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蹑敌踪卢奇试身手

原来,这位绵掌齐玉峰早年奔走江湖,直到四十左右才立了家室,随着大爷金沙掌鲁夷平在三连港齐家坞安家立业,夫人韩氏没有生男孩,过门七年后却生了两个女儿,所以齐玉峰年已经七旬,这两个女儿一个二十六岁,一个二十四岁,尚还待字闺中,可是蜀山二友的一身绝艺,差不多全被两个姑娘得去。这位大姑娘名叫齐淑碧,二姑娘齐淑瑶,既得家传绝艺,姐妹二人居然能克承父业,不时地出去替蜀山二友办些个会侠仗义的事,这一带全称她们姐妹二人为“巴陵侠女”。此时金沙掌鲁夷平遂说道:“很好,你义母十分想念你们,更因为青娥、倩娥、方英全是多年不见,现在她们全长成这种英勇的少年模样,叫他们老姐妹看见,真要喜欢煞了。走!我带你们去。”胜淑仪和女儿青蛾、倩娥以及方英随着大爷金沙掌鲁夷平出了厅房,转奔后面,绕过两段院落去,一道绿竹子编制的竹栅墙后,正是这蜀山二友大爷鲁夷平的住宅。1pC中华典藏网

这位老英雄一边往里走着,却招呼道:“我给你们带回多年想念的人来,还不出来看看吗?”立刻上房门开处,跑出两个小丫鬟,全是十三四岁的光景,两人一样的打扮,全梳着两个抓髻,长得眉目十分清秀,跑下台阶,却向大爷行礼道:“坞主回来了,太太们全在屋内。”跟着从门里走出两位老太婆,一位是白发盈头,正是大爷鲁夷平的夫人简氏。那位年纪略小,正是二爷齐玉峰的夫人韩氏。胜淑仪见义母虽然头发白了许多,手中已经多了一条沉香拐,可是精神仍显着十分矍铄。齐师母虽则十余年没见,依然没有老态。这两位老人家对于自己是十分疼爱,紧行了两步,却跪在地上招呼道:“义母、师母,女儿淑仪少来问安,给老人家行礼了。”胜淑仪这时起了一片真诚孺慕之心,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经变了,叩下头去,不由地流下泪来。鲁夫人简氏忙向前伸手抓住胜淑仪的左臂道:“姑奶奶,你快快起来,不要多礼,你能够大远地来到巴陵,叫我老太婆子怎样喜欢?”齐夫人韩氏也俯身把胜淑仪的右臂抓住说道:“姑奶奶,娘儿们自己人,不用那些俗礼,我们真想你呢!”胜淑仪已然叩头站起。青娥、傅娥、方英一齐向前叩头拜见。两位老夫人看看他三人,一个也不认识,向胜淑仪问道:“这全是你的孩子吗?”胜淑仪道:“义母、师母,十几年的工夫,难怪不认得了。这就是青儿、倩儿、英郎,提起乳名,老人家该想起了吧!”鲁夫人简氏又仔细向他三人脸上看了看,点点头道:“我们怎么不见老!他们姐弟三个全长得这么大了,你看青儿、倩儿,出息得多么好!英郎也像个大人了,真是姑奶奶你的福分呢!”大爷金沙掌鲁夷平站在他们身后,手捻着胡须,微微地笑着,自言自语道:“这就是长江后浪催前浪,一辈新人换旧人。我们全老了,只有看这般孩子们去做那英雄事业吧!”说了这句,忽然齐夫人韩氏道:“弟妹,淑碧、淑瑶哪里去了?来了这些好伙伴,她们怎么不来?快快相见。”齐夫人韩氏忙答道:“她姐妹两个大约功夫还没练完,小凤,你快去请大小姐、二小姐到这边来,就说有远客来了。”那个小丫鬟答道:“老太太,我知道,这是清凉顶姑奶奶家中的两位小姐。”丫鬟小凤一边说着,如飞跑去。齐夫人韩氏遂向胜淑仪道:“快到上房里坐吧!”胜淑仪带着女儿和方英,跟随二位老夫人一同走进上房。这所上房明三暗五,屋中的陈设你找不出一件珍贵的东西,可是哪一件东西看着全是雅洁可爱。这屋中收拾得窗明几净,好像是离开烟火气的修炼之士所居。在清凉顶,胜淑仪是爱干净的,可是比起这里来,可就差得多了。彼此落座之后,两位老太太十分高兴,问长问短,恨不得把十几年不见面的事全说出来。1pC中华典藏网

胜淑仪到此时把这些日来愁闷全消,也是欢欣异常,虽则是义母、义女,不异于至亲骨肉,这时,上房中真是充满天伦之乐。忽然外面窗下一阵脚步之声,竟有一位姑娘跑进屋,就招呼道:“娘,可真是清凉顶我大姐姐的两位姑娘来了吗?”齐夫人也高声答道:“这还有人骗你们吗?”跟着两位姑娘已经走进屋,头里这个生得苗条身材,亭亭玉立,眉目俊秀,眉梢略高,越显得一股子英气逼人。后面一个身形略矮,可也比青娥、倩娥高,却是细眉凤目,玉面朱唇,俊秀异常,那种英勇之气,和前面这个略有逊色。两人的衣服全是一般一样,全是宝蓝色短衫裤,蓝绢帽包头,蓝色的绸巾扎腰,下面软底小蛮鞋,越衬托得英俊袅娜。两人进屋之后,眼光已经注定了青娥、倩娥,鲁夫人简氏却笑说道:“看看你这两个丫头,不赶快向你大姐姐行礼,直着眼看个什么?”青娥、倩娥和方英也全赶紧站起,知道这就是齐师母两个女儿淑碧、淑瑶,全比自己长着一辈,这时,两个被他伯母招呼着赶紧走到胜淑仪面前招呼道:“大姐姐,你这么些年怎么一趟不来了?我们很想念你呢!”淑仪也还礼道:“二位妹妹越发出息得美貌了,十年不见,你们已不是先前的模样。”齐淑碧笑道:“姐姐那次来时,我两人还是野丫头呢!”胜淑仪笑着招呼青娥、倩娥给两位姑姑行礼,方英也随着拜见。淑碧、淑瑶把青娥、倩娥的手拉住,全仔细向脸上看个不住。大姑娘淑碧说道:“你们姐儿两个,很像一对双生,面貌上差不多呢。”胜淑仪一旁说道:“他们姐儿两个,在清凉顶总惦着往山上去打那飞禽走兽,他们哪有两位姑姑秀致?”1pC中华典藏网

这时,齐夫人韩氏一旁说道:“姑奶奶,你是没住长了,你再看看她们姐儿两个,越发地一点收敛没有了。女孩子家,非要跟她父亲学,不时地到外面,招惹些是非,叫我们老姐妹看不惯呢!”胜淑仪道:“将门生虎女,父是英雄儿好汉,这才不给蜀山二友辱没门楣呢!”金沙掌鲁夷平一旁哈哈大笑道:“姑奶奶,你真会讲话。我看她们姐儿两个凑到一块,我这齐家坞就要热闹了。你们娘儿几个一块儿讲话吧,我到前面看看去。”按下他们后面一堂欢聚不提。1pC中华典藏网

