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奇迹
最出人意料的奇迹发生了,而且还持续不断。我只带了5个旧的笔记本和一些零散的纸张,而且只有一支自动铅笔;但是,只要我的手还能动,我就会记下我们探险活动的经历和感想,因为我们是全人类中唯一亲眼看到过那些事物的人,当我对它们还记忆犹新的时候,当不断迫近的厄运还未能最后真正降落到我们身上的时候,我要把它们全都记下来,这是十分重要的。无论是赞博最后能够把这些信带出亚马孙流域去;还是某一天我能够奇迹般地走出这片高原,亲自把这写好的东西带回去;还是最终,将来会有某个勇敢的探险家驾驶着技术条件更具优势的单翼飞机光顾之际能够发现这一捆手稿;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都认为我现在所写的这些笔记注定会成为一部经典的探险史料,并且名垂不朽。
从被恶毒的戈麦兹困在高原上的第二天早晨开始,我们的探险经历开始进入新的阶段。那天早上最先发生的那件小事,并未让我对我们走过的这个地方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天亮以后,我打了一会儿盹儿,醒来时不经意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正贴在我的腿上。我一只裤腿提高了一些,短袜上面露出几英寸的皮肤。就在那片露出的皮肤上,竟落了一颗大大的紫色的葡萄。刚看到时,我很惊讶,便往前倾了下身子,想把它拿掉,刹那间,它竟然在我的食指和拇指间爆裂了,血喷得到处都是,吓了我一跳。听到我招人嫌恶的惊叫声,两位教授都向我过来。
“太有意思了!”萨默里边弯腰看了看我的腿,边说,“这是巨虱。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动物分类文献里还未记载此类巨虱。”
“这是我们探险的第一份成果。”查林杰教授卖弄学问似地大声地说,“至少我们该把它命名为‘马隆扁虱’。年轻的朋友,我可以肯定地说,它带给你的不适跟它带给你的荣誉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那是因为你的名字将会永远地载入不朽的动物学家的史册。遗憾的是,如此标致的标本,却在饱食之际被你给弄死了。”
“肮脏的寄生虫!”我叫道。
查林杰教授不满地扬了一下他的浓眉,然后又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说:
“你应该培养自己的科学眼光和公正的科学态度。对于我这样具有哲学家理性的人来说,这只嘴像针尖、胃像皮球的嗜血扁虱,就如同孔雀,或者,更有甚者,就如同北极的极光一样,都是大自然美丽出色的杰作。听见你用那样的方式贬低它,我感到很伤心。不过,毫无疑问,只要我们尽心搜寻,一定会找到下一只标本的。”
“这绝对没问题,”萨默里冷冷地说,“因为有一只刚刚爬进你的领子里去了。”
查林杰像头公牛似的吼叫着,瞬间跳起来,狂乱地撕扯着外套和衬衣,试图把它弄出来。我同萨默里只顾着笑都忘了帮忙。最后,我们直接帮他把衣服扯下来,露出宽厚的身躯(依照裁缝的标准,胸围54英寸)。他全身长满浓密的黑色汗毛,我们在这密林似的汗毛中间捉住了那只正在漫游的巨虱,它还没来得及咬他呢。不过,周围的灌木丛里到处都是这种可怕的害虫,我们必须要换个地方露营。
可是,首先我们必须安排一下这位忠诚的黑人,只要我们一交代,他就会带着很多可可罐头和饼干立即出现在对面的崖顶上,把那些东西扔过来。我们告诉他,山下剩余的那些储备食物,留够他吃两个月的,剩下的全送给印第安人,以此回报他们给我们的服务,并作为他们帮我们带信出亚马孙的报酬。过了几个小时,我们看见那几个印第安人,每人头上都顶着一捆东西,列成一队,沿着我们来时的那条路向前行进,渐渐地消失在了平原上。赞博住在高原脚下我们的小帐篷里,他留在这里,是我们与高原下面的世界保持联系的唯一桥梁。
现在,我们必须决定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我们将露营地从那片满是巨虱的灌木丛旁转移到了一小块四周长着大树的林间空地上。空地中央有一些石头构成的平坦的板块,附近还有一股清澈的泉水,我们舒舒服服地坐在那里,开始制定进入这个神秘国度的第一批计划。鸟儿在林中鸣叫——尤其是一种鸟,能发出喘息声,我们都很新奇——但是除了这些鸟叫以外,这儿就再没有其他生命的迹象了。
