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一幕登场人物
彼得——富裕农民，四十二岁，续了弦，多病。
阿尼西娅——彼得的妻子，三十二岁，妖冶的女人。
阿库林娜——彼得前妻的女儿，十六岁，耳稍聋，有点傻。
安纽特卡——彼得的第二个女儿，十岁。
尼基塔——彼得家的长工，二十五岁，风流之徒。
阿基姆——尼基塔的父亲，五十岁，是个相貌丑陋、敬神的庄稼人。
马特廖娜——阿基姆的妻子，五十岁。
马林娜——孤女，二十二岁。
〔剧情发生在秋天里的一个大村庄上。舞台现出彼得宽敞的木房。彼得坐在长凳上，修理马轭。阿尼西娅和阿库林娜在纺纱。
第一场
〔彼得、阿尼西娅和阿库林娜。后二人在对唱。
彼得 （伸头朝窗外看）马又出来了。瞧，它们会把小马踩死的。米基塔[1]！喂，米基塔！他聋了！（倾听着。对女人们说）你们别唱了吧，我什么也听不见。
尼基塔的声音 （从院子里）什么事？
彼得 把马赶进去。
尼基塔的声音 给我点时间，我会赶进去的。
彼得 （摇头）唉，这些长工！我要是没病，才不要这些家伙呢。尽惹气……（起身，再坐下）米基塔！……叫也没用。你们俩，谁去一去？阿库林娜，你去赶一赶吧。
阿库林娜 赶马吗？
彼得 不赶马赶什么？
阿库林娜 好吧。（退场）
第二场
〔彼得和阿尼西娅。
彼得 哦，这小子真是个懒汉，简直没用。他连动都不肯动！
阿尼西娅 你自个儿多机灵呀，就会从火炕上爬到凳子上。尽支使别人。
彼得 我要是不支使你们，那么，这个家不到一年就要完了。唉，你们这些人呀！
阿尼西娅 同时把十样事情派给人家，然后就来骂人。躺在火炕上支使人是容易的。
彼得 （叹气）唉，我要不是病鬼缠身的话，那我一天也不用他。
〔幕后响起阿库林娜的声音：普嘘，普嘘，普嘘……传来小马的嘶叫声，和马群跑进门的声音。门嘎的一声关上了。
彼得 说废话，这就是他的事儿。真的，我不想用他。
阿尼西娅 （学他）我不想用他。要是你自个儿能动的话，那再说吧。
第三场
〔前场人物和阿库林娜。
阿库林娜 （登场）好不容易才赶进去了。老是那匹白斑马……
彼得 米基塔呢？
阿库林娜 米基塔吗？在街上站着呢。
彼得 他站着干什么？
阿库林娜 站着干什么吗？站在街角上跟人家聊天。
彼得 你就问不出她的话来！到底跟谁聊天？
阿库林娜 （没听清）什么？
〔彼得对阿库林娜挥一挥手；她坐下纺纱。
第四场
〔前场人物和安纽特卡。
安纽特卡 （跑上场。对母亲说）米基塔的父母都来了。他们要带他回家去，真的哇。
阿尼西娅 你撒谎吧？
安纽特卡 真的哇！我要是撒谎，立刻就死！（笑）我刚走过那儿，米基塔就说：“安娜·彼得罗夫娜，现在再见吧。我办喜事的时候，请您到我家里玩去。”他说：“我要离开你们家了。”他还笑来着。
阿尼西娅 （对丈夫）人家才不稀罕你呢。你瞧，他自个儿要走了……你还说：“我要叫他滚！”……
彼得 让他走就是了；难道我还找不着人吗？
阿尼西娅 那么，预支的钱怎么办？……
〔安纽特卡走到门边，听了听他们的谈话就走出去了。
第五场
〔阿尼西娅、彼得和阿库林娜。
彼得 （皱眉）钱，有必要的话，做到夏天就可以清了。
阿尼西娅 是的，你是乐意叫他走的，因为你可以省粮食。可是我一个人呢，却要像匹马似的忙上一个冬天。大姑娘是不大爱干活的，而你呢，只会躺在火炕上。我看透你了。
彼得 什么也没听明白，就唠唠叨叨一大顿。
阿尼西娅 院子里那么多牲口。母牛没卖，所有的羊又要留着过冬；喂草，饮水都没备好，你倒想把长工打发走！男人的活，我可不干！我也会学你，往火炕上一躺，让它闹得乱七八糟；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彼得 （对阿库林娜）喂草去，好不好？到时候了。
阿库林娜 喂草吗？唔，好吧。（穿起外衣，拿起绳子）
阿尼西娅 我才不给你干活呢。我已经干够了，再也不干了。你自个儿干去吧。
