一碗,插竹管吹之,令作浮沤沸涌,略以手遮其前。撑目视水泡,可以去浊气出口。挹清气入目,良久顿觉目清。未清,换水再吹。
飞丝芒尘入目方
陈墨 浓磨点之。
又方:香草子 此芸香草, 今名杭州香草, 又名水木樨者, 他种不堪用。
置目中滚出其眵则愈。
治目之方,皆辑采可常用者。若珍宝、丹石及寒凉香窜之点目药,此俱未录。至用针挑膜刮拨,则或有专科,非所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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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赑 (bìxì必细):龟的别名。《本草纲目·介一》:“赑 者,用力貌,今碑砆象之。”碑砆是碑下的石座,相沿雕作 的形状,即取其力大能负重之义。
汪先生行状
呜呼!先生之没也六阅月 矣!心丧衔痛,至今不能作一字以写哀忱,其何以状先生一生之行实哉!
去岁仲冬,曾属 先生子鸣之追成状略 ,以存征信 ,而鸣之病中复柬云:“先人一生辛勤道脉 ,其蕴悉见于书。至阅历往往不自言,问之亦不甚答,故少年及在闽事,无从查考。拟将以所闻于吾母,及能记忆者,次为一册,属兄成之,兄当不忍辞也。”
今正初八,鸣之垂危,驰召,比相见,已失声。询其节略,竟以病,故未及成一字。至十三日又下世矣。呜呼!以先生之学,既未获显于时,复殇其孙夭其嗣,而并湮没其事迹。悠悠苍天,何其酷也!顾著述之勤,学问之正,阅其书者自能知之。然一代大儒,后日将采其懿行传之儒林,万一遗佚无从考核,则声光闷蓄,岂惟长逝者私憾无穷,后死者与有责焉。敢略记所闻,存什一于千百,俾后人知仰法焉。
先生姓汪氏,讳 烜,又名绂,字灿人,双池其号也。其先出唐越国公华,后十二传至道安公,以兵马使镇婺源,因家焉。十七传至淑璋公,自浯溪迁段莘。又五传至赠户部尚书希利公,则先生六世祖也。五世祖焕祖公,明诸生,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赠户部尚书。高祖谥 清简,讳应蛟,万历甲戌科进士,累官户部尚书,理学经济,蔚为儒宗 ,行实 详志乘 、明史,不具述。曾祖元会公,光禄寺 署丞。祖斯涵公,府学生,博学多能,诸子百家之书无不洞晓,配江氏,亦读书通大义,与斯涵公考订古籍,闺阁之中如益友焉。考 讳士极,字枢北,天才敏妙,工古文词。子二,长名烷,次即先生也。
先生母江太孺人 ,同县诸生砆伦公女,生而颖悟,数岁时,砆伦公尝于月下口授《大学》《中庸》,盖三夜而经文章句熟背不遗一字。稍长,益嗜典籍,精通诸经义疏、朱子纲目及典故诸书,至风云月露之词弗好也。清简公固遗子孙以清白,斯涵公已赁屋而居,数传家益窭 。太孺人于归 后,治女红以佐饔飧 。士极公以贫故不克卒儒业,遨游湘、楚、闽、越间,卒无所遇,后乃幕客金陵,岁不通音问,太孺人处之怡然,曰:“贫富命也,何足忧,惟子能读书成立,则幸事耳。”烷稍长,即令入塾,然资禀稍逊。先生甫能言,善记识。太孺人提抱 时,往往举经书口授之,听即成诵。艰于从师,又恐时师弗能教也,乃自课督,室中置长榻,太孺人坐治针黹 ,虚其半置书,又设一小几,坐先生于旁,教之讽诵 ,细为解释。向读必专一,不得左右顾,顾辄夏楚 ,慈母也逾严师焉。先生天授神奇,复承慈训严切,十岁以前,四子诸经已习熟。成童后,习举子业 ,旁及诗文,亦皆母氏亲为指示,盖终身未尝一日从师云。