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头尸体

我见老妇倒地,立刻伸手把她搀扶起来,但她仍然神志昏迷,我和霍桑一起扶住老妇,同时招呼报信的小孩为向导,一起往老妇家走去。

马桥在市梢头,我们走过桥,就看见一座高楼,屋前有许多人围立得像一垛墙,屋子显得陈旧,可见年岁已久,不过木料不坏,虽旧还能支持而不致倾斜。

门前有两个警士守卫着,围观好奇的人男女成群,都是沿着门抬着脚跟向里面观看,不敢进去。有一位穿西装,头发梳得油光光的男子回头看见霍桑扶着尤姓老妇走来,他就突然退去。方才报告消息的男童把我们引领到大门口,就停足不肯进去了。霍桑挥手排开众人,持扶老妇进屋。刚走到庭院中心,屋里走出两个人来相迎。一个是封门区的巡官,姓周,穿黑色呢质制服,戴眼镜,蓄短须,颇有小官僚的风度,另外一个是少年,称呼老妇为姨母,可知是她的外甥,他是听到警报赶来的。那位巡官见到老妇,一脸的傲慢相,正想启齿说话,霍桑急急摇手阻挡。

霍桑说:“老婆婆刚才晕倒过,暂时请不要问话。”

巡官声色严厉地问:“我要老妇告诉我头在那里,你是谁,竟敢阻止我?”

霍桑对他的问话置之不理,却看着老妇的外甥说道:“扶你姨母进卧室,让她静躺一会,不能再使她受惊吓了!”

老妇的外甥是二十四五岁的青年,衣着很朴素,相貌端正,听霍桑吩咐后,立刻趋前扶住老妇,慢慢转向后面一间房子去。

霍桑回过身来拿出一张名片交给巡官:“这是我的姓名,我并非有意阻挡,因为方才她昏迷过去,若再一次受到刺激,可能导致她发疯,这样对先生也不利。”

巡官看过名片后,骄傲的神色就收敛下来,急忙有礼貌地说:“对不起,先生是有名的大侦探,方才我有限不识泰山,请原谅。不过这件案子已经证实,凶手也早已逮捕,不用再烦先生劳神了。我现在所要的是找到被杀者的头颅,做结案的最后证据。”

霍桑掀了一下眉毛,问道:“是吗?你确定妇人是被她的丈夫用刀杀死的?”

巡官说:“一点不错。尤敏刚才在警察局直供不讳,承认他是杀死妻子的真凶。”

“真的吗?果真如此当然更好,但你问过他为什么要杀人妻吗?你听到他的招供吗?”

“是我亲自把他解到总局去,他招供时,我也在场,据他自己说,因酒醉不省人事,为一些小事两人发生口角,结果误杀了妻子。”

“他就只有这些供词?我觉得未免太简略。我想夫妻情嘧,喝醉了酒,为些鸡毛蒜皮的事何致于杀人?而且杀死后还割断头,残酷已极,似乎太不合情理,先生意见如何?”

“话虽如此,但这件案子还有远因,先生只要问问邻居便可知道。”

“什么远因?请告诉我。”

“尤敏是个无业游民,半生的生活无非是醉酒、赌博加上搞妓女,夫妇间常常争吵,不相和睦。昨天傍晚尤敏离家外出时,还跟死者吵过架。”

“当真?你怎么知道?”

“是邻居倪三讲的,先生不信可以查问。”

霍桑回头看见方才领路的男孩还站在门边,便问道:“你认识倪三先生的家?”

男童点点头:“就在隔邻。”

霍桑说道:“好极了,帮我把他请过来!”

男孩答应一声就去了。

霍桑又盯住巡官问:“即使尤敏确是凶手,似乎也应该有充分的证据,只根据他空口无凭的供词,就定他罪名,论情论法都是不辩真伪,先生以为对吗?”

巡官说:“不错,但是我已获得他杀人的凶器,也是他亲自拿出来的。”

霍桑诧异地问道:“是否正确?究竟是什么凶器?从何处得来?”

巡官转身从桌上拿出一个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尖刀,刃长大约六七寸,骨制刀柄,刀锋十分锐利,但是光亮干净,不见一丝血迹。

巡官说:“这柄刀是我刚才在楼上卧室中找到的,尤敏说杀妻之后把刀藏在床底下,一搜果然有刀,这是一件证据。”

霍桑拿刀细细观察,还用放大镜检查刀柄,说道:“这柄刀确是锋锐可以杀人。可是何以没有血迹?”

