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荒山嬉行猎 娇娃几遭殃
宇瑞冷不防听到了这一声霹雳,一时急得伸手掩了两耳,一面竭声地叫,一面躲在伟荣的怀里去了。这是给伟荣一个很好的机会,他趁势把宇瑞的娇躯紧紧地抱住了,一手还大胆地去拍她的胸口,很温和地说道:
“表妹,你别害怕,你别害怕,这是响雷的声音呀。”
“喔哟我的妈,想不到冷不防地会起了一个雷声,真把我小魂灵都吓掉了。不知会不会再来两个雷声,那可怎么办呢?那可怎么办呢?”
宇瑞脸色惊慌地偎着他的胸怀,她吓得几乎要哭出来的样子。伟荣忍不住感到要笑起来,遂抱了她的肩胛,低低地说道:
“我想不到表妹竟这样地怕雷声,其实你可以不必怕的。”
“你不知道,我从小就怕雷声,一听见响雷,我就躲在床里,蒙着被不敢起来。”
“那么你此刻也想躲到床里去吗?可是这么大的雨,路上又全是泥水,那怎么办?”
伟荣一面说,一面皱了眉毛,也表示代为着急的样子说。宇瑞叹了一口气,有点儿怨恨的表情,低低地说道:
“早知道事情这样不巧,我就悔不该到院子里来散步了。”
“这是我不好,表妹,你不要生气,我负着你回房去好不好?”
“这也不行,要如在路上滑了一跌,那可还成什么样子?”
宇瑞说到这里,天空中又闪了一道电光,还没有听见雷声,宇瑞的脸先在伟荣的怀里乱躲乱藏了,但是结果这一个雷声大概是在远处,所以并不十分响亮。伟荣笑道:
“表妹,你又不做亏心事,为什么要怕雷?”
“做亏心事没做亏心事,这和怕雷不怕雷是两个问题。谋财害命的人也不是个个会给雷打死的,但在雷雨中触电而死的,也未见得个个都是做过亏心事的呀。表哥,你也是高中毕业的,但思想为什么还是那么陈旧?”
伟荣听她这样地解释,脸上不免有点儿羞惭的样子,但是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受贿谋害黄大为的一回事情,因此他的脸孔会变成一点儿灰白的颜色,同时他那颗含有歉疚的心也感到极度地紧张起来了。就在这个时候,忽然远远地又一道电光照射过来,而且还听见阿贞的声音在高声地叫道:
“小姐,小姐,你在哪里呀?”
“阿贞,我在茅亭里面,你快来呀!”
宇瑞知道阿贞一定送雨衣、套鞋来了,遂十分欢喜地也高声地回答。不多一会儿,阿贞撑了雨伞,匆匆地奔进茅亭,把雨衣交给两人,笑道:
“太太一听响了雷,这才急起来,因为小姐是听不惯雷声的,她说这回可把小姐一定唬死了,所以叫我匆匆地拿雨衣、套鞋来找你们。表少爷,这件雨衣是少爷的,你也快点儿暂时穿一穿,到了屋子里再说吧。”
宇瑞、伟荣于是匆匆地披上了雨衣,大家踏着泥水地匆匆地回到了屋子,又急急地脱了雨衣、套鞋,叫阿贞收拾过去。这会子她倒又定心了,忍不住笑哈哈地走进上房,一面还说道:
“真是天不作美,想不到一会子竟下了这么大的雨。”
“表姊,你身上淋湿了没有?”