弱冠后,太孺人得疯疾,饮食于床第者数年,先生躬执爨 ,抚摩汤药,日夜极劳瘁。自伤窘乏缺甘旨 。及殁 ,哀毁骨立,继乃忧服 省父于金陵。士极公语先生曰:“尔来奚为?吾无归矣。古人云家徒壁立,吾壁并非已有,如此寂寂,徒为乡党嗤。子速归,毋久留也。”先生请留待。公曰:“予无以自存,尔更溷 我耶,且汝性拙,此间亦无置汝处。”先生请益力,公继之以怒,且嘱居停 勿与饮食,乃垂涕归。先生少奉母教,未尝轻出门户,与族众不习,兼之落魄,益无肯为调护者,兄嫂俱佣于人,身无所托,不得已乃至江西景德镇佣瓷画。景镇五方 杂处,市习浇漓 。先生禀规矩,寡言笑,又方居丧,食蔬菜,断酒肉,侪辈 群讪侮之。间为诗歌以见志,群以为谤己,嗾 主者使弗留焉。先生去,之乐平,馆于石氏,岁余不合,乃历万年、弋阳、上饶、永丰之间,至福建浦城,馆于陈总兵枫岭营中。先生尝与兄书云:“自离桑梓 ,困苦流离,抱病于接竹,绝粮于万年,奔走于上饶,几顿 于永丰。当此之时,自以为无复生理,然某虽困穷,不肯一日忘学。遇一草一木之奇,必询之以资博物;见一言一行之善,必存之以备参考。非义之事不敢为,非义之财不敢取,孜矻 以成其学,兢业以守其身,恐负吾父母之教云。”则先生之固穷力学,蚤岁 已然矣。未几,士极公殁于金陵,闻讣恸绝,戴星奔赴,尽以所得馆谷 ,营宅兆 于凤台门外,迎精而返,合衣冠于太孺人之墓。仍赴闽馆,益肆力学问,毅然以斯文为己任。馆近书肆,往往借观,百氏之书,无不研究。著述亦日以富,而先生年逾三十矣。先生尝云:自有知识以来,未尝辍书。然三十以前,于经学犹或作或辍,三十以后,尽焚其杂著数百万言,而一于经,研经则参考众说,而一衷于朱子,志专一而用力勤,至五十时,觉此理明白坦易,浩然沛然,无复向日艰难之态矣。
先生之于四书 也,谓朱子集注而后,惟勉斋诸贤,躬承师说,有所发明。何、王、金、许、陈、胡、吴、史而下,已浸 失微言之绪。有明《大全》之纂,当日君若臣,皆失其道,安能得圣贤之旨,而决 择于群贤得失之林。故朱子所非者复载之,或朱子所取者复畔焉,或朱子所尝言而意旨别属者又彼此混附,而不能察其言之有因。及姚江、龙溪以后,多以畔传离经为事。其号墨守程朱,如蔡、林、顾、刘辈,立言亦有阴与注背而不自知者,于是纠缪辨伪,成《四书诠义》一书。初意识锄群秽,不为讲家。又以不惬 人心,难于通贯,各章亦略为挨讲,曲折详明,无所不尽,则《或问》之遗意也。
其论《易》也,则曰《易》言时中之道,圣人寡过之书。在天涵理而著象,在物成象而寓理。故上圣得理而显象,其次因象而观理,其次乃即事以求理,得理而显象。圣人之作《易》也。因象而观理,读《易》之方也;即事以求理,卜筮之事也。然焦、京流于术数,而《易》之体亡;王、何入于虚无,而《易》之用亡。自周子作《太极图说》易通,程子作《易传》而理明;邵子演《先天图》而象著;朱子集诸子之大成,象数宗邵子,义理主周程,于是体用备而时中之义明。乃《图说》见毁于象山,《易传》受诋于袁枢,邵《图》见非于林栗,象占之说、卦变之图,后世犹多议朱子者,则甚矣,《易》之难言也。先生八岁时戏折竹枝,排八卦,母见之语曰:“八卦有断有连,汝所排皆连画,妄也。”先生曰:“儿以仰体为阳,俯体为阴也。”母曰:“是得其意矣,孺子他日其能神明于《易》耶!”及著诗书诠义,二书成,乃作《易经诠义》,然易稿者数四,最后成于乾隆丙子。其于初稿,自立议论,稍与《本义》抵牾处,皆痛为扫刮,至于异说纠纷,则明辨益力。又以明初传、义并行,习《易》者因劙 朱义以附程本,已失朱子之意。及后专行朱义,而其本则仍程本,是并传、义之本两失之。故《诠义》一从朱义古本,分别经翼,不复劙程传以附朱义,至程传义理正当,与本义同者,亦不复录,惟义有粹精,不可移易,本义未及收者,则采以附朱义之后,或文义未安,有不可从而人反从之者,亦稍为辨析,洋洋洒洒,几百万言,非识羲文 吃紧者不能作,亦不能读也。