彼得 得了吧！你发脾气干什么？就跟乱蹦乱跳的绵羊一样。
阿尼西娅 你自己是条疯狗！你既不会干活，又不会说笑。就会骂人。真是条疯狗。
彼得 （吐口水，穿上大衣）呸，妈的！老天爷，请原谅吧！我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退场）
阿尼西娅 （追上去）大鼻子死鬼！
第六场
〔阿尼西娅和阿库林娜。
阿库林娜 你干吗骂爸爸？
阿尼西娅 去你的吧，傻瓜。不要做声。
阿库林娜 （走近门边）你干吗骂爸爸，我知道。你才是傻瓜呢，你这条狗。我不怕你。
阿尼西娅 你说什么？（跳起来，找东西打她）留神点儿，我拿火箝揍你。
阿库林娜 （开门）你是狗，是鬼，你就是！鬼，狗，狗，鬼！（跑下）
第七场
〔阿尼西娅一个人。
阿尼西娅 （沉思）他说，“我办喜事的时候，你来玩啊。”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啊？要娶媳妇吗？留神点儿，米基塔：如果你是这么想的话，那我可要……没有他，我是活不了的。我不能让他走。
第八场
〔阿尼西娅和尼基塔。
尼基塔 （进来，望望周围。看见阿尼西娅一个人待着，他便赶快走近她。低声说）哎哟，宝贝儿，糟了。我爸爸来了，要我辞活，把我带回家去。他说：“的的确确，你得娶媳妇，还得待在家里。”
阿尼西娅 是呀，娶去吧。与我有什么相干？
尼基塔 原来这样。我本想好好儿跟她商量一下，她倒说：“娶去吧。”到底怎么啦？（眼）难道你忘了吗？……
阿尼西娅 娶去吧。谁稀罕哪……
尼基塔 干吗你这么冷言冷语的？真是的，连摸摸都不行……你怎么啦？
阿尼西娅 因为你想扔掉我……既然你想扔掉我，那么，我也用不着你。就这么句话！
尼基塔 得了吧，阿尼西娅。难道我会忘了你吗？一生一世忘不了。的的确确，这就是说，我决不会扔了你。我是这样想的：我把媳妇一娶进门，就回到你这儿来；只要不让家里给扯住就行了。
阿尼西娅 你娶了媳妇，我才不稀罕你呢。
尼基塔 这就难了，宝贝儿，父亲的意思总是不能违背的呀。
阿尼西娅 什么事情全往父亲身上推，其实，这全是——你的意思。你早就跟你的姘头，马林卡[2]商量好了。这是她唆使你干的。前几天她不是平白无故地跑来的。
尼基塔 马林卡？！我才不稀罕她呢！……这种女人有的是！……
阿尼西娅 那么，你父亲来干什么？准是你叫他来的！你骗了我！……（哭）
尼基塔 阿尼西娅！你信不信上帝？这件事我连做梦也没想到过。的的确确，我一点也不知道，一点也不晓得。这都是我老子想出来的花样。
阿尼西娅 要是你自个儿不乐意的话，谁能强迫你？难道他会像赶驴子似的赶你吗？
尼基塔 不过，我觉得，跟父母作对总是不行的。可是，我并不情愿。
阿尼西娅 你硬是不干，不就得了。
尼基塔 有一个人硬是不干，他就被人抓到乡公所去给揍了一顿。很简单。这样干我也不情愿。据说揍得叫人痒的难煞。
阿尼西娅 别扯了。听我说，米基塔：要是你娶了马林娜，那我可不知道我会把自己怎么办……我会寻死！我犯了罪，犯了法，已经没法子回头了。只要你一走，我马上就……
尼基塔 我为什么要走？如果我想走，我早就走了。前几天伊万·谢苗内奇叫我去当马车夫……那是什么样的生活！我并没去。因为我觉得大家都喜欢我。要是你不爱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阿尼西娅 记住吧。老头子眼看就要死了，我想，所有的罪恶也就瞒过去了。我们照法律结个婚，那么你就是东家了。
尼基塔 想那些干吗。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干活，上劲得就像给我自个儿干活一样。东家喜欢我，女东家，不用说，也喜欢我。至于说娘儿们爱我，那怪不得我，很简单。
阿尼西娅 你爱我吗？