金沙掌鲁夷平来到前面,方纪武和二爷绵掌齐玉峰爷儿两个正说得十分投契,方纪武见鲁夷平进来,忙站起让座,家人们已经预备了酒饭,这老弟兄就算是给干女婿接风,方英也被唤出来,钟鸣霄一向陪着。这虽是家庭小宴,方纪武自从离开清凉顶后,心怀就没有像今日畅快过。这两位老弟兄对于方英、钟鸣霄十分注意,把他两人的武功本领问了一番。钟鸣霄尤其是语言得体,方纪武一身所学,钟鸣霄已经完全得来,所以对于内家拳颇有心得,尤其是二爷绵掌齐玉峰不住地连连夸奖。喝过酒之后,略有些醉意,却叹息着说道:“我若是有这么一个儿子,不比那两个丫头强得多吗?”1pC中华典藏网

方纪武道:“两个师妹,在这巴陵一带,已得侠女之名,巾帼须眉,又比儿子差了什么?”齐玉峰道:“差得多吧,女儿终归是女儿,难道还能把她们一辈子留在家里吗?一朝出嫁,各自东西,好的还许时时来看望看望。要是那天性凉薄的,一出嫁简直成了路人。所以我把这两个丫头绝不放在心上。”金沙掌鲁夷平只看着二爷齐玉峰微微含笑。这时,差不多酒足饭饱,遂站起来道:“二弟不必发牢骚,你这么想未免心肠太窄。老哥哥我又该如何呢?咱们带着纪武和这两个孩子到外面去游散一番,叫他们再看看这齐家坞的形势。”说着话,一同站起,随着金沙掌鲁夷平走出客厅,穿宅过院,直到庄门外。这时,已经夕阳落山,所有齐家坞的农民渔户全纷纷归来,各自回家去用晚饭。这齐家坞显露着一片祥和之气,真是一个安乐之乡。1pC中华典藏网

蜀山二友带着方纪武、钟鸣霄、方英把全坞转了一周,向方纪武道:“你看,十几年来,我这齐家坞人口日多,比当年多添了几百户人家,不是你从前来的情形了吧!”方纪武道:“我看大致不差,这全坞的情形,乍一看有些不认识了。仔细想想,许多的地方还依稀是旧日风光。”他们一边闲谈着,从坞后转过来,这齐家坞地势很大。这时,太阳已然沉下去,暝烟欲合,暮色苍茫。这齐家坞完全是平常一个山居的安善之乡,四周绝没有一些防御。一道水流,直通三连港口,船只往来止于坞口,这里不是平常码头,不是本坞的船,没有在这里停泊的。才转到坞口,远远见水面上如飞地荡进一只小船,只是这时水面上已经看不出多远去了,船走得快,只看出船头冲起一片水花,转瞬船已离岸很近。蜀山二友看出不是本坞的船只,脚步一停查看来船究竟如何人。可是船还没停稳,从上面飞纵下两人,往岸上一落,却招呼道:“不速之客,冒昧拜访,蜀山二侠可肯接待吗?”金沙掌鲁夷平、绵掌齐玉峰全惊讶地说了声:“原来是贵客降临。”这老弟兄脚下一动,竟也腾身迎过去,和来人聚在了一处。1pC中华典藏网

方纪武这时也看出,出人意外的竟是巴山剑客顾哀黎和他的弟子拿云赶月卢奇。赶忙招呼着徒弟钟鸣霄、儿子方英迎上前来。这时,蜀山二友已经叙礼毕,往旁边一闪,方纪武也向前拜见,钟鸣霄、方英随着跪在地上叩头。巴山剑客忙地招呼道:“出家人不愿意这么多礼,咱们有要事相商,到里面也好讲话。”那卢奇更向方纪武打了招呼。方纪武道:“清凉顶对于师弟你,多有慢待之处,你竟能对我丝毫不加责备,反倒一路相助,叫我方纪武又惭愧又感激了。”拿云赶月卢奇却趁着顾道长在头里走,向方纪武摇摇头道:“过去的事尽可不谈,我是奉师命而行,算不得一件事。”方纪武知道他离开师父面前,兴妖作怪的情形,也是深怕师父的斥责,遂也含笑会意,一同来到庄院中,仍到厅房里面落座,这时,里面已经掌起灯火。1pC中华典藏网

家人献上茶来,金沙掌鲁夷平忙问道:“道长这是从哪里来?我看令师徒行色不正,可是有什么急事吗?”巴山剑客说道:“我本打算赶到金马山中,细查西川双煞匿迹潜踪之地。只是现在我去不成了。中途竟遇到了旧日这川边一个巨盗,此人名叫千里追风侯致远,此人已多年没在这一带露面,此时忽然遇上他,我未免对他留了意,认为他现身在这一带,定有图谋。被我这好徒弟略施身手,把他身边洗了一下。哪知道鬼使神差,他竟和那西川双煞二次投师时为不同时的师兄弟。双煞竟把此人找出来,叫他赶奔藏边去请那方外异人,来金马山为他主持一切。我想这事不能再迟延了,这侯致远学就了一身小巧功夫,脚底非常快,所以在江湖中才得了千里追风的匪号。此人一去,万一把野和尚请出来,虽则不至于就会一败涂地,也要把这一带闹个地覆天翻。这千里追风侯致远狡黠十分,卢奇是出其不意地动了他。他这一警觉,他要加倍提防,想劫留他全不容易了。况且藏边是他学艺之地,道路熟,比我们能够便利了许多,所以我只好是亲自去办理这件事。西川双煞人没请到,虽不至于就发动他的力量,可是必须给他一些颜色看。我想这三连港谅还不至怕他来扰乱我们。现在担当这件事,不能认为只是为了纪武一身,是非得给西川除一大害,现在只有分着担当一切。没别的,请蜀山二友卖卖老,到金马山走一遭,能见着西川双煞,固然是好,就说是见不着他,我们给他定个一月的期限,我们要到金马山拜望他。明告诉他由我这穷老道领衔,这西川一带,各自邀集自己的朋友,当面一辩是非曲直,也就是一决两下的生死。老朋友怎么样,可肯担当吗?”1pC中华典藏网

金沙掌鲁夷平点头说道:“这千里追风侯致远,我在十余年前大约会过此人。不错,他一身小巧的功夫,实有超群出众的本领。不过当年他虽在江湖道上,还未曾作恶为非。想不到此人竟也是西川双煞的一党,更和他有同门之谊。只是这个西藏僧人有这么难惹,我倒毫无所闻。”巴山剑客顾哀黎道:“藏僧他名叫飞龙大师,从来没到过川滇一带,我们哪里会晓得?我对于他的出身来历,也是得自传闻,不过并不是现在跟他有了牵连,才知道他的来历。这飞龙大师三年前已有耳闻,此人在江湖中是无功无过,只是性情古怪,最不好的毛病是他好名护短。此次若经他自己的徒弟搬弄是非,这场风波不会掀不起来,所以我不敢轻视,要亲自走上一遭。”1pC中华典藏网

