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个劲敌

惊异,懊恼和失败的情绪霎时间攒集我的心头。我呆木了。我回头一瞧,霍桑忽已上楼去。一会他取了他的衣服回下楼来,走到书桌面前坐下,缓缓地更衣。他又偻着身子换去他足上的草鞋。他的态度似乎比先前更镇静。

他向我说:“包朗,你在这一回事上多少总可以得到些教训。”

怎么?我固然是失败了,但在这个当儿,他还用严师般的态度来训责我?

我负气道:“别多说。这三万元由我一个人担负就是了。”

霍桑不答,微微笑一笑。他把换下来的衣裳草鞋送到办事室外去。他又取出两支白金龙烟来,一支自己烧着,一支给我。

他说:“老朋友,你也坐下来,别和我生气。你总知道失败不足为耻;但是经过了失败,如果不曾得到一些教训,那才可耻。你这一次的失着,主因就在惊乱中缺乏镇静。否则你怎么会得连我的声音面貌都辨不清楚?”

我在他的对面坐下来,勉强烧着了纸烟。我觉得我的脸部一阵阵发热。是的,他的理论的确很合理。我回想当时那人虽狡猾地立在我的侧面,不使我的目光直接接触他的脸,但他向我附耳说话的声音本也有些异样,我怎么不觉察?并且他叫我上楼去换黑布工人模样的衣服,也没有充分的理由——其实明明是要延宕些时间。种种疑点都是很显然,可是我竟为惊乱心所胜,绝不会觉察。我的镇静力的缺乏当然是无可置辩了。

霍桑继续道:“别的莫说,那人的身体比我的约短半寸,你如果能镇静些,总可以瞧出他的破绽。并且他的毡帽的颜色比我的深一些,帽边也比较我的略阔——”

我大声道:“什么!据你这样说,莫非你也已看见过他?”

霍桑吐了一口烟,慢吞吞地答道:“你说的不错。我方才已经见过他了。”

我不禁欢呼道:“哈哈!怪不得你这样子闲豫!我想那江南燕一定已给你拿住了交给警署了!”

霍桑摇摇头:“没有。我虽然看见他从这们里进来出去,还在电灯底下瞧明了他的面貌,可是我没有和他交谈;更不会蓄意捉拿他。”

我又惊异道:“奇怪!这又为什么?你好容易见了他的面,怎么又轻轻地放过他?”

“他不曾和我们为难,我又何必捕他?”

“什么?他不曾和我们为难?”

“至少只弄坏了一只铁箱。”

“那末那猫儿眼宝玉——”

霍桑插口道:“这东西他到底不曾偷去。”

“没有偷去?”我皇惑地瞧着他,觉得他不像是说笑。

“是。你不必着急。”

“那末东西在哪里?可是在你的身上?”

霍桑又摇摇头:“不是。放在身上究竟太危险。”

他仰前些身体,伸手从桌上的墨水盂里,拿出一粒墨汁淋漓的猫儿眼来!

他又道:“我早先说过,这样一只铁箱决不在江南燕的眼里。我若仍旧藏在箱内,那就是天字第一号的笨伯。因此,我把这东西移藏在墨水盂里,箱中却换了一块假石。我料定他若使果真来盗,最先注目的总是那只铁箱,仓卒间他一定不会瞧破我的秘密。这就是孙子兵法上的虚虚实实啊。”

我抱怨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让我早些知道?”

霍桑笑道:“这一着你得原谅我。要是你知道了直实的所在,你的一举一动说不来会给江南燕一个暗示,使他知道真宝在哪里。那才不买年要弄假成真哩。”

我顿一顿,又说:“那末你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应得明白宜布,不应再装腔做势地戏弄我啊。”

霍桑忽扬一扬手,笑道:“包朗,你岂不知人们求智求学都得出相当的代价吗?你此番得到这样一个教训和经验,当然也不能例外的的。”

我只得笑一笑:“可是你这位教师未免也他狡猾些哩。”

室中静一静。充盈这办事室的,烟雾代替了声浪。我默念这回事我们虽不曾失败,但江南燕既然扑了一个空,势必不会甘心。展望前途,我们正未许乐观。霍桑轻轻地放过他,在我总觉得不大舒服。

我又问道:“霍桑,你怎么会碰见江南燕?”