月珍和宇华停止了下棋,站起身子来笑嘻嘻地问她。郑太太用了很肉疼的目光望着宇瑞,说道:
“孩子,你惊吓了没有?我真给你急死了。”
“这真是母爱的崇高,是没有什么再可以比拟的。妈,你若再不叫阿贞拿雨衣来,我真的要急得哭起来了。”
宇瑞一面说,一把挨近床边,偎到郑太太的怀里,十足地还显出小女孩那么的样子,但凭了她这两句话,倒把众人反引逗得笑起来了。不多一会儿,天空中雨小得多了,郑世万也坐了汽车回来,郑太太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外面打了八圈牌,究竟在做什么,别人也不知道。他一回家,就叫阿贞烧烟泡,歪到炕床上去抽大烟了。一会儿,阿贞出来,说老爷要吃龙眼松子软糖,叫自己来拿,郑太太便把小盒子的软糖都给她拿进套房里去了。这里伟荣兄妹预备回去,郑太太叫阿三把汽车送他们回去家,临走,伟荣请宇瑞姊弟在后天到舍间午饭,因为后天是星期,局里是不办公的。宇瑞、宇华情意难却,遂只好答应下来,伟荣兄妹两人方才匆匆别去回家了。
到了星期日那天,伟荣叫母亲烧了许多很丰富的小菜,说宇瑞姊弟两人要来吃早饭。曹老太听宇瑞姊弟到来,自然十分地起劲,所以起了一个早,就忙着买菜烧菜,直到十一时左右的时候,宇瑞姊弟两人才匆匆地到来了。他们先向曹老太请了安,说不要为了我们太累忙,我们都是自己人,随便什么吃点儿都行。伟荣、月珍听宇瑞说我们都是自己人这一句话,大家心中都有一种希望,所以满心眼儿感到无限甜蜜,两人脸上的笑容也就没有平复的时候了。
午饭毕,大家商量做何消遣,伟荣说玩骨牌,宇瑞摇摇头,说赌钱我不来,再说也不知道打牌的打法。伟荣想了一会儿,笑道:
“我们还是到城外山上去打猎游玩吧。那边飞禽走兽很多,那倒是很有趣的。”
“不错,去打猎游玩我很赞成,在上海什么玩意儿都有,只有打猎是没有的,所以我们回到了故乡,应该玩一个新鲜的,那才有滋味,姊姊你赞成不?”
宇华听了,很欢喜地表示同意,但他回头望了宇瑞一眼,又低低地问她。宇瑞原也是个好动的个性,当时她也很有这个意思,不过她还有一层忧愁的样子,望了伟荣一眼,低低地说道:
“不知道有没有凶恶的野兽,否则,那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凶恶的野兽大概不会有,因为最多是野兔子、野鸡等走兽。好在我们这里有两支打猎的枪,况且我们人又多,那也不用怕什么的了。”
“好吧,要走我们马上动身吧。在都市里住得厌恶了,看见乡村大自然的景物,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就会感到十分舒服。”
宇华听伟荣这样说,遂笑嘻嘻地好像有些迫不及待的样子。月珍见宇华高兴,遂很快地把两支猎枪去拿了来。宇华道:
“我们怎么样去法呢?最好是骑马去,那一定更有兴趣。”
“可是太热一点儿,回头怕中暑,我说你们四个人坐一辆汽车去,比较安全点儿。”
曹太太上了年纪的人,她说话总想得很周到。宇瑞表示赞成,遂打个电话到家里,叫阿三把汽车开了来,说大家到城外去游玩。阿贞答应一声,遂来告诉郑太太,郑太太便吩咐阿三把车子开到曹家,于是他们四个人别了曹太太,出城到荒山去打猎游玩了。
汽车到了西山的山脚下停住,宇华等四个人匆匆地奔下,抬头见前面一个山峰高矗云霄,山上怪石兀突,松柏对峙,树林阴翳,有鸣声上下,不绝于耳。宇华十分高兴,遂寻路上山,因为山路并没有经过人工的修筑,所以乱石当道,山路颇崎岖。四人行至半山,就听到奇奇怪怪的叫声,因为山上空气太沉寂的缘故,声震山谷,都有回音。月珍有点儿害怕,遂偎住了宇华,低低地说道:
“山上有点儿阴森森的,我心中有点儿害怕,还是不要走上山去了。”
“月姊,你的胆子也太小了,这有什么可怕?我在上海时常看外国影片,什么《森林探险记》,什么《人猿泰山》,一面摄着镜头,倒和这里差不多,飞禽走兽的声音也是怪声怪气的。啊,对了,我们忘记带了镜箱,否则拍两张照相多好的。”
宇华回头望了她一眼,忍不住笑嘻嘻地回答,他此刻站在这个环境之下,表示非常得意的样子。伟荣回眸向宇瑞望了一眼,含笑问道:
“瑞妹,你在这里环境之下,感到有点儿害怕吗?”