绵掌齐玉峰道:“道长,你肯这么不辞劳瘁,我们更是义不容辞了。金马山访寻西川双煞,定约相会,我们谅还做得到。无论如何,谅还不致被他留在那里。”顾哀黎道:“很好,事不宜迟,我师徒不愿耽搁。那千里追风侯致远已然出去两站,我们若容他早到了藏边,可就弄个劳而无功,反倒误事了。”金沙掌鲁夷平说道:“令师徒何必忙在一时?在这里耽搁半夜,也不致就叫他逃出道长之手,还是明早再行,岂不稍息劳顿?”巴山剑客顾哀黎道:“事势紧急,不容稍缓,我们相聚的时候正多,何必就在这一时?”方纪武叹息说道:“道长,为我一人的事,叫令师徒这么奔走救应,实在叫弟子惭感交并,无以自安了。”巴山剑客微微一笑道:“这不关你的事,两川一带,我顾哀黎就不容这种宵小横行。若容他们这么任意猖狂,我也只好在川中从此除名了。现在无暇叙谈,咱们回来再会吧!”这师徒二人毫不肯停留,立刻往外就走。蜀山二友和方纪武、钟鸣霄、方英一同跟着往外送。家人在外间把灯笼掌起,引导着向庄外走来,巴山剑客一边向外走着,一边看这齐家坞的形势,直走到水边,向蜀山二友道:“老友,你这是安善之乡,已变作是非之地,这三连港从来没有是非,任你齐家坞的人逍遥自在。如今你也不得不稍事提防,免得变生不测,措手不及,为暴徒所暗算。”绵掌齐玉峰微微一笑道:“我们这齐家坞从来没有江湖道中人肯来光顾,如今真若是有人肯取我这里赏脸赐教,我弟兄也倒觉是件快意事。我们倒要见识见识,敢到我弟兄面前弄手段的,是如何的人物?”1pC中华典藏网

巴山剑客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老友,还是谨慎些为是。盘龙峡白眉叟父子,在西川一带颇著威名,盗党依然敢去冒犯他,这里他就不敢来吗?你我道义之交,我绝不是轻视你们老弟兄,不过骄兵必败,以谨慎为宜。在你们弟兄离开了齐家坞之后,这里务必好好布置一番才是。”金沙掌鲁夷平道:“好在我干女儿全家已到,有他们替我保护齐家坞,谅还不至于容匪党们到这里逞凶作恶。”巴山剑客道:“那就好了。”说话间,师徒二人登舟告别,连夜地赶奔藏边。1pC中华典藏网

这里蜀山二友和方纪武等回转庄中,从后面把胜淑仪跟齐淑碧、齐淑瑶、方青娥、方倩娥全唤到前厅。金沙掌鲁夷平把方才的事向干女儿说了一番,更告诉淑碧、淑瑶,需要到金马山一访西川双煞,这三连港齐家坞要在我们弟兄起身后,加紧提防一些,不得稍有疏忽,一切事由方纪武主持。好在我们全是自己家中人,同心合力,应付强敌,只要等到我们弟兄从金马山返回,巴山剑客也从藏边回来,那时也就是肃清西川路上逞凶作恶之徒,了结是非之日了。倘若真个有那狂徒们敢到我齐家坞搅扰,你们要尽力施为,来一个扣留他一个,不容他们再逃出手去,等待金马山赴会再清算这笔账目。胜淑仪道:“义父,既是和西川双煞定的赴会,二位老人家何必亲去?不可以打发一个人到金马山下帖定约吗?”绵掌齐玉峰道:“若真是那么容易做,巴山剑客也就不至于再赶到这里多费这番手脚了。西川双煞狡诈万分,对付他们稍一疏忽,就要被他所制,直到现在,尚没查出他老巢的所在。此去不能探查出他匪巢的真实地方,不把帖亲自投到了,他们可以不承认我们定约赴会的事。在这个时间,他们使用什么手段,能有借口的地方,所以必须亲自赶到金马山,好歹地也要给他们些颜色看。故此巴山剑客谆谆嘱咐,叫我们亲自去对付他。所以这趟苦差事,也只好我弟兄亲自担当了。”胜淑仪道:“义父、叔父,女儿在老人家面前多年来,饶没尽着孝道,如今因为我们的事,牵累得老人家这里不得安困,叫女儿怎生对得起二位老人家?”齐淑碧道:“大姐姐,我看你很可以不用这么客气。姑奶奶受了外人的欺负,放着娘家的爹爹、叔叔全是武林成名的人,他们焉能袖手旁观,不给你争回这个脸面?就是大姐姐你不到这里来,老人家们知道了,又哪能够安心得下?倘若你们夫妇毁在西川双煞手中,蜀山二友有什么脸面见武林同道?老人家们前去替你们担当这场事,正是应该。”1pC中华典藏网

金沙掌鲁夷平道:“好姑娘,为的你们姐妹争面子,把自己的老人家生死危险全不顾,女生外向,是一点不差。”齐玉峰也笑道:“很好,这也教训教训我老头子,把女儿养大了,到了紧要关头,就见出她的孝心来了。”齐淑瑶笑说道:“女儿们身上的事情,不照顾老爹爹跟老伯父,要叫外人管了,老人家不嫌面上难堪吗?”胜淑仪笑说道:“二位妹妹,别叫老人家生气了。此去金马山对付这种强敌,虽然所去的情形不是和他们立时翻脸,可是这种示勇逞强、狡诈多端的匪徒们,非常难以应付,深盼老人家要谨慎才好。”齐淑碧道:“大姐姐这倒不用担心,老人家们全是在江湖上闯荡了多年,一身本领还不致就走在别人的后头,不用我们为老人家担惊骇怕了。”1pC中华典藏网

蜀山二友又向方纪武嘱咐了一番,叫他所注意这齐家坞紧要的所在:“这里虽然是一班安善农民,可是在我这里住的没有一个手底下不懂些武术的。我回头把这齐家坞几个头目人招呼来,给你指引一下,也好遇事招呼。”金沙掌鲁夷平说话间,打发他们姐妹三个和青娥、倩娥回转后面,立刻打发庄丁把齐家坞四个头目人请来,和方纪武引见一番,嘱咐他们要协力相助,保护齐家坞的安全。一切吩咐停妥之后,各自安歇,第二日在黎明时,蜀山二友一同起身,赶奔金马山。这齐家坞所有的人,全认为以这么成名的人物,各有一身绝技,到金马山探访西川双煞潜踪匿迹的所在,投帖定约,伸手就可以办到。哪知道只为轻敌过甚,两位老侠客险些个把一辈子的英名完全断送在金马山西川双煞一班党羽的手下,按下这是后话不提。1pC中华典藏网

