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探番寺大破九宫阵
屠海已经又把火种打着了,仍把灯笼点起。这时后面的轿夫们爬山虎也搭到了近前,屠山、屠海因为已到了孽龙山中,哪好无故地作起惊怪的情形来,彼此暗打招呼戒备着,仍然顺着这崎岖的山道向大岭上转过来。这里离着天龙寺已近,渐渐地到了那孽龙涧边,突然林中现出灯光,竟有两名藏僧迎上来,向屠山、屠海打着招呼,彼此互相耳语了一番,迎接的两名藏僧竟把他们手中所持的瓜形纱灯递与了屠海一支,那两名藏僧却转身如飞而去。屠山却向张诚说道:“张头儿你放心吧,天龙寺近在眼前,只有半里路就到了。”寺中这一带尽是一排参天古树,越显得道路上十分阴森,耳中隐隐地听得四下里不断吹起那种胡笳之声。转过一片极大的树林,眼前的道路竟自往一个斜坡下走去。走下半箭多地来,看到一道极长的大山涧横阻道路。屠山、屠海在前面引导着,从下来斜坡这一段道路,更顺着涧边往西转下去。这种地方走着越发地惊魂动魄,轿夫们不住发着喊声,因为只要一失足,掉到山涧里去,准得做涧底游魂。可是屠山、屠海不住地呵斥着,不准轿夫们随意喧嚷。
往西出来一箭多地,这才看见涧边放着一道三尺多宽的竹桥,上面有一条巨绳,拴到竹桥头的这边,直通到涧对岸一株极大的古老柏树上,不用它时,在对岸那边用滑车子可以拉起,轿夫们搭着两乘爬山虎到了这里,已有藏僧四名在这里等候,竟叫轿夫们把爬山虎放下,由藏僧自己把爬山虎搭向对岸。轿夫们空身走上这竹桥时,一个个全是心惊胆战,脚下一个不稳,只要失脚掉下去,就得粉身碎骨。渡到山涧那边,仍然令轿夫们搭起爬山虎,前面有四名藏僧执灯引领着,顺着一道大山坡往上走去。到了山坡上平坦之地,面前是六七丈宽的一条山道,夹道全是碧绿的苍松翠柏,山道上整洁异常,满是用青石铺的道路。抬头往前望去,远远地看见这两旁有五处现着灯光,每一处全是相隔有十几丈远,计算起来,这段山道是有半里地长。再往远处望,就看不真切了。这四名轿夫,虽说是心粗胆壮,但是走到这种道路上,并且也常听人说过,藏边孽龙山,天龙寺掌管着佛门教主的地位,势力极大,这种地方,更不是平常人所能随便到的地方,轿夫们不由地也不敢像先前那么随意地说话了。
顺着这条宽大的山道,经过了五处僧人把守的地方,远远望见前面二三十丈外,好似一带山岗上似的,有十几处灯火照耀着,现出极大的宫殿来。渐走渐近,这才看出迎面是数十层汉白玉的高大台阶,宽下足有二十余丈长,在那台阶最下层,沿着两旁道边有两架极大的石钵,里面燃烧着火焰,火焰从那石钵中涌起七八尺高来。因为烟雾迷漫,后面那座高大宫殿,如同悬在云雾中一般。这种庄严伟大的地方,轿夫们平生哪里见过,一个个不禁有些胆战心惊起来,何况他们暗中已经接受了红柳庄少庄主恽义的请求,先前答应时,倒是抱着十分勇气,深恨藏僧屠山、屠海诓骗他们,在中途灯笼忽然熄灭的时候,轿夫张诚已经暗中做了手脚,竟把那小侠方英换了出来,恽义却替代了方英,更把那拿云赶月卢奇双臂上的绑绳给解开,事情办得还是十分干净利落,屠山、屠海全是七煞岭大佛寺铁面大师同最得意的门弟子,精明干练并且狡诈十分,可是依然竟被轿夫和两位少庄主暗中算计上了。
张诚这时却提心吊胆,生怕若一发作起来,恐怕哥四个休想逃得活命。因为渡孽龙涧时,看到那竹桥的危险,在平时没有事时,还可以安然渡过,真要是想在敌人发动之下,凭自己哥四个这种粗手笨脚,想逃出孽龙山谈何容易。不过已入天龙寺,到这种地步,也就无可如何,认为情屈命不屈而已。这二乘爬山虎,一直地抬到了那白玉石台阶下,好在这是一个夜间,这种地方又非常的大,虽有灯火照着,总不如白昼间,轿夫们变颜变色的情形,藏僧们还没有觉察。这时忽然屠山、屠海不像先前在路上说话的情形了,疾声厉色,向轿夫们呵斥着,把爬山虎放下,叫他们赶紧退到路旁,不准随意往里走。轿夫张诚和同伙的弟兄往旁这一退,自知是静等着人家拿刀往脖子上放了,只要口袋一解开,里面的人换了一个,并且必然立时动手,自己哪还能活着出天龙寺?退向路旁,齐瞪着眼看着。轿夫们也打算好了,只要口袋一解开,这么旷大的地方,给他们多活一刻算一刻,先拼命逃一下子,逃到哪儿算哪儿就是了。可是出乎意外的,竟自由四名短衣僧人,把两架爬山虎仍然搭起,顺着那高大台阶走上去。张诚们还直瞪眼地望着,四个人全是一样的心情,各自想着,差一时不生,差一时不死,这还没到了我们大命临头之时。他们又哪里知道这卢奇和恽义一入天龙寺,全是九死一生。
轿夫等正在想着不易再逃出天龙寺,张诚忽觉得左肩头被人敲了一下,一回头,耳中竟听得一人低声呵斥道:“要命可不要出声,招呼着他们随我来。”张诚赶到回过头来,在自己耳边说话的人,已经退出六七尺去,正站在一株大树下,隐约地看出此人是一个干巴巴的老头子,目光炯炯地向自己望着。张诚听这人的口音,和辨别他的相貌,知道绝不是这天龙寺的藏僧,分明是想搭救自己弟兄四人。张诚也不管逃得逃不得,一转身时,突然听得站在迎面殿阶左边的藏僧,有两个惊呼起来。
张诚一回头,见对面十几丈外,有两名藏僧所执的两个瓜形纱灯,全在燃烧起来。张诚立刻醒悟,这正是给自己逃走的机会了,遂不再顾忌一切,扑奔了那棵大树下。这四人轻着脚步,到了大树前,那人一转身,已转向树后,四个轿夫紧紧跟随他身后,穿着树隙间,绕着黑暗处,竟被这人领着逃出了天龙寺前藏僧监视之下。此人竟把他们引到一个极其险峻的山壁下,挨个把他们背起,飞渡过孽龙涧,指示他们道路,叫他们赶紧地逃出孽龙山,从此再不准入藏边,自寻死路。只要你们仍在黑河口一带做这种劳力的事,候我们事完之后,自有人找你们去,补偿你们这次的损失。四个轿夫叩问救命恩人姓名时,此人只说了个姓斐,从来没有名字,张诚等再多问时,这个老头子已经如飞纵跃而去。轿夫们又哪知道这是久走南荒会侠仗义的先天无极派,满天花雨斐文浩,轿夫们逃出孽龙山不提。