我们首先考虑的是,列出物资储备的清单来,这样才能知道自己何以维持下去。我们发现,自己带上来的东西再加上赞博用绳子扔过来的那些,我们的储备还相当充足。考虑到周围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危险,觉得最为重要的就是我们还有4支来复枪,1300发子弹,还有一支猎枪,只是,中小型的烟雾弹却不足150发了。食物方面,足够我们支撑几个星期,烟草也十分充足,另外还有一些科学仪器,包括一个大号的单筒望远镜和一个高级双筒望远镜。所有的这些东西,我们都收集在了一起,放到那片空地上,作为基础的预防措施,我们用刀斧砍了许多带刺的灌木条放在这些东西的四周,围了一个直径大约15码的圆周。此时,这里就成了我们的总部——我们用以应对突发危险的避难所,同时也是我们储备物质的庇护所。我们把它命名为“查林杰堡”。
安顿好的时候,已经到了中午,不过天气还未热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这个高原的整体特点就是:它的气温和植被几乎都是温带的。我们在周围的树林里发现了山毛榉、橡树,甚至还有桦树,这些植物杂乱地生长在一起。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比周围所有的树都高,它伸出来的粗大枝干和浓密的银杏叶笼罩着我们刚刚建造好的“查林杰堡”。在这棵树的树荫下,我们的讨论还在继续。约翰爵士很快就成了我们行动的指挥官,他向我们表达了他的看法。
“只要不被某种人类或某类野兽看到或听到,我们就是安全的。”他说,“一旦被它们发现,我们在这里就会麻烦不断。目前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我们已经被发现。因此,我们的探险一定要隐蔽,先要仔细侦查一下这里。我们要在拜访周围的邻居之前,先对它们有个全面的了解。”
“但是我们应该前进。”我大胆地提议。
“的确,亲爱的小伙子!我们是要前进。但是要明白,我们一定不能走得太远,否则我们无法及时返回营地。首要的一条,除非生死关头,否则绝对不能开枪。”
“但是您昨天就开了枪。”萨默里说。
“是的,但那是迫不得已。而且,昨天的风很大,还是从高原向另外的方向刮的。枪声不太可能传到高原深处。顺便提一句,这个地方该如何称呼呢?我认为我们应该给它取个名字。”
大家提了几个建议,差不多都挺好,但查林杰却拿了主意:
“它只有一个名字,”他说,“它只能以发现它的先驱者的名字来命名,叫‘马博·怀特高地’。”
它就叫“马博·怀特高地”。这个名字就被标在了由我负责绘制的地图上。我希望,在未来的地图集上,也能这样标注。
和平地进入马博·怀特高地是我们现在面临的迫切任务。我们的双眼已经发现了未知生物在这片高原上生活过的证据了,而且在马博·怀特的画册里,似乎也表明了这里有更可怕、更危险的怪物存在。还有证据表明这里甚至可能还居住着人类,而且从那具被竹子穿透的骷髅来看,他们应该是一种很凶残的人类,因为如果不是被人从上面扔到竹林上方,那个人是不会死成那个样子的。我们目前在高原上所处的困境是,绝没有逃出去的可能;而且很明显,我们正身陷险境,因此,根据约翰爵士的经验,他建议的各种预防性措施,我们也都采纳了。但是,如果我们想急切地向前推进,而且直达秘密世界的腹地,那么我们就不可能停留在它的边沿地带。
我们拿了一些多刺的灌木条把通向我们围起来的那一片空地的入口堵上了,而且把全部的储备物资都留在营地里,用篱笆围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这片神秘的高原缓慢地出发了。我们前进的路线沿着一条小溪,它发源于林间空地上的那股泉水,可以用作返回的路标。
刚出发就看到了一些迹象,这些迹象表明这里确实有奇迹在等待着我们。我们穿过了几百码的密林,那里有许多我们从未见过的树木,但是我们这一队人中的植物学家萨默里却认识它们,他说这些是针叶目和苏铁目植物,这些植物在高原下面的土地上早已绝迹了。随后我们进入了另一片区域,这里溪流渐宽,形成了一片很大的水域。此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种罕见的、长得十分茂密的植物,这种植物被称作木贼科或杉叶藻,还有一些树状羊齿夹杂其中,这些植物正在风中轻快地摇摆着。约翰爵士走在最前面,忽然,他举起手,停住了。
“看这个!”他说,“这绝对是始祖鸟的足迹!”