且说巴山剑客顾哀黎带领着徒弟拿云赶月卢奇离开三连港,这一道上全是水程,舟行迅速,没有一些阻隔。在第三天已经到了雅州,入了土司地面,弃舟登陆。这一带的道路平原少,尽是些崇山峻岭,有的时候二三百里内全是些盘旋的山道。一出川边这一带,另换了一番气象,人情风俗,处处不同。一路上紧自探查千里追风侯致远的踪迹,只是不见他一点信息。顾道长颇有些急躁,向卢奇道:“我师徒已经把这场事揽在身上,发下狂言大话,倘若是叫那侯致远早到藏边,我们师徒可就算白下了这趟辛苦。金马山一场劫难,不定要毁多少人,弄个劳而无功,误人误己。我顾哀黎在行道以来,还没遇上过这样扎手的事。”拿云赶月卢奇道:“师父,我们要想追过这侯致远去,我看这么去不成,最好是把昼夜翻转来,白天里我们找个地方歇息下,缓足了精神,到夜晚凭我们师徒施展开夜行术的功夫,总可以赶出他三百里去。若是这样既容易紧赶行程,更可以查探侯致远的踪迹。此人也是一个狡诈多端难惹的人物,他也未必不像我们这样赶路之法,师父看怎么样?”巴山剑客点头道:“这样很好,遇到这种事,讲不起辛苦二字了。”这师徒二人遂从今日起,白天歇息,夜间赶路。1pC中华典藏网

在第二晚走到四更左右,正到了藏边沙陵地面这里是入藏边的要道。师徒二人,顺着一处处的山村野甸,展开夜行术的功夫,走出有六十余里来,前面的道路,就不好走了,岗陵起伏,道路坎坷。拿云赶月卢奇他在师父巴山剑客面前,故意地卖弄精神,时时走在师父头里。这一带山势这么难走,他依然不肯稍慢一些。这种荒凉的地方,又是在夜间,哪还有人迹?正翻过一带陂陀起伏的高岭,巴山剑客离开卢奇有一丈左右,突然地一个“燕子穿云”式,到了卢奇身后,卢奇也觉出是师父追到自己,还没容到他回头看,巴山剑客右掌轻轻向他肩头上一拍,用沉着的声音低声呵斥道:“后面有人!”这师徒二人身法真快!拿云赶月卢奇尤其是聪明机警,他听到师父的话声,肩头向左一斜,身形已经纵入道旁的深草中。巴山剑客“飞鸟投林”式,已经蹿上山道右边的一棵大树上,师徒的身形隐蔽得非常快。卢奇把身形隐住,这才向来路上察看,正来了一条黑影,疾如飞矢,眨眼间,已到了隐身的附近,疾驰过去。卢奇已看清了此人矮小的身材,一身疾装劲服,斜背着小包裹,唇上的短须尤其易于辨认,正是那千里追风侯致远。拿云赶月卢奇惊喜交集,容他走开有二十余丈,从深草中纵身出来。这时巴山剑客已从树上飘身而下,落地无声,卢奇低声说道:“师父,莫叫他走脱了,咱们追上他。”巴山剑客顾哀黎答道:“卢奇,你可要仔细小心。这一入藏边,地面正是他们师徒实力所及之地,我们留难他一番,不叫他走到我们头里。只是可不要伤害他,那一来我们的事就越发棘手了。”拿云赶月卢奇答道:“师父尽管放心,弟子从来不会给师父惹祸,咱们赶紧追他吧!”1pC中华典藏网

巴山剑客从鼻孔中哼一声,卢奇赶紧一下腰,脚下一点,已经腾身飞纵出去,脚下如飞,跟踪追赶那侯致远。巴山剑客对于这个顽皮的徒弟又恨又爱,此时更不肯一步放松,千里追风侯致远是一个极扎手的人物,恐怕卢奇遭了他的暗算。顺着这股山道,直追出十余里来,才现出一片平坦的道路。但是这一带虽是平原,形势可是险恶,一处处丛林密菁,道路纵横交错,距离那侯致远稍远了,就容易失了他的踪迹。这师徒二人极力地掩蔽着身形,紧赶了下来。天色已经黎明,前面已到了无定河附近,那千里追风侯致远竟把脚步放慢,进了一片极大的树林子,不再往前走了。拿云赶月卢奇跟巴山剑客在树林外隐蔽着身形,察看他的动静。只见他竟自在这里歇息一下,把身上包裹也解下来,放在了一棵树根下,更把一个干粮袋,也放在一旁,大约他路走得很多,十分劳累,向树干上一倚,闭目假寐。卢奇向师父一点手,退得稍远些,就向巴山剑客道:“师父,这个老猴儿崽子和咱们一样的打算,昼伏夜行。师父我看你老趁这时候休息一刻,把他交给弟子,我绝不会叫他跑了。”巴山剑客道:“卢奇,你若不听我的嘱咐,误了我的大事,你可提防着师父是翻脸无情。”卢奇把双手向下一垂,很规矩的样子说道:“弟子天胆也不敢不听你老的话。”1pC中华典藏网

巴山剑客一打量面前形势,却飞纵上一棵古老的苍松,在树杈子上面调息养神。卢奇暗笑:“师父真会找安身所在,上面又凉又干净。”自己却转身来,仍然绕进树林中,蹑足轻步,绕着一株株的大树,已转到了千里追风侯致远身后,卢奇轻轻从树干后探着半身察看他。只见千里追风侯致远带着十分疲惫的样子,倚在那好似已经睡着了。卢奇折了几根枯树枝藏在身边,先找好了隐身之处,一抖手,连打出两根树枝,向千里追风侯致远肩头上和右腿上打去,手法可不重,这两根树枝落在了侯致远身上。他已经惊醒,拿云赶月卢奇竟自一耸身,把早已打量好好的一个大树杈子抓住,身形往上一翻,蜷伏在上面,有枝叶遮蔽着,错非从树尖子上面可以看出他身形来。那侯致远惊醒之下,把打在身上的树枝捡起来看了看,好似不甚理会,只抬头向树顶子上瞥了一眼,好像精神疲倦,不能支持,竟自似有意、似无意地仍然拿着那两根树枝平搭在磕膝盖上,闭目睡去。1pC中华典藏网