且说屠山、屠海随着天龙寺掌教这里的大师们,押解着两乘爬山虎,进了头道殿门。有本寺中第七煞青霜大师出来迎接着,说是奉飞龙大师之命,把这两人暂时押送到后面,因为掌教这里,正在会着客,无暇侦察他们。屠山、屠海来到天龙寺这里,他们是多一句话不敢说,多一步不敢走,只有吩咐什么答应什么,遂跟随着青霜大师从正殿后穿过来,奔东边一带经房。这里是一条很长的道路,穿过这段经房去,正是奔偏着东边四十多间徒众所住的僧房。本是奉命把这两人暂时囚禁起来,听候掌教飞龙大师处置。可是这时竟来了两个冤家对头,西川双煞鬼脸子李玄通、丧门神邱宁,他们弟兄两个颠倒黑白,挑拨起这场大祸,飞龙大师竟为了自己一点虚名,甘心受这两个徒弟的愚弄,倒行逆施,更劫了青娥、倩娥回转天龙寺。他是安心要以这两个白璧无瑕的姑娘作为要挟,使两川一带侠义门中武师们,屈服在他的势力下,他好洗刷他龙门山那番羞耻。西川双煞听到了七煞岭铁面大师那里又擒获了两个重要对头人的门下。这两个人更是他痛恨的主,方英是方纪武的儿子,卢奇是巴山剑客得意的弟子,他认为这是他们幸运来临,居然在事败之后,事情反倒十分顺手,再有这么两个重要的人,纳入掌握之中,任凭他们已往怎样耀武扬威,到今日也得屈服在西川双煞之手了,所以这两个恶魔,赶紧迎接了来。他们因为掳劫了青娥、倩娥,被师父飞龙大师严厉地监视着,不敢以被擒的人泄愤。如今又送来这两个,他们正可先尽情凌辱一番,以泄龙门山一败涂地之愤。
这时他迎着屠山、屠海,向这师兄弟二人打着招呼,并且殷勤有礼,更转问着铁面大师的安好。西川双煞在天龙寺的门下辈分还很高,他们是和铁面大师以师兄弟论,像屠山、屠海更算是他的晚辈了,此时这么谦和地对付屠山、屠海两人。两人也知道他把飞龙大师已经说得言听计从,在天龙寺很有势力,现在居然对于师兄弟两人这么谦和,越发叫自己受宠若惊。这时鬼脸子李玄通却向屠山、屠海道:“你们师兄弟两人,从七煞岭来到这里,受了许多辛苦,叫我们弟兄全感谢不尽。寺主现在正在会着远客,你们把这两人交给我们,不用管了,到前面歇息,听候寺主的回话,再回七煞岭交代。”屠山、屠海因为还有天龙寺中第七座青霜大师在一旁,他们哪敢不听从李玄通的吩咐,两人立时回转前面。西川双煞却向青霜大师道:“师兄,请你到师父那里看看,他老人家如若有工夫,我们有要紧的事,和师父商量,现在被擒的这两个,是重要敌人门下,恐怕他们这就有人跟踪下来。我们哥两个唯有先看管着,免得出了意外。”
这青霜大师正为的这两个汉人的师兄弟,把师父架弄得弄起这场祸事来,师父已往的行为,素为门弟子们敬仰,如今竟自这么任意地和西川道上武师们结仇为怨,这大龙寺乃是藏边全境藏民敬仰之地,要成了凶杀斗争之所,太以不值!只是不晓得师父怎的竟偏听他们一面之词,这么不顾一切地做出这种事来,非把天龙寺弄个一败涂地不可。也正想着趁着他弟兄两个看守敌人,自己要知会师兄弟,一同去劝阻师父,遂答应了声:“很好,我去看看寺主,是否客人已经谈完了。”这青霜大师立刻离开僧房这里,西川双煞容青霜大师走后,遂喝令四个值役的僧人,把这两架爬山虎搭进偏南边那两间石屋中。
那里是天龙寺触犯门规的弟子,受重大惩罚拘禁之所。这四僧人搭着两架爬山虎,才走到这石屋的门前,忽然头里那架爬山虎咔嚓一响,两根长竹竿,虽没折断,完全劈开,抬爬山虎的僧人猝不及防这一下,一个伤了肩头,一个伤左耳,这一怪叫,把爬山虎竟自摔在地上,可是口袋里的人也竟自哎哟怪叫起来。鬼脸子李玄通竟自一声怒斥,向那值役的僧人呵斥道:“你们怎的竟敢这么任意地放肆,难道藐视我们不敢惩罚你吗?”李玄通赶上前去,竟自伸手去把这长布口袋的口儿解开。可是里面的人竟自怪叫着道:“好小子们,竟自这么折腾小爷爷,只要有叫我见着天日的时候,看小爷爷怎么收拾你们这群猴崽子的。”李玄通把口袋的口儿往开一拨,喝声:“小冤家们,倒是看看谁能收拾谁吧?”哪知李玄通的手一把口袋分开,突然从里面猛伸出两只手来往脉门上一抓,猝不及防之下,李玄通的两手竟没撤回来,可是里边的人没退出口袋来。李玄通双臂一振,他借着式子,把双臂往外一送,竟往口袋的上半截戳去。可是口袋里的人,身形往左一翻,猛把李玄通双臂往右一送,哧的一声,口袋裂为两片,蹿出一人。丧门神邱宁在旁边眼中望到事情遂生变化,就知道是中了敌人之计。
李玄通双臂被口袋中人这一推,两手扑在爬山虎的右侧,可是邱宁已经脚下一点地扑过去,已看出口袋内原来是拿云赶月卢奇。这时卢奇却招呼着:“恽老二外边凉快凉快,还不动手收拾等什么?”前面那架爬山虎上的布口袋,也是哧的一声,从上扯到下面,人已经蹿出来,正是少庄主恽义。鬼脸子李玄通在愤怒十分之下,也腾身而起扑了过来,这一来两下里正好是捉对儿战在一处。拿云赶月卢奇此时可绝不再讲什么过节儿,早把九节连环索亮出,少庄主恽义掣判官双笔,西川双煞并没有丝毫提防,两人全是赤手空拳对付这两人的兵器,两下里各自把一身本领施展出来。西川双煞因为遇到这种意外的变故,弟兄两人真要是就这么败在人家手内,天龙寺内再不能立足了,所以各自把一身小巧的功夫尽量施展出来。鬼脸子李玄通在动手之间,已经连响起两声呼哨,这种地方已入天龙寺的腹地,到处全有门徒们,这一用呼哨报警,立刻里面云锣声起,所有的藏僧们在本寺中七煞领导之下,一半防守,一半往僧房这边包围过来,声势是十分浩大。拿云赶月卢奇跟少庄主恽义,虽是各用兵器对付双煞占着便宜,不过西川双煞实非弱者,一时间还不易取胜。正是酣战之间,这天龙寺的掌门大弟子法雷大师,和三师弟瑞雪大师,已经从东西两路各率着手下的得力弟子扑进僧房。法雷大师一看动手的只是这两个少年,他哪放在眼内,却向李玄通、邱宁喊了声:“二位师弟请你赶紧退下来,待我捉拿这两个孽障。”
