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林边诱战
春风扑面,骄阳当头,三匹马乍紧乍慢,忽东忽西,乱踏着一片片的竹林田径,投向西南。陈元照性子倔强,纵然浑身汗下,依旧穷追不舍。铁莲子柳兆鸿父女拿着陈元照开心,竟这么忽快忽慢的,把他直溜出二十多里。忽然天色陡变,云合风起;铁莲子急看前途,偏南有一片村舍。父女翁婿忙拍马直投过去;就井台树荫,饮马纳凉,打算借地避雨。问了问村民,此处没有客店;若要投宿,还得再走二十余里。
铁莲子柳兆鸿问罢,又一回头,见陈元照竟又远远地跟了过来。铁莲子不由绰须强笑道:“这小子太奇怪了;你们看,他还是追。”柳叶青和杨华夫妻勃然大怒,不由骂道:“这东西一定不是好人;若说他是衙门中的狗腿子,他不会有这么好的脚程。”因问铁莲子道:“你老人家可知道近处有绿林巢穴没有?”铁莲子摇头道:“这哪里说得清,我有许多年没到这里来了。”柳叶青道:“这小子别是狮林观那群老道暗派来跟缀咱们的吧?”铁莲子不禁失笑道:“他们会算卦,准知道你们夫妻完过婚,立刻讨剑来了?真是笑话。”柳叶青道:“那么,这小子,一个劲地追咱们,他到底有什么用意呢?”铁莲子笑道:“我不是神仙!”
玉幡杆杨华这时站在树荫下,挨在他妻柳叶青的旁边,把马兰坡的大草帽摘下,拿着当扇子扇,远望了陈元照一眼。忽然一笑,低声对柳叶青说道:“青妹妹,我说你可别恼,他的用意,我倒猜着了。”柳叶青用手巾拭汗,回眸问道:“你说他是什么用意?”
玉幡杆杨华依然保持着做丈夫的体统,忙横身阻住道:“青妹妹,你闪开了,看我教训他。”柳叶青从鼻孔中呼哧地笑了一声,把剑往对面一指道:“小心点。教训不成人家,别教人家教训了你!”
说话时,杨华早提豹尾鞭拏空一蹿,扑嚓一声,脚踏泥路,溅起水花,蹿出一丈多远。柳叶青连连追呼道:“留神别滑倒了,黑灯瞎火的……”说到这里,忽起了戒惧之心,忙又叫道:“爹爹,他要先过去,他不教我去。这么大黑的天,又刚下完雨,他的眼劲不大行,爹爹拦拦他吧!”
黑影中,玉幡杆杨华不由一阵脸皮发烧。一赌气,为求必胜,立刻插钢鞭,把弹弓摘下来。铁莲子柳兆鸿在林边努目凝神,既已辨清敌人手中的兵器,不由心中一动,道:“这小家伙是哪一门的徒弟呢?怎么竟会使一对兵刃?这可得多加小心。”正要谆嘱婿女,不可轻敌;恰巧听见爱女在那边直嚷,立刻应声道:“是了,我知道啦。我说仲英,天里道泞,你可要多加仔细。对面点子使的可是一对卍字夺。别教他咬着你的兵刃。喂,你还是用其所长吧。唔,对了,把鞭收起来太对了。嘿,不要先动手,先问问他是干什么的,是哪一门的?”
人家翁婿父女虽然当着敌人,仍自殷殷对话,互相关情。陈元照立在当中,把一对大眼睛瞪得像鸡子似的,照顾这面黑影,照顾那面黑影。他一点也不退缩,而且一点也不想退缩;只举起卍字银花夺,静等杨华过来。
玉幡杆杨华教他的娇妻岳父这么一闹,真有点不好意思。不便对岳父说话,就冲着妻子柳叶青说道:“你把人家看成呆子了,连天上下雨地上滑,都不晓得?漆黑的天,我干什么跟他真打,还不会给他个球儿吃吃!”挪近数步,与陈元照对了面,把弹弓一提,弹丸握在掌心,这才厉声叫道:“呔!朋友,你问我们要怎样么?好小子,老实告诉你,我要审审你,要训训你!你这东西由打鲁港,缀我们一道;我们走到哪里,你跟缀到哪里。我问你,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你这种无礼的举动,究竟安着什么心?当着你杨二太爷,赶快把实话说出来,或者能饶你一死!”