尼基塔 （拥抱她）瞧，就这样儿！你永远在我心上……
第九场
〔前场人物和马特廖娜。她登场，对着神像画了半天十字；尼基塔和阿尼西娅彼此分开。
马特廖娜 哦，我看见的，当没看见；我听见的，当没听见。跟年轻漂亮的娘儿们闹着玩，这有什么关系？要知道，就是小牛仔也爱玩。为什么不玩？年轻人嘛。可是，孩子呀，东家正在院子里找你哪。
尼基塔 我是来拿斧头的。
马特廖娜 我知道，我知道，亲爱的，你找的是什么样的斧头。这种斧头多半在娘儿们身边。
尼基塔 （弯腰拿起斧头）娘呀，您真要给我娶媳妇吗？我觉得这简直是白费。我还是不愿意。
马特廖娜 咦，咦，心肝，为什么要给你娶媳妇？你爱怎么过就怎么过好了。这都是老头子的主意。亲爱的，去吧；没有你我们也能把事儿商量妥。
尼基塔 真奇怪：一会儿说娶媳妇，一会儿又说不娶了。真叫人莫名其妙。（退场）
第十场
〔阿尼西娅和马特廖娜。
阿尼西娅 喂，马特廖娜大婶，您真要给他娶媳妇吗？
马特廖娜 宝贝儿，拿什么给他娶媳妇？我们家有多少收入，你是知道的。这都是我们老头子胡说八道：“给他娶吧，给他娶吧。”他简直没脑子。你知道，常言说得好：“马不离草，人不离宝”，这件事也是这样。事情怎么发展（眨眼），难道我不明白吗？
阿尼西娅 马特廖娜大婶，我干吗瞒你呢。你全知道。我造了孽，爱上您儿子了。
马特廖娜 哟，你说的才新鲜哪，马特廖娜大婶不知道。唉，小心肝，马特廖娜大婶是个磨呀，磨呀，被磨成面儿的人了。宝贝儿，我告诉你说吧，马特廖娜大婶，连一俄尺深的地都能看得透。宝贝儿，我全知道！我知道年轻的女人们为什么要安眠药。我带来了点儿。（解开手帕的小结，取出一包药面）需要的，我知道；不需要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就这么回事。马特廖娜大婶也年轻过。你知道，跟我们那个傻瓜一块儿过活，就得有一手。七十七种花招儿我全知道。我看出来了，宝贝儿，你们老头子越来越干巴了。为什么要跟他过下去呢？就是用叉子扎他，也扎不出血来。你瞧着吧，等不到春天，你就得安葬他。往后，你家里总得找个人。难道我儿子不是一个好庄稼人吗？我并不比人家差。叫他辞了这种好活儿，究竟对我有什么好处呢？难道我是我儿子的仇人吗？
阿尼西娅 只要他不离开我们就行啦。
马特廖娜 宝贝儿，他不会走的。这全是胡说。我们老头子，你是知道的。他根本就没脑子，可是，有时候，只要他那个土脑袋一想起个什么念头，就跟打了一根桩进去似的，怎么也拔不出来。
阿尼西娅 那么，这件事情是怎么说起来的呢？
马特廖娜 哦，你瞧，宝贝儿，你自己知道，这小家伙可喜欢娘儿们啦，而且人又长得俊，这是不用说的。哎，你知道，他在铁路上干活的时候，有个没爹没妈的姑娘在那儿给他们当做饭的。是的，这个贱货就盯住他了。
阿尼西娅 是马林卡吗？
马特廖娜 就是她，愿她中风摔得粉身碎骨！他们俩是不是勾搭上了，就不知道，总之，传到我们老头子耳朵里了。要么，就是人家说的，要么，就是她自个儿告诉他的！……
阿尼西娅 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真胆大！
马特廖娜 因此，我们老头子，就大吵大闹了。这个老傻瓜说：“给他娶吧，娶吧，娶了好遮住罪过。”他说：“我们一定要把孩子领回家来给他娶媳妇。”我什么话都说遍了，有屁用！我心里就想：“嗯，好吧。让我另外再来一招儿。”宝贝儿，这种傻瓜是得骗的。先假装什么都依他们。可是到了紧要关头，你就马上回过来照自己的意思办。你知道，女人飞下炕，七十七个主意到心上。他怎么能看得透呢？我就说：“可不是吗，老头子，这是件好事儿。不过咱们得仔细想想。”我说：“咱们去看看孩子，还得跟彼得·伊格纳季奇商量一下。看看他怎么说？”所以我们就来了。
阿尼西娅 唉，大婶，怎么办呢？要是他爸爸命令的话，那怎么办呢？