可是那瑞雪大师已经不待吩咐,挥起掌中一条铁禅杖,扑了下来,竟奔少庄主恽义。更有四名少年僧人,各摆兵刃,齐扑向拿云赶月卢奇,取四面包围之势。鬼脸子李玄通、丧门神邱宁在这种情势下,知道已到了这般本寺中能手,可以退来了。两人才往下一撤身,突然在西边一座大殿屋顶上,有人高喊声:“李玄通、邱宁你们这种江湖败类,竟敢用这种下流手段对付姓方的,今夜就是与你清算这笔账的时候。”话声一落,飞纵下一人,正道老武师方纪武,掌中一口紫金刀扑到近前,却向那鬼脸子李玄通猛劈下去。李玄通往旁一闪身,哈哈一笑道:“方纪武你这才叫飞蛾投火,自来送死。我要不成全你,岂不辜负了你这番来意。”丧门神邱宁见对头人已到,也正待一分双掌往前进攻。可是那法雷大师站在房头,正在指挥着手底下一班门徒们,四周布置,一见方纪武这兵刃,就知道是李玄通弟兄两人的对头人到了。法雷大师厉声呵斥道:“大胆的狂徒们!竟敢到我天龙寺来搅扰,再想出天龙寺,除非是重转轮回。”他在喊声中,已经从房头飞纵下来,这法雷大师是天龙寺七煞之首最厉害的人物,从来不用兵刃,练就了极厉害的掌力。此时这一飞扑下来,却横在西川双煞的前面,把方纪武挡住。
方纪武左手一坠金背刀,唤问道:“你是什么人?多管我们的事,我们冤有头,债有主,从你们寺主这里就有纵徒作恶为豁江湖之罪,难道你们不顾掌领藏边佛教的威严,甘心为这两个恶人把天龙寺一手断送在这两个恶魔的手中吗?”法雷大师往前一纵身,呵斥了声:“你有多大本领,敢在我寺中猖狂。”身随掌进,往方纪武面前一落,左掌向方纪武胸前猛劈。方纪武左脚往后一撤,自己因为是以兵刃对付,他却只用刀背往上一撩。法雷大师左掌猛往起一扬,身形往右一闪,一横身,右掌向外一展,往方纪武的胸前横劈过来,掌风劲疾。方纪武识得这种掌法的厉害,右脚往后一滑,身躯旋转倒甩金刀,向法雷大师的后胯上劈去。法雷大师一掌劈空,往回一带左掌,身随掌转,往左盘旋,把方纪武这一刀闪开,已经进到方纪武的左肩头后,双掌猛往外一翻,“金龙抖甲”,掌锋向方纪武的脊背击去。这种掌打出来,劲疾有力。方纪武急忙右手一带紫金刀,身形往下一矮,上半身往右一晃,已经把法雷大师的双掌避开,身躯顺势往左一带,掌中紫金刀也是擦着地面,由右向左翻过来,反向法雷大师的双足上斩去。法雷大师腾身而起,已经纵开。方纪武变招进步,紫金刀又递上来。两下里双掌对金刀,这一阵凶杀恶斗,方纪武这口紫金刀已经是四十多年的功夫,可是这法雷大师得天龙寺掌教飞龙大师亲授掌法有独得之秘,今夜也错非是方纪武这口刀对付他,武功稍弱的休想逃开他这一双铁掌之下。两下一搭手,已经是二十余招。两下正在战得难解难分之际,那边拿云赶月卢奇和少庄主恽义也在用出全份力量来,和瑞雪大师以及他四个门弟子,力战之时,突然听得东方云锣声,响一阵,歇一阵,连响过四次,锣声顿止。忽然在这北面涌起一片红光,这天龙寺最后面已经起火,忽然由东面往这边传出来一片喝喊之声,只听得是他寺内的僧人在高喊着:“奉寺主之命,本寺中掌管九宫的大师要赶紧撤退,各守本宫,任凭入天龙寺的客人们尽量施为,不得阻挡。违命者,立刻处死。”
这种喊声,一个人接一个人,嗓音不高,声音很沉重,正是传达极严重的命令口吻,立刻这种喊声散布到全寺,每一个角落里全听到了这种喊声。这天龙寺虽是一个佛门善地,在这时可显出来执法如山,传布这种命令,非常严厉。那鬼脸子李玄通、丧门神邱宁首先往东边一排僧房上屋顶纵去,包围拿云赶月卢奇的四个少年僧人,此时正在有一名受伤,一名兵刃出手,可是其余的两个,全是虚点一招,腾身退去。拿云赶月卢奇哪肯就容他们这么逃走,才往上一追,西川双煞已经早把暗器扣在掌中,抖手连发,阻挡住拿云赶月卢奇。这时瑞雪大师已经腾身飞纵起,蹿上了偏在北的一个墙头。那法雷大师却也在同时运用“燕子钻云”式,从平地拔起来,蹿起有三丈多高,往北边一段矮墙角落去,却回身向正要追赶他的方纪武呵斥道:“我们奉教主之命,退守本宫,孽障们有本领尽管施为,叫你们也见识见识天龙寺是否容得你们猖狂之地?”方纪武右脚一点地将身纵起,却往东房腾上一蹿,却安心要追赶上西川双煞,不愿意容他们这么从容退去。可是这一眨眼之间,双煞和那瑞雪大师以及那动手的少年僧人,全从僧房上纵跃如飞,向东方退下去。可是只这短短的时间内,形势一变,只要往前一闯,立刻就有利箭打过来,你只找不到发箭人的所在。
方纪武、恽义、拿云赶月卢奇既已动上手,焉肯这么就退出去?任凭利箭阻挡也依然要闯他一下。这时忽然从西南角一段房头上连着暴响声起,屋瓦纷飞,随着这响声中,竟闯进一条黑影,往方纪武身旁一落,却在招呼道:“奉巴山剑客之命,请方老师赶紧退出天龙寺,若容他九宫阵布置好了,定要遭他暗算,随我来。”
现身发话的正是少庄主恽仁,方纪武正疑心着闯进孽龙山。渡过孽龙涧之后,自己和恽仁带着方英潜伏在林木中,在天龙寺前已经查明白,拿云赶月卢奇和恽义已搭进天龙寺中,方纪武因为里面地势太大,不赶紧跟踪着失了踪迹,再找他们就费事了,所以招呼着恽仁和方英从西边绕着天龙寺西边山壁一带的石墙,悄悄地翻进寺中。赶到方纪武亮刀动手,却始终没见着少庄主恽仁。此时见他突然现身,竟自传达了巴山剑客的命令,虽则方英没进来,方纪武已然放心,知道巴山剑客已在天龙寺暗中对付了飞龙大师,方英也定在他身旁,只得随着少庄主恽仁退了下来。可是这往外退的时候,已经到处遇到了阻拦。不过恽仁已然得到巴山剑客的指示,避重就轻全躲开他正式埋伏之处,从西南角一直的到了天龙寺大石墙这里。石墙四周已经全设有埋伏,不时地暗箭飞出,十分难防。可是恽仁招呼着方纪武等不要奔天龙寺前,退出寺中要从那四面一带壁立的高峰盘上去。巴山剑客已找到了落脚之处,不过翻出石墙这一段,已经连番遭到袭击。众人各凭掌中兵刃,拨打着暗器,闯出了围墙,直扑那段高峰中。
