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初谁想得到呢?
我们遇到了一件恐怖的事情。当初谁想得到呢?我也无法预知此次事件的结局。我们有可能要在这人迹罕至、险峻难达的地方度过余生了。我的大脑一片混乱,直到现在既无法理清当前的情况,也无法思考今后可能出现的情况。对我受到惊吓的神经而言,前者似乎异常可怕,而后者又像夜晚一样漆黑。
没有谁曾处于比这更糟的处境了;而且我认为即使把我们准确的地理位置告诉你们也没什么用,请我们的朋友派救援小组也没有必要了。纵然他们可以派一个救援小组过来,但是在他们还没赶到南美时,我们能够继续生存下去的命运可能就已经结束了。
实际上,我们好似在月球上一样,远离了人类所有的救助。如果我们可以的话,能够解救我们的就只有我们自己了。我有极为能干的3个伙伴,他们不仅有出众的智力水平,而且有矢志不渝的勇气。他们是我们成功的唯一希望。我只要一看到伙伴们脸上的平静,就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光明。从表面上看,我相信我的表现和他们一样镇静。但在我内心深处,却充满了恐惧。
现在让我尽我所能详细地向你们讲述一下我们遭此劫难的来龙去脉。
在上封信的末尾我讲了,当时我们距离那道巨大而险峻的红色峭壁不到7英里,毋庸置疑,这就是环绕在查林杰教授所提到的那个高原周围的那道峭壁。离峭壁越来越近的时候,我认为,有些地方比查林杰所说的要高得多——一些地方的高度至少可达1000英尺——它们的层理结构有点稀奇古怪,在某种程度上,我认为,它们具有玄武岩的结构特征。这点与爱丁堡附近的索尔兹伯里悬崖有某些相似之处。峭壁顶上到处都是茂盛的植物,边缘上则是灌木丛,灌木丛后面稍远的地方则有很多的大树,在这里我们没看见动物活动的任何迹象。
那天晚上,我们直接就在悬崖下搭起了帐篷——这可是个极其荒芜且人迹罕至的地方。头上的峭壁垂直陡立,顶部还向外伸出一部分,想从这儿攀登上去绝对是不可能的。离营地很近的地方有一块又高又尖的岩石,记得在早前的讲述中,我曾提到过它。它就像一个宽阔的教堂的塔形尖顶,其顶端与高原处在同一水平线上,但这中间却隔着一道大大的深谷。悬崖的顶上长着一棵很高的大树。这个峭壁与对面的悬崖相比很低——我认为差不多就是五六百英尺高。
“就是那上面,”查林杰教授指着悬崖顶端的那棵大树说,“当时那只翼手龙就站在那里,射击之前,我正好登上了半山腰。我一直认为,一个像我这样的优秀登山运动员,是绝对能够爬上悬崖的顶端的,不过即使爬到了顶上,也无法接近那个高原。”
查林杰谈到自己打翼手龙的时候,我瞥了一眼萨默里教授,第一次发现他似乎露出了将要相信的表情,脸上似乎还有了些懊悔。脸上不仅没有蔑视的笑容,相反,苍白的面孔却露出了兴奋和惊讶的神情。查林杰也看到了这一点,因此得意洋洋地沉浸在第一次胜利的喜悦之中。
“当然啰,”他拙劣而呆板地挖苦道,“当我谈到翼手龙的时候,萨默里教授一定会以为我在说的是那只白鹳——不过是这样的白鹳:身上没有一根羽毛,却蒙着一层外皮,有一对膜质的翅膀,嘴里还长满了牙齿。”他咧着嘴笑了笑,眨巴眨巴眼睛,向他的同行鞠了个躬,他的同行终于转过身走开了。
第二天早晨,吃完了简单的咖啡树薯的早餐后——我们必须要节约我们的储备粮——我们开了一个作战会议,讨论攀登我们头顶这个高原的最好办法。
查林杰教授就像是最高法院的首席法官那样,严肃而隆重地主持了这次会议。描写一下他的模样吧: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那顶可笑的儿童草帽斜斜地挂在后脑勺上。他眯着傲慢的双眼,俯视着我们,当他向我们说明目前的情况以及随后的行动计划的时候,黑色的大胡子一翘一翘的。
坐在他下方的是我们三人——一个是我,皮肤晒得黝黑,年轻,经过了风餐露宿显得精力充沛;另一个是萨默里,严肃,但是爱挑剔,一直叼着他那从不离嘴的烟斗;最后一个就是约翰爵士,目光像剃刀的锋口一样锐利,柔韧而又警惕的身子靠着来复枪,热切的目光眼巴巴地凝视着报告人。我们背后挤成一团的就是那两个黝黑的混血人,和那一小群印第安人,而在我们前面,就屹立着挡住我们去路的高耸的红色峭壁。
“我不必说,”我们的头领开始讲话了,“鉴于上次,像我这样的一个登山家,即使尝试了各种方法,累得精疲力竭,也没登上去,因此我认为,别人也别想成功登顶。不过,上次我没带任何攀登岩壁的工具,这次我预先带上了。有了这些工具的帮助,我确信我一定能登上那个独立悬崖的顶部。但是既然这个悬崖的边缘是悬垂在外的,那么从这边攀登这个峭壁是绝不可能的。上次,我过于仓促了,因为马上就要到雨季了,我的物质储备也快耗尽了。考虑到这些,我的时间就有限了,因此我只来得及从这里向东走了大约6英里,对这个峭壁作了考察,但是没找到合适的向上攀爬的地方。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看上去似乎只有一条合适的路线,”萨默里教授说,“既然你勘探过峭壁的东面,那么我们应当沿着峭壁的底部向西行走去勘察一下,在西面寻找一下有没有可进行攀登的地方。”
“对,”约翰爵士说,“这个高原的面积可能并不太大,我们应该绕着它走一圈,也许能找到一条容易攀登的道路,也许绕了一圈再回到我们原来的出发地。”
“我已经对我的小朋友解释过了,”查林杰说(他说到我的时候,似乎我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学生),“想找到一个容易攀登上去的地方,根本是不可能的,原因很简单:如果存在一个那样的地方,那么这个峰顶就不会是与外界隔绝的,与生物生存的一般法则相迥异的独特条件也就不会出现它的上面了。但是我承认,这里完全有可能是这样一个地方,一个熟练的人类登山者,可以攀登到峰顶,但是对一个身躯庞大而笨重的动物来说,根本无法从这里下去。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总能从一个地方攀登上去。”
“你怎么这么确信呢,先生?”萨默里嘲讽似的问道。
“因为我的前辈美国人马博·怀特的确登上去了。要不然他怎么可能看到那个怪兽,把它画在画册上呢?”