马特廖娜 命令？把他的命令扔去喂狗吧。你别担心，这件事是不会成的。我这就去跟你们老头子把事情都谈个清楚，弄个明白，一点也别让它含混。我跟我们老头子一块来，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罢了。真的，我儿子现在享福，将来享福，我倒反要给他娶个臭婊子。难道我是混蛋吗！
阿尼西娅 她，马林卡，还到这儿来勾引他哪。你信不信，大婶，我一听说他要娶媳妇，就像刀穿心似的。也许他还惦记她哪。
马特廖娜 咦，宝贝儿！难道他是傻子吗？他哪儿会爱上一个无家可归的小婊子。你知道，米基什卡[3]是个聪明孩子。他知道该爱谁。宝贝儿，你甭担心，我们决不带他走。也不给他娶媳妇。只要给我们点钱，我们就让他干下去。
阿尼西娅 我觉得：要是米基塔一走，我就再也活不下去了。
马特廖娜 年轻轻的。真不容易啊！你又是个如花似玉的女人，跟这么个糟老头子在一块儿过活……
阿尼西娅 你信不信，大婶，我讨厌，我真讨厌我那个大鼻子老狗；我看见他就受不了。
马特廖娜 对啦，只有这个法子。喂，你瞧。（一面低声说，一面望望周围）你知道，我到那个老头子那儿去要过药面了，他给了我两种药。喂，你瞧。他说，“这是安眠药。只要给他吃一包，”他说，“那他就会睡得很香，就是踩他都醒不了。而这种药呢，”他说，“要是给他喝，一点味儿也没有，可是劲儿挺大。要喝七回，”他说，“每回一小撮。给他喝七回。那这个村子，”他说，“很快就自由自在了。”
阿尼西娅 哦，哦，哦……这算什么呢？
马特廖娜 他说，“一点儿痕迹也没有。”他要了一个卢布。他说，“少了不卖。因为，您知道，这是很难找的。”宝贝儿，我把自己的钱给了他。我想：你会要的；你不要，我就给米哈伊洛夫娜送去。
阿尼西娅 哦，哦！也许会弄出什么乱子来？
马特廖娜 宝贝儿，有什么乱子出呢？要是你们当家的身强力壮，那就两样了，可是，他不过叫活着就是了。其实，他算不了活在世上的人。这种人多着呢。
阿尼西娅 哦，唉，真要我的命呀！大婶，我担心造孽。不行，这算什么呢？
马特廖娜 我可以带回去。
阿尼西娅 那么，它们都用水冲吗？
马特廖娜 他说，“最好放在茶里。什么也看不出来，”他说，“也没味儿，也没别的什么。”他真是个聪明人。
阿尼西娅 （接过药面）哦，哦，真要命。要不是这么活受罪的话，这种事我才不干呢。
马特廖娜 可别忘了那个卢布，我答应给老头子送去。他也怪卖力的。
阿尼西娅 知道了。（走近箱子，藏起药面）
马特廖娜 宝贝儿，你最好是把它藏得严严的，别叫人家知道。万一叫人看见，那可不得了！你就说这是治蟑螂的药得了……（接卢布）也可以用来杀蟑螂……（忽然停止说话）
第十一场
〔前场人物、彼得和阿基姆。阿基姆登场，对着神像画十字。
彼得 （登场，坐下）阿基姆大叔，你看怎么办呢？
阿基姆 最好是，伊格纳季奇，尽量好一点，这个这个，最好是……因为这是不行的。这就是说，他太任性了。我想这个这个……这就是说，我想叫儿子去干活。不过，要是你，这就是说，这个这个，可以的话，那就这个了。最好是……
彼得 好吧，好吧。坐下谈吧。
〔阿基姆坐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给你儿子娶亲了吗？
马特廖娜 娶亲可以等些日子，彼得·伊格纳季奇。我们穷，你是知道的，伊格纳季奇。那顾得上娶亲呢？我们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哪顾得上娶亲呢！……
彼得 想想，最好该怎么办。
马特廖娜 再说，也用不着急忙娶亲。这是件大事。不是马林果，掉不了。
彼得 不过，要是他能娶亲的话，总是好事。
阿基姆 我想要是……这就是说，这个这个……因为我，这就是说，这个这个……我在城里找着了活儿，这就是说，合适的活儿……
马特廖娜 哼，活儿！掏臭水沟。前几天他回来了，弄得我吐了又吐，呸！