相离这座壁立的高峰,还有六七丈远,从那峰半腰飞纵下一人迎面前来,口中已在招呼着:“方老师,咱们的人已经全退出寺中吗?”方纪武一听来人发话,正是追风仙猿侯元礼,想不到他也竟能赶到这里。方纪武纵身到了近前,向侯元礼打着招呼道:“侯老师敢是和顾道长已经聚合一处吗?”侯元礼道:“进孽龙山之后,竟找不到落脚的地方,万没想到飞龙大师竟自要孤注一掷和我们拼个死活。这天龙寺周围十余里内,并没有藏民在这里居住,除了他天龙寺反倒没有我们安身之地了。正好巴山剑客在孽龙涧那里,他布置下将来出天龙寺的手脚,我还算幸运得很,和他相遇,他把我引到这座高峰上,向我说明一切。此时天龙寺这么对付我们,实在是出乎意料之外。我们绝想不到飞龙大师竟自把他这两个孽徒这么纵容起来,以天龙寺所有的力量,和我们作孤注一掷,争生死荣辱。我看这次我们也只好放手和他周旋一下。这飞龙大师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他不落个一败涂地,绝不肯甘心罢手。因为我们赶得还算快,一切没有容他从容布置。只是今夜他已经以这天龙寺的九煞布置九宫阵,这一来我们想入天龙寺颇费一番手脚,更恐怕你们闯入天龙寺,不容易就那么退出来,所以我才赶去接应。还算好,方老师们能安然出寺,我们赶到峰上,再从长计议吧!”追风仙猿侯元礼遂向前面引导着方纪武、少庄主恽仁、恽义、拿云赶月卢奇,全随着侯元礼的后踪,轻蹬巧纵,翻到这座峰头上面。
才到上面,只见巴山剑客已经从一排千年古树后转出来,向这边点手招呼。这峰头上面虽则是乱石起伏,草木浓密,可是地势十分大,上面足有半里地的方圆,在白昼间,在这上面足可以俯瞰天龙寺全景。巴山剑客向方纪武招呼道:“你们来得好快,只是恽老庄主和蜀山二友怎么反倒走到后头了?”方纪武随着巴山剑客往里走着,把七煞岭大佛寺经过的情形,向巴山剑客说了一番。这时穿着一片很大的树林,转过来,却是一段较矮的乱平坡,后面相连着又是一段乱峰头,竟在一段悬崖下,已经开辟了一片歇息的地方。这段悬崖底下是天生来的,上面探出四五尺,如同伞盖一般,把下面遮蔽着一段地方形成石洞,可是三面没有遮拦,这里就是一时不能走,全可以聊避风雨。
顾道长把众人带到这里,各就着干草上落座。方纪武道:“道长也曾说过,这天龙寺始终并没来过,怎的初到此处,竟能找到这么个好地方?”巴山剑客道:“这种深山大谷,只要你肯下些功夫搜寻,定能找到栖身之处。这种地方,好像是人工布置的一般,尤其是贫道所寄迹的巴山一带,有时能找到那极好的洞室,叫你看到眼中真能疑心是鬼斧神工,非人力所能及,这种道理真也难讲下去。我们有这点地方,比较着露宿山头差强人意,若想把这天龙寺这飞龙大师制服,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们必须等候人到齐了,仔细地计议一番。只要动上手时,必须一战成功,不能容他们缓手。所好者飞龙大师十分自恃,认为来到天龙寺,他可以仗着他自己势力所及之地,把我们两川一带武林同道全屈服在他势力之下。他这种妄念,到了今日已经是势在必行,绝无反顾,所以天龙寺不彻底解决,两下也无法罢手了。”
商量已定,候到天色大明。可是那位独掌先天无极派,满天花雨斐文浩始终没见,巴山剑客更叫恽仁、恽义趁着白天把这山上隐秘的道路搜寻一番,更要接应蜀山二友和白眉叟恽继唐以及钟鸣宵、悟真,恐怕他们到来,中了藏僧的暗算。两人奉命之下,遂各自从乱山头隐秘着行踪,查勘通山下的道路,更搜寻那秘密出入之路。这时大家可只有仗着带来的干粮和山涧中的涧水,聊解饥渴。恽仁、恽义离开这通天幢之后,直到傍晚时才赶回来。这里巴山剑客追风仙猿侯元礼、拿云赶月卢奇、方纪武、方英全没有闲着,按着巴山剑客和侯元礼的指示,把这通天幢跟接近天龙寺附近一带全布置了一下,每隔着十余丈远,在深林茂草中堆起一堆干柴和松树上取下来的松脂散布在干草上,可是这种东西放置得极其隐秘,围着天龙寺东西北三面,完全布置了。回到通天幢不久,恽仁、恽义全赶回来,向巴山剑客报告蜀山二友和老庄主恽继唐全到了,悟真他给搜寻的道路,没走前山,他寻着的这条道也正是屠山、屠海押解着卢奇等所走的那条荒僻道,被恽仁、恽义发现,他们引领来。可是两人报告的工夫,这般人还没到,侯元礼问恽老庄主和蜀山二友已到了什么地方?恽仁道:“老师傅们不用接迎,因为天龙寺那飞龙大师他早有提防,这沿山一带,全布置了伏桩暗卡阻挡着偷进山来的人。这通天幢极容易辨认,所以家父不叫我们再引领,他们也是全分散开,各自单独地扑奔进来,以免形迹败露,误了大事。”这时忽然在偏东南一段山岩间上面的荒草不住地连连摇动,侯元礼等就知道是有人到了,果然荒草往两下一分,头一个现身上来的正是白眉叟恽继唐,跟着金沙掌鲁夷平、绵掌齐玉峰、方纪武的大弟子钟鸣宵、巴山剑客的徒弟悟真全赶到了。
巴山剑客顾哀黎把大家接进来,引领到通天幢后面这段悬崖下。大家略事寒暄之后,老庄主恽继唐向方纪武说道:“七煞岭你们一去不归,时间过久,就知道定有所遇。我却没有什么不放心,因为七煞岭大佛寺就让是如何的厉害,你们也不会同时失陷一个逃不回来。我就知道是事情紧急,无暇给我们送信。已经全跟踪了下去,赶到四更过后,蜀山二友暗入七煞岭大佛寺探查一切,竟侦知方英和卢奇在黑河口落在他们手内,我们就知道你们已然暗中跟踪下来。一路上我们隐秘着形影,并且察看藏边一带的情形。这天龙寺和飞龙大师实具极大之势力,更受藏民拥戴,所以算定了我们这次赶奔孽龙山,得吃极大的苦子,一路上休想寻求饮食歇宿之地。我们索性避开正式的道路,尽找寻那荒山野岭,把形迹隐去,一路上毫未被藏民觉察。一到孽龙山边,更看出这里的形势严重,处处全有天龙寺的门徒们防守,布置这种情形,倒很替这位飞龙大师可惜了,这种奸人挑拨意气之争,真能够把人断送到万劫不复。飞龙大师竟肯这么甘心去做,他丝毫不为他自身打算打算。恽仁、恽义这一接迎上,我们入孽龙山倒着实得省了一番手脚,这里的情形如何?”