一串巨大的三趾脚印清晰地印在我们面前的泥淖上。不管这种动物归于哪个属种,反正它已经走过这片水泽,进入森林了。我们全都停下来仔细观察这些巨大的足迹。假如这确实是鸟类的足迹——还有什么动物会留下这样的痕迹呢?——那么,这只鸟的爪子要比鸵鸟的爪子大很多,而长着如此巨爪的这只鸟,必定异常高大。约翰爵士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同时把两发子弹塞进了大口径来复枪里。
“我以我狩猎家的美名打赌,”他说,“这串足迹是刚刚才留下的。这只动物从这里走过去不足10分钟。看看,水正在向较深一些的脚印里面渗呢!好家伙!看,这里还有幼兽的脚印。”
果然,有一串模式一样,但是要小一些的脚印,与那些大的脚印平行排列着。
“这个又怎么解释呢?”萨默里教授洋洋得意地大声说,伸手指着一个像人类手印一样的五趾印迹,它正处于三趾脚印的当中位置。
“韦尔登龙!”查林杰欣喜若狂地大叫道,“我在威尔德地质的黏土中见过这样的脚印。这是一种用三趾的后肢直立行走,但是有时也会把其中一只五趾的前肢放在地上的生物。它绝对不是鸟,亲爱的罗克斯顿——绝对不是鸟。”
“难道是野兽?”
“不是,是爬行类动物——恐龙。没有别的动物能留下这样的足迹。90年前,萨塞克斯一位著名的学者就曾对这样的脚印感到茫然困惑;但在这个世界上谁又能奢望——奢望——亲眼看到那样的动物呢?”
他的声音慢慢变成了低声耳语。我们都惊呆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接下来,我们跟着足迹向前,走过一片水泽,穿过一道由矮树和大树形成的屏障。随后,就看到了5头我从未见过的最最稀奇古怪的动物!它们就站在一片开阔的空地上。我们就蜷缩着藏身于灌木丛中,慢慢观察它们。
如我所言,共有5头;成年兽2头,幼兽3头。它们的身躯相当庞大,即使是幼兽,也有大象那么大;而那两只成年兽的身躯,比我见过的所有的动物都大得太多太多。它们的身体呈蓝灰色,就像蜥蜴身上的鳞片那样,在阳光下的照耀下,会闪闪发光。这5只兽全都直立在那里,用硕大强壮的尾巴和巨大的三趾后肢支撑着、保持身体的平衡,同时用小的五趾前肢把它们看到的树枝拉下来。我只能说,它们就像巨大的袋鼠,身长20英尺,皮肤像黑色的鳄鱼,我不知道我这样的描述能不能让你对它们的样子产生更清晰的理解。
我们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令人惊讶的奇观,我都不知道到底盯了多长时间。大风是朝我们这边刮来的,我们又隐蔽得很好,所以它们不可能发现我们。那3只幼兽不时在父母身边笨拙地嬉戏耍闹着,它们巨大的身躯弹跳到空中,然后扑通一声砸在地上。它们的父母似乎力大无穷,因为它们中的一个因为够不着一棵巨树上的一串树叶,就用前肢搂住大树的树干,一下子就把它折断了,就像折断一棵小树苗。在我看来,这一举动似乎不仅能证明它肌肉发达,而且也能证明它头脑简单,因为整株大树的重量从上面直直地砸了下来,砸得它连连发出尖锐的叫喊,这一点恰巧也能说明,尽管它们的身躯非常庞大,但忍受力却十分有限。显然,这件事让它认识到这周围可能潜伏着危险,于是它就慢慢地向树林里走去,它的伴侣以及它那3个巨大的幼崽都跟在后面。我们只能看见闪着光的蓝灰色皮肤在树干间忽隐忽现,看到它们的脑袋高高地昂起,游弋在灌木林之上。