巡官说:“这倒不难,他杀人以后既然知道把刀藏匿,岂有不先擦干净之理。”

霍桑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杀人还斩头,一定流血很多。尤敏在仓皇的情况下竞然把刀揩擦得这样干净,令人不无可疑。”说完,把刀还给巡官。

此时男孩引进一人,大约四十左右年纪,面孔瘦削,两眼深黑,身材矮小,穿一件灰布棉制长袍。走起路来有些左右摇摆,作出斯文的形态。这后来我知道就是老妇所说的倪三先生,在隔壁办一家私塾。

倪三看见霍桑,立刻有礼貌地说道:“先生是不是当年破孙守很家盗窃案的大侦探吗?久仰久仰。这次阿敏作这疑案,尤老太悲伤之极,无法辩白,因此想只有先生才能查个究竟,承蒙光临,疑案一定能迎刃而解。先生要见我,有何见教?”

霍桑谦虚了一下便提出疑点问他:“我想知道平素尤敏的行为和夫妻问的情况。先生如有所知,请给予指示。”

倪三说道:“要讲尤敏平日为人,他没有固定职业,吃喝嫖赌,众人都知道,无可讳避,夫妻间时常争吵,左右邻居也没有不知道的。”

霍桑问道:“那么昨天是否发生过口角?”

“有呀,大约在晚饭之前。”

“先生知道他们吵架的原因吗?”

“我约略听到一点,阿敏问妻子要钱去赌,阿敏嫂拒绝,于是就争吵起来。”

“他们口角时也动过武吗?”

“这是常有的事,不过平时阿敏嫂往往忍气吞声,不敢跟他计较。”

巡官插口道:“照此看来,同案情不就更相符了?”

霍桑点头说:“不错。但是探案一定要以慎重为主,现在情节虽有了,还要证据不缺,然后才可以避免冤狱,真凶也不致漏逃。”说到这里回顾倪三问道:“照先生观察,这件案子真凶确是尤敏吗?”

倪摇头道:“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不愿说什么。”

巡官急忙插口道:“霍先生,倪三先生因责任重大,不能随便表态,其实方才他列举夫妇间水火不相容的种种证据,就已经确信尤敏是真凶了。”

倪三用力摇手辩论说:“不对,不对,我初起并无此意。我知道凡是侦查疑案,重要的是搜集事实,我既然指点尤婆婆去请霍先生来,目的是剖白这件案子,凡我所知道的事实,自当如实报告。”

霍桑说道:“倪先生的话一点不错,做一个公民都应该有责任作证。倪先生能如此,值得嘉奖。”

姓周的巡官有点扫兴,手捻短须,以白眼看着倪三。

霍桑默然注视着巡官的窘态,看对方如何下台阶。我认为巡官未免有点刚愎自用,当政者如此,人民就遭殃了。

倪三忽然用手摸着耳朵,欲言又止,霍桑看见,急忙询问。

霍桑问:“倪先生有什么话?”

倪三吞吞吐吐说:“我……我觉得还有一件事……也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因此不敢随便瞎说。”

霍桑说:“没有关系,说出来听听。”

倪三说:“前天晚上有个叫小牛的人曾破口大骂阿敏嫂——”话又中断,他对四周看了一眼似乎有些顾忌。

霍桑高度重视,说道:“倪先生,尽管说出来,不要顾忌,谁是小牛,为什么骂人?”

倪三说:“小牛住在封门,是个木匠,也是阿敏的赌博朋友,经常在尤家出入。前夜小牛又来约阿敏,阿敏向妻子要钱,想一起去赌钱。阿敏嫂拒绝,还劝告阿敏不要再赌,阿敏生气,咆哮了一顿,小牛当然也有气,以为也冲撞了自己,于是一起责骂阿敏嫂。”

霍桑问:“果真如此?阿敏嫂曾反唇相骂吗?”

倪三摇头道:“没有,阿敏嫂索来懦弱,只有暗暗哭泣。”

周巡官听到这里已经十分不耐烦,高声怒目,斥责倪三。

周说道:“罢了,何必节外生枝,照你所说,也不过是小牛一时气愤,尤敏的妻子既然没有反抗,又没有结怨,何至于杀了人再断头?你不要扰乱别人的思绪!”

倪三被责备,脸面泛红,想张口辩驳,霍桑急忙为他解围。

霍桑说道:“周先生,你当然知道,侦查案件,重要的是广—集事实,即使小事也不可忽略,何以反自己塞住耳目?”

周说道:“我认为牵涉没有关系的人,反而会搞乱头绪。”

霍桑冷冷地说:“照你意见有关系的人物除了尤敏没有其他的人了?”

巡官坚决地说道:“当然如此。他早已自首,先生何必多疑。”

霍桑微笑,看着地下,手抚下颊。一时不说话。倪三怒目看住巡官,深感不平,像要乘机反攻。

周巡官又大声道:“霍先生,我早说过,这件事十分明显,也不必杀鸡用牛刀。尤敏的确是凶手,一开始便没有疑问。”

霍桑说道:“是吗?不过这是一件无头的案子,非此寻常。尤敏即使自己承认,想结束案件,但死者的首级终不能没有着落,先生对这一点有什么解释吗?”