《尚书》则自母口授时颇易之,后有问以古文真伪、禹贡水道者,对未能悉,乃赧然以书为未易言,而探讨益力。自云高祖清简公为司徒时,戎事方殷,讲论天下形势,舆籍颇详。曾祖光禄公研于星经、历史二者,幸有传言,故羲和诸章及禹贡皆非所难;周《诰》 、殷《盘》 ,辞聱牙 耳,难不在是;二典、三谟,《九畴》《洪范》,伊周《微言》,与大《易》《学》《庸》相表里,天人之际,性命之原也。而唐虞 受禅,汤武 征诛,伊尹 营桐,周公避谤,其间非得圣人之心,何以知圣人之处事,不察于性命本原之地,又安足以知圣人之心哉。顾《诗》《易》传有朱子,而《书》独以属蔡氏,是蔡传不异朱传,披阅数过,豁然有得,更为《诠义》一篇,时雍正癸丑也。书成,族子丽南携以入京,后卒于京寓,本遂亡失。遴以重著为请,先生复记忆成编,大约较旧本损者三之一,益者三之一。自序云:因敝笔砚,重理旧绪十余年,见闻日广,触绪相发,时有新得,盖义理犹昔,而辨析益加详矣。
至于《诗》则深病记丑之徒,搜爬旧序,矜博闻而与朱子为难,《诠义》之作,章句 训诂 ,讽咏 涵濡 ,于《国风》《雅颂》之体势,贞、淫正变之原由,无不曲畅旁通,务以发挥朱子之意,而于鸟兽、草木之名,亦考据以正其小误漏遗。盖先生不言博,而典博未有过之者也。
谓《春秋》一书,大义微辞,圣人独断,非徒记载之文,然谓鲁史旧文,而斟酌其是非,以垂法后世,然也;谓逐句逐字而改易增损之,以为褒贬,非也。如春正书王,河阳书狩,桓正不王,定元无正,稷成宋乱,澶渊宋灾之类,直著讥贬,无劳曲说;其余不过属辞比事,是非功罪,按事可考,而劝证 已寓乎其中。左氏记事详明,读经必以为案。《公》《谷》 所述,见闻异辞,难以为据。然左氏所断之辞,所发之例,多谬于理而不可从;《公》《谷》辞义甚辨,而各以其意揣度圣心,得失亦相半。迄汉、唐、宋诸儒,各是其是,交相矛盾。胡传辞气昌明,然书法泥而太曲,朱子有所不满。至《大全》所载宋元之论,多可补胡氏之阙,然亦纯杂相参。夫欲通《春秋》之经,当博综于传;传义各殊,当衷于一;一无可执,断之以理;理无定是,衡之以中;中无定体,参之以时;时有不同,按之于事;圣人之道,时中而已;随事顺理,因时处宜,则《春秋》之笔削也。是以敢斟酌四传而去取之,时或断以己意,宁浅无深,宁直无曲。序事必综本末,论事必极周详,疑则宁阙 。其所取用,不过数家,足以发明经义而止。朱子向以《春秋》为难言,兹所去取,实宗朱子之意。紫阳可兴,当亦不予过谪,即揆 之孔子之意,或亦不相抵牾。盖先生自序云云,而其书之大略可识矣。
其读《礼》也,以《云庄集说》为平易纯正,然病其或杂引他说,不为折衷;或随手摭援,不顺文义;且其间有择未精,语未详者,乃因云庄之注 ,搜辑绍闻,参以己意,裁择而删定焉,名曰《礼记章句》。其所以去取之故,是非之辨,章句所未能悉载者,又仿朱子《四书或问》之例,著《礼记或问》以尽其说。最后欲合三礼成编,方成《仪礼图式》,疾剧乃止。至冠、昏、丧、祭,以及乡射 、士相见、居乡、居家诸仪,尝取《朱子家礼》一书,参之《仪礼》,合宋明诸儒所论异同之不一者,设为问答,以明礼意,为《六礼或问》六卷。凡家礼之所省而仪礼所存者,辄为商榷而增益之,虽自以为僭逾,而酌古准今,扶世立教之意亦綦苦矣。