巴山剑客遂把拿云赶月卢奇、方英被掳后,恽义施展开手段,把方英换出来,他们在天龙寺中已经和双煞动了手。那时忽然察觉飞龙大师更约请一位边荒异人,此人是武林中极厉害的人物,更精通奇门遁甲,他立时要摆九宫阵,把他们全困在里面。侯老师傅见事不佳,恐怕急切间被他们困在里面,趁着他九宫阵没布置齐全,这才带他们闯了出来,正好我也找到这个栖身之所。我们正盼望老师傅们到来,和这飞龙大师一决最后胜负。蜀山二友和白眉叟恽继唐全十分叹息,谁也没料到飞龙大师竟会这么倒行逆施起来,更问到青娥、倩娥可有下落,巴山剑客微摇了摇头道:“我也曾入天龙寺探查了一遍,天龙寺他们师徒十人,全是很狡猾的人物,极难对付。青娥、倩娥被囚禁在哪里,尚没查出。不过我倒很放心,飞龙大师身为藏边佛门掌教,掳劫青娥、倩娥若只是西川双煞两人,那就不堪设想了。量他本人虽然这次事他有些不择手段,可是他还不至于出欺天灭理的事来,这我们很可以放心。只要你们老弟兄这一到,我也好放手对付他,先要看看他天龙寺内所布置的情形。我认为他明设九宫,暗含八卦,并且是用十面埋伏之法,要叫我们自投罗网。这种情形,我们倒要各凭手段,尽量施展一下,我们不把九宫阵先给他挑了,天龙寺不易出入。只要力所能及,先要把青娥、倩娥救出来,然后再和飞龙大师正式地见一阵,一分存亡荣辱。”蜀山二友全认为青娥、倩娥若容他在天龙寺多囚禁一日,就是两川武林同道奇耻大辱,所以主张着在当夜就要下手,可是这两拨人聚合一处,全认为满天花雨斐文浩,绝不会走在别人后头,定然早早赶到。可是他行踪这么隐秘,说不定他就许隐匿在天龙寺内。追风仙猿侯元礼微微含笑道:“这个话,倒还差不多,此人一生行道江湖,他就有一样短处,不能吃苦,不肯受委屈,无论到了什么地方,用尽了方法也要先找他个人安身之处。可是虽然冒着奇险,他也敢去做,他潜入天龙寺倒还许是猜着了。”
说话间,天色已然黑暗下来。蜀山二友等更带来许多食物分给大家。这次冒险来到孽龙山有切身利害的不算,可是像这一班侠义道们为了主持武林正义,乃拔刀相助,不惜受这种露宿风餐之苦,这种行为令人可敬。在这上面不敢起火,耗过一个多时辰后,月色东升,星斗出全了,通天幢上略辨出一些形迹来。一班侠义道们全离开这段悬崖下,到通天幢的边子上。往下看去,只见这座天龙寺一片雾气沉沉地笼罩着,看不到里面的灯火,可是天龙寺前却是一排八盏明灯,排在寺门前,再往里走,灯火全熄。巴山剑客遂向这般老弟兄们说道:“我们今夜何妨先进去蹚一蹚道路,看一看虚实动静,得手时能把青娥、倩娥囚禁之所查出。就是当时不便动手,也好有个预备。”大家商量好,遂由巴山剑客顾道长、白眉叟恽继唐、追风仙猿侯元礼、金沙掌鲁夷平、绵掌齐玉峰,老武师方纪武、恽仁、恽义、拿云赶月卢奇,和悟真一同地下通天幢。可是入天龙寺不用全进去,恽仁、恽义、卢奇、悟真在天龙寺外巡风把守。方英和钟鸣宵在通天幢上瞭望着。这几位老侠分散开,往天龙寺内闯,但是里边所进去的人,能够顺利得手,外面仍然隐秘着行踪,不要被他伏桩暗卡发觉了。倘若里面形势不利,通天幢瞭望的只要看到寺中有动手的情形,那么赶紧要传递下警号给恽仁、恽义、悟真,把天龙寺四周早预备下的那干柴松脂用火燃烧起来,用作疑兵之计,旁的事绝不用管。
恽仁、恽义等全遵着巴山剑客的指示,依命而行,分头去布置。巴山剑客率领这般老侠客们,悄悄地下了通天幢,入天龙寺的这一共是五位。巴山剑客和追风仙猿侯元礼转到天龙寺的北面,从后边蹚进去,白眉叟恽继唐从东北角往里搜寻,蜀山二友金沙掌鲁夷平、绵掌齐玉峰,一个从寺前东南角,一个从正东面全扑进天龙寺内。
且说巴山剑客跟侯元礼绕到寺北面,这也是这孽龙山最荒僻难走的地方。从天龙寺墙外就是一条数十丈长的大山涧,宽有三四丈,天然的形成了一道壕沟,保护着寺墙,山涧对面就是百余丈高的一座极大山峰,天龙寺正倚着它形为一道屏障。巴山剑客跟侯元礼飞渡过大涧,两人一东一西分散开,各自施展开轻身提纵术,飞登大墙。这后墙一带,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草木之声,也不见防守之人,死气沉沉阴森黑暗。巴山剑客这时和侯元礼也分离开,两人各自行动,倒可以放开手脚,免得行动上有所牵制。这位顾道长偏着西边,翻上大墙后,略一查看,离开大墙三四丈远,有一排老树,树干全粗,可以合抱。巴山剑客不往地上落,一个“燕子穿林”式,竟自飞登树顶,在上面停住身躯,仔细往前查看。只见离开停身处,有十几丈外,才看见房屋。可是这后面绝没有什么佛殿僧房,一排房子建筑得十分古老,隐约已经看出像是废弃的地方。巴山剑客从树顶子上纵身下来,直扑这排石屋后,可是这一带毫无动静。巴山剑客绝不信他这里会没有设备埋伏,在地上拾了一块小石子,一抖手向石屋顶上打去,屋顶上吧嗒一声轻响,可是附近一带,仍然静悄悄。巴山剑客才要纵身而起,飞登这座石屋,忽然从偏着西北一排浓荫蔽天的树林后,连着一阵阵振动之声,唰唰的一排箭有十几支,全向这边石屋射来。巴山剑客伏身不动,等着这排箭射过后,已经辨别出这里已是九宫阵埋伏之地。他用的是相生相克之法,所走正北,天卦象上是坎宫,按着八门正是伤门,可是他用反卦生克之法,互相克制,却从离宫上起了作用,反向这边袭击过来。巴山剑客遂从这石屋的偏东北飞纵过来,才转过石屋转角,从一排树荫中猛飞纵出一条黑影,捷如飞鸟般,往身旁一落。