霍桑的声调温婉中带着严冷,目光逼视着周巡官。

周略有犹豫,慢慢地说:“这件案子的难题就是头找不到,据尤敏自供,杀死妻子后把死者的头藏在箱子里,我已经寻遍所有的箱子,没有找到。真难以解释。”

霍桑诧异地问:“他自己说把头藏在箱子中的吗?奇怪!”

倪三此时乘机而入,冷冷地问巡官:“周先生,刚才你搜查箱子时,看到血迹没有?如果有血迹,即使找不到头,至少也是证据呀。”

周巡官皱皱眉,说道:“没有看见血迹。”

霍桑笑道:“我早知道没有。如果我是你,就不必作无谓的搜查。”

巡官有点脸红地说:“什么叫无谓?这是我分内的事,罪人自供,我怎可以不查?”

霍桑道:“话虽不错,但必须审酌情理,若贸然去做,反是劳而无功。”

“怎样算审慎?这不是情理中的事吗?”

“我以为这是超乎情理的,所以说徒劳无功。”

“怎么解释?”周巡官脸色很不高兴,冷语问道。

霍桑道:“杀死妻子还斩断她的头,残忍已极,仅是为了几个钱出此下策,于情理讲太突兀了。斩断了头,还把头藏在箱子里,岂不是滑稽?请问他把头藏在箱子里,有何用意?”

“谁能肯定他不是想灭迹。”

“将头颅藏起来,那么尸体怎样处理,他为什么顾此而失彼呢?”

“也许他酒醉后人事不清,一时匆忙,来不及把尸体掩藏起来。”

霍桑微笑道:“那末先生搜查箱子,应该找到头呀!何以连血迹也找不到?”

周巡官不服,还要强辩:“目前还不能武断地下结论。可能他藏好的人头被人拿去,所以一时找不到。”

霍桑问:“无论如何应该有血迹,对不对?”

周华官说:“他藏头时用东西或布块包裹,于是不留血迹。”

我在旁边听他们两人辩论,觉得周巡官的口才不错,有时虽然有点牵强,却仍是振振有词。幸亏他的职位不高,为害还算小,假若他是执法官,大权在握,是非曲直不明,真理颠倒,必然乱用职权,那末百姓的性命就不值半文钱了。

霍桑微笑,并不直接答复对方,只是说道:“算了,我们来的本意是查访真相,现在争辩已久,还没有验过尸体,不要光说空话不做实事。”

周巡官说:“尸体在后面房间,尚未移动,想等验察官来查验,我已经略检查过,并无特异之处。”

霍桑说:“虽然这样,我依旧要察看一遍,说不定能找到些端倪。”

巡官说:“也好,我可以引领。”说完他把刀放在桌子上,先返身走向内室。

内室很暗,只有窗户透进一线光,窗小而且高,光线还照不到地面,因此连地上陈列的无头尸体也看不见,我未踏进内室,心中先已构想一幅无头尸体的可怖图象。常常听见人们说,恐怖的意念是起于不明不知,就因为不知道,发生一种幻觉,而引起恐怖的本能。所以一切的古怪惨象都是由幻觉构成的,比实际目睹的还可怕几倍。我亲自体验,觉得这种说法确有道理。

巡官走过去,打开后门,内室就显得明亮豁朗。距离楼梯三四步外,明显可见一具女尸横卧在地,躯干向内,两只脚离开后门约一丈多远。头已被割去,颈项内陷,与肩头一样齐,断处血液狼藉,地上的血迹已经凝结,叫人惨不忍睹。

尸体穿的黑绉纱棉袄,看来很新,虽染有血迹,但仍显得相当洁净。袖口露出死者的手,皮肤极粗厚,霍桑注视着尸体,一手托着下颊,神色像在寻思,一面问巡官:“尸体未曾移动过罢?”

巡官还未回答,倪三自动先作答:“没有错,我第一次看见就是这状态。”

周巡官说:“我方才检查时就是这样子,检察官还没有来,谁也不敢随便移动。”

霍桑问倪三:“你最初看见是什么时候?”

倪三说:“我第一次来这里,天还没有亮透,不过听到凶讯还早一点,大约在子夜后三点左右,初起怕冷未曾立刻过来,等到破晓时分才来。”

“先生三点左右已经听到凶讯?”

“对!”

“谁向你报信?”

“是阿敏。他用力敲门,把我从睡梦中惊醒,听说阿敏嫂被杀,我不免大吃一惊。”

霍桑不讲话,低关凝思,前额的纹路显得很深。

巡官忽然惊呼道:“唉,看呀,这岂非是谋财害命的证据吗?”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

Iq8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