卢奇沉了半晌,见他一点动静没有,悄悄地在树枝子上坐起来,分着枝叶,看准了他头顶,这次手底下加了十分力,把树枝向他面门打去,手底下这一用力,这根树枝形如一支甩手箭,眼看着已到了侯致远的面门上。他忽然双臂向上一张,像要伸懒腰,这右手中所握着的两根树枝向树上甩过来,手法劲疾。拿云赶月卢奇倒是对于侯致远没存轻视之心,时时在提防着他还手反击,此时身躯往下一横,仍然全身笔直地站到了树枝子上,这两根树枝,竟往上穿着枝叶打出去。可是侯致远的身形站起,口中自言自语地道:“这是什么怪鸟,故意地来扰我?你不叫我好好歇息,我哪会叫你安生?”他目注着树尖子上面,已经似有所见,他一探手到了他鹿皮囊中抓了一把。拿云赶月卢奇已知道要糟,大约非动手不可,自己也不能等待他下手,喀喳的一声暴响,七八尺长的一段树杈子连枝带叶折了下来,树顶子上一阵晃动。那千里追风侯致远手扬处,四粒铁弹丸脱手而出,向那棵树上打去。他更是身随暗器起,疾如脱弦之箭,竟向那棵树上扑去。他已蹿到这棵大树的靠边一段枝子上,把他眼前的枝叶一分,仍然飘身而下,四下里张望了一番,静荡荡的树林中毫无动静。这侯致远他所打出的四位铁弹丸全落在树下,俯身捡起,纳入囊中。这时,卢奇可不能再在树上隐身了,趁他没移过身来,腾身飞纵蹿到了树林外,却赶紧地从前面转过来,口中自言自语道:“活活把人累死,这里倒十分清静,我先睡他半天。”他说着话,走入树林中。1pC中华典藏网

侯致远认定了暗中有人想不利于他自己,反身到树干下取那包裹,想要离开此地,耳中听得有人说着话,走进树林,一回头,见是一个形容憔悴、相貌奇怪的少年,背着一个小包裹走进树林来,忽然把脚步站住。侯致远看了看,见这少年眼皮下垂,好似困得不支持,自己不愿理他,已走到树干下,把包裹捡起。拿云赶月卢奇却哟了声道:“敢情这里有人,我真想不到,这位客人你也是赶长路的吗?走这种道多少里见不着人家,早晚活活把人累死,客人你先别走,咱们在这里做了伴歇息会子,搭着伴走不好吗?”侯致远沉着脸色说道:“你知道我到什么地方去?想跟我搭伴走。”卢奇道:“我想这条路没有多少岔道,只有奔西藏的一条官道,咱们还会走不到一处吗?”侯致远道:“你到哪里去?”卢奇说道:“我自己还没拿定了主意,走到哪儿算哪儿。到了这种多见山林、少见人烟的地方,我倒任什么不怕了。我只为的流落在江湖上,弄得大庙不收、小庙不留,成了孤魂怨鬼一样。我是想找个安身之处,现在我有些想开了,什么我全想干。可惜我把道路走差,数百里中,竟没找到一个能收留我的人,我这不得认命吗?客人你看天色还早,咱们坐下多歇一会好吗?”1pC中华典藏网

侯致远冷笑着道:“兄弟,你这人倒十分不错,你和我素不相识,你硬挽留我,不叫我走,你别是有什么打算吧!不过我怕你看走了眼,我可合不上点儿,打不成米再把口袋扔了,那可太冤些。你还不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我也是在江湖上找钱的主儿。兄弟你错打了主意了吧!”卢奇这时已经坐下,扬着脸儿向千里追风侯致远道:“客人,你怎么疑心我?你既能出这么远门,往这条道上走,遇上我这种貌不惊人,要哪样没哪样的人,竟自怕起来,难道我还能把客人你拾掇了吗?你也可太多心了,孤行长路,就愿意找着一个搭伴儿的,一同走着也高兴了许多,何必这么小气?你别看我既没有衣裳穿,又没有行李,我囊中倒方便得很。咱两人一同走,有你很大便宜,只要我心里痛快,吃喝住宿全是我一个人的,这么好的事,你会不愿意?你这人可真有点傻了。”1pC中华典藏网

侯致远听卢奇的说话,察看卢奇的神色举动,虽觉可疑,可是还摸不清路道,微微一笑,遂也坐在了卢奇的对面道:“你说了半天,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你这是从哪里来?究竟到哪里去?”卢奇道:“我姓顾,排行在七,没有名字,平常弟兄们全管我叫顾老七。我来的地方,说了你也未必信,我走出有一千多里来,从封州到了这里,我是紧赶,一路上只苦了我自己,把我所带的东西全交了朋友。我天生来就是这个性情,看见谁顺眼,我就想跟他亲近亲近。可是这一道上我交了一群猴崽子,把我吃了个风雨不透,终于是把我一人闪下。我好容易走了两天的工夫,才又遇上你这么个客人。我看你很像个常跑江湖的人,一定不会那么下流吃完了我,扔下我一走。客人你尊姓大名,我还没请教呢!”千里追风侯致远道:“我姓侯,我这是到藏边做买卖。”拿云赶月卢奇道:“原来你老还是一个老客,可是没本钱也能做买卖,哪有什么买卖好做呢?”1pC中华典藏网

侯致远看了看卢奇,冷笑一声道:“小伙子,怎么叫没本钱买卖?我还不大明白,你给我讲讲,也叫我多长长见识,不好吗?”卢奇笑道:“你可是装糊涂,你一个作客人贩卖货物,可是你身边并没带着多少银两,你到藏边所买卖的绝不是粮食、木材粗笨的货物,本钱少了不能干。你这一身行李,全在这儿明摆着,是没有本钱,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侯致远笑道:“这你叫少见多怪。走这么远的路,要想带那种笨重东西,那得请镖行起镖垛子,又招风,又费事,我这一个人的身上就满带足了。”卢奇道:“原来客人你身上有细软的东西,你的胆量真大,这条道路多么荒凉,遇上了那绿林中的人物,就把你毁了。我看你这个事办得太玄太险,万一出了事,客人你是倾家败产,还落个外丧鬼,那不太冤了吗?何况你说话这么不检点,倘若我就是绿林中人物,这一来你就走不了,逃不出手去,客人你想可怕不可怕?”侯致远道:“我倒不觉得怎样,因为我常跑这条路,凡是吃这行饭的,逃不开我的眼下。只要他安心想算计我,那是他自己找死。”卢奇带着惊异的神色道:“这一说客人你定有一身的好功夫、好本领,我更不愿意离开你了,我和你一道走,我可以沾了许多便宜。咱们一言为定,谁也不许反悔,一路上吃喝缠费,任凭你有多少钱,不准你用,全由我一人包了。咱们到地方再算账,怎么样?”1pC中华典藏网