“你这是缺乏事实证明的推论,”萨默里固执地说,“我认可你所说的那个高原,因为我也看见了;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也没弄明白,它上面到底有没某种生命形式的存在。”
“你认可的,先生,或者你不认可的,实际上根本无关紧要。我很高兴这个高原迫使你终于接受它确实存在。”查林杰抬头向上看了看,然后让我们惊愕的是,他突然从石头上一跃而起,一把抓住萨默里的脖领,让他的同行斜着脸朝上看。“看,先生!”他激动得声音嘶哑着大叫不止,“这一次,我能让你相信,这个高原上真的有动物存在吧?”
我已经说过,高原峭壁的边缘长着茂密的树丛,并且悬于峭壁边缘。突然树丛里出现了一条黑色的闪闪发亮的物体。当它慢慢向外爬到峭壁边缘,悬垂在那里时,我们都看清楚了,那是一条巨蟒,头十分扁平,像铲子一样。它在我们头顶的上方待了一分钟,不停地摆动着,发出颤声,早晨的阳光在它那圆滑的弯曲着卷成几个圈的身体上闪闪发光。然后它慢慢地缩回去,消失了。
刚才的这一景象深深地吸引了萨默里,就连查林杰抓着他脖领,他都没反抗,只是站在那儿。现在他推开了他的同行,恢复了他的庄严。
“查林杰教授,”他说,“如果你不是靠抓我的脖领,而是用其他方法来让我注意你所说的话,那我将会十分高兴。即使出现了这条极为普通的巨蟒,好像也无法为你的失礼行为开脱。”
“但这样仍然能够说明有动物生活在这个高原上,”他的同行洋洋得意地回应道,“那么现在,已经证实了我的重要论断,而且无论是原来带有偏见的,还是头脑迟钝的人都十分明了这个论断了。我认为,现在我们拔营出发是最好的选择,然后一路向西,一直走到能够找到攀登的地方为止。”
峭壁脚下的地面碎石密布,坎坷不平,因此我们只能费力地缓慢行进。然而,我们突然就发现了一件让我们精神振奋的事情。那是一个宿营地的遗址,几个空的芝加哥肉罐头盒,一个空的白兰地酒瓶,一个坏掉的开罐器,再加上一些旅行者们扔掉的其他破碎的东西,都散落在地上。还有一张又皱又破的报纸,能够看得出是《芝加哥民主主义者》,但是已经无法辨认出其出版日期了。
“不是我的,”查林杰说,“一定是马博·怀特留下的。”
约翰爵士专注地凝视着那棵巨大的树状蕨类,它庇荫着营地遗址。“喂,看这儿!”他说,“我认为这应该是一个路标。”
有一片硬木片钉在树上,并且指向西方。
“绝对是路标,”查林杰说,“还能是什么呢?当我们的先驱者发现他所承担的使命已经十分危险的时候,他就留下了这个标记,以便后来者能够知道他的行踪。如果我们继续往前走,可能还会发现一些其他的标志。”
我们继续向前走,看到的生物却极为可怕,而且出乎我们的意料。就在崖壁的下面,生长着很大很大的一片高高的竹林,跟我们旅途中曾经穿越的那片一样。其中相当多的竹子都高达20英尺,而且顶端坚挺锋利,就像是立在地上的一支支可怕的长矛。我们沿着这片竹林的边缘向前行走时,我的眼睛突然被竹林里一个发着耀眼光芒的白色东西吸引住了。我拨开眼前的竹子,一眼就看到了一个人的头骨。整个骨架都在,但是头骨是与骨架分开的,单独弃在离林边很近的地方。
我们的印第安人随从用砍刀几下就把这片场地清理干净了,这样我们就可以仔细研究一下这场悲剧的一些细节。死者的衣服只能辨别出一些碎片了,但是脚骨上的那双皮靴还比较完整。很明显,死者是欧洲人。在这堆骨骼中,我们还找到了一块纽约赫德森厂出产的金表和一支带着笔链的老式自来水笔。另外我们还找到一个银质的香烟盒,盒盖上刻着“詹·科,A. E. S.”。银烟盒的状况,表明了这场灾祸发生的时间并不太久。
“这能是谁呢?”约翰爵士问,“可怜的人呢!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剩下。”
“竹子从他破碎的肋间长了出来,”萨默里说,“竹子长得很快,但是真的是难以想象啊,这个人的尸体在这儿的时间并不太长,竹子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穿过他的肋骨长到20英尺。”
“关于死者的身份,”查林杰教授说,“在这个问题上,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回答,因为我在还没到达玛瑙斯城和你们会合之前,我就沿着亚马孙河详细调查了马博·怀特的一些情况。在巴拉,无人知晓他的情况。幸好他的写生簿中有一幅画,画的是他在罗萨里奥同某个牧师共进午餐,就是这幅画给我提供了一个确切的线索。我找到了那位牧师,虽然一开始他在狡辩,而且还十分生气,他生气是因为他荒谬地认为我会用现代科学的力量来推翻他的宗教信仰,但他最终还是给了我一些有用的信息。马博·怀特是在4年前,或者可以说是在我发现他死亡之前2年,从罗萨里奥经过。那时他不是孤身一人,而是和一个朋友,一个名叫詹姆斯·科尔弗的美国人。当时詹姆斯留在了船上,因此牧师没有见到他。所以,我认为我们现在看到的这堆遗骸一定就是这个詹姆斯·科尔弗的。”
“也不一定,”约翰爵士说,“他是怎样死的?这是不是存在很多疑问。他要么是自己从峭壁上掉下来,要么是有人在上面把他推了下来,才会被竹子穿透了肋骨。否则他的遗骸为什么会破碎得如此厉害,还有他的身子怎么会被高过我们头顶那么多的竹子刺穿?”