“一个人在这里,倒真有点儿吓吓的,不过我们人多,怕什么?只要没有猛兽在山洞里蹿出来,也就罢了。”
宇瑞向四面张望着,她一面笑盈盈地回答。伟荣挨近了她身子,用了柔情蜜意的态度,低低地笑道:
“表妹,你不用害怕,有我在你身旁做保镖,保险你没有什么意外危险发生的。”
“嗯,真是多谢你……啊!”
宇瑞刚回答了这一句话,忽然有一样东西从她头顶上落下来,心中这一吃惊,不禁“啊”的一声大叫起来,这一叫把众人都吃了一惊。宇华见是一只松鼠,遂把它开了一枪,只听吱吱地一阵子叫,那只松鼠便倒在地上了,宇华便笑道:
“姊姊,你不要害怕,是一只松鼠被我打中了。”
“弟弟,不是我埋怨你,这一种小动物,你不要加害它们呀。让我看,还好还好,打伤了它一只脚,把它盛在竹箩里吧。”
宇瑞低头去看,果然是一只小松鼠蹲在地上,两只眼睛兀是乌溜溜的,一时十分怜惜地把它抱在手中,向宇华低低地埋怨。伟荣把竹箩递过来,让她把松鼠放进里面,他却对宇华竖了一下大拇指,笑嘻嘻地说道:
“表弟,你眼光倒很准确,这一下子也可说是开枪大吉,今天我们一定可以满载而归的了。”
“姊姊刚才唬得这份样儿,此刻倒又发起慈悲心来了,你到山上做什么来?不是打猎来的吗?我们又不是猎户,打打小动物比较顺手,此刻要如来了一只猛虎,恐怕这里几个人连胆子都会吓碎了吧。”
宇华这两句话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伟荣在笑过了一会子后,却摇了摇头,说道:
“这也不见得,我们有枪在手里,总有办法可以对付它,只要心不乱,那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大家一面说,一面又步上山去。伟荣见一只野兔子在前面奔跑,遂也放了两枪,宇瑞见他打中了,便奔上去捕捉,拿回来却皱了眉毛,低低地说道:
“被你打死了,多可惜的,这种小动物活捉了几只回去,那是多么好玩的。”
“野兔子是最灵活的小动物,你要活捉,那就很难了。”
伟荣却赔了笑脸,低低地回答。这时,月珍忽然抬头瞧到了一条蛇,盘绕在树枝条上,她掩着脸,也吓得尖叫起来。大家忙问什么,月珍连喊:“有蛇,有蛇。”众人听了有蛇,也吃惊起来,大家抬头一望,果然一条大蛇,头像电灯泡那么大,嘴一张一张,还露了两只毒牙。伟荣、宇华把枪连忙举起,可是两手却瑟瑟地发抖得厉害,不管有没有目标,就砰砰地只管放枪。那条大蛇尾巴一甩,树叶儿都纷纷落下,不多一会儿,却不知去向了。月珍以手拍着胸口,脸色还很惊慌的样子,说道:
“要如我一个人看见了这条蛇,我准会吓得路都跑不动了。表姊,你看这条蛇可不小,吞个把人真不算什么稀奇。”
“嗯,这条蛇至少有一丈多长,我看还是识相一点儿,早点儿开步回去吧,这样子真会把我心脏病都会吓坏了。”
“表妹,你又胆子小了,其实蛇虽然毒得很,可是见了你们的人,它也会害怕得逃走的了,所以我们不用害怕的。”
伟荣见宇瑞脸色也很慌张的样子,表示不敢再在这儿留恋的意思,于是向她望了一眼,笑嘻嘻地说,是劝她再在这里玩一会儿的表示。宇瑞噘了噘小嘴,逗给他一个妩媚的娇嗔,用了讽刺的口吻,笑嘻嘻地说道:
“表哥,你胆子很大,可是为什么刚才放枪的时候两只手也颤抖得厉害?你不要口硬骨头酥,性命到底人人要的,假使那条蛇盘在你身上,你的灵魂恐怕早就吓得没有了。”
“其实我倒并不是在发抖,因为……我要把枪头在蛇身上瞄得准足一些。”
伟荣听她这样说,两颊倒不免微微地红起来,但他还竭力镇静了态度,向她一本正经地解释。宇华听了,却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了,说道:
“表哥,你不要被人打肿了脸还装什么胖子了。我不装什么英雄好汉,我说句老实话,我刚才的手真抖得厉害,只知道砰砰地开枪,却不知道有没有开中它,因为那条蛇大得到底太可怕了。”