律吕 之学,先生尤精。尝曰:移风易俗,莫善于乐,乃经生家纸上空谈,未尝亲执其器;工丝竹者徒守其器,又不能察其所以然。古籍仅存《乐记》一篇,而律吕器数 皆难悉考。蔡西山综览古来诸儒所论,成《律吕新书》。《乐记》言理,西山言律,理以律为归,律以理为断,二书不可不合以参观;然理寓于声,而律显于器,器以成声,声以合律,则器数又不容以不考。因合《乐记》及西山之书而疏通其意,更上采《周礼·考工》,先儒注疏及先贤之论乐者,为续新书二卷,以附于后,名曰《乐经律吕通解》,又别著《乐经或问》三卷,于器数尤为详核。
《孝经》一书,先生以为孔子与《大学》并传曾子。《大学》得朱子章句,人人知所共习。《孝经》虽定为刊误,而未及注释,朱子常自惜之。今学者传诵尚仍石台,而罕睹刊误之本,是以今文、古文互相抵排。
我朝特命儒臣撰《孝经衍义》,用朱子所定经文于卷首,衍经不衍传,盖仿真西山《大学衍义》之例。第《衍义》以刊误为宗,乡会命题,仍用石台之旧。草野传诵,莫适为主。乃因朱子之本详其训诂,究其指归,著为《章句》,使经、传互相发明,此则先生广补朱子所未及者。以上著释《四书》《易书》《诗》《春秋》《礼》《乐》《孝经》,约数百万言,缕析条分,洞其蕴奥,宋元以来诸儒之释经,罕有如是其详且尽者也。
尝谓:理一而已,而异学汩之词章,汩之故高者入于虚无,下者溺于功利。学者能穷理致知以探其源,反躬实践以知其昧,斯邪说不能摇,而荣利不足恋。然理虽一而分则殊,圣贤言各有当,其循序致精,虑学者未知其梗概,而无以识其大体所存,于是汇为一册,分门别类。自天人性命之微,及夫日用伦常之著;自方寸隐微之地,达之经纶斯世之猷,援引考据,而以己意折衷其间,井井有条,通融贯彻,名曰《理学逢源》。阅是书而先生所以深造自得者可知矣。其他说理则有《读近思录》《读读书录》《读困知记》《读问学录》诸书,皆推阐先儒蕴奥,而补塞其罅漏 ;考典则有《山海经存》《参读礼志疑》《儒先晤语》诸集。《策略》则经济具焉;《戊笈谈兵》则天时地利,与凡古今来战阵之法具焉;《物诠》则统论天地万物之理气;《诗韵析》则详著音韵之原委;至《六壬》之发挥,《医林》之辑略,《九宫阳宅》之涉笔,以及《读阴符经》《读参同契》与《琴谱》《扊扅记》之成编,或为应酬之言,或博义理之趣,不足为先生重,然出其绪余,犹足使专家者执以成名,则取多而用宏,不可纪极也。少未出试,然不废时文,文皆发四子、六经之精蕴,而尽万物之事,情实擅正、嘉、天、崇 及国初诸名家之胜。
岁壬戌,教授家塾,族中诸从游者,力请应督学试,先生亦欲为紫阳山之游,乃从其请。督学少宗伯嵩寿公赏其文,谓宜焚香啜茗读之。人或欣其由此树帜文场,以取名誉,而不知非先生意也。《乐府》二卷,名《大风集》,其五七言古及近体绝句,多沉雄激宕,雅近少陵赋,序解论记、牍 箴铭 及杂著之属,约五六百首,虽体制各殊,而气体明白晓畅。常以浅易之语写深湛之思,出之若不经意,而阅者忘理道之艰,盖由天理烂熟在胸,故投之所向,无不如意,而波澜体格不足云也。余如丹青、篆刻、游艺之事,靡所不能,非先生之所重,故不殚述。其注经及诸书也,不起稿,不翻阅诸家之言,装格直书,每日得数千言。值稍疑难,注脚之中复下注脚,理若茧丝,字若牛毛。书法非其所工,点画必依正韵,无一笔苟且而章妥句适。行数之高低空白,整齐适均,若经数手称量比拟而出者。在先生为蓄极而通,而书无副本,失则难求,又以不起稿之为累也。