当我们围着眼前这堆支离破碎的遗骸的时候,大家都保持沉默,思考着约翰爵士观点的真实性。峭壁的顶端伸出,悬在竹林的上空。毋庸置疑,他就是从那上面掉下来的。他自己掉下来的?是一次偶然?或者……围绕着这片神秘的土地,我们早已有了一种不祥的极其可怕的预感。
我们沿着峭壁的边缘继续往前走,谁也不说话,峭壁一直都是那么陡峭和光滑,就像我在画上看到的奇异的南极洲冰原一样,延伸到一望无际的天边,高耸着,远远地高出了探险船只的船桅。我们走了5英里,却连一个峡谷或裂缝都没发现。但是突然,我们发现了一个东西,顿时又充满了新的希望。在石壁上的一个凹陷处,没被雨水冲刷过的地方,有一个粉笔画的粗糙的箭头,仍然指向西方。
“又是马博·怀特画的标志,”查林杰教授说,“他已经有了某种预感,会有值得他为之引路的人紧随着他的足迹而来。”
“难道他带粉笔了?”
“我在他的旅行包里找到了一盒彩色粉笔。我记得白色的那支粉笔用得只剩下一个粉笔头了。”
“这个箭头一定是个可靠的标志,”萨默里说,“我们只能顺着它所指的方向继续向西前进!”
我们又前进了5英里,在石壁上再次发现了一个白色箭头。这次箭头出现的地方,恰巧是峭壁上第一次裂开的地方,那里形成了一道很窄的峡谷。在峡谷的里面,我们又发现了一个指路的标志,但路标的箭头却垂直地指向上面,似乎它所指示的地点是在地平面的上面。
峡谷里一片肃穆,石壁硕大无朋,高耸入云,头顶的一线蓝天又窄又暗,因为峡谷谷顶的两边都是植物,因此当光线透过两边的植物射到谷底时,都已十分微弱昏暗了。我们已经很久没吃东西了,在坎坷不平的乱石路上行进,筋疲力竭,但是我们紧绷的神经却促使我们继续前进。不过,我们还是让那几个印第安人留下来搭帐篷,我们剩下的4个白人带着那2个混血人继续在狭窄的峡谷里向上攀登。
峡谷入口最宽不超过40英尺,但很快就越来越窄,最后变成了一条缝隙,又陡又滑,根本无法攀登。这绝对不是先驱者想要给我们指的路。我们只好折回去——整个峡谷的深度不到0.25英里——但是,约翰爵士敏锐的眼睛却突然瞥见了我们正在寻找的东西:在我们头顶上很高的地方,在暗影之间,好像有一个黑漆漆的圆圈。毫无疑问,那只能是一个山洞的洞口。
在峭壁底部的这片地方,到处都是成堆的松动的石头,借助这些石头,爬上去倒是没费多大的力气。我们到了上面一看,所有的疑虑顿时就烟消云散了。这不仅仅是一个通向岩石内部的洞口,而且洞口的旁边还有一个粉笔画的箭头。这也就是说,马博·怀特和他那倒霉的伙伴就是从这里攀登上去的。
我们太激动了,根本不想回营地,打算马上就对这个山洞进行一次初步的勘察。约翰爵士的背包里有一个手电筒,我们只能拿它充当光源了。他走在最前面,手电筒发出的黄色光芒在他的前面照出一个小小的清晰的亮光圈,我们跟在他的后面接踵而行。
很明显,这个洞是水冲刷出来的,洞壁非常平滑,地上铺了一层鹅卵石。洞口的尺寸只能让一个人弯着腰才能通过。进洞的最初50码几乎就是笔直地纵深向里伸展,然后慢慢上升成45度的斜坡。随即斜坡变得越来越陡,我们只能手脚并用地在松散鹅卵石的地面上向前爬行。突然之间,约翰爵士发出一声惊叫声:
“前面堵死了!”他说。
我们挤到他后面,黄色的手电光照亮了一堵残墙,那是破碎的玄武岩石块堆成的,一直堆到洞顶。
“洞顶塌陷了!”
我们掏出来一些石块,但是徒劳无益。唯一的结果就是让大一点的石头摇晃起来了,而且还有可能会顺着斜坡往下滚,把我们压成肉酱。很显然,清除这样的障碍,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马博·怀特所用的登山路径现在不能再用了!