巴山剑客赶忙往左一撤身,闪避来人,可是这人已经发话道:“顾道长,怎么不往里进反转到坎宫来?”巴山剑客听出是白眉叟恽继唐,忙向前一凑,低声答道:“这里的布置,果然是按着九宫八卦的局势,各有埋伏。我们从坎宫走惊门,取他反生克之势,才可以冲入里面。”白眉叟恽继唐低声答道:“侯大侠和道长是一路而来,他却也转变了方向,从后面围墙转过去,匆递间告诉我,他要把他九宫的局势完全看一遍,要叫他全部地发动起来,试试它有多大的威力,我们就从这里冲入吧。”巴山剑客答了声“好”,各自腾身而起,从东北这面往里飞纵过来。眼前阻挡道路的,是一片很长的藤萝架,这座藤萝架形如一座长廊,南北足有二十余丈。巴山剑客往前一耸身时,飞纵起来,往这藤萝架上一落,脚下才轻轻一沾,双臂往后一抖,燕子翻云式,又反纵回来,可是这藤萝架竟在巴山剑客脚下一振动之间,蓦然地起了一阵轻微的呼啸之声,从这藤萝架的后背上喷出十几道青烟,斜往半空射去,这十几道青烟射出来,把藤萝架后一带完全布满这股子烟,竟自停留住不散,如同一座帐幕一般。
这时白眉叟恽继唐,却看巴山剑客往地上一落时,已经腾身飞纵起,往这藤萝架的偏北这边和石屋角相连处飞纵上来。脚下才往藤萝架上一站,一口明晃晃的厚背鬼头刀,当头劈到。这种烟雾迷漫中,白眉叟恽继唐是猛冲上来,已经计算好了,他藤萝架内埋伏的,绝不能把藤萝架下完全布满,接近石屋角这边,正是一个出入的道路。可是这暗中防守的人,现身这么快,这口刀已经劈到白眉叟的面门。恽继唐脚底下踩着了藤萝架的木架子,身躯微往右一偏,双臂趁斜身之势,往右一抖,仗着四十余年的内功锻炼到火候,身形硬往起一拔,竟往右退出三尺来,仍然是右足起,左足落。来人这一刀劈空,白眉叟这时左脚才还过来势,往木架子上一上步,双掌往下一沉,黑虎伸腰式,虽看不出来人的身形面貌,只就着他这口鬼头刀劈过来之势,一样能辨别出他身躯停留的所在。身形这一猛扑过来,暗中袭击的人,竟自没还招,这藤萝架上微微作响之下,此人已腾身纵回去。白眉叟恽继唐在他身形一动,带起的风把这片轻烟扇动了,隐约地看出是一个穿红色僧衣的,已向藤萝架前落去。
恽继唐跟踪而进,也往下一纵身时,才往地上一落,忽听得背后弩箭声发动,就知道这藤萝架下埋伏着不少箭手。可是藤萝架以里,并没有那股子浓烟迷漫着。这种弩箭是十分厉害,往前纵身,或是往旁处腾身,闪避全不容易避开。却往北一斜身,身形飞纵起。恽继唐已经有四十余年的轻功造就,自己更练过浮沙阵独有的绝技,他这脚底下的轻快,全有一种独到的功夫。身形往起纵,眼中已经辨察好了,背面石屋前檐下探出了三尺多的屋檐。这位老英雄身形飞纵过来,不往石屋前的地上落,竟自飞纵到房檐上,双手把檐头掳住,身躯往起一提,下半身竟自提起,脚尖蹬住了上面横窗的窗棂,全身绷在上面。果然这排弩箭十分厉害,竟自在白眉叟恽继唐身形一纵出来,如同扇子面儿式,二十多支弩箭,分上中下打出。若不是这位恽老侠客这么先机识得厉害,非被他弩箭所伤不可。但是白眉叟恽继唐用这手“飞狐悬枝”的绝技,可不能在上面绷住了。等他第二次弩箭,相隔不过四五丈,箭依然能射到。这时,脚尖用力向上面横窗一点,双手往后一扬,仰面朝天地倒纵出来,金鲤倒穿波式,离开房檐下出来四丈多远,往地上一落。身形毫不停留,一个“黄龙转身”式,反往南飞纵过去。
可是这时巴山剑客,竟也闯了出来,一前一后,扑奔正南。往南出来二十余丈远,黑沉沉一片,毫无阻拦,可是这片空阔的院落,只有向正南一带有极高的一段大石墙,阻挡着去路,隐约地看到石墙内已经露出屋脊,正是天龙寺最后面的大殿所在了。这座石墙,高有五丈许,当中有一段极大的山门,可是门紧闭着。在东面石墙的尽头处,各起着一个更楼,上面可也是黑暗,看不见灯光,这种建筑形如城池一般。巴山剑客和恽继唐身形全是如飞紧纵,转眼到了石墙下。巴山剑客这次却不容恽继唐头一个往上闯了,抬头略一辨上面的形势,却向白眉叟恽继唐低声招呼:“我们要想闯入这道石墙,必须要出乎他们伏桩暗卡意料之外,用以退为进虚实莫测之法,咱们反从他更楼那里,闯他一下,他指挥防守的定在这两边。”恽继唐道了声:“正合我意。”
巴山剑客扑奔东南角,恽继唐扑奔西南角,东西相隔不过十五六丈。这两人身形飞纵起,快似离弦之箭,已经各扑到近前。巴山剑客才往起一耸身,往更楼上闯时,突然上面忽响起一声胡笳,立刻从里面飞掷下一团熊熊烈火的火球,落在石墙下的地上,燃烧起来,光华四射,附近数丈内无法隐蔽身形。同时在更楼前面石墙上面,有人现身向下招呼道:“两川义侠老师,敢是要入天龙寺,奉掌教之命,恭候驾临。”巴山剑客见上面发话的,已然在初访天龙寺时见过,正是他天龙寺的二弟子、三弟子化雨、瑞雪大师,每人一条禅杖,站在墙头。巴山剑客见他们明着现身阻挡,到此时焉能示弱,向上一稽首道:“既蒙接引,正要瞻仰天龙寺的威容。”双掌一错,脚下一用力,用龙形一式,竟向石墙上扑了上去。这种赤手空拳,竟往上面扑击,奇险万分。可是出乎意外的,贴近这边更楼的化雨大师,竟自身形隐去。巴山剑客脚点石墙头,那更楼上面又是一声胡笳声发,飞蝗石如同雨点般向巴山剑客落脚处打来。巴山剑客只得往后一翻身,倒纵石墙头,赶到落地上时,地上那个火球已自熄灭,这一黑暗下来,越发不能前进了。每响一声胡笳,不是飞石,就是利箭,掩护这道石墙,不容前进。