今遗编所存,计《四书诠义》十五卷、《易经诠义》十五卷、《书经诠义》十三卷、《诗经诠义》十五卷、《春秋集传》十六卷、《礼记章句》十卷、《礼记或问》四卷、《六礼或问》六卷、《乐经律吕通解》五卷、《乐经或问》三卷、《孝经章句或问》二卷、《理学逢源》十二卷、《山海经存》四卷、《戊笈谈兵》十卷、《读近思录》一卷、《读读书录》一卷、《读困知记》二卷、《读问学录》一卷、《参读礼志疑》二卷、《读阴符经》一卷、《读参同契》一卷、《策略》四卷、《诗韵析》六卷、《物诠》八卷、《文集》六卷、《大风集》二卷、《诗集》六卷、《儒先晤语》二卷、《琴谱》一卷、《医林辑略探源》十卷、《六壬数论》二卷、《九宫阳宅》二卷、《时文六百首》计十四卷,共二百单一卷。然纸数多而字数密,以坊本计之,约六百卷。
呜呼!斯道之传也,自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以来,越千百年,程、朱继出,如揭日月而朗中天。然纯阳之余,一阴已生。金溪贤智之过,慈湖横决更甚。姚、江以盖世之才,不屑拘守绳尺,于朱子深加诋诃。晚年定论之辑,颠倒弥缝,援儒入墨。我朝崇儒重道,升朱子于十哲之次,以示隆礼。御纂诸经,以朱义为准。
国初真儒辈出,当湖陆先生且从祀 孔庙,以广风励之旨。夫当湖所笃信者程、朱,而高明之士犹或鄙为迂阔,所深辟者陆、王,而隐怪之流犹或珍其唾余。先生愤甚,故所著书中,辨驳塞拒,不遗余力,亦欲承先圣昔贤之绪于无穷耳。顾或谓理学得前贤已明,儒者在力行,多言无当。先生著书似繁芜多事者,是大不然。盖理虽无形,而道必有器;洪荒之世,风气未开;语言简质,然渐趋于文;亦天地自然之理。伏羲画卦,通德类情,此文字之祖,使至今无文王之象、周公之爻、孔子之赞,人何由知吉凶消长之理?进退存亡之道耶?且孔子之圣,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亦不废著述也。有四子五经于前,而异端者流尚挟其术以簧鼓天下,统绪之坠者,且千有余年。向使无其书,程氏虽贤又何从而与闻大道,以接一脉之传哉。朱子著作之富固不待言,二程有遗书及《易》《春秋传》,周 、张 则《通书》《太极图说》《西铭》《正蒙》为最著,盖周、程、张、朱之道,即孔、孟、曾、思之道,上而溯之,即尧、舜、禹、汤、文、武、周公继天立极之道也。乃若直指本心,不立文字,此释氏之学,而欲执此以訾吾儒,其殆为异端之续乎。
先生著作,深耻自炫,多藏巾笥 。其读书也目力虽敏,而构思刻苦,一字一句之未安,思之竟夕,必求融贯而后已。展玩常依次序,一卷未完,不及他卷;一书未完,不及他书。尝馆休宁蓝渡,主人于高阁积书充栋。先生居二年,人未尝见其登楼检阅,至援引浩博,又皆自众籍中来,因悟先生之于书,即朱子所云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者也。夫以先生之资禀,读书非难,而自成童以后,困苦颠连,道途旅寓,衣食不充而不废学则难。然才子数奇,文章憎命,嗜古之士,不以境遇辍其所好者,亦多有之。或侈谈风月,经术空疏;著作虽多,无补世教。而先生研穷经义,得断简于众遗,发新知于卓识,皆天人性命之微言,民生日用之切务,无一毫为人徇外之心则难。又或颖悟绝人,豪杰自命,立言不朽,思驾古人,而别标宗旨,更启争端,其斤斤绳尺是守者,则又徒袭糟粕,不足以发挥精蕴。先生则墨守程朱,纵横排宕 ,而一轨于正。至于天地万物生成之理,日月星辰出没之方,飞潜动植化育之由,六合九州生产之异,五行生克制化吉凶消长之故,五声六律八音正变节奏之道,以及象数方名、胎息孕育之源,莫不究极指归。凡汉、唐、宋、明以来,诸儒聚讼纷纷,所莫能决者,先生批郤导窾 ,游刃有余,砉然 以解,岂非尤难之难者哉!