阿基姆 这倒是真的，起先好像，这个这个，怪难闻的。这就是说，那股子味儿怪不好受的，可是等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就跟酒糟味儿一样。这就是说，这个这个，这是合适的活儿，至于说味儿，这就是说，这个……像我们这种人，是不能抱怨的。只要换换衣裳也就行了。我想，这就是说，叫米基塔回家。这就是说，让他料理家务。他在家里料理家务。而我呢，就这个这个，到城里去赚点钱。
彼得 你想让你儿子待在家里，这是很对的。可是他预支的钱怎么办？
阿基姆 对，对，伊格纳季奇。这就是说，你的话，这个这个，说得有理。因为做了长工，就跟卖了身一样。这就是说，要做满日子。可是，他只要，这个这个，娶了媳妇就行了。这就是说，要是可以的话，让他告个假。
彼得 嗯，这可以。
马特廖娜 可是，这件事我们并没说妥。我坦白跟你说，彼得·伊格纳季奇，就像在上帝面前说话一样。请你评评理看：是我们老头儿对呢，还是我对。他一个劲嚷着说，“给他娶媳妇，给他娶媳妇。”可是，您问问看：给他娶谁呀？如果新人是个正派姑娘倒好了，我又不是我儿子的仇人，可是，这个姑娘很不老实……
阿基姆 这不对。这个这个，你故意说这姑娘的坏话，不对，不对。因为她，就这姑娘，让我儿子给糟蹋了；这就是说，让他糟蹋了。这就是说，这姑娘……
彼得 糟蹋，这是怎么回事？
阿基姆 这就是说，她跟我儿子尼基塔，这个这个。跟尼基塔，这就是说，这个这个。
马特廖娜 你别说了，我的舌头灵便得多，让我来说吧。我们那孩子，你知道，没到你这儿来以前，是在铁路上干活儿。那儿有个姑娘老缠着他，你知道，这个下流姑娘名字叫马林卡，她给他们那伙人当做饭的。就是她，这个姑娘，怪我儿子，说他，米基塔，骗了她。
彼得 这可不好。
马特廖娜 她自己本来就是个破鞋，专门勾引男人，就跟婊子似的。
阿基姆 你又来了，这就是说，老娘儿们，你不这个这个，你完全不这个这个……这就是说，完全不这个这个……
马特廖娜 我们这个老鬼就会说“这个，这个，这个，”可是“这个”是什么，连他自个儿也不知道。彼得·伊格纳季奇，你别跟我打听这姑娘，去跟别人打听好了，谁都会这么说。真是个无家可归的女光棍。
彼得 （对阿基姆）怎么样，阿基姆大叔，要是这样的话，那就别给他娶了。要知道，儿媳妇不是草鞋，随便脱是不行的。
阿基姆 （发急）这是诬蔑，老娘儿们，这就是说，你这个这个，诬蔑这姑娘。因为这姑娘，这个这个，是个很好的姑娘，这就是说，是个很好的姑娘。我可怜她，这就是说，可怜这个姑娘。
马特廖娜 简直像马列米扬娜老尼姑似的，就知道替世界担忧，却不管家里有吃的没有。你可怜那个姑娘，倒不可怜儿子。把她挂在你脖子上，带她一块儿走得了！少说废话吧！
阿基姆 不，这不是废话。
马特廖娜 你别张嘴，让我说。
阿基姆 （抢着说）不，这不是废话。这就是说，你总是照自己的意思胡扯，不管是关于这个姑娘，还是你自己，你总是照你自己的意思胡扯，使它对你有利。可是上帝，这就是说，这个这个，也会照自己的意思行事。就这么回事。
马特廖娜 唉，跟你说话，简直是白费口舌。
阿基姆 这姑娘又勤快又利落。这就是说，这个这个，样样都好……这就是说。而且我们又穷，我们这个这个，需要个帮手。这就是说，这场喜事花钱也不会多。可是，最要紧的是，这姑娘被糟蹋过了。这就是说，这个这个，这孤女，也就是这姑娘，她被糟蹋过了。
马特廖娜 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
阿尼西娅 阿基姆大叔，你最好是听听我们女人们的话。她们会告诉你。
阿基姆 哦，上帝啊，上帝啊！难道这个姑娘，她就不是人吗？这就是说，在上帝眼里，这个这个，她也是人呀。你觉得怎么样？
马特廖娜 啊，又来劲儿了……
彼得 喂，阿基姆大叔，您也不能相信这些姑娘们的话。小伙子还活着呢。他就在这儿！叫他来，只要问问这是不是真的？他又不敢杀人。去叫小伙子来！（阿尼西娅站起来）你说他爸爸叫他。