陈元照听了,哈哈大笑道:“小子,你倒想审我,太爷还想审你哩!官街官道,随着爷爷走,怎么太爷是跟缀你?你头上长着犄角了,太爷缀着你,要看稀罕景么?……你说我无礼,你这东西更无礼;太爷好好住在店里,你们成群搭伙,把太爷诱出来,我倒要问问你们安着什么心?可是看见太爷手里拿着这对宝贝了么?”把卍字夺一摆道:“呔!太爷手里这对玩意儿真是宝贝,就怕你们连男带女三块料,没大胆量敢抢!”说着,一指柳叶青,又一指铁莲子。
杨华喝了一声,刚要还口,柳叶青早跳着脚骂道:“你这小子一定是下五门的贼子贼孙!我问你,你贼眉鼠眼的缀着姑奶奶做什么?”
陈元照冷笑着骂道:“太爷不喜欢缀好人家的妇女,专好缀女贼。你这娘们不用说,准是峨眉派的党羽,专会堵着门,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你就是女人,太爷手下也不留情,你过来!”
柳叶青道:“啐,你这该死的小贼蛋子!……”杨华立刻也骂道:“狗贼,不消说了,你一定是下五门的贼子,死有余辜的!教你尝尝太爷的弹子,先打瞎你这一对狗眼再讲!……”
夫妻俩这个还在骂,那个就要打;陈元照立刻准备上招。那边铁莲子听出棱缝来,急喝道:“等一等,呔,少年人,你说的什么峨眉派?我们并不是峨眉派。喂,你老实说,你是哪一门的?你可认得铁莲子么?”
话喊晚了,其实不喊晚,陈元照也不肯听。柳叶青把剑一挥;杨华急将弹弓一拉,黑影中,嗖嗖嗖,一连三弹,照陈元照打去。陈元照双夺一错,往前上一步;弹丸破空打到,他急往旁一闪。他才初出世,还没有遇见杨华这样的连珠弹法;头一弹刚刚闪开,第二弹、第三弹已利落打来,围着他身上下乱迸。空有双夺,竟上不进招去;身上就有暗器,也掏不出来了。
柳叶青一见丈夫取胜,纵声笑道:“我当是怎样一个人物,原来是个小草包;华哥,别往上二路打,打他下面,捉个活的来问问吧。”
铁莲子也叫道:“别下毒手,最好打掉他的兵刃。”
杨华取得妻子意外的赞许,心中得意,手中的弹弓嗖嗖地打个不住。颇想依着岳丈的话,把陈元照的兵刃打掉;但是还不能取准。陈元照头一次对敌,碰上钉子,被打得手忙脚乱。黑影中,泥路上,只听他脚下,扑嚓扑嚓的乱响,只见他一个人像“海里进”似的乱跳,柳叶青笑得花枝乱颤似的,几乎直不起腰来。
铁莲子柳兆鸿慢慢踱过来,留神着陈元照的身法。忽对柳叶青说道:“青儿,别傻笑了。你看仲英这里取胜,还不绕到那边堵着去?这小子眼看斗不过,必要扯活……”
这么一句话,给陈元照提了一个醒。杨华的弹法厉害,他既不能攻,又不能守,也不肯走,只这么躲闪闪招架,势必久耗致败。他负气恋战,一时没想开;只顾用尽身法,勉强对付。经铁莲子这么一喝,他陡然醒悟;急急的一闪,往旁一穿,骂道:“小子有本领,咱们斗斗兵刃?”登时抹转头,往回路上逃去;弄得一头汗,满腿泥。
杨华大喝道:“哪里跑,快截住他!”急忙收弓摘鞭。铁莲子道:“怎么样?跑了不是?”忙奔左边堵截过去。柳叶青道:“真跑了,快追!”忙挺剑横蹿,奔右边截过去。
陈元照抢到左边,铁莲子张空拳拦阻道:“小伙子,可以歇歇吧。”陈元照发恨道:“那不见得!”右手银花夺唰的直刺过去,左手夺跟着拦腰横剪。铁莲子施展开三十六路擒拿法,空手入白刃,硬来夺取陈元照的兵刃。陈元照忙将双夺一抹,转眼间换了三四招;铁莲子几乎直欺到他怀内,拳影嗖嗖劈面。陈元照慌忙一退,大吃一惊,努力挥双夺往外一划;铁莲子哈哈大笑。百忙中,一股寒风袭到,柳叶青的剑影已从右侧攻来。陈元照双脚一顿,退蹿出一两丈;脚尖一点泥路,抽身急往旁走。柳叶青挥剑跟上,剑、夺交斗起来。