宇华这两句话说得伟荣无话可答,他忍不住也笑起来了。不料正在笑的时候,忽然听得一阵子枪声噼啪不绝,接着一阵风吹来,呜呜有声,山树上的枝叶都摇动得沙沙地作响。这声音触送到他们四个人的耳里,顿时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月珍先看见远处有一个庞大的黑影奔窜过来了,她这一吃惊,便翻身就逃,口里还大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有只猛虎跳出来了。”
“啊……”
随了月珍这句话,大家都“啊”了一声,一时还顾得了什么,早已把那个竹箩也抛置道旁,拔脚飞奔而逃了。四个人各自奔逃,宇瑞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不小心,还在地上绊了一跤,这一跤跌下去,也忘记了痛苦,立刻又一骨碌翻身爬起,但他们三个人已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回头向后一望,果然有只猛虎奔窜而来。这时候,宇瑞虽然吓得心胆俱碎,但她到底是个转机灵敏的姑娘,抬头见前面有一棵枯树横倒在地,还不算难爬上去,于是用尽吃乳的气力,攀树上去,等她坐到枯丫枝上的时候,那只猛虎已从树下奔过,看上去足有一只小牛那么大。这是宇瑞心中万万也料不到的事情,那只猛虎忽然扑身转来,两只前爪抓住了枯树的干子一阵乱摇。宇瑞暗想:我今日的性命大概是要丧在虎口之中的了。一时头晕眼花,只觉一阵昏黑,几乎跌下树来,幸而她还有知觉,把两臂抱住树干,就是这么地扑住了。这时候方才见有一个强壮的大汉从后面奔杀过来,他手里拿了一支枪,既到了面前,他把枪却放在一旁,腰间取下利斧,向猛虎背后狠命一斧头。猛虎负痛,大吼一声,一个翻身滚了过来,那男子一不小心,被猛虎撞倒在地,但他在地上跃身跳起,把头顶住猛虎的下颚,一手拔出虎背的利斧,随手又是一斧,猛虎也又大吼一声,身子仰天跌倒。那大汉就倒在猛虎的肚子上,他拔出拳头,在猛虎的头门上猛击数十下,然后气喘喘地站起身子,把脚向猛虎踢了一下,却是动也不会动一下了。他含笑骂声“不中用的孽畜”,便一屁股坐在旁边那块大石上,取了一条面巾拭着额角上的汗点儿,显然是感到十二分吃力的样子。
宇瑞刚才经过一番奔逃,又竭力挣扎地爬上了枯树,她已经是费去了九牛二虎之力,此刻在已经感到一切都已安全了之后,她方才感觉此刻扑在树枝条上,竟然连一点儿动弹的气力都没有了。在她总以为那大汉是看见树上有自己这么一个人,可是万料不到他却视若无睹,坐在路旁的石块上却休息起来,一时要想喊救命,又觉得很不好意思。况且心中又暗自思忖着:万一这个大汉是好色之徒,或者是为非作歹的人,那么我一个女孩子,此刻在孤单单的环境之下,也是太不方便了。那么还是让他走跑了之后,我自己慢慢地再爬下树来吧。宇瑞的心里虽然是这么地打定了主意,不过她的两眼却暗暗地注视着他的行动,因为刚才在慌张匆促之间,当然没有看清楚他是个怎么样的脸,但这时候细细地看起来,觉得那男子也并不生得十分可怕和粗蛮的样子,无非是显露出他一身强壮的肌肉,好像是铁一般的罢了,至于他的脸,却生得英气勃勃,大有好莱坞中武侠明星那么的雄姿。宇瑞在经过这一阵子打量之后,她已忘记自己是还爬在树枝条上,因此两手一松,身子便落空掉了下来。在掉下来的时候,宇瑞心中这一吃惊,便尖声地大叫起来。那男子也是一惊,见情势危急,于是就地一滚,伸张了两手,说也凑巧,宇瑞的娇躯便落在他的怀中了。在那个男子的心里,这似乎也是感到意料之外的事情,想不到半空中会掉落一个天仙化人那么的美女来,一时他倒呆呆地惊住了。这男子虽然不是都会里穿着笔挺西装显出斯斯文文的样子,但是他却十分懂得礼貌,立刻把宇瑞的身子放了下来,当然,在他是避免着一种男女之间的嫌疑,但宇瑞却有点儿站不住,她竟慢慢地坐到地上去了。那男子方才很不明白地望着她,低低地问道:
“喂!你这位小姐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你到底是人还是……还是……”
“我从树上掉下来的,我当然是人啦!”