我们都十分沮丧,谁也不说话。在漆黑的涵洞里,我们磕磕绊绊地向外走,想走回到营地去。
然而,在我们即将走出峡谷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这对我们随后的行动计划意义重大。
当时我们一个个地回到峡谷的最底部集合,已经离开洞口差不多40英尺的地方了,突然,一块巨石从上面滚了下来,飞速地向我们砸了过来。只差一点点就会把我们全都砸死。我们没有看清是从哪里飞来的巨石,但我们那两个混血人,当时正站在涵洞的洞口处,他们说那个巨石是从他们面前飞过的,那么这块巨石一定是从峭壁的顶部落下来的。我们抬头仰望了一下,峭壁顶端两边郁郁葱葱的丛林中没有什么东西在动。不管怎样,确定无疑的一件事是,这个巨石向我们砸来是故意的。这件事表明,高原上有人——而且还是对我们心怀恶意的人。
我们急急忙忙地从峡谷中撤了出来,大脑中满是这一最新发现以及它对我们今后行动计划的影响。在此之前,我们的境况就已经十分困难了,如果除了大自然中的这些障碍之外,还有人为的蓄意阻挠,那么这件事就真的毫无希望了!但是,当我们抬头就能看到绿荫如流苏般美丽的峭壁顶部边缘时,明明知道它就在我们头顶上几百英尺的地方时,我们所有人都想对此一探究竟,然后再回伦敦去。
研究了现状之后,我们认为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沿着高原的边缘继续向前行进,希望能够找到另外的可以登上高原的路径。峭壁的高度已明显地降低了,其延伸的方向也已经由向西变为向北了,而且,如果我们能将走过的路线当做圆周弧来计算的话,那么这整个圆周也不可能太大了。因此,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再过几天我们就会回到我们的出发地了。
那一天,我们行进了大约22英里,与我们预想的没什么差异。我顺便提一下,气压表告知我们,自弃船以来,我们一直在这个持续上升的斜坡上前进,现在地势已经垂直上升了多达3000英尺。从这里开始,气温和植被都发生了十分显著的变化。我们已经摆脱了那些可怕的蚊虫叮咬,它们简直是热带旅行中致命的凶手。在这里,依然还生长着一些棕榈树,以及很多树状羊齿类植物,但常见的亚马孙河两岸的那种大树则不见了踪影。所以在这里,当我们在不适宜植物生长的岩石间看到旋花植物、西番莲还有秋海棠的时候,感到非常高兴,它们也让我有了想家的情绪。这里有一支红色的秋海棠,红得就和斯特里桑那个别墅窗台上的花盆里的秋海棠一样——我不知不觉就陷入个人的回忆了!
那天晚上——我现在所说的仍然是我们环绕高原旅行的第一天——我们遇到了一件奇事,这件事让我们永远地消除了疑虑,我们所有人都确信,那个神秘的国度已经近在眼前了。
当你读到这里的时候,亲爱的麦卡德尔先生,可能你最先想到的是,报社派我来还真不是荒谬无益的。而且不论何时,只要我们能够得到查林杰教授的同意,在报上公开发表这个材料,那无疑都将是一件相当有趣的新闻。但我自己是不敢发表这些文章的,除非我能把一些物证带回英国,否则人们将会把我看作是新闻界的孟乔森氏症患者。我确信你的看法和我一定是一样的,而且我相信在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来对付由我的文章所引起的那帮人的批判和怀疑之前,你一定不会拿《每日新闻》的良好信誉去冒险的。因此,这段可以作为新闻报纸头条的精彩插曲,还是让它待在编辑的抽屉里等待时机吧!
然而,这件事瞬间就结束了,除了存留在我们大脑中的印象之外,没在其他地方留下任何痕迹。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约翰爵士打了一只刺鼠——是一种小小的,长得像猪一样的动物——然后我们把它分给了印第安人一半,我们把剩下的那一半放在火上烤着。天黑以后,寒气袭人,我们都靠拢在篝火前。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但是有一些发着寒光的星星,借助星光,只能看清旷野里近处的景物。这时,突然从黑暗中,从漆黑的夜空里,像飞机一样嗖嗖地飞过来一只动物。它那天蓬华盖般的皮质翅膀瞬间就罩住了我们所有人,我立即抬头,只见它长着一根蛇形的长脖子,一对露出贪婪凶猛光芒的火红色的眼睛和两片能吞下活人的嘴壳,让我惊讶的是,它的嘴里里长满了细小的、闪闪发光的牙齿。转眼间,它消失了——而且,我们的晚餐也不见了。只见一对巨翼的黑影,翼展长达20英尺,陡地直冲上夜空。刹那间双翼遮住了星星,然后飞到了我们头顶上的峭壁后面消失了。我们围坐篝火前,人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就像弗吉尔故事中的主人公在鹰身女妖来袭击他们的时候一样。萨默里是开口说话的第一人。
“查林杰教授,”他说,语调非常严肃,由于激动,声音也在发颤,“我得向你致歉。先生,我大错特错了,我请求您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
这番话说得相当坦诚,因此这两位教授第一次握手言和了。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翼手龙,让我们欢乐异常!虽然失去了一顿晚餐,但让两位教授和解了,也还是十分值得的。