随后,它们就从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我看了看我的伙伴。约翰爵士手指正压在他那条大口径来复枪的扳机上,愕然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双眼发出猎人见到猎物时的那种急切凶猛的光芒。他多想把这样的一颗头颅带回沃尔伯尼,陈列在他舒适的家里啊,就放在壁炉架上方两支交叉挂着的船浆之间!然而,理智制止了他,因为我们要在这个神秘的国度里进行的所有探险考察,都取决于我们能否完全隐蔽好,而不被当地的居民发觉。两位教授心中都在暗暗狂喜。他们兴奋不已,不知不觉地互相抓住了对方的手,就像两个小孩遇见了惊奇的事物那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查林杰的脸上露出了天使般纯洁的笑容,而萨默里脸上嘲笑的表情也不见了,不过,刹那间,他的脸上露出又惊讶又严肃的表情。
“主啊!”最后,他大叫着,“在英国,对此,他们会说些什么?”
“亲爱的萨默里,我可以信心十足、明确无误地告诉你英国人会说什么。”查林杰说道,“他们会说你是一个可恶的骗子,是一个压根就不懂科学的江湖骗子,正如过去你和其他人说我的一样。”
“要是他们看到了照片呢?”
“伪造,萨默里!拙劣伪造!”
“要是看见标本呢!”
“啊,那样就搞定他们了!马隆和他伦敦报业的那群混蛋们还会欢呼着赞扬我们呢。8月28日这天——我们在马博·怀特高地的林间空地上看见了5只活的禽龙。我年轻的朋友,在你的日记里记下来,把这些给你的破报社寄过去!”
“还要做好被编辑踢一脚的准备!”约翰爵士说,“我年轻可爱的小伙子,在伦敦,人们会从不同的角度看待这些问题。那里有很多人,从来都不会讲述自己的探险,因为他们认为没人会相信。谁又能指责他们呢?一两个月后,这些对于我们来说似乎也更像一场梦了。刚才您说它们是什么?”
“禽龙,”萨默里应道,“你们会发现在黑斯廷斯的沙滩上,还有肯特郡,以及萨塞克斯都有它们的足迹。英格兰的南部地区曾经遍地都是,因为当时那里有大量苍翠繁茂的绿色植物提供其生存条件。后来自然条件变了,这种野兽就灭绝了。这里的自然条件看上去没什么变化,所以,这种野兽还在这里生存着。”
“如果我们能够活着走出这里的话,我非要带走一颗禽龙的头颅不可。”约翰爵士说,“天啊,如果让索马里兰—乌干达的民众看到了,他们的脸色一定会因嫉妒而变得铁青!不知诸位作何感想,就我而言,我们可一直都是如履薄冰啊。”
我也觉得我们的周围布满了神秘与危险。在黑暗的林木之中,似乎一直都隐藏着某种恐怖的东西,每当仰望那阴影朦胧的树叶时,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就会爬上心头。我们看见的那些巨大的动物,确实是一种十分笨拙且并无恶意的野兽,它们不太可能会伤害我们。但是在这个神秘的国度里,会不会还残存着什么其他怪物——可能会有什么凶猛的、动作敏捷的怪物,正隐藏在岩石或灌木丛里,准备突袭我们呢!我完全不了解史前生物。然而,我清晰地记得我读过的一本书中提到过这种生物,书中描述说它们是靠捕食狮子和老虎为生,如同猫以老鼠为生一样。要是在马博·怀特高地的森林里发现了这类动物,该怎么办呢?