宇瑞被他这样一问,忍不住要扑哧的一声笑起来,遂向他频频地点了一下头,微含了笑容,低声儿回答。那男子见她笑的意态中至少包含了一点儿俏皮的成分,一时倒也不好意思了,遂又勉强镇静了态度,奇怪地问道:
“那么你躲在树上做什么?刚才掉落下来,难道不怕危险吗?”
“是的,那是危险极了,幸亏你先生把我抱住了,你真是我的恩人,我心里真是十分感激。”
宇瑞点点头,秋波脉脉含情地逗了他一瞥娇羞不胜的目光,她用了无限感激的口吻向他温柔地道谢。那男子皱了眉尖,见她老是坐在地上不站起来,遂去拉她的手,说道:
“你不要说什么感激的话,干吗不站起来?”
“对不起,我身上、手臂上都有些受伤,我站不起身子,还是给我在地上坐一会儿再说吧。”
“我说你这个女孩儿家似乎太顽皮一些,爬在这么高的树上有什么好玩的?”
“啊呀!您冤枉我啦!谁高兴爬到树上去游玩?还不是为了逃性命没有办法才爬到树上去的吗?”
宇瑞见他听自己说身子有伤,他又很快地放了手,可是他又用了埋怨的口吻对自己责怪,一时她不禁“啊呀”了一声,俏眼斜乜他一眼,急急地辩白。那男子听了,显出更不明白的神气,问道:
“什么?你逃性命?谁在害你?”
“你瞧,还不是倒在地上的那只大虫!”
“哦,我明白了,这只孽畜先被我打中了一枪,所以它乱奔乱窜地逃过来,你见了心中害怕,所以躲到树上去的,对不对?”
那男子见她指了指地上的猛虎,方才有点儿理会过来似的问她。宇瑞点了点头,明眸含情脉脉地瞅住了他,却并不作答。那男子方才感到有些抱歉似的样子,蹲下身子来,很轻微地说道:
“很对不起,这样说来,还是我累害了你。”
“哪有这种话?你是我的恩人,要没有了你来救我,我纵然逃过了虎口,刚才至少也得跌过半死。啊!想起来太危险,我真觉得有些害怕。”
“你受伤了哪里没有?我身边带了伤药水,我可以给你敷伤处。”
那男子听她说着话,对自己又微微地笑,这笑是包含了多少温情并妩媚可爱的成分,一时他也有点儿情不自禁起来,遂在腰间解下一个布袋,里面取出他常备的伤药水来。宇瑞点了点头,她把自己两条膀子看了看,只见被树枝刺破了皮肤,虽然是极轻微的伤处,却在雪白的肌肤上也印了鲜红的血痕。那男子把药水棉花浸了药水,给她伤痕上轻轻地搽着,一面又低低地问道:
“你一个人跑到山上来做什么?你好像不是本村子人。”
“是的,我们住在城里,因为我们是来游玩的。”
“还有许多人一同来的吗?”
“嗯,有三四个人一同来的。”
“为什么他们丢了你走了?”