然而,即使有史前动物居住在这个高原上,数量也不会很多,因为在随后的3天里,我们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了。在这3天的时间里,我们绕过了峭壁北面和东面那片荒芜险恶的地区,那一带,时而是荒凉的石漠,时而是野禽密集的荒凉沼泽。从那个方向,根本无法通过那片沼泽地,而且,要不是因为紧贴着峭壁底部的边缘处有一条隆起的高地,我们就不得不返回去了。有好多次,亚热带沼泽地里那些油脂一样的陈年污泥都和我们的腰部齐平了。更糟糕的是,这个地方似乎是加拉卡卡蛇最喜爱的繁殖之地,这是南美洲毒性最大、攻击力最强的一种蛇。这些恐怖的怪物一条接着一条地穿过腐臭的沼泽地,蠕动着向我们爬过来,我们感觉,只有把枪一直都拿在手里,才不会受到他们的攻击,才是安全的。在沼泽地里一块漏斗形的洼地里,积满了灰绿色腐烂的青苔,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像噩梦一样将永远存留在我的记忆里。那片沼泽地似乎是那些毒物的专用栖息地,而且那里的斜坡上到处都是这些恶心的家伙,它们齐刷刷地蠕动着向我们爬过来,因为加拉卡卡蛇的特性就是一见到人就会攻击。这里的蛇太多了,用枪根本打不过来,因此我们撒腿就跑,一直跑到跑不动了才停下来。我们回头去看,隔着很远的距离,那些可怕的追击者正在芦苇丛里忽上忽下地探着脖子和脑袋,这一景象我将会终生难忘。后来在我们自己制作的地图上,我们把这个地方命名为“加拉卡卡蛇沼泽”。
在峭壁较远的那一侧,红色已经褪去,渐渐地变成了暗褐色。顶部的植被也变得更加稀疏了,而且峭壁的高度也降到了300或400英尺,但是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任何可以攀登上去的地方。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那就是这里的峭壁比我们最初看到的那个地方更不适宜攀登。从我站在荒芜的乱石堆中拍到的那张峭壁的照片上,完全可以看出它的陡峭。
“确定无疑,”我们在研究目前形势时,我这样说道,“水一定会从什么地方往下流。峭壁上一定会有雨水冲出来的小沟。”
“我们年轻的朋友也会显现出洞察力啊!”查林杰教授拍拍我的肩膀说道。
“雨水一定流到某个地方去了。”我又重复了一遍。
“可现在的情况是,一点雨水都没流下来。现在的不利之处,就是我们都已经亲眼看到了,在峭壁上的确没有被雨水冲出来的沟。”
“那雨水都流到哪儿去了呢?”我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这样假设,既然它没向外流,那就是流到里面去了。”
“那么,高原中央有个湖。”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湖原来是一个火山口,”萨默里说,“毫无疑问,这个高原的形成是源自一次火山爆发。但是不管怎样,我依然认为高原的表面肯定是向内的斜坡,中间有一个相当宽阔的、可以把水排出去的地方,雨水可以经由某个地下通道把水排到外面的那片‘加拉卡卡蛇沼泽’。”
“或者通过蒸发来维持水量的平衡。”查林杰补充道,这两位学者又开始进行他们惯常的学术争论了,这样的争论对我们这样的外行来说,就像听中国话那样难以明白。
第六天,我们完成了对峭壁的第一次环绕勘探,随即发现我们又回到了那个独立的悬崖旁边,也就是我们第一次宿营的地方。我们全队人马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因为我们这次的调查细致到不能再细致了,但现在完全可以确定,即使是最灵活敏捷的人类也无法登上这个高原。马博·怀特用粉笔作路标所指的可以进出那个狭谷的道路,当时可能是可以使用的,但是现在被堵得死死的了。
现在我们要做什么呢?我们通过打猎所获得的食品补给现在还很充足,但是需要重新补给的那一天总会到来的。再过两个月雨季就会如期而至了,那时住在帐篷里就会被冲走了。这里的岩石比花岗石还要坚硬,在如此高的峭壁上凿一条通往山顶的道路,我们既没有足够的时间,也没有充足的资源去实现这样的想法。无怪乎那天晚上,大家都闷闷不乐地面面相觑,然后一言不发地各自钻进了自己的被窝。我记得当我迷迷糊糊就要睡着的时候,最后的印象是查林杰蹲在火堆前,像一头身材庞大的牛蛙一样,双手托着他那硕大的头,很明显,他陷入了沉思中,甚至连我向他说晚安,他都没有听到。
第二天早上,查林杰问候我们的时候,却已经完全是另外一个他了——一个浑身散发着心满意足而且有些沾沾自喜的査林杰。当我们聚在一起吃早饭的时候,他看着我们,眼里流露出一种故作谦虚的表情,就像是在说:“我认为我应该得到你们的夸奖,但是我请求你们不要那样说,那会让我脸红的。”他翘起他的大胡子,高高地挺起胸脯,还把一只手插进了短上衣的前襟里。可能有时他会认为自己正以这样优美的姿势立在伦敦特拉法加广场还没有存放雕像的圆柱上,为伦敦的街头再增添一点恐怖感。
“有办法了!”他大声叫道,亮晶晶的牙齿在大胡子中闪烁着。“先生们,你们可以向我表示祝贺,我们也可以互相祝贺了!找到答案了。”
“您发现登山的路了?”
“我敢这样说。”
“在哪儿?”
他用手指向我们右边那座塔形的悬崖,作为回答。
当我们看过去的时候,我们的脸——或者至少是我的——都沉了下来。查林杰却断言,那座悬崖是可以爬上去的。但是在它和高原中间还隔着一道可怕的深渊呢!
