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祭司与俘囚期之后的宗派复兴

在犹太教的发展里,前述那样的段落不过是显示出古老预言的真正的“灵”是消亡了。它之所以消亡,并不是由于什么秘密的“内在固有的”心理法则,而是由于犹太教教团内部的祭司权势 的警察力量掌控了忘我的预言,正如同原始基督教教团里的主教职与长老职之掌控灵的预言那般。忘我先知的卡理斯玛仍继续留存于犹太教里。被归于但以理和以诺(Henoch)的幻视本质上是忘我的,一如其他启示文学作者的许多经验,尽管其心理事实状态如同其意义解说,大异于古老的预言,尤其是作为著述者的技艺形式更是远远超越实际的情感体验。不过,所有这些后期的著述唯有《但以理书》获得官方的承认,然后不得不纳入于正典里。其他的一切尽管受到容忍,但全都被视为非经典的私人作品,甚或径直被视为异端。以此,这些先见的经营活动全属教派和密教教团的事。同样的,直到第二神殿的终了之时 [1] ,仍有切时的宗教政治预言存在。先知禀赋的神圣性受到庶民心理的支持,而所有先知的身边莫不是前簇后拥,然而祭司总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政治预言的代表人物即极力反对以斯拉与尼希米的祭司改革。这些先知的神谕一点也没被保留下来,祭司所采纳的唯有切合祭司教团组织的东西。先知卡理斯玛的地位之受损,也因神谕的彼此相抵触而使然。以赛亚与弥迦、以赛亚与耶利米、耶利米与以西结的神谕之相互矛盾,必然已动摇了既有的信仰,亦即每一个这种先知的忘我本身无不是确证了其为神之告知的担纲者。那么,人们该从何确认预言的真实不假?依经验看来,即使假先知也拥有奇迹的能力(《申命记》13:3)。自《申命记》的著述者以来(18:22),这问题是依循着预言的灵验与否来解答。但这对当下而言,也就是在紧要的关头上,根本不成其为判准。因此,耶利米就给了第二个指针(23:22):先知唯有当他会指正罪人之时,也就是将教团紧紧结合于耶和华及其律法 时,才是真先知,否则他就是个假先知——这又再度与原始基督教教团里伦理的 判准扮演愈来愈吃重的角色一事相应合。对于利未人的律法书 的成就坚定不移的尊敬,在此于犹太教团里取得其成果,如同后来旧约之为原始基督教教团所接纳而产生的成效一样。在俘囚期之后的教团里,祭司成功地完全破除古老的拿比—忘我的威信。其结果展现于第二撒迦利亚书里之侮蔑先知为“污秽”的灵的担纲者(13:1ff.)。在耶和华的日子,先知连同偶像一起被逐出地上。凡此种作为的人,将会被他的父母揭发为骗子并将他刺穿,他必因他所论的异象羞愧,不再穿粗毛衣(先知的衣着),并且承认他是个农夫,承认他身上传言中的伤痕是被妓女的指甲所抓伤的。以预言的这种侮辱性自我嘲讽的形式,祭司的编纂迫使这些可怕的竞争对手自行了断。如同在基督教官职教会里的情形,在官方犹太教里,预言的时代自此被视同终结,而先知的灵亦告消亡。此种发展总是随着祭司的教权制对付宗教改革者的保卫战全面展开之际开始。首先出现在第三以赛亚的一篇最叫人印象深刻的先知悔罪教说里(63:10、11)的那个说词“ruach ha kodesch”(在七十子译本里是πνεματó áγιον,“圣灵”),后来再度出现在一则深沉悲观的忏悔诗篇里(51:11),同样是被理解为身处耶和华的恩宠之中者的一种灵的状态(Habitus)。鸽子,被迫害的以色列的象征(《诗篇》74:19),同时也被拉比利用来作为此种灵的状态的担纲者,但就内在而言,此种灵的状态之与基督教的激情的灵(Pneuma)大异其趣,正如同其大不相同于古老的先知的灵——按照后来的教说,自先知玛拉基以降便不再有人蒙受。即便如此,只要上帝愿意的话,某种神秘的天籁(bath kol)还是会被听到,或高声呼喊,或轻声细语。然而听见这种声音并非先知禀赋。因为这种声音依情形而定,会对罪人发出,也会对义人与教师发出,就像在新约里的种种情形,有时宣告灾祸、福祉与伟大,有时召唤悔改皈依。听见这种声音并非个人的特权拥有,人根本不可能“拥有”它或被它据有,如同往昔先知之为耶和华的灵所据。听见这种声音的确是(Yoma 9b)对以色列的恩宠赐物,只是并不如古老的先知的灵。rxD中华典藏网

蛰伏在(相对而言)较和平的世界里——起先是波斯帝国,然后是希腊化时代——的这个民族日益增长的市民理性主义,使得祭司有机会将预言闷杀了结。除此之外还再加上标准传承在文书上的固定化,以及借此而达成的教说与道德纪律的更张。因此当马喀比时代的政治事端又再度招惹出市民(Demos)的领导者登场,对抗高贵的祭司阶层与富人和知识人的、希腊化式的漠然坐视之时,这些群众煽动家也因而与昔日的先知有着完全不同的另一副面貌。rxD中华典藏网

在如今已被剥除了先知卡理斯玛的犹太教教团里的虔敬形态,如尼希米的报告让我们得知的,再度是非常本质性地由那社会结构所共同决定。“虔敬者”,亦即主要在马喀比时代早期被称为哈斯丁(Hasidim)者,在《诗篇》里又被称为‘anawim,是如今正重新开展的犹太教宗教意识的主要担纲者。他们绝大多数(如果不是全部的话)是由市镇农民、手工业者与商人所构成的一种城居的市民 ,并且以典型的古代样式往往极端尖锐对立于城居的或乡居的、无论圣界或俗界的富裕贵族。这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新鲜的仅在于这场斗争里如今所展现出来的强度与方式。这是由于市民本质上的城市 性格使然。虔敬者原先在俘囚期之前的预言里不过是先知与利未人特别是申命记论述圈子所教诲的慈善的唯一对象,如今他们开始宣说心声,并且感觉自己是与敌手对立下的耶和华的选民。在我们的史料里,最清楚展现出他们的宗教心声者,是《诗篇》。rxD中华典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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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公元前10世纪,大卫王成为以色列人的君主,并建耶路撒冷为首都。其子所罗门继位为王,他除扩建城市外,还建造了崇拜耶和华的神殿。于是,耶路撒冷成为王室宫殿之地和一神教的神圣之所。一直到公元前586年,耶路撒冷为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所占领,大批以色列人被掳往巴比伦,开始他们“巴比伦俘囚”的生活,神殿亦被摧毁,此即第一圣殿时期的结束。稍后,波斯君主居鲁士征服巴比伦,于公元前538年允许在巴比伦的以色列人返回耶路撒冷。公元前515年,以色列人完成耶路撒冷神殿的重建,此即第二圣殿。第二圣殿一直持续到罗马统治时期。66年,以色列人起而反抗罗马的统治,70年耶路撒冷被围困,在罗马总督提图斯(Titus)的率领下,罗马大军几乎将该城及其居民全部摧毁,神殿自亦无法幸免,第二圣殿时期似乎该就此结束。不过,韦伯在本书里通常是将135年罗马皇帝哈德良因镇压以色列人起事,而再度摧毁耶路撒冷一事视为第二圣殿期的结束。——译注rxD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