孝友性成,事兄如父。归娶后,迎兄嫂同爨。兄子成童,携入闽肄业,顾性弗好也,乃使习艺,事艺成,与归。未几,兄殁,嫂及兄子亦物故。先生哭之恸,为竭力营葬,岁时祭祀弗衰。日给俭约,无故不御酒肉,值荒年米贵,屑豆作糜,忍饥以度朝夕,数日无米者屡有之。僦 屋半间,不蔽风雨,败壁土锉,细民不能堪,先生处之怡然,有“清贫到老真吾分,得丧原非为一身”之句。独念此道之孤,鲜可与语。废书而叹,时见乎词。易箦 之际,顾遗书而怆然曰:“著述如此,其竟不传乎?”呜呼!古来圣贤类多困厄,然虽不得大行于时,功名亦必有以自见。顾或时当衰晚偃蹇 宜也,先生则值圣治休明,旁求经学之日,而伏处深山穷谷,不得与稽古 之荣,不更可惜哉!
先生为学,随事体究,不立宗旨。尝语学者曰:人所以异于物者此心,然庄周逍遥,游其心于寥廓;释迦般若,寂其心以自在。是皆以有用之心,置之无用之地。盖心不可不用,而效庸人之役,役则伤;心不可不养,而学异说之空虚,则废。事理甚平常,奇怪可以不慕;生世有定分,富贵可以不求。惟是尽心于其所当为与可为,而不驰心于其所不当为与不必为,则此心休休,而得其所养。至面壁九年,一旦彻悟,斋心闭门,一日千里,此幻也。尝染疫昏迷中,喃喃呓语,听之皆经书及三代典礼,无一尘俗邪僻之言,则先生平时之心志清明,不为客气所使可知矣。
生于康熙三十一年壬申七月九日,卒于乾隆二十四年己卯九月八日,享年六十有八。配江孺人,同县世业公女,温恭淑慎。方太孺人为订婚时,孺人才数岁,及先生自金陵归,客游闽、浙,声息不通者几十年,父兄欲再择婿,孺人以死自誓,乃免。比先生归娶,时三十二岁,而孺人年二十七矣。孺人尝语遴云:入先生门三十余年,从未闻一怒言,见一怒色。子四,长、三、四俱殇 。次思谦,县学增生,字鸣之,少聪俊,日诵数千言,为诗文卓然有法度。体弱积劳,因乡试归迟一日,不及送先生终,哀恸毁伤,后先生四月卒,年二十有九。女三,长及三俱殇,次适遴从弟 熊照。孙守铨,先先生四月殇。媳詹氏,于先生病时,曾刲股 以进,后见鸣之病必不起,期功 无人,后事无托,先自经 死。呜呼!先生盛德在躬,而身后如是,远近闻之,莫不痛心流涕,谓天道为不可解,即遴又安能为之解也。特是天之祸福人也,与世俗异。世之享大名,跻 仕,子孙众多者,数传后,如轻尘飘风,漠无踪响。而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诸人,道统流传,明禋 俎豆 ,百世不迁。昔曹月川 昌明道学,史称为一朝之冠,二子瑜琛庐墓,相继而卒;又吾州陈定宇,吾县胡云峰、胡双湖,今亦无传。茫茫理数,或未可知,而扶名教,衍圣传,流芳千载,天理常存,人心不死。先生其必不湮没矣!
遴与先生谊本旧姻,兼承不弃,悼哲人之既萎,恐斯文之久淹,故敢略为序,次诸书之大略。其他交人接物,律身 行己之大端,与夫一言一行之善,中人所可勉而能者,不复具载。窃恨从游日浅,秉性蠢愚,未能久炙休光 ,发其蕴奥,而又病中昏愦,语无伦次。昔潘兴嗣志濂溪 之墓,史谓潘某何人,敢志其墓。遴顾何人,敢状先生哉。然懿德 同好,闻风兴起,当世大人君子,以正学为己任,必有表章而昌大之者,遴盖日夕切心,翘首而望之云。
乾隆二十五年 三月日同县门人余元遴 谨状
汪先生墓表 并铭
日讲起居注官 朝议大夫翰林院侍读学士提督安徽等处学政 大兴朱筠撰
歙县学廪膳生 闵道隆书并篆额