“我们过不去的!”我叹气道。
“至少我们可以爬到顶峰,”查林杰说,“等我们上去以后,我就会向你们展示一下我那用之不竭的别出心裁的好主意。”
早饭过后,我们打开了一个行李包,里面装着我们领队的攀岩工具。从包里面,他取出了一盘又轻又结实的绳子,长约150英尺,还有一些铁抓钩、防滑钳和其他的装备。约翰爵士具有丰富的登山经验,萨默里以前也在不同时代参加过一些艰苦的登山活动,因此这一队人中只有我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但是,我的体力和灵活可以弥补经验上的不足。
虽然这件事很多次吓得我头发都立了起来,但实际上倒并不算十分困难的任务。前一半路相当好走,但从中间那一段开始,悬崖变得越来越陡,到了最后的50英尺我们简直是手脚并用,紧紧抓住崖壁上的狭窄裂缝和突出的细小石棱,才爬上去的。要不是查林杰先爬到了顶部并且将绳子拴在了长在崖壁上的那棵大树的树干上,我和萨默里(非常离奇的事是:如此笨拙的一个人竟会那样的灵巧)都不可能爬到峰顶。借着绳子的帮助,我们沿着凹凸不平的崖壁很快就爬上了峰顶,随后就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小小的长满了小草的平地,直径约25英尺。
呼吸平稳之后,我从山顶上放眼去望我们走过来的这个国度,此处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景色是出奇的美丽。整个巴西平原似乎在我们的眼前平铺开来,向一望无际的远方伸展开去,最大限度地一直伸展到薄雾朦胧的蓝天边际。在峭壁的前面是一片长长的斜坡,上面乱石嶙峋,同时还散布着一簇簇树状羊齿;在斜坡半路稍远的地方,从那道马鞍形的山脊再向外望去,可以看到,我们曾经穿过的那片黄绿色的竹林;再远一些的地方,植被渐渐增多,最后就形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热带丛林,这片雨林连绵两千多英里。
我正陶醉于这绝妙的全景图画,查林杰教授突然把他粗重的手放在了我的肩上。
“年轻的朋友,从这里出发,向着我们光荣的目标一往直前,去完成我们的使命吧。”
当我转过头时,看见对面的高原与我们现在的位置处于同一水平线,而且高原的边缘上长满了绿色的灌木丛和稀疏的大树。高原离我们如此之近,我甚至很难让自己相信它是无法靠近的。粗略估计一下,这道深谷宽40英尺,我先前却以为是40英里。我用一只胳膊环抱住一根粗树枝,倾下身子往山下看。在下面很深很深的地方,是小小的黑影,那是我们的两个印第安人随从,他们也正仰着头看我们。这面深谷陡直陡直,对面的也是一样。
“真是太奇妙了!”萨默里教授吱吱嘎嘎地说道。
我回头一看,只见他正十分专注地在研究我环抱着的那颗大树。它那光溜溜的树皮和脉络清晰的小叶子,看起来十分的眼熟。“哎呀,”我喊道,“这是山毛榉!”
“完全正确,”萨默里说,“真是他乡遇故知啊!”
“不仅仅是故知,我的好教授,”查林杰说,“如果你允许我扩充一下你的比喻,它还是我们最重要的助手。这棵山毛榉会是我们的救星。”
“确实是!”约翰爵士喊叫道,“是一座桥!”
“没错,我的朋友们,一座桥!昨天夜间,对于现在的情况,我全神贯注地思考了整整一个小时,看来没有白费工夫。我模糊地记得,我曾对我们这些年轻朋友们说过,当乔治·爱德华·查林杰被逼到墙角时,他就会处于最佳状态了。昨晚,你们要承认,我们全都被逼到墙角了。但是,当意志力和聪明才智结合到一起的时候,就一定会找到出路的。必须要搭建一座可以横跨这道深谷的独木桥。看吧,这就是!”
这的确是个绝妙的主意!这棵树绝对有60英尺高,如果能放置恰当的话,横跨这道深谷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查林杰在登山时就已经把斧子挂在肩上背上来了。这时他把斧子递给了我。他说道:
“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肌肉发达,力大如牛。我认为他最适合完成这个任务。然而,我必须要请求你,你一定不要按你的想法来随心所欲地乱砍,我告诉你怎么砍,你就怎么砍。”
按照他所说的方法,我先在树干的一周砍了几条很深的裂口,这样就能保证它会向我们所需的方向倾斜。由于这棵树在生长的过程中早已朝着高原的方向倾斜得很厉害了,因此这个任务一点都不难。最后,我和约翰爵士就轮流着卖力地去砍那颗大树。砍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就听见一声巨大的断裂声,大树摇摇晃晃地往前倒过去,整个树干就跨过深谷倒在了地上,树枝都落在了深谷对面的灌木丛中。砍断的树干却在我们这边的平地上沿着悬崖的边缘滚动,那一秒钟,我们都觉得这下完了。然而,它还是让自己稳定一下,停在了在离悬崖边上几英寸的地方,这就是我们通向神秘国度的桥了。
我们都一声不吭地,去和查林杰教授握手,他举起草帽,依次向我们每个人都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个荣誉是我的,”他说,“我是踏上这神秘国度的第一人——对某个未来的历史画画家来说,毫无疑问,这将是一个非常合适的主题。”
他快要走上桥的时候,约翰爵士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外套。
“亲爱的朋友,”他说,“无论如何我都不允许你这样做。”
“不允许我这样做,先生!”查林杰回过头,胡子吹得高高的。
“您应该知道,如果与科学有关,我一定服从您的领导,因为您是位科学家。但当这件事是我的本行的时候,您就应该服从我。”
“这是您的本行,先生?”