“他们也怕死,大虫奔窜过来的时候,大家急得没有了灵魂,所以各自逃命,谁也顾不了谁了。我心慌意乱地跌了一跤,因此已不知他们逃到哪儿去了。”
那男子一面给她敷药水,一面低低地问。宇瑞觉得他的举动也十分温和,心里不知怎么对他就有了一种好感,于是也悄悄地告诉他。当她说到跌了一跤的时候,忽然感到膝踝上也有点儿隐隐地作痛,遂把旗袍下摆撩起来看,她忍不住“啊”了一声,原来丝袜都跌破了,血水流了一大堆。宇瑞见了伤处,方才感觉得痛苦,皱了两条细长的眉毛,大有盈盈泪下的样子。那男子方才明白她刚才站不起来的原因,遂给她取了一块纱布,很小心地包扎,微微地笑道:
“你此刻才感觉得疼吗?刚才为什么一点儿也不觉得?”
“刚才……刚才逃性命还来不及,这一点儿痛苦哪里还会觉得?”
宇瑞见他和自己谈了许多的话,可是他的表情老是显出那样严肃的样子,此刻这微微的一笑,倒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就发现他的颊上还有一个深深的酒窝儿,一时芳心里倒由不得荡漾了一下,俏眼儿逗了他一瞥娇羞的秋波,也忍不住微微地笑了。那男子给她伤处包扎舒齐之后,又低低地问道:
“还有哪里受了伤没有?”
“没有了,谢谢你,我心里真觉得感激。”
“不要客气,你能走下山去吗?”
“不,让我再坐着休息一会儿,说不定我的同伴们会来找寻我的。”
“嗯,那么我要走了。”
那男子点了点头,似乎翻身要走的样子。宇瑞这才急了起来,连忙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低低地说道:
“哎!你……不能走呀!”
“奇怪,我不能走?那是为什么?”
那男子回转身来,向她凝望了一眼,表示不了解她心中的意思。宇瑞微红了脸,有些赧赧然地瞟了他一眼,有所忧虑似的,低低地说道:
“你假使一走之后,回头又蹿出一只猛兽来,那我不是又要没有性命了吗?所以你帮忙千万要帮到底的,还是在这里再伴我一会儿,等我同伴们来找寻我了,你再走也不迟。先生,你不知能不能答应我这个要求吗?”
“好吧,我就在这里再伴你一个钟点。”
那男子点了点头,似乎听了她这两句委婉的话使他心中也激起了一阵楚楚爱怜之情,遂在大石上又坐了下来,低了头,两手不停地互相搓着,好像静静地在想什么心事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宇瑞才轻声地问道:
“喂,您先生贵姓大名呀?你是我的恩人,应该让我知道你的姓名,对不对?”
“我姓黄,名叫志豪,您小姐呢?”
志豪倒也很知道礼尚往来,遂抬起头来,一面告诉,一面也向她低低地请教。宇瑞暗暗地念了一声黄志豪,便转了转乌圆眸珠,笑道:
“我姓郑,是关耳郑,名叫宇瑞。黄先生,你的气力真大,能够打死一只老虎,真了不得,我想你一定从小学习过武艺的。”
“嗯,我从小就喜欢弄刀弄枪,后来跟了一个师父,他的拳术很不错,我这四五年来不过得了一点儿皮毛而已。想我们山野村夫,没有别的事业可以做,所以只好在荒山上打猎为生,和你们都市里小姐相较,那就显见得有天壤之别了。”
志豪的谈吐也很来得,他说到末了,有一种自谦的态度。宇瑞听了,连忙摇了摇头,微微地一笑,说道:
“黄先生,你这话太客气了,说什么山野村夫、都市小姐,大家不都一样是个人吗?我觉得黄先生那样强壮的身体,真令人可敬可爱,假使我们中国同胞个个有像你黄先生那样健康,还会被外人侮辱是东亚病夫了吗?”
“郑小姐,你这话倒也说得不错,不过像我这么傻的人,在中国能有几个?”
志豪微微地一笑,在他后面这句话多少包含了一点儿感叹的成分。宇瑞觉得他说的至少有深刻的作用,遂感到他也许是个隐士,然而他这个隐士是武的,这显然和文质彬彬的那些隐士有点儿不同,遂又低低地问道:
“黄先生,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很惭愧的,已经虚度二十六岁了。”
“那么家里还有谁呀?”