婺源为我家文公 之故里,宋、元、明以来,巨师魁儒,绳绳相续,流风未湮,于今见者,实惟段莘汪先生、江湾江先生尤著。筠在京师,早闻江先生名,比奉命视学,来江南,试徽州,征其书尽读之,而善会有求书之诏,即具以闻。旋檄府建主,附祀紫阳书院 ,风示学官弟子,俾之向学。既癸巳,再试徽士,婺源学廪膳生余元遴抱持其师汪先生之遗书十余帙来献,且言曰“元遴之师绂,乐贫守道,著述过身,其书可传,其行可享,没嗣斩焉,善人将惧!元遴敢奔告待命于下执事。”筠发书卒读,其书于江先生埒 。且闻诸府人,汪先生之行,似江先生无不及也。于时博议遍举文公之徒,得十五,氏暨汪先生,悉为之主,位十有六。诹 以八月二十日迎主入书院,补祀诸儒之次。是日,筠躬莅将事,诸生毕来,又进诸生,分录其遗书,行上书局,显厥隐德。府之士佥曰:“宜哉!”元遴复言曰:“先生之鬼其不馁,顾敝冢无子孙祀者,先生其卒馁,谨具书事实列上,请刻石表诸墓道,尚识来者。”筠曰:“然。”乃文以表之,而召诸生之工隶书者,歙闵道隆书文上石。
按:先生讳烜,其为诸生之名曰绂,字灿人,小字重生,号双池,婺源之北乡段莘里人。四世祖应蛟,故明户部尚书,谧清简。曾祖元会,祖斯涵。父士极,母江孺人,自清简公后,再世业中落,父以贫窭 出游,久之不归。母贤且知书,先生初能言,母江即口授四子书、五经,八岁悉成诵。自是读书,禀母之教,未尝从师。比弱冠 ,母病卧累年,先生日夜侍疾,家益贫,十日未尝遇一饱。母没,敛毕。闻父淹滞江宁,先生走为父泣,劝之归。父曰:“昔人曰家徒四壁,吾壁已属人,若持吾安归乎。”叱之去,戒主者毋与若食,乃泣而归。比 归,益无以自活,乃之江西。江西浮梁 之景德镇,设官置窑所在,百工食焉。先生画碗佣其间,然称母丧不御酒肉,群佣以为笑。时时作苦吟以写其哀,则交侮骂之。先生去,之乐平馆,石氏逾年亦去。当是时,先生飘泊上饶、万年、永丰之间,踪迹无所定止。辄自广信缘岭度仙霞关 ,之闽中,持一襆被 ,鹑衣 蓬虆 而行。行岭滩中十余里,或二十里,逆旅主人不内,则顿宿野庙,乞食以往。过枫岭有陈总兵者闻而异之,延为子师,执礼甚恭。先生课诗书,闲教之礼射。卒伍争请为弟子,后用艺得官以去者有之。既,陈总兵去枫岭,先生授学浦城。浦城为福建、江西、浙江之会,三省之士,熏德慕化,从者日进。先生闻父卒于江宁,即日奔丧,一恸几殆,迎精而归,与母合葬。
先生自二十以后,著书十余万言,旁览百氏九流之书。三十后,尽烧之。资敏强记,过目在心。自是凡有述作,息神庄坐,振笔直书,博极两汉、六代诸儒疏义,元元本本,而一以宋五子 之学为归。六经 皆有成书,下逮乐律、天文、地舆、阵法、术数,无不究畅,卓然可传于后。所著《尚书诠义》十二卷、《诗经诠义》十五卷、《四书诠义》十五卷、《春秋集传》十六卷、《礼记章句》十卷、《或问》四卷、《六礼或问》六卷、《参读礼志疑》二卷、《孝经章句》一卷、《乐经律吕通解》五卷、《乐经或问》三卷、《读阴符经》一卷、《读参同契》一卷、《读近思录》一卷、《读读书录》一卷、《儒先晤语》一卷、《琴谱》一卷,皆筠及见者。又有《易经诠义》十五卷、《山海经存》九卷、《理学逢源》十二卷、《诗韵析》六卷、《物诠》八卷、《策略》四卷、《读困知记》一卷、《读问学录》一卷、《医林集略探源》十卷、《戊笈谈兵》若干卷、《六壬数论》若干卷、《大风集》四卷、《文集》六卷、《诗集》六卷。先生且卒,顾书而叹曰:“著书如此,而不传乎。”元遴谨收录而藏之于家,至是乃献。呜呼!先生非元遴则书亦不传也。先生生平不为应试学,然尝以制义 教子弟。年五十余,诸兄弟强之试,受知于故礼部侍郎,筠座师讳嵩寿公,持其卷,叹曰:“是当焚香煎茶读之。”自是文词稍稍称于人,然竟死无知其学者。