“我们大家都有自己的职业,而军人就是我的职业。在我看来,我们将要入侵一个新的国家,这里随处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敌人,当然也可能没有。没有一点理智和耐心,盲目地闯入一个地方,这不是我处事的准则。”
这个规劝如此合理不容忽视。查林杰向后仰仰头,耸了耸他那宽厚的肩膀。
“好吧,先生。您如何打算?”
“据我所知,这里可能会有食人族部落,恰好在灌木林那里等着吃午饭。”约翰爵士双眼盯着桥的那一头说:“在落进他们的锅里之前,最好还是学聪明点;所以,一方面我们会满怀希望,希望这样的霉运不要发生在我们身上,同时也要为潜在的此类危险做好准备,以防万一。所以,马隆和我下去一趟,把4支枪都带上来,再让戈麦斯那两个混血人一起上来。然后,一个人先向对面走,其他人拿枪在后面掩护,等到他弄清楚之后,这队人马才过去,都没问题的时候,其余的人再过去。”
查林杰坐在砍伐留下的树桩上,急躁地叹着气;我和萨默里在解决这个实际问题的细节上,意见一致地支持约翰爵士,服从他的指挥。因为在最难攀登的地方悬着绳子,再攀登就容易得多。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把4支来复枪加一支猎枪都带上来了。一起上来的还有那两个混血人,在约翰爵士的指示下,他们还背上来一包储备的食物,以防此次在高原上的第一次考察旷日持久。我们都把弹药带在了各自身上。
“现在,查林杰,如果你坚持第一个进入那里的话……”一切准备工作完成之后,约翰爵士说。
“对您的恩准,我非常感激!”教授气哼哼地说道,因为从来都没有哪个人敢在他面前耍权威,“既然您那么仁慈地允许我先行,那么我一定要担任这次行动的先锋。”
査林杰把一把短柄斧子挂在背上,骑在树干上,双腿悬在树干两边,一跳一跳地从树干上很快就爬到了对面。然后站起身来,在对面的悬崖上向我们挥舞着双手。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他大声叫喊着。
我焦虑不安地看着他,生怕有什么怪物突然从他身后的灌木丛里向他猛扑过来。但是,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一只奇怪的色彩斑斓的小鸟从他脚下猛然间飞起,很快就消失在了树林中。
第二个爬过去的是萨默里。他那如此瘦弱的身架竟然具有如此坚韧的力量。他坚决要求把两支来复枪全背在身上,因此,等他过去之后,在那边的两个教授便都有武器了。紧跟着轮到我了,在我向对面爬的时候尽量不看下面那可怕的深渊。萨默里在对岸把枪托伸给了我,转眼间我就能抓住他的手了。至于约翰爵士,他简直就是散步过来的——真的是散步过来的,什么都没扶。他真是胆大超群啊!
终于,我们4个人来到了这个梦寐以求的国度,这个失落的世界,这片由马博·怀特所发现的谜一般的土地上了。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那一刻是我们取得巨大成就的时刻。但谁又能猜测得到,那一刻却成了我们无边不幸的序幕。现在让我用几句话来讲讲,这一毁灭性的打击是如何发生在我们身上的。
我们离开峭壁的边缘掉头朝里走,刚在灌木林中走了还不到50码,突然从我们的身后传来一声巨大的可怕的开裂的声音。我们下意识地急忙往回跑。跑到峭壁的边缘一看,桥不见了。
当我从上面远远向崖壁底部看时,只见一堆横七竖八的树枝以及摔成碎段的树干。那是我们的那棵山毛榉啊。难道是悬崖边缘塌方了,让它掉下去了?当时我们都是这样想的。紧跟着,对面悬崖上慢慢露出一张黝黑的脸,那是混血人戈麦兹。没错,就是戈麦兹,但是,这时他撕掉了假面具,不再是那个故作正经、面露微笑的戈麦兹了。他的眼里露出仇恨的怒火,整张脸都扭曲了,那张脸因为憎恨和报复的心理得到满足而抽搐不停。
“罗克斯顿爵士!”他大喊道,“约翰·罗克斯顿爵士!”
“啊?”我们的同伴应道,“我在这儿。”
一声尖笑从深谷的对面传来。
“没错,你就在那儿,你这个英国畜生,你就永远待在那里吧!我等啊等,终于让我等到了。你们以为爬上这个高原就很困难了吗,但是你们想要下来就更难了。你们这些该死的笨蛋!你们被困在那里了,一个不落地全都困在那里了!”