〔阿尼西娅退场。
第十二场
〔前场人物，只少了阿尼西娅。
马特廖娜 你瞧，亲爱的，你像流水似的就把这件事断明白了。让孩子自个儿说吧。要知道，现在这年头儿，不能强逼着儿子娶媳妇。也得问问孩子。他绝不会娶她来丢自个儿的脸。依我的主意，还是让他在你这儿待下去，侍候你东家。就是到夏天，也别叫他回去。我们可以雇个人。你呢，给我们十个卢布，我们就让他待下去。
彼得 这事回头再说，一件一件来。这件完了，然后再提那件。
阿基姆 我，这就是说，我所以要这样，彼得·伊格纳季奇，因为，这就是说，这个这个，这是常有的事。我们总是，这就是说，尽为自己着想，而把上帝，这个这个，给忘了。我们以为这是再好也没有了……照自己的意思颠倒黑白，哪知道，一瞧，自己的脖子却让绳子给套住了，这就是说，我们以为这是再好也没有了，可是，要是不把上帝放在心上，那就太糟了。
彼得 当然啰！是应该记住上帝的。
阿基姆 一不留神，这就糟了。不过，要是你照法律行事，照上帝的意旨行事，那么，一切事，就这个这个，都使你快活。这就是说，使你觉得痛快。所以我想，这就是说，我给那小子娶媳妇，这就是说，免得他造孽。他，这就是说，这个这个，照法律应该在家里。我呢，这就是说，这个这个，到城里去干活。这活儿，又有趣，又合适。照上帝的意旨说，这就是说，这个这个，这是再好也没有了。而且那个孤女也一样。比方说，今年夏天，有人也用这种法子把个买卖人的柴弄去了。他们以为骗了他，骗了那个买卖人，可是他们，这就是说，这个这个，骗不了上帝，那么，所以这个……
第十三场
〔前场人物，尼基塔和安纽特卡。
尼基塔 叫我吗？（坐下，掏出烟来）
彼得 （小声地，责备地）你怎么啦，难道不懂得规矩吗？你爸爸找你，你倒坐下抽起烟来了。过来，站起来！
〔尼基塔靠着桌子站着，满不在乎地把手肘放在桌上，做出笑嘻嘻的样子。
阿基姆 是啊，这就是说，这个这个，米基什卡，有人告你了，这就是说，告状了。
尼基塔 谁告状了？
阿基姆 谁告状了？一个姑娘，这就是说，有个孤女告状了。这就是说，她告你的状了，就是马林娜告你的状了，这就是说。
尼基塔 （冷笑）奇怪，真是的。到底告什么状？这是谁对你说的：是她吗？
阿基姆 我现在，这个这个，问你，所以你，这就是说，应该这个这个，回答我。你跟那个姑娘，这就是说，发生过关系没有？这就是说，你跟她发生过关系没有？
尼基塔 我的的确确不懂您问的是什么。
阿基姆 这就是说，胡闹，这个这个，胡闹，这就是说，你跟她胡闹过没有？
尼基塔 闹的可多了。闷的时候，跟女厨子聊聊天呀；或是我拉手风琴，她跳个舞呀。此外还有什么胡闹的呢？
彼得 米基塔，你别东拉西扯的，父亲问你，你就该清清楚楚地回答他。
阿基姆 （庄严地）米基塔！你瞒得了人，可是瞒不了上帝。你，米基塔，这就是说，这个这个，仔细想想；不要撒谎！她是个孤女，这就是说，可以欺负她。这就是说，她是个孤女。你还是说出来的好。
尼基塔 有什么可说的呢。我的的确确什么话都说了，所以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激动）她什么都可以说。让她像说死人似的说去好了。为什么她不说费季卡·米基什金？难道这年头连开开玩笑都不行吗？她却能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阿基姆 喂，米基什卡，小心点儿。谎话是会揭穿的。有还是没有？