白眉叟恽继唐那里也是同样地受到阻挡,任凭你多好的功夫,因为里面的虚实动静未到察明,也不敢贸然地闯上去。巴山剑客和恽继唐被阻之下,才往一处聚合。突然从西角上,飞纵起一条黑影,倏起倏落,巴山剑客和恽继唐辨察不清来人,各自往旁闪避。就在这一刹那间,这条黑影已然飞纵过来,直扑石墙当中。此人往石墙相隔四五丈处一落时,只见他手扬后,竟向石墙上连发暗器,可是这种暗器发出,巴山剑客和恽继唐惊喜交集,所打出的完全是硫黄弹。第一颗落在石墙的半腰,火焰裂开,火星四散,第二颗却打在墙上,虽则这种烟火头,只要燃烧起来,五六尺内会可以辨出人的相貌。竟在第二颗硫黄弹打出去,人已跟纵而起,向墙头上蹿去,这种自行现露形迹的往里闯,实在是出乎人意料之外。这正是那追风仙猿侯元礼。
他这种离奇的动作,巴山剑客已然警觉,两边更楼内已然发动着弩箭飞石向他停身处尽力地袭击,巴山剑客认为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有人这么现身诱敌,自己和恽继唐正好趁这个机会闯入天龙寺内,遂向恽继唐低声一招呼,各自从黑影中反往回退出十余丈来,扑奔偏东边花棚的南头,接近石墙这一带。果然这种声东击西,侯元礼一现身诱敌,巴山剑客跟白眉叟恽继唐竟自反扑到石墙附近,这里竟自避开了防守的伏桩暗卡,沿着石墙下折转走,全施展开轻身小巧之技,鹿伏鹤行,扑奔这更楼的后面。这种更楼,虽是能四面瞭望,只为追风仙猿侯元礼这种反常的现身往里闯,把敌人全引诱得尽朝他这一面攻击。巴山剑客和恽继唐竟自飞纵上更楼,贴近墙角这一面,身形巧快,捷如飞鸟一般,竟自越过了更楼,落入石墙内。
先辨察里面的形势,只见里面一层层的殿阁,鳞次栉比。他们是从东北角这边进来的,这正是贴近了东面石墙一带,眼前大约是一道偏殿,靠着邻近东墙下有一道月洞门,从月洞门穿进来,是一座很长的院落。在东面一带古老的建筑,足有二十余间长,可是房屋只是一面,西边这里是一带后墙。再往南走,通着一道八角式的重门,这里全是黑沉沉不见人迹。巴山剑客飞纵上西面的后房坡,白眉叟恽继唐跟踪而上。往西看去,大约隔开四五道院落,从房上面已然看出灯火通明,不过仅仅只有那十几丈见方的地方,从檐头上面看出灯火之光来,其余的地方,仍然是死气沉沉。可是遍察看形势,有灯火之处,绝不是这天龙寺重要的殿廷,和寺主的禅房所在。因为按着天龙寺全部的形势,仍然是偏殿一带。巴山剑客遂和恽继唐轻蹬巧纵,一处处试探着往这有灯火之处扑过来。可是在这二位老侠往这边翻过来时,耳中竟听到四面有极低微的胡笳之声,听着好像这种声音全在天龙寺外。在这黑沉的一层层殿宇中,既不见藏僧的踪迹,也没发现阻挡埋伏。
连翻过三层极大的院落,离着那有灯光之处已近。巴山剑客和恽继唐各自相隔开五六丈远,自己找个人隐迹潜形之处,向有灯火之光的这道院落扑过来。相离已近,耳中更听到一片低声念着藏经之声,竟在这时,作起夜课来。巴山剑客明知道是飞龙大师故弄玄虚,摆出这种阵势来,引诱敌人入网。这有灯火之处,定有极厉害的埋伏。自己是从北面一座高大的佛殿后翻过来,恽继唐却从东偏殿扑了过来。巴山剑客翻到这座大殿的殿背后,稍微地探身向前张望,只见这道院落内东西南三面全有走廊,在走廊下悬着六盏红灯。伏身处看不见这座佛殿是何形势,可是念经的声音完全出在这佛殿内。白眉叟恽继唐已从东边屋顶上翻到走廊的顶子上,也在探身向下张望。恽继唐忽然向巴山剑客这里一打手势,巴山剑客会意,由房脊后轻蹬巧纵,转到东房坡,凑到恽继唐近前。
恽继唐用手向下面一指,巴山剑客顺他手指处看去,只见这座大殿前也有六尺多宽的走廊,在房檐下也悬着两盏红灯,殿门前并没有人把守着。从高大的殿门口,隔着竹帘可以望到里面。迎着殿门一带,就在迎门正中一座佛案前,放着一张茶几,上面摆着茶盏,在两旁坐着两人,右边是一个红衣藏僧,左边却是一个穿着米色长衫白须老者。虽然有竹帘挡着,面貌也依稀可辨,这老者大约也有七旬左右,在面貌上看来带着十分的威严,尤其是两道目光在灯影下偶一抬头,眸子中蕴着一种锐利的光华,眉毛极短,眼眶子极高,两目深陷,花白胡须长有尺许,手中却捻着一挂香串,不住地转动着。巴山剑客看到此人颇觉惊异,低声向恽继唐说道:“怎么此人我看着十分面熟?”恽继唐也低声回答:“我却不认识。”此人对面正是飞龙大师,他对这老者执礼甚恭,想见这老者不是平常人物。巴山剑客道:“我得仔细看他一看,我很疑心是我所知道的一个人,果然若是他,这天龙寺的事可要多费些手脚了。”
巴山剑客立刻往起一纵身,飞纵到前坡走廊的檐子口,身形却俯下去,先往南察看了一下,立刻飘身而下,落到院中,往起一纵身,先纵到台阶下一座高有四尺的大铁炉后隐蔽着身躯,跟着又往起一纵身,已经翻进了大殿前的走廊下,往起一腾身,却盘在迎门的抱柱上,探着身子往殿门内察看。巴山剑客仔细辨察之下,已经把此人的面貌看清楚了,不禁暗暗着急,真想不到孽龙山天龙寺竟会和此人有来往。分明他就是边荒一带武林中有名的能手,“单掌开碑”“倒洒金钱”任天化。这是边荒一带有名的怪人,性情十分骄傲,在武林中江湖道上闯荡了一生,你也说不清他是会侠仗义,还是寄身绿林,可是他办了许多惊天动地的事。尤其是在两广一带,单人独骑,以武力铲除了横行两广的巨盗,过天星周子羽那种水旱两面拥有极大势力的巨盗,竟被他单人独骑把垛子窖给挑了,伤了百余名盗党。从此绿林中对于这位任天化,全是望影而逃。可是他在武林中也是落落难合,就没看见他和什么人结为挚友。一生在江湖道中独来独往,遇见不平的事伸手去做,不论是具有多大的势力,多么扎手的人物,只要此人一动念,终归你是逃不出他手内。行踪极秘,轻易见不着他,万想不到他竟会来到孽龙山天龙寺。