我们注定要在这一天的早晨——我们在这个神秘的国度里度过的第一个早晨——去探究我们的四周到底是什么样的奇情险境。这是一项令人讨厌的冒险,而且其中的一件事我都不愿去想。正如约翰爵士所说,如果禽龙栖息的那片水泽在我们看来是一场梦,那么,翼手龙栖息的那片沼泽地必定是一场噩梦。就让我准确地讲讲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我们慢悠悠地穿过了树林,一定程度上这是因为担当侦察员的约翰爵士走在前面,而且他不准我们超过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每一秒都会有一位教授,在某种新品种的花或昆虫面前惊叫着停下来采集标本。我们沿着溪流的右岸,向前走了两三英里,突然看到前面的树林中又出现相当大的一片开阔地。一排灌木带,直接伸向了一堆巨石当中——这种巨石遍布于整个高原。我们在高过腰部的灌木丛中缓慢地走向那片巨石堆,突然,我们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很低的声音,既有嘎嘎声又有呼啸声,这种嗡嗡的喧嚣声弥漫在空中。声音是从离我们很近的地方传过来的。约翰爵士举手向我们示意停止前进,而他自己则弯着腰迅速向那片石堆跑过去。我们看到他正在偷偷地看着它们,然后他做了一个颇感惊愕的手势。紧跟着他好像忘了我们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凝视着,被他看见的东西彻底迷住了。终于,他向我们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过去,同时还举起手来警示我们要小心谨慎地前进。他的这些举止让我感受到,一定有什么奇妙而危险的东西在我们前面的乱石堆里面。
我们轻手轻脚地挪到了他的身旁,从乱石堆中往下看。我们看见的这个地方是一个深坑,可能是早些年代高原上的火山留下的一个较小的气泡坑。它的形状像是一个碗,碗的底部,离我们所在的地方有几百码远,是一个污浊的死水塘。水面上漂着一层绿色的泡沫,四周长满了芦苇。这个地方本身就十分怪异,而栖身其中的居民又把它弄得看起来就像是但丁描写的第七层地狱的景象。这里是翼手龙的栖息地。我们看到好几百只翼手龙栖息在这里。气泡坑的底部,死水塘的周围,到处都是幼小的翼手龙。还有丑陋的雌性翼手龙,它们正趴在外壳坚韧的浅黄色的蛋上孵化幼雏。这一大群面目奇丑的爬行动物,不住地爬来爬去,拍打着翅膀,在空中弥漫起令人厌恶的嘈杂声,同时散发出一种让人讨厌的、发霉恶臭的味道,这气味简直让我们想吐。但是,在上面的每块岩石上,都栖息着一只体型高大、静止不动的灰色雄兽。它们不像是活的动物,更像是一些干枯的标本,因为它们除了转动它们鲜红色的眼睛或是偶尔用它们捕鼠夹一样的嘴对着飞过的蜻蜓猛啄一下之外,就一直保持绝对的静止状态。它们的前臂将巨大的膜质双翼收拢起来贴在身上,因此,它们坐在那里,看上去像一位老太婆裹着一条丑陋的无色围巾,但是却露出了面目狰狞的脑袋。大大小小的,在我们面前的这片深坑里栖息着一千多头这种丑陋不堪的动物。
我们的两位教授高兴得甚至想在这里待上一整天,因为他们为能有这样直接研究史前生物的机会而狂喜不止。他们指着那些鱼和石缝间的死掉的鸟类,向我们阐明那就是翼手龙的天然食物。我还听到他们互相就某个终于被理清的问题而彼此祝贺:在一些特定的区域,比如剑桥的绿石砂层里,发现了数量巨大的这类飞龙的骨骼化石。直到看到眼前这一幕,他们才弄明白其中的缘由:那就是它们和企鹅一样,过着群居的生活方式。
然而,到了后来,查林杰一心想证明萨默里所持的一个论点是不正确的,竟然把头从石头后面伸了出去,这一举动差点给我们带来灭顶之灾。刹那间,距离我们最近的那头雄性翼手龙发出一声尖叫,拍打着翼展长达20英尺的膜翅尖啸着冲到空中。雌性翼手龙和幼崽则在水塘边挤作一团,同时,担任警戒的翼手龙则一个接一个地从四周飞起,直冲向空中。看见一百多头体型如此巨大、长相如此丑陋的动物全都像燕子一样,在我们头顶上扑棱着它们的剪刀似的双翼,敏捷地飞来飞去,这场景真是蔚为壮观啊;但是很快我们就意识到,现在不是留在这里欣赏这番景象的最佳时刻。刚开始的时候,这些身躯庞大的翼手龙在空中盘旋着,似乎是想确认一下危险可能发生的确切范围。随后它们就飞得越来越低,盘旋的那个圈也越来越小,后来,它们就在我们头顶的上方嗖嗖地绕飞着,那巨大的蓝灰色的干瘪的翅膀在空中不断地拍打着,发出沙沙声,这让我想起了亨顿机场上空进行航空比赛那天的情景了。
“一起往树林里跑,别跑散了,”约翰爵士挥动着来复枪喊叫着,“这些畜生会伤害我们的!”