尼基塔 （旁白）瞧，真是没个完。（对阿基姆）我说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跟她什么也没有。（气愤地）基督在上，我要是撒了谎，离开这儿，立刻就死！（画十字）我什么也不知道。（众人沉默。尼基塔更兴奋地继续说）你们为什么叫我娶她呢？可不是吗，老实说，这真不成话。这年头就没强迫别人娶亲的权利。很简单。而且，我对上帝起誓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马特廖娜 （骂丈夫）是呀，瞧，你这个傻瓜，人家对他说些乱七八糟的话，他就信以为真，平白无故地叫孩子为难。还是让他像往常一样跟着东家吧。这会子东家看到咱们手头紧，会给咱们十个卢布的。时候到了，再办喜事吧。
彼得 那么，怎么办呢，阿基姆大叔？
阿基姆 （鼓舌做吧嗒声；对儿子说）小心点儿，米基塔，一个受欺侮的人的眼泪决不会，这个这个，白流的，都会，这个这个，流到那个坏人头上去。小心点儿，别自作自受。
尼基塔 有什么可小心的呢，你自个儿小心好了。（坐下）
安纽特卡 我告诉妈去。（跑下场）
第十四场
〔彼得、阿基姆、马特廖娜和尼基塔。
马特廖娜 （对彼得）嗳，就这么着吧，彼得·伊格纳季奇。我们老头子真麻烦；他那土脑袋瓜子一想起来点儿什么，再怎么挖也挖不出来；只是我们又无缘无故地打搅你。还是让孩子照旧待下去吧。留下这小子吧，他会老老实实给你当听差。
彼得 那么，怎么办呢，阿基姆大叔？
阿基姆 是的，我，这个这个，并不想，夺这孩子的自由，只是，不，这个这个。我希望，这就是说，这个这个……
马特廖娜 你自己也不知道你在唠叨什么。让他照旧待下去吧。这孩子自个儿并不想走。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叫他回去呢？我们自己会把自己的事料理好的。
彼得 不过，阿基姆大叔：你要是夏天叫他回去，那我冬天也就不要他了。要干，就干一年。
马特廖娜 一年，好极了。我们家里要是到了农忙的时候，有什么事，可以找人帮忙；让孩子待下去吧。眼下，你就给我们十个卢布吧……
彼得 那么，再干一年，怎么样？
阿基姆 （叹气）是呀，有什么法子呢，看起来，这个这个，要是这样，这就是说，看起来，只好这个这个了。
马特廖娜 再干一年，从圣·米特里的礼拜六算起。讲到工钱呢，你是不会叫我们吃亏的，不过，现在就要请你把那十个卢布拿出来，你帮帮我们的忙吧。（站起来鞠躬）
第十五场
〔前场人物，阿尼西娅和安纽特卡。阿尼西娅靠边坐下。
彼得 怎么样？要是这样，那么……咱们就到酒馆里去喝酒吧。喂，阿基姆大叔，喝伏特加去。
阿基姆 我不喝酒，不喝酒。
彼得 那么，你喝茶吧。
阿基姆 茶我可爱喝。喝茶，行。
彼得 就是娘儿们也可以喝碗茶的。米基塔，你当心点，把羊赶进去，把麦秸拾掇拾掇。
尼基塔 好吧。
〔除了尼基塔，全退场。天渐渐黑下来。
第十六场
〔尼基塔一个人。
尼基塔 （点着一支纸烟）瞧，一个劲儿死缠着你：“说吧，说吧，你跟姑娘们在一块儿是怎么玩的。”这些个小事儿要说起来可费工夫呢。他叫我娶她。要是把她们都娶进来的话，那媳妇可多了。我才不稀罕娶媳妇呢，我的日子比娶了媳妇还好，人家都羡慕我。幸亏有人推了我一把，我对着神像画了个十字。于是，所有的话马上都给打断了。据说假起誓是可怕的。这完全是胡说。没关系，不过这么说说罢了。很简单。
第十七场
〔尼基塔和阿库林娜。
阿库林娜 （穿着外衣登场，放下绳子，脱掉外衣，向堆房里走去）你也该点个灯呀。
尼基塔 好让我瞧你吗？就这样儿我也瞧得见你。
阿库林娜 啐！
第十八场
〔前场人物和安纽特卡。
安纽特卡 （跑上场；小声对尼基塔说）米基塔，快去吧，有人找你呢，真的！
尼基塔 什么人？
安纽特卡 铁路上的马林卡。在街角上站着呢。
尼基塔 胡说。
安纽特卡 真的！
尼基塔 她有什么事？
安纽特卡 叫你去。她说：“我只要跟米基塔说一句话。”我问她有什么事，她不肯说。只是问：“他真的要离开你们家吗？”我就说：“不，他爸爸要带他走，给他娶媳妇，可是他不干，还要在我们家待一年。”于是她又说：“请你叫他来见见我。我有句话，”她说，“非要跟他说不可。”她等了半天了。去看看她吧。
尼基塔 去她妈的吧！我为什么要去？