这千里追风侯致远对于卢奇早起了疑心,他认为没有这么凑巧的事,并且卢奇说话东拉西扯,无情无理,分明不是好人。可是自己是个久走江湖的绿林,就不信还有绿林道中晚生下辈来敢算计自己,所以也故意地和卢奇引逗,他倒要看看这怪相貌的少年究竟是怎么个路道。这时,卢奇抬头看了看,向侯致远道:“这下一站是什么地方?我们今天一路结伴而行,应该到哪里住宿,客人你可知道吗?”侯致远道:“现在还没出沙陵州地面,这一带官站道路很长,大约还有六七十里,可以赶到黑河口,那里是一个入藏边咽喉要路,小伙子你走得了这么远吗?”卢奇道:“走着看,客人你还不定成不成,我是有名的善走长路,有个百八十里路,我不放在心上。”侯致远道:“很好,那么咱们这就起身,小伙子你不能说了不算,这一路缠费你已经包了我,我也就不再谦让了。”卢奇道:“你别看我年岁轻,说了就算。”卢奇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土,却大声说道:“咱们可一定是黑河口了,说什么今天也得走到那里,有什么事那里办。”侯致远道:“你这是跟谁说话?”卢奇道:“我跟你定规准了,咱们半路最好别再耽搁,一直地赶到黑河口。”侯致远道:“你放心,我说是奔那里,绝不会中途变计。你跟我一路走,早晚就让你认识我是何如人?小伙子准叫你看出姓侯的够个朋友,好好地照顾你一番。可是咱们已商量好一道走,我也得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想着我身边带着若干细软之物,你这么含含糊糊地,也未免叫我疑心。”卢奇道:“其实说出姓名,丝毫没有用处,咱们道路相逢,结为伙伴,谁也不想和谁一块儿过下去,我说出姓名、家乡、籍贯,你不是也不会十分相信吗?我姓顾行七,到藏边去,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别的事你也不必问了。”1pC中华典藏网

千里追风侯致远微微一笑道:“好吧,咱们不必叙家谱。”说着话,一同走出树林,卢奇回头看了看侯致远道:“你看什么?”卢奇道:“我很替你担心,你身边带着那么些细软之物,万一有人缀上了你,你活不了我还得陪着你,我怎么不仔细留神。”侯致远道:“你倒很关心,不必作这种无谓的小心,放心大胆,我不信有人来算计我们。”卢奇是安心想要算计侯致远一下,可也知道他是一个奸猾刁狡的绿林,不会平白无故地叫自己愚弄他,此时,他也没安着好心,不过他还看不出自己究竟是怎么个来头,那就看谁的手段高,谁先动手了。卢奇一边随他走着,东一句西一句,问长问短,顺着一处处的荒林野岭,两人真个毫不停留地奔赶路程。只是这一带没有容易下手之地,拿云赶月卢奇知道他手底下极厉害,要想真个跟他走出六十里,到黑河口落店动手,他不会不提防。师父又曾嘱咐不许过于伤害他,以免和他的师父结怨,将来的事不好收拾。可是既遇上他,要再把他放开,倘若他一入藏边,更是他们师徒势力之地,想动他可就难了。卢奇一边走着,一边盘算主意,好在已经跟师父说明,黑河口那儿里再见,这一路上就是把道路错开,到黑河口也不会会不上他老人家。卢奇一边盘算着主意,还得不住口地跟侯致远搭讪闲话。1pC中华典藏网

这时,已经走出有三十余里,那侯致远别的看不出来,只是卢奇脚底下这份轻快,无形中叫侯致远看出破绽,认定了这怪少年定有一身极好的功夫,可是他还没想到就是自己故人,认定了或许是川滇一带成名绿林的门下,才在江湖道上闯“万儿”的。越是这样想,他可越加了小心,因为这种跟头栽了,叫你一辈子不能翻身,在同道中留了难说的耻辱,他索性不肯和卢奇贴近了走,两人总是隔开数尺。拿云赶月卢奇知道他已有提防,对于他又不敢轻视。也正在拿不定主意,来到极好的地方,正是一段荒林,树木丛杂,山道更是陂陀起伏,要想下手,可是难得这种地方。不过拿云赶月卢奇虽则估量,师父在这一带不能现身,可是准知道已经暗中跟缀,不会离远了,既然嘱咐不叫自己对于他下绝情施毒手,卢奇哪敢违背师父的命令?这一来可就难了。但是轻轻要把千里追风侯致远放过,也不甘心。1pC中华典藏网

正在转下一个斜山坡,忽然由迎面崎岖难行的山道上走上一个年轻的山道士,穿着一件很旧的道袍,白袜云鞋,木髻束发,肩头上斜背着一个黄包裹,看那情形风尘满面。他迎着侯致远和卢奇走来,两下相隔还有两三丈,这个小道士遂把身形站住,向侯致远打了个稽首道:“这位檀越,你多慈悲吧!弟子我在这山道上整走了一天一夜,没找着人家。渴了还可以爬到山涧边上喝些水,只是饿了可就没办法了,现在饿得我虚火上来,两眼全有些迷糊,辨不清道路。檀越,你是大慈大悲的人,把你带的干粮施舍我一些,我不会忘了你的好处。”侯致远把身形站住,拿云赶月卢奇在他的身后几乎没笑出来,自己心想:“我卢奇运气还真好,正愁着不好下手,这家伙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主儿。想不到他竟会来凑个热闹,侯致远这可是你该着遭报之时,我看你还怎样逃出小爷爷们手去?”侯致远停身站住,听得小道士这种话,他都丝毫未起疑心,说道:“你一个出家的玄门弟子,怎么会来在这条路?可惜我们身边并没有带着干粮食物,你再忍耐半天的工夫,顺着我们来路往东北去,好在并没有什么岔道就到二十里地,就有一个山口。那里有些山户居家,更有给过往客人预备饮食,你买些个吃吧!”1pC中华典藏网

卢奇这时却躲在道旁,往地上一坐,装作有些走得累了,趁着他们答话的工夫,自己正好歇息片刻。那个小道士意思像是怕把侯致远放过去,错过这个主儿没地方再去找行路的人,实显出他有些饿不起了,他竟向侯致远道:“檀越,我说句不叫你爱听的话,不是地狱中人,不知地狱中苦味,在庙里跟着师父念经拜佛、挑水烧饭,全不算一件事。就是这份饥火燃烧,我这五脏里头全要翻个儿了。檀越你是有钱的人,你哪尝过这挨饿的滋味?你还叫我再跑一二十里路,我没有那么长的气命了。你身边分明带着干粮食物,留着你自己用,不肯施舍我一些。檀越,你是出门在外的人,眼看着我这个小道士活活饿死,你岂不造了极大的罪孽?檀越,你多大慈悲吧,你不布施我些,我绝不再放走你了。”卢奇一旁听着这个痛快,心说:“我师父巴山剑客教出我们这两个徒弟来,他焉能不名在侠义道中?敢情我这个师弟死不要脸的功夫比我卢奇强得多。”1pC中华典藏网