先生见客庄坐,无俗语,有所质,必更端尽其意。游艺之余,画山水、松竹尤工,熟精篆书,及于摹印,闲自刻一印,其文曰:“天下多名山,其人安在?”家贫,岁饥无米,市豆屑炊之作食,未尝告人,曰:“士人辄语人贫,人纵怜我,我可受耶。”遘疫作呓语,侍疾者听之,皆说经也。饮酒累数十杯不醉。接人以和,逮臧获惟恐伤之。初先生聘 于江,客闽久不相闻,江之兄嫂欲改议,江闻以死誓,乃不敢言。比归先生,先生年三十二,江二十八矣。先生每自外归,呼江曰“某娘”,江谨答曰“先生归矣”。江生女嫁余而死,有遗女抚于江,与之卧起。他日,先生宿客于书馆,而入居内,幼女骇曰:岂有男子与妇人同床者乎?邻人传以为语。江尝语诸弟子曰:吾归汝师三十余年,未尝闻一怒言,见一怒色,然后知先生之居室,果克敬 以和也。
先生以乾隆二十四年九月卒,距生于康熙三十一年七月,年六十有八。子思谦,县学增生,读书能文章。应省试归,后先生没一日毁卒。一孙先三月殇。思谦妻詹,刲股肉以疗舅 ,竟不能起。思谦将卒,叹曰:“天道如此耶?”其腊竟自经以殉先生。从孙 文藻,乃与门人詹大山、婿余熊照等共议卜葬先生于里中阳边山麓,而子妇附其旁云。系之以铭曰:
先生尝试于乡,作诗言其伤贫也,吾分吾身无得丧。间升高俯屋,曰:屋多人少,孰自直自匡。信乎!以仁任己而古之人颉颃。厥子死而示梦,言来卧虎山,归打麦城,厥言其荒唐,毋乃其生其死如苏氏所详,胡父子孙忽焉而五世斩以殃。天乎!鬼之馁兮善人不长!配食文公兮春秋祀尝,我躬事兮先生享,是训是诂兮经之光,刻石表墓道兮,此邦之士斐然 其不忘!
乾隆三十有八年癸巳秋九月日立石
徽州府志·儒林传
汪绂,一名烜,字灿人,别号双池。尚书应蛟之元孙,父士极,负才不羁,贫而善游。绂少不能从师,母江氏博通经史,授以四书、诸经,数年皆成诵。年八岁,戏折竹枝排八卦,江见之曰:“卦画有断有连,汝所排皆连,误也。”对曰:“儿以仰体为阳,俯体为阴。”其颖悟 多类此。江后得末疾 ,卧床第者数载,绂事之备极劳瘁。既没,往省士极于金陵,遣之归。无以自给,往景德镇画碗为佣,以居丧不御酒肉,群佣交笑侮之。寻入闽,有陈总兵者延为子师,执礼甚恭,浦城学者争受业焉。已而 奔父丧,旅葬于凤台门外,迎精而返,与江合葬。时年逾三十,卓然有成。复之浦城馆舍,益肆力问学,以斯文为己任。治经则博综 疏义 ,穷理则剖析精微,而皆折衷于朱子。每有独得,往复发明,撰述等身,悉归纯正。自星历、地志、乐律、兵制、阴阳、医卜,以至弹琴、弯弓、篆刻、绘事,无所不通。顾以高介违俗,且久客,时人鲜知之。五十后,始就试补邑庠生 ,名誉日起,究未有能窥其墙仞 者,独沱川余元遴师事之,得闻为学要领。逾年,绂病终,子思谦,庠生,以毁卒。元遴往收绂遗书,藏弆 唯谨。乾隆壬辰 ,诏征天下群书,明年学使朱学士筠按试徽州。元遴抱绂书十余帙以献,筠嘉赏,命学官缮写上四库馆,且檄 有司建木主,偕儒硕十五氏,附祀 紫阳书院,而亲撰墓道之文以阐扬之。世谓绂虽无后而不亡,差可无憾云。所著有易、书、诗,《四书诠义》《春秋集传》《礼记章句》《或问》《六礼或问》《乐经律吕通解》《乐经或问》《孝经章句》《理学逢源》《读近思录》《读读书录》《读困知记》《读问学录》《参读礼志疑》《读阴符经》《读参同契》《儒先晤语》《山海经存》《琴谱》《诗韵析》《物诠》《文集》《诗集》《大风集》《孝经或问》《易经如话》《四书引蒙》《开口讲》《策略》共若干卷。
道光己丑 奉旨崇祀乡贤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