“母亲和妹妹。”
“那么你的爸爸呢?”
“我爸爸?”
志豪一听她提起了爸爸的时候,他的脸突然转变了颜色,圆睁了眼睛,握紧了拳头,猛可地站起身子来。他这举动好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而因此疯狂起来的样子,但不到一会儿,他的疯狂的神情又慢慢地平复下来,同时他的身子也又在那块大石上坐下了。不过他此刻有些颓丧的样子,似乎在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宇瑞心里当然感到十分奇怪,遂用了惊疑的口吻问道:
“黄先生,你怎么啦?你爸爸怎么啦?”
“我爸爸他……他死了。”
志豪有点儿沉痛的语气,他说完了这一句话,便低垂了头,表示他心里十二分难过。宇瑞心中暗想:他倒还是一个孝子,一听提起爸爸,便显出这样伤心的神气。但转念一想,觉得这事情其中一定有些蹊跷的,遂颦锁了翠眉,也很替他难受地问道:
“黄先生,恕我冒昧,你爸爸死了多少时日了?他……他生什么病死的呢?”
“我爸爸不是生病死的,他……他……是惨遭横死的。唉!可怜他老人家死得太惨了,我黄志豪枉为活了这一把年纪,真是太惭愧的了。”
“哦,我明白了,你爸爸一定也是打猎的,他……他恐怕被猛兽咬死的吧?”
“不,猛兽虽然凶恶,但及不到人心的险恶,世界上只有人是最毒、最残酷的东西,我爸爸是被人家害死的。”
志豪摇了摇头,他说完了这几句话,大有咬牙切齿的样子。宇瑞听了,心中这才恍然有悟了,遂很表同情的样子,说道:
“黄先生,那么杀你爸爸的仇人是谁?你可曾侦查出来吗?”
“我知道,一共有两个,一个逃跑了,还有一个,他在眼前有他的势力,我不能和他去拼,我当然只好含了一颗痛苦的心,静静地忍耐着。”
“那么你难道不预备报仇吗?”
“郑小姐,你这是什么话?我若不预备报仇的话,我怎么对得住我的爸爸?我怎么对得住自己的良心?我恨不得挖出仇人的心来,供在我爸爸的灵前,也好叫我心中吐了一口气。”
宇瑞见他涨红了脸,显然他心里是表示这一份样痛恨,遂点了点头,十分钦佩他有勇气的样子,点头说道:
“不错,你这话不错,我希望你能够早日达到了目的。”
“谢谢你,我想只要我黄志豪一日不死,我总有机会可以报得了这个血海大仇。”
志豪一面说,一面望了她一眼,大有感激她的意思。两人又默默地静了一会儿,这时太阳已慢慢地斜西了,树林蓬内笼上了一层暮雾。志豪见时候不早,遂搓了搓手,代她有点儿焦急,便悄悄地问道:
“郑小姐,你府上在城里什么地方?我瞧你这几个同伴胆子小,大概不会再上山来找寻你的了。假使你需要我伴送你回家的话,我倒可以给人类尽一点儿义务。”
“黄先生,你肯这样热心仗义,那我当然是感激不尽的了。”
宇瑞听他这样说,不免感动地回答,但她心中却是十分生气,生气的是弟弟和伟荣这两个人,他们真的太没有情义了。一个算是我亲骨血,一个是花言巧语的表哥,他刚才还对我说什么保镖不保镖的话,谁知一到要紧关头,便自管自地逃得不知去向了,你想可恨不可恨呢?但志豪已站起身子,他把斧头插入腰间,又把枪杆子负上,然后向那只倒在地上的猛虎望了一眼,回头对宇瑞说道:
“郑小姐,舍间离此很近,我的意思,你先到舍间略事休息,我把这只大虫搬回家里去之后,然后再送你回家,你瞧好不好?”
宇瑞因为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主意,所以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当然是连连地说好,很欢喜地表示赞成。不料就在这时候,忽听弟弟的声音从山下叫上来道:
“姊姊,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