这时侯致远听小老道这么无情无理,又可气又可笑,回头见卢奇坐在道旁,在那里风凉,躲得远远的,只觉可恨。卢奇见他看到自己,遂向他说道:“你听他说得多可怜,咱们又不是铁打的心肠,怎好不救他这条小命?你就赶紧布施他些吧!”侯致远一想:“这种事,行路的人谁也难免遇上,这个穷道士,他实在是饿极了,何必跟他缠磨?倒是打发他走了,也好赶路。”遂伸手向囊子摸了十几文铜钱,向那小道士一递,道:“小师父,这点钱你拿着赶到有人家的地方,向他们说些好话,买他一些吃食,你不就可以活了吗?”这小道士伸手把铜钱接过去,竟自数了数,他一扬手,完全扔在山道上,向侯致远道:“好狠心的檀越,我跟你哀告了半天,你竟自给我这点钱。你可知道管斋不饱,不如活埋,这几个钱只够烧断头纸的,我要它有什么用?你不叫我活,你也别走了。”千里追风侯致远哪里肯听这样的无理勒索?立刻怒叱一声道:“你这个小杂毛,我舍财如意,十几文铜钱我也不是白拾来的,你反把它扔在地上,我索性别叫你饿死,我把你摔死吧!”这侯致远他真个说得到做得到,伸手就向小老道的胸前便抓。这个小道士正是巴山剑客的二弟子悟真,他哪里会被他抓着?侯致远一探右臂,那小道士一声狂喊道:“你还要白昼杀人!”他在这话声中身形一晃,竟自闪开了半尺。侯致远绝没想到伸出手去竟会抓空,身躯往前一扑,他心中一惊,已经明白这个小道士不是什么好路道。可是背后一股子风声已到,更喊着:“好猴儿崽子,谁叫你这么无故害人!”侯致远身躯往右一斜,背后正是卢奇扑到,一掌向他背上劈来。1pC中华典藏网

侯致远怒吼一声,已经明白这两人全是敌人,故意地戏弄自己,他右掌斜翻,往卢奇的臂上一掠。眼前这种地势,可十分不利,正是一个高矮不平的斜坡,他翻身想往外纵,那个小道士已然扑过来,却喊了声:“你走了,我吃谁?”小道士喝喊声中,已然一个“虎扑”式,扑了过来,双掌一齐往上撞。千里追风侯致远往右一晃身,口中喝了声“要”,微一斜身,“如封似闭”向小道士双臂上便切。可是拿云赶月卢奇知道此时稍一让他缓开式,就要被他逃出手去,立刻从后面二次扑过来,“黑虎掏心”,一掌向他脊背上打来。这两人是双掌齐下,前后夹攻。侯致远把小道士悟真的双掌封开,顺式一个“鹞子翻身”,右掌照着拿云赶月卢奇的右臂上便截。他脚底下可已经暗用上力,掌打出,身形纵起,他这种身手毕竟不同,蹿出去丈余远,他是要闪开这个斜坡。那悟真却喊了声:“你还想逃,打!”这个“打”声出口,侯致远已然脚点山坡,他可是二次又一腾身纵起,为是闪避后面的暗器。1pC中华典藏网

小道士悟真手底下更是又狠又辣,发声喊打,并没有暗器打出。侯致远这一腾身纵起,他一支梭镖脱手而出,向侯致远纵起的身躯打去。这侯致远早已防备到这一招,身形往起一纵时,他已经把身形回转过来,镖到,他身躯往下一沉,竟自把这支梭子镖打落。拿云赶月卢奇已经施展开师门的绝技,飞身纵跃“巧燕穿云”式,往起腾身,身躯是往前探着,正是看准了侯致远,离地丈余高,竟自猛向侯致远身上扑去。卢奇今日实在有些安心卖命,要和侯致远一拼死活。可是千里追风侯致远是绿林道中已经成名的,身轻脚下快,他见卢奇运用这种招数,他哪会不识得厉害?气往下一沉,身躯猛往下一坠,往下落得非常快。拿云赶月卢奇和他只差着不到半尺,双掌就是抓不上他。这一来,他往下落的身形是不差先后,那侯致远一咬牙关,他也要立刻下毒手,脚尖才一找着地,卢奇是正落在他身后,他用了手“双龙倒探珠”,双掌翻着,一仰身往后戳去,因为他身躯没转动,这一式又用得这么疾,猝不及防之下,他的双掌已经到了卢奇的脚前。那悟真却暴喊一声“打”,又是一支梭子镖向侯致远的小腹上打来。那侯致远双掌分明已经用上。1pC中华典藏网

卢奇虽然是趁着往下落之势,可以用掌风向他两背上一拦,这种情势下,相差毫发的快慢,就能分出胜败来,若没有悟真这一镖,卢奇只能够把他的掌力稍卸了一点力量,可也得伤在他这双掌之下。悟真这一镖发出来,任凭侯致远手底下多厉害,这就是当局者迷,施展这种险招,只能用于单打独斗之下,现在人家旁边还有同伙的人,他就没顾到,镖风到,掌没递足,他不得不先救自己,身躯猛往左一翻,往地上一扑,镖正穿着他右肩头过来。还自拿云赶月卢奇身手矫捷,他脚跟一用力,倒纵了出去,可是也够险的了。悟真这支梭子镖完全是追着他走,卢奇身形纵出丈余,镖也落在他面前的山道上,卢奇也惊得一身冷汗。这一缓式,那千里追风侯致远往起一长身,却腾身而起,预备自己蹿到旁边的悬崖上,缓开手,把兵刃亮出来,再跟这两个少年动手一拼。他身躯纵起,这次是用足了力,足蹿起两丈多高,往悬崖上落来。离着一段探出山壁的悬崖还有二尺多,身形就可落在上面。就在这时,从头上一股劲风迎风打来,侯致远脚没站实,他所要落下去的地方,又是悬崖峭壁,不能施展别的身法,这件东西不像暗器,黑乎乎的,带的风很大,整个地打在他脸上,并且发出了惨嚎之声,侯致远竟自倒翻下来,摔在荆棘荒草之中。1pC中华典藏网

打中他的竟是一只土豹子,也随着落在他身旁,尚在挣扎。卢奇和悟真也全纵身追赶过来,两下里不过比他稍慢一步,也往这段悬崖上纵身蹿上来。忽见侯致远倒翻下去,卢奇却足点悬崖口,招呼了声:“师弟,猴崽子遭天报了。”1pC中华典藏网

他喊声中,一踹悬崖口,倒纵下来,落在侯致远被摔之处,那小道士悟真也是跟踪而下。侯致远虽则被打得头晕眼花,山崖下是很厚的荒草荆棘,身上是只有刮伤,没有摔伤。他提着气,还想挣扎着蹿起。拿云赶月卢奇已然到了他身旁,伸手向他脖项下一叉,一抖手,往上一提,往外一送,把侯致远仰面朝天又摔出好几步去。侯致远是又急又怒,这次反倒晕了过去,赶到他再缓醒时,已经被人绑好。侯致远是破口大骂,那拿云赶月卢奇凑在他身旁,拍着侯致远的脑袋道:“猴崽子,我劝你嘴里干净一点,不要开口骂人。你要是自找难堪,小爷爷可要叫你尝尝厉害,我们先耍一顿猴,看看我们弟兄手底下的玩意儿如何。”侯致远咬牙切齿道:“你这两个小辈,既敢动你侯二太爷,现在落到你们手中,就是你们不要我命,姓侯的也没脸活着。你们敢于把真名实姓告诉二太爷吗?”卢奇道:“你枉在江湖道上充好朋友了,敢情你是糊涂万分,既知道你已经不能再活下去,小爷爷爷把姓名告诉你,除了你告阴状还有什么用?阎王老子那里,也不会准你这老贼的阴状。小爷爷们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你在江湖上横行这些年,不知害了多少人,今日是你的报应临头。小爷爷们好好地打发你,不会叫你多受罪。你只要敢再开口骂人,我叫你临死也落个饱死鬼,可不一定请你吃什么。猴崽子,你看着办吧!”1pC中华典藏网