瞬间,我们企图摆脱的那一大群翼手龙,就逼近了我们的头顶,它们的翅尖离我们太近,都快要碰到我们的脸了。我们用枪托打它们,除此以外,再也没什么坚固的或者好用的工具来回击它们了。紧接着,突然间,一根长长的脖子从嗖嗖盘旋的蓝灰色的膜翅间伸了出来,一只凶猛的鸟嘴向我们刺了过来。随后是第二只,第三只。萨默里大喊一声,旋即用手捂住了脸,他的脸在流血。我也感到脖子后面被猛戳了一下,这一击让我差点晕了过去。查林杰摔倒了;我弯腰把他扶起来时,后背再次被戳了一下,然后就倒在了查林杰的身上。就在这紧急时刻,我听见了一声枪响,那是约翰爵士的大口径来复枪,我抬头一看,只见其中的一头翼手龙有一只翅膀折断了,正在地上挣扎着,嘴巴张得很大,发出咕咕的声音,正向外流着唾液;双眼充血,正怒视着我们,就像中世纪图画中的魔鬼一样。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得它的同伴全都飞向了高处,却仍然盘旋在我们的头顶上。
“现在,赶紧逃命吧!”约翰爵士大叫道。
我们跌跌撞撞地跑过了灌木林,甚至在我们都跑进了树林里之后,那些怪物们还在向我们扑击。萨默里被撞倒在地,不过,我们马上把他架了起来,快速冲进了树林。只要到了这里,我们就安全了,因为树林里的空间让它们无法展开巨大的双翅。重创之后,我们的心情十分糟糕。当我们一瘸一拐地向营地撤退时,还能看到那些怪物正在我们头顶高高的蔚蓝色的天空中盘旋,久久不散。它们在空中一圈一圈地翱翔着,看上去像野鸽一般大小,双眼还在跟踪着我们。终于,我们进入了茂密的树林,它们才放弃了追踪,而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们。
“一次极其有趣而又让人信服的经历。”我们在溪流边停下歇脚的时候,查林杰一边清洗他肿起来的膝盖,一边说。“萨默里,关于翼手龙被激怒后的行为习惯,我们现在是了解得非常清楚了。”
萨默里正在擦洗他前额伤口上的血,而我则正在包扎脖子肌肉上被戳得很深的一道口子。约翰爵士的外套在肩部被撕掉了一块,但肩膀上却只被翼手龙的牙齿划伤了一点皮。
“毫无疑问,”查林杰接着说,“我们这位年轻的朋友是被啄伤的,而约翰爵士外套肩上的那块布也只有用牙齿才能撕得掉。我自己呢,我的头是被它们的翅膀扇了一下,这样,对于翼手龙各种各样的攻击方式我们都刻骨铭心地感受到了。”
“我们可是命悬一线啊。”约翰爵士非常严肃地说,“我想不出还有比死在这种可恶的怪物的嘴里更让人恶心的死法了!我开了一枪,很抱歉,但是,天啊,当时真的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如若不然,我们现在就不可能在这里了!”我十分确信地说。
“开那一枪可能没什么危害。”他说,“在这些树林里,像枪声一样的响动,比如树杈断裂或是树干倒下,一定会经常多次地发生。但现在,在我看来,我们这一天受到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如果你们同意,我们最好返回营地,从药箱里找点石碳酸出来,处理一下伤口。谁知道这些野兽丑陋的嘴喙里有没有什么毒液啊?”