陈元照到此方才晓得:“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这老少男女三人不想个个功夫都硬,自己也太轻敌了。可是仍不服输,挥动双夺,且战且走,仍想打倒个把敌人。柳叶青的剑被他双夺克住,竟不能取胜;杨华恰恰背弓抡鞭追到。柳叶青刚从双夺交锁处,冒着险招,很快地将剑抽回来;把杨华吓了一跳,拼命的扬鞭来援;“力劈华山”,用一股猛劲,硬砸下去。陈元照微一侧身,让过鞭风,用单夺一捋;杨华脚下一滑,不觉失招。陈元照大喜,猛喝道:“呔!”夺光一闪,杨华手中鞭竟被甩出去,吧嗒一声,落在雨地上。陈元照得理不让人,银花夺趁势一送,直攻咽喉,旁扫肩头。
这一招险极,铁莲子道:“呀!”抖手发出一粒铁莲子,柳叶青吆的一声惊叫,手中剑“秋风扫落叶”“疾如电掣”,抵住卍字夺,努力一颤,磕开夺锋,把杨华救出。陈元照左手夺忙一递,又来剪柳叶青。当此时,铁莲子的暗器似一点寒星唰的打到,陈元照蓦地觉出,急一侧身;啪的一下,这一粒铁莲子打着他的左腕。 的一声,一支卍字夺竟被打落,和杨华的鞭都掉在泥地里了。杨华和陈元照都挣命往外一蹿。
柳叶青惊忙怒恨交迸,如飞奔来。陈元照窜出来时,两眼早盯着坠刃处;忙借势又一蹿,伏身急捡自己的钢夺,却迟了一步,柳叶青赶上去,一脚踏住银花夺;右手剑一晃,咬牙斥道:“看剑!”一缕青光,直取陈元照的后项。
陈元照这少年好不凶猛,连腰也不直,竟翻腕抬右手夺,往外一推,用了个十二分力。剑锋砸夺柄,叮沂一震,火花直迸。柳叶青哎哟一声,缩足往后一退,骂道:“好贼子,好狠!”柳叶青的膂力不如陈元照强,陈元照的手法也不如柳叶青快,陈元照借这一下,把已失的兵刃拾起来;喘了口气,觅路急逃。
但是,玉幡杆杨华失鞭之后,愧忿之余,竟不重拾,早在那里把弹弓摘下。恍惚看见他的爱妻与敌交手骤退,只道是受了伤;玉幡杆杨华一声不哼,唰唰唰,展开了连珠弹,恰如骤雨惊雹,照陈元照打来。
陈元照冷不防挨了一下,忙往旁一跳;哧溜的一下,滑倒在地。黑影中,玉幡杆、柳叶青夫妻俩双双奔过来,要活捉他。
忽然听铁莲子柳兆鸿叫道:“咦,又有人来了?……呔?什么人?快给我站住!”一声未了。果然在北面有人答了话。一个清脆的女人声音喝道:“好你们胆大的峨眉走狗,胆敢半夜在这里行凶害人;待我姑娘来拿你!……陈元照小子,别害怕,你师姑救你来了。”
人影一闪,比箭还快,一直扑过来。
铁莲子双手一张,忙招呼婿女:“青儿、仲英,你两口子快拿住这个小子,我挡来人。”立刻横身迎上去。
杨华、柳叶青双双动手,把陈元照按住。陈元照拼命挣扎,一听这呼声,杨、柳二人不由扭头巡视。陈元照怪吼一声,猛然挣出一只手来,劈面一掌,打在杨华的脸上。杨华大怒道:“吓,好东西!”叉脖颈,复将陈元照一按。柳叶青忙腾出一只手来,来拔插在地上的剑。陈元照浑身用力,拼命又一挣,突然跳起来,拔腿就跑。杨、柳夫妻一齐大呼,各抄兵刃急迫。陈元照挥手一镖,杨华急闪。柳叶青扬手打出一铁莲子,陈元照急一伏腰,这暗器从头顶打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