巴山剑客伏身在抱柱上,仔细听着他们的讲话。只听飞龙大师说道:“老师傅,你不要认为我这次为了这么两个门弟子,就这么不顾我天龙寺的清白之名,和两川一带武林的老师傅们结怨为仇,这是事情逼迫我不得不这么做了。巴山剑客顾哀黎也过分地狂傲,目中无人。他把武林中所有的朋友们全看作无足轻重,更以他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为独派的剑术,竟怀着极大的野心,要把这一带江湖路收入他掌握之下,全得在他巴山派的门下俯首听命。他这种野心,和那种狂傲,不为他人留一点道路。更对我天龙寺门下出去的人,歧视尤深。我焉能就屈服在他巴山派剑之下?何况我藏边人也是曾受王化的一族,他一个三清教下弟子,更应该体着道祖慈悲之心,不应该再有畛城之见。他把我藏边佛门弟子,视同化外,不堪接近的野人一般。本座曾到龙门山和他一会,竟不为天龙寺稍留余地,使我师徒丢尽了脸面。我这次在天龙寺这么安排,也正为的是把他们全请进孽龙山,在我天龙寺内一决高低。本座把这天龙寺数十年的威名作为孤注一掷,和西川侠义道一决最后的雌雄,虽然落了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也就甘心了。”
那任天化手捻着灰须微摇了摇头向飞龙大师道:“我认为大师你这么做未免过甚。巴山剑客顾哀黎在两川一带行道多年不错,我也久仰他玄门剑术另有不同之奥妙,不过也不见得他那四十九手回风舞柳剑就可以做武林中的正宗。只是这次我听说大师你还是为门下两个弟子他们和人一点仇怨,才激起了这场极大的是非,这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顾哀黎的巴山派要为武林盟主,这不过尽属传言,我看顾哀黎还未必肯这么愚蠢,边荒一带多少位怀绝技的武师们都没敢发过这种狂言大语。他不过精究出一趟剑术,就敢那么妄自尊大,岂不是自取灭亡?我任天化一生的恩怨,只为大师你在意外的机会下,我任天化承你相助了一场。我是恩怨分明,我有生之日,必要报答你一番,所以我这次亲自赶到天龙寺作这种逆耳的忠言。要依我看来,何必这么翻脸成仇。顾道长真有开山主派之心,使巴山派领袖武林,那何妨在天龙寺中作武林盛会?大师你名正言顺为门弟子主持,请武林同道们一较武功高低,不能用这种手段。那时倒能分出强弱,真个是他巴山派能够以玄门剑术独擅胜场,我们承认他从此领袖武林。但是我想他未必敢以他那种微末之技,在武林中妄自炫露,徒取羞辱。你这样一来,叫他们有所借口。天龙寺虽然布置周密,大师你忘了一暗一明,你终归须防他们暗中下手。倘遭挫败,再输在他们手中,再想振天龙寺已往的威名,恐怕就不易了吧!”
飞龙大师脸上现出不快之色,向那任天化道:“任老师你这番金石良言,我本该从命。只是我在龙门山已经一再地顾念武林道义,不肯过下毒手。哪知道反被他所请去的一班同道,和几个后生晚辈,阴谋暗算,使我威名丧尽。就是我从龙门山罢手,可是我有何脸面再在藏边掌天龙寺?我门下两个无足轻重的弟子,我绝不会为了他们就把我一生威名轻轻地毁在他们手中。佛受一炷香,人受一口气。顾哀黎他若对旁门别派稍存重视之心,在他初访天龙寺,就不该对我门下一班弟子们妄逞手段,这种事我再难忍耐下去。好在掳劫他门下两个女弟子,丝毫没有失礼之处,我不会就为的这件事折在他们手中。此番只要他亲自前来,新仇旧怨全可以一笔勾销。我现在足可以自豪的,除了任老师你是自己来到天龙寺,这是我们私人友谊,绝不是我请出来助拳。现在我已经得到七煞岭,我天龙寺下院的门徒报告,巴山剑客已经结合两川一带成名人物,全要赶到孽龙山天龙寺和我一会。任老师你只要看到所来的人物也就能判断出他们是否以武功欺人。”那任天化目注视着飞龙大师问道:“顾哀黎他既然是要以巴山派剑术称雄武林,他怎的竟还借重他人?那么他所请到的你可知道全有什么人?”飞龙大师遂说道:“本座远居藏边,和两川一带的武林少有往来。其实我们从来是各不相犯,哪知这次那顾哀黎竟自把蜀山二友和盘龙峡恽家父子全请出来,更有那与两川侠义道无关的武林中怪人追风仙猿侯元礼。他们对我天龙寺做下井投石之举,越是这样,越是叫我没有稍存屈服之念,我情愿把我师徒全断送到他们手中,也要和这般沽名钓誉的武师们一决生死存亡了。”
那倒洒金钱任天化忽然把面色一沉,向飞龙大师说道:“怎么你天龙寺和两川侠义道结怨成仇,那侯元礼竟也出头干涉,不用说这次天龙寺他是必来的了。很好,借着你这个机会,我任天化见识见识我们这位好朋友。我从四五年前就安心和侯元礼一决高低上下,天龙寺他肯前来,我倒可以替你应付此人。”飞龙大师道:“任老师,本座这次和巴山剑客以及两川的侠义道决雌雄决荣辱,我可绝不请助拳的人。任老师若是想参与这场事,和他们会上面时,请任老师你当面说明,和侯元礼是私人的一会,与我天龙寺无关。任老师你要担待我不是看不起任老师,不能替我天龙寺主持一切。我这次立誓要用我在天龙寺自身的力量来了结我自身的事,我若也和他们一样,借重外人,实非本愿。”任天化却哈哈一笑道:“大师,你不枉掌藏边数百里的佛门圣地,你这一身傲骨倒叫我任天化佩服不尽了。好吧!我绝不强人所难,使你做违心的事。我不过借着大师你天龙寺武林盛会,一会两川一带成名的武师,和巴山派独创一派的剑术,我更可以和那目空一切狂傲妄为的侯元礼一比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