安纽特卡 她说，“他要不来，我自己就到屋里去找他。”真的，她说她要进来。
尼基塔 大概站一会儿就会走的。
安纽特卡 她说，“他们是不是想把阿库林娜嫁给他？”
阿库林娜 （走近尼基塔，拿纺车）把阿库林娜嫁给谁？
安纽特卡 嫁给米基塔。
阿库林娜 这样容易吗？谁说的？
尼基塔 大概有人说吧，（瞧着她笑）阿库林娜，你嫁给我怎么样？
阿库林娜 嫁给你？从前说不定还可以，现在可不行了。
尼基塔 为什么现在不行呢？
阿库林娜 因为你不会爱我。
尼基塔 为什么不爱？
阿库林娜 有人不让你爱。（笑）
尼基塔 谁不让？
阿库林娜 当然是后妈。她老骂人，老盯着你不放。
尼基塔 （笑）瞧你！你的眼睛倒真尖！
阿库林娜 我？有什么可尖的呢？难道我是瞎子吗？她今天尽跟爸爸闹脾气，尽闹脾气。这个不要脸的泼妇！（走进堆房去）
安纽特卡 尼基塔！瞧。（向窗外看）来了。真的，是她。我走了。（退场）
第十九场
〔尼基塔、在堆房里的阿库林娜、马林娜。
马林娜 （登场）到底你想把我怎么办？
尼基塔 怎么办？不怎么办。
马林娜 你想甩了我吗？
尼基塔 （气冲冲地站起来）喂，你来干吗？
马林娜 唉，米基塔！
尼基塔 你们真是些怪物。来干吗？
马林娜 米基塔！
尼基塔 米基塔怎么样？米基塔在这儿。有什么事？我跟你说，你走吧。
马林娜 这么说，你想把我甩了，忘了吗？
尼基塔 我干吗要记住？你自个儿不知道。你站在街角对过，打发安纽特卡来叫我，我就没去见你。这就是说，我不要你了，你就走吧，很简单。
马林娜 不要我了！这会儿不要我了。我原来相信你会永远爱我的。可是，你扔了我，不要我了。
尼基塔 你说这种话有什么用，简直没意思。你居然在我父亲面前说起坏话来了。对不起，走吧。
马林娜 你自己知道，除了你以外，我谁也没爱过。无论你娶不娶我，我都不会生气。我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为什么不爱我了？为什么？
尼基塔 咱们甭多说废话。你走吧。真糊涂！
马林娜 我伤心的并不是因为你骗我，答应娶我，而是因为你不再爱我了。而且我伤心的并不是因为你不再爱我了，而是因为你变心爱上了别人，这人是谁，我知道！
尼基塔 （凶狠狠地走近她）嘿！跟你这种女人说话真没意思，你简直不懂道理；喂，走吧，要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马林娜 不客气？怎么，你要打我吗？好，打吧！干吗转过脸去？唉！尼基塔！
尼基塔 要是有人来了，那太不像样了。老说废话有什么用。
马林娜 那么说都完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叫我把一切都忘了！可是，尼基塔，记住吧。我对我的贞节看得比眼睛还重。你无缘无故地毁了我，骗了我。你一点也不怜惜一个孤儿，（哭泣）你抛弃了我。你害了我，可是我并不恨你。随你吧。要是你找到个更好的，就会忘了我；要是你找到个更差的，就会想起我。尼基塔，你会想起我的。既然这样，再见吧。哦，我多爱你呀。永别了。（想拥抱他，并把他的头抱住）
尼基塔 （挣开）嘿！我不跟你说了。你不走，我走；你在这儿待着好了。
马林娜 （急叫）你这畜生！（在门口）上帝不会给你幸福的！（哭着退场）
第二十场
〔尼基塔和阿库林娜。
阿库林娜 （从堆房里出来）尼基塔，你是条狗！
尼基塔 什么？
阿库林娜 她哭得多伤心啊！（哭）
尼基塔 你怎么啦？
阿库林娜 怎么啦？你……欺……负……她……你将来也会这样欺负我……你是条狗。（走进堆房里去）
第二十一场
〔尼基塔一个人。
尼基塔 （沉默）真是一团糟。我爱这些娘儿们就跟爱白糖一样，可是跟她们在一块儿造下孽，那就糟啦！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