霍桑道:“当初你的意见固然不错,要想叫徐守才保守秘密,以备我往那里去守待,让江南燕自投陷阱。但是徐守才所以教我们代管,就为了怕江南燕去寻他。那末你想代管的事情,他岂肯照你的意思不宣布?况且江南燕的耳目很灵敏,即使徐守才真肯守秘,这秘密也不会保得住,江南燕总不难知道这事的真相。”

“因此,我就料他会来寻我,不会去寻徐守才。所以昨天晚上我到徐家去走了一趟,觉得一些没有动静,便回来看守我们自己的寓所。我今晚上重行出去,仿佛有人在附近的树背后守伺。我觉得我的乔装不免已给瞧破,便急急重新改变,往捷登公司里去赁了一辆车子,借了一身衣服,权且尝一尝拖车滋味。”

“我在那转角上歇了一会,又兜了两个圈子,起先我瞧见两个同党伏在街对面;后来又瞧见一个像我方才装扮一样的人走进这里来。我便知那人是真江南燕了。”

霍桑的当变之才确是高人一等的,可惜这里面的曲折,我以前竟处在鼓中。

我责怨地说:“你既然看见他进来。不捉住他,又不阻挡他,究竟太冒险。”

“一怎见得冒险?我不捉他,为的是留些余地,阻挡更用不着。你得知道我藏宝的地方虽在眼前,但无论在急忙中不会发觉,就是他仔细搜寻,一时也断不会想到这墨水盂。这一着我是有绝对把握的。”

“如果他用别的方法,将我捆缚蒙蔽着。果真仔细搜寻起来,那你也不免会打碎穗瓶!”

“这也何用慌得?假使他在这里再耽搁几分钟,那我自然也要进来请他宽坐一会了。”

“虽然,据我看,你这一次轻易地把他放掉,究属失计。猫儿眼的事,他虽没有得手,但信用信托公司的一案为数很大。你倘使把他拿住了,那——”

霍桑忽正色岔口道:“包朗,你怎么这样子贪功忘义?你忘掉了‘断指团’、‘黑地牢’那两案吗?这个人虽走在法律轨道之外,但不曾越过正义的界线。他的活动的对象,都是些社会上的压榨阶级,或是只知安享而不知劳力的人。说句原情略迹的话,他还不是我们目光中的非扑灭不可的死敌。现在信用信托公司的一案,在我完全没有责任。这猫儿眼的事,一方面我已经全了保管的责任,另一方面我又认识了他的面貌,而且以假代真,更把他戏弄了一次。所以除了那铁箱的小小损失以外,我们可算得到了全胜。你为什么还不知足——”

霍桑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丢了烟尾,侧耳静听。不一会施桂走进来,右手中拿着几件布衣和一条黑围巾一顶毡帽,左手中另有一个小纸包。

他说:“先生,车公司里已经打发一个人来。我向他说明了情由,那人已将衣裳和车子带回去。这衣帽也是他带来的。”他将围巾棉袄裤和一顶灰色毡帽放在椅子上,又将另一手中的小纸包送交霍桑。“这小纸包刚才有一个人送来,说要给你。那人个子相当高,穿一件黑绸袍于,说完了便走——”

霍桑不等他说完,不发一言,急急将纸包接过了折开来。纸包裹了好几层牛皮纸。内中有一张信笺,一个红丝缚扎的黄缎小包,另外还有一小卷纸印。霍桑已经展开那信笺。信笺上同样是矫健活泼的铅笔草书……那信道:

“霍桑先生,听说民众教育团里巴经收到徐守才的三万元捐款。此事想必是由你授意的。我的夙愿略偿,很感谢你的同情。那猫儿眼既然由你代为保管,我本不想再多事,不过我若不略略献些儿末技,不免有负雅爱。现在我将原物奉还,缄封都没开拆,一借以明我的心迹。另附纸钞若干,作为赔偿尊箱的费用,抱歉得很。贵友包君前,也望你代为道歉。后会有期,再图相见。

江南燕上二月十七日一时”

我们读完了这信,彼此默默地相视一会,都没有说话。施桂也带着惊异的眼光退出去。静寂中但听得窗外呼呼的风声和火炉中的必卜声。

一会霍桑立起身来,打了一个阿欠,又背负着手,目光凝注在地毯上面,连连点了几点头,仿佛一个艺术鉴赏家正在欣赏一件精工结撰的美术品。

他缓缓地说:“包朗,江南燕真是个好家伙!我们今天总可算遇到了一个劲敌!”他踱了几步,又说:“包朗,明天一早你打个电话给徐守才,叫他再送两万元到民众教育团去,把他们的收据来换取他的猫儿眼。”

我问道:“什么意思?再要他捐两万?”

“是。这是我的意思。那天我向他提议捐三万五万,他只挑选一个较小的数目。这个人我虽不知道他的底细,但料想起来,他的宦囊里不一定都是清白钱。我干这件事,当然不是为他。便宜了他,也不合我的夙愿。” (完)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

3HQ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