侯致远真个不敢再开口骂,拿云赶月卢奇更向悟真说道:“小老道,你真会做好事,怎么!你也会照顾到这个好朋友?”悟真向卢奇一使眼色道:“我这个出家人,做好事是我们的本分。他这是孽由自作,安心要把我化小缘的穷道士饿死,这种人心全黑了。你要知道,除暴就是安良,这种恶徒,留着他也是祸害,宁可把他除掉,省得再多害好人。”卢奇道:“你想怎么处置吧!”悟真说道:“一个出家人,不忍心亲手杀他,我平日连踩个蝼蚁全心疼,欢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若把他弄死了,未免过于残忍。”卢奇一笑道:“那我们就做点好事,收拾他一番,把他放了,岂不痛快?我真不明白你们这出家人是何心意?”悟真道:“你这人太是糊涂,不愿杀他也不能放他,你放了他,谁放你?我现在想出法子来,公平交易,童叟无欺。他怎么对付我,我怎么对付他,他想把我饿死,我也照样地还敬他,半斤八两不赊不欠。”拿云赶月卢奇笑道:“真是修行的人,做事公道,怎样把他饿死吧!”悟真道:“现在这么处置他,他未必甘心。我们叫他听天由命,他果然是还有一些人心,我们把他放一个地方,他的阳寿不绝,或许有救,恶贯满盈,那也就让他遭了现世报。帮我个忙,把这东西捆好了,找两根荆条藤萝,要结实不容易折断的,把他吊在山涧里。他若是好心感动,也许有人来救他,他若是死在山涧里,那是他命里该当。”1pC中华典藏网

千里追风侯致远在江湖上二十多年的工夫,从来就没吃过大亏,今日被这两个少年这么尽情凌辱,还想出刁钻古怪的法子叫自己死,全不能落个痛快,立刻恨声说道:“你这两个万恶的小辈!姓侯的跟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怨?只管说明了,只管报复,二太爷死在你们手中,那怨我无能。你们这么折磨我、凌辱我,我侯致远死不甘心,这种行为岂是江湖道上好朋友所为?你若不给侯二太爷个痛快,我可要开口骂你上三辈了。”悟真道:“罪孽,罪孽,现在你还要这么逞强梁。本有心痛痛快快地叫你死在当时,不过出家人不愿意叫你落个残尸,我饶这么成全你,你反这么怨恨我,你敢开口骂人。我先请请你,叫你先吃些好东西!”悟真伸手从道边连泥带草抓了一把,把侯致远的下颏一托,用手一捏他的两腮,侯致远的口一张,连泥带草塞进他嘴内。侯致远急得两眼冒出火来,不能开口说话,只恨得他眼珠子几乎努出来。这两人再不管他,搜寻荆条藤萝,拧了一根丈余长的荆条绳子,把侯致远拦腰系好。拿云赶月卢奇提着他,悟真在前面引路,眼前不远,就是一道深涧。悟真道:“这里是很好的地方,又凉快又清静,叫这位自称侯二太爷的先在这里忍一时吧!”拿云赶月卢奇只是笑,不过悟真早把这里看好了,六七丈深的山涧下面,颇为荒凉之处,枯枝乱草历年地落在里面,已经堆积了不知有多深,就是这根荆条绳子断了,也不致把他摔死。并且这山涧一带,只要有人经过,必然能够发现,可是一两个人绝不敢动手。只要他耽搁上一天的工夫,师父早已赶到藏边孽龙山金风岭,所以悟真才敢这么放手来做。卢奇也知道方才悬崖上打下那只土豹子定是师父暗中帮助,现在处置他一多半是师弟的主意,有他给自己担当一切,乐得减轻了自己的罪过。1pC中华典藏网

这两人费了半天手脚,把侯致远身躯悬在山涧内一丈多深处,这一边把荆条绳子缠在一棵树干上,全拴好了。卢奇才纵声狂笑道:“行了!这个猴崽子不死,也得去层皮。可是师弟你这个出家人,未免地过于狠心了。”悟真把脸色一沉说道:“师兄,平常全说念完经打和尚。帮完了忙,你要这么酬谢我,咱们可得另说另讲。我跟踪追赶师父和你,在那个树林中,已发现了你们的踪迹,就知道师兄你没安好心,想动手收拾他。不过你忘了这侯致远的手段厉害,收拾不成人家,就许把自己交代在这儿。我帮助你露了这个脸,这时你倒想把罪过推在我身上,你这个师兄实在有些差事。咱两人趁早说好,见了师父时,你要一面承当,你可知道师父对待我严厉得多。这次你若是拿我顶替,把处置他的事完全搁到我一人身上,咱们可走着瞧,遇上了机会,可怨不得师弟对不起你。”卢奇道:“你也过于小心了,轻视了我这个师兄,我不过说句笑话而已,怎么师弟竟认起真来?”悟真道:“我这个人死心眼,咱们说定了好,现在这个事,你承认是你的主意不承认?”1pC中华典藏网

卢奇虽则是时时地弄聪明算计人,唯独对于这个师弟,他还是真不敢惹。这时,只好是憋着一肚子屈,点头答应道:“什么事,我一人承当,我不会说了不算,这足可以行了!”悟真道:“这还像个师兄的行为。祸已经惹了,人已经到了,我们赶紧赶到黑河口。这侯致远把他弄死绝不算作孽,咱们师父偏偏不准下毒手,树下这种强敌。这小子若容他缓开手,他定然尽情报复,咱们赶紧走吧!”这师兄弟两人,遂顺着这荒凉山道,一路疾驰走出十几里地来,计算着离黑河口已经不远。悟真道:“师兄,你先走几步,我在这儿方便方便。”卢奇把脚步放慢,缓缓往前走着,可是走出一箭多地来,停住脚步,回头查看,悟真竟自不见他走向哪里,连着招呼了两声,也不见答应。卢奇心中一动,遂又原路退回,连喊了几声,再看一片荒凉的山道上,哪还有悟真的踪迹?卢奇这才醒悟,这师弟定是撒身逃走,他不肯和自己一路同行。卢奇十分愤恨,心说:“好个小老道,你要拿我这师兄也要任意捉弄,这次我算上了你的当,咱们前途再会。”卢奇遂飞奔黑河口。1pC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