但是,无法否认的就是:有史以来还没有人会遭遇与此类似的一天。某个新的惊奇事件已经在等待着我们了。我们沿着溪流的方向往回走,终于回到了那片林间的空地,看见了营地外那些带刺的篱笆,这时,我们都认为今天的一切险情都已经全部结束了。但是,在休息之前,却又发现了一些事情,值得我们深思。“查林杰堡”的入口,一切都是老样子,篱笆也没有破损;但是,我们不在的时候,某种奇怪的、力大无比的动物肯定来过我们的营地。它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因此找不到能够显示它特征的痕迹,只有营地上面那棵粗大的银杏树上折断的树枝能够说明,它来过,而且又离开了;但是我们所储存的物资的状况却足以证明,这家伙具有恶毒的蛮劲。所有的东西都被胡乱地撒了一地,为了取出肉罐头里面的食物,连那个罐头盒子都给弄扁了。一箱子的子弹也都被砸碎了,成了一堆碎片,其中一个黄铜弹壳也被弄碎了。不可名状的恐惧又席卷了我们的心头;大家惊吓的双眼凝视着四周黑漆漆的树荫,感觉到处都隐藏着某种长得十分恐怖的怪物。就在这时,我们突然听到赞博招呼我们的声音,大家是真高兴啊。于是,我们都跑到了高原的边上,看见他正坐在对面的崖顶上,咧着嘴对着我们笑。
“一切都好,查林杰先生,一切平安!”他叫道,“赞博就待在这里。别担心!无论什么时候,你们都能在这里找到我。”
赞博诚实黝黑的面孔,以及面前一望无际的景观,将处于半路上的我们带回到了富饶的亚马孙河,让我们重新记起我们确实是身在20世纪的地球上,而不是被某种魔力带到了某个处于最早期并且最野蛮的原始星球上。远处地平线上,淡紫色的线条已经是巨大的汽船在广阔的亚马孙河上来回地穿梭的时代,那里的人们正在谈论着生活趣事,与此同时,我们则身处这原始时代的生物之间,孤立无援,只能在这里注视着它,祈求它并无恶意。这情形真是难以想象!
我还记得在这奇妙的一天中发生的另一件事,就用它来作为这封信的结尾吧!两位教授的情绪无疑受到了身体创伤的影响,他们就我们的敌人是翼手龙类还是异形龙类这个小问题,吵了起来,而且越吵越凶。为了避开他们的争吵,我走开了一点,在一根倒下的树干上坐着抽烟,这时约翰爵士漫步向我这边走来。
“喂,马隆,”他说,“你记得那些野兽居住的地方吗?”
“记得很清楚。”
“有点像火山口,是吗?”
“完全正确。”我答道。
“你注意那里的土质了吗?”
“全是石头。”
“可水塘的四周——长芦苇的地方呢?”
“是蓝色的土壤,看起来像是黏土。”
“没错,布满了蓝色黏土的火山口。”
“这有什么关系呢?”我问。
“哦,没什么,没事。”他说,然后又慢悠悠地走回去了,而两位科学家的争论已经升级到了持续很久的二重唱,萨默里忽高忽低的男高音与查林杰铿锵有力的男低音混在一起。要不是那天晚上我听到约翰爵士又在自言自语,我根不会仔细地考虑他的话,他说:“蓝色黏土——火山口里的蓝色黏土!”这是我精疲力竭即将入睡之前听到的最后几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