我们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们只能惊讶地瞪着对岸。对面崖顶的草地上有一根折断的树枝,很显然戈麦兹就是用它作杠杆撬起了我们的桥并把它弄了下去。戈麦兹销声匿迹了,但随即又冒了出来,比刚才更疯狂。
“在洞穴里,我们差点用石头砸死你们了。”他叫道,“但这次更好。慢慢死掉会更难受。你们的尸体会在那里变成一堆白骨,没人知道你们死在这里,也没人会来给你们收尸。罗克斯顿,你躺在那里等死的时候,想一想洛佩兹,就是5年前在普圈马约河被你杀死的那个!我是他的弟弟,现在,我就是死了也十分开心,我已经替他报仇了!”他向我们狂怒地挥舞着他的拳头,接着,四周就归于寂静了。
要是这个混血人报完仇就逃跑的话,他可能也就平安无事了。但是,拉丁美洲人那种与生俱来的愚蠢至极的神经性的冲动戏剧性地害死了他。罗克斯顿,在南美三国为自己挣得了“上帝派来的惩罚者”这一名声,谁嘲弄他谁就会倒霉。那个混血人正沿着对面的崖壁往下爬,还没有到达深谷的地面,约翰爵士则沿着高原的边缘跑动起来,找到一个能够看清那个家伙的地点。他的来复枪响了,虽然我们什么都没看见,但是却听到了一声尖叫,接着人体砰地一声跌落在谷底的撞击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我真个瞎了眼的笨蛋,”约翰爵士悻悻地说,“都是因为我的愚蠢,连累了你们。我本应该牢记这些人会一直惦记着报仇的,也本应该时时刻刻提防着他们的。”
“怎么处置另一个混血人呢?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才能把那棵树推下去。”我说。
“我本来可以连他一起打死的,但我让他走了。他也许并没有参与这件事。或许把他一起打死会更好一些,就像你说的,他必定帮助了戈麦兹。”
既然对戈麦兹如此行径的原因有了了解,当我们回过头来想一想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记起了这个混血人行为上的许多疑点——他一直都很急切地想要了解我们的行动计划;他在茅屋外偷听我们谈话当场被抓;他那躲躲闪闪的充满仇恨的眼睛让我们时常感到惊讶。正当我们谈论着这件事,想要努力调整思维来适应新形势的时候,崖壁下平地上一个奇异的场景突然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一个身穿白衣的人,只能是那个未被射死的混血人,正像一个被死神追赶的人一样,拼命地向前跑。在他身后几码远的地方,迈着大步追赶他的那个巨大身影正是我们忠诚的黑人赞博。我们就一直看着,只见他猛地从后面扑向了那个逃犯,伸出双手掐住了对方的脖子。两个人在地上扭在一起向前滚去。转眼间,赞博就站起身来,看了看面前平趴着的那个混血人,接着就欢呼着朝我们挥舞双手,朝着我们的方向跑过来。而那个白色的身影,躺在辽阔平原的中央,一动也不动。
虽然清除了两个内奸,但他们所带来的影响却并没有完全消除。我们找不到任何可以回到对面那座悬崖上去的方法了。我们曾经四海为家;现在,只能永远地居住于这片高原之上了。高原与整个世界是彼此独立,互相分开的。通向我们停放皮筏子之地的平原就在那里,就在远处,就在笼罩着紫色薄雾的地平线之外,那里有一条溪流,可以把我们带回文明世界。但是它们之间的联系被切断了。在隔开了我们现在与过去生活的那道深渊上,没有哪个人能够心灵手巧到想出在此建造一座桥的方法。转眼间,我们的处境全变了!
就在此刻,我看到了我那3个伙伴沉着镇定的素质。没错,他们都很严肃,陷入了沉思,但是却显示出一种无法被征服的平静。当时,我们只有坐在灌木丛里耐心地等待赞博。一会儿,一张坦率的黑色面孔从对面的悬崖上冒了上来,他那大力士般的身影巍然而立在对面的悬崖顶上。
“现在我要做什么?”他大喊道,“你们说,我去做。”
这样的问题提出很容易,却很难回答。只有一件事是明确的:他就是我们与外部世界保持联系的唯一可靠的桥梁。绝对不能让他把我们抛弃了。
“不会,绝对不会!”他喊道“我不会丢下你们的。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会看到我就在这儿。但是我无法留住印第安人。他们已经多次说到,库鲁普里住在这里,所以他们要回家。现在你们走了,我自己就更留不住他们了。”
“赞博,让他们等到明天再回去!”我大声喊道,“到时候他们可以帮我把信带回去。”
“没问题,先生。我保证他们肯定会等到明天的。”赞博说。“可是,现在我能为你们做什么呢?”
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做,这个忠诚的朋友都完成得相当好。首先,我们告诉他解开拴在树桩上的绳子,然后把绳的一端给我们扔过来。那根绳子不比晒衣绳粗,却非常结实,虽然我们不能拿它做绳桥,但是如果我们想攀登到什么地方去,它还是会有很大帮助的。然后,把带到悬崖上的那包储备食物紧紧地拴在了绳子的另一头,我们把东西拽了过来。这包储备食物至少够我们生活一个星期,纵然我们没找到其他可以吃的食物。最后,赞博走到山下,背上来两个包裹,里面什么东西都有——一箱弹药和许多其他的物品,我们把绳子扔到赞博那边,把那些东西全部拽了过来。等最后赞博下山的时候,都已经是晚上了,他最后又向我保证了一遍说,他会把那些印第安人留到明天早上。
因此,就在我们唯一的蜡烛提灯下,我把我们在高原上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全都用来记录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了。
我们在峭壁的边缘吃了晚饭,扎好营地,我们从其中的一个包裹里取出两瓶矿泉水解渴。对我们来说至关重要的大事就是找到水,但是,不仅是我,就连约翰爵士也认为今天一天经历的险情已经够多了,没人再愿意身先士卒地进入这片神秘的地区了。我们不再点着篝火,还尽量避免不要弄出任何不必要的动静来。
明天(也算是今天,因为都已经黎明了,我还在写),我们将面向这人迹未至的土地开始我们的第一次探险行动。我什么时候能够再写信——或者说,我是否还有再写信的可能——我无从得知。这时,我看到印第安人还在远处等待着,我坚信忠实的赞博很快就会来取信。我只盼望它能平安寄到。
再附上几句——对我们目前的处境,我想得越多就越感到绝望。我们能否返回?我看不到任何希望。如果在靠近高原边缘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树,我们可以把它砍到,然后在深谷上架一座可以返回的桥,然而,崖壁边缘50码之内连一棵这样的树都没有。我们集中全部的力量也搬不动能够用于搭桥的树干。抓着绳子下去,它显然又太短了。完了,我们处于绝境中了——没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