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狗

为了我们吉星高照的白夜——为了好捕猎、能望远、顺利巡查、老谋深算的夜晚!8Y0中华典藏网

为了露水消失前未玷污的黎明的气息!8Y0中华典藏网

为了盲目受惊的猎物,穿过迷雾的奔驰!8Y0中华典藏网

为了大鹿转弯后陷入绝境时我们同伴的号叫!8Y0中华典藏网

为了夜晚的冒险和骚动!8Y0中华典藏网

为了白天在窝口睡一个好觉!8Y0中华典藏网

时机到了,我们前去进攻。8Y0中华典藏网

呼叫吧!呼叫!8Y0中华典藏网

放丛林进去以后,毛葛利才开始过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问心无愧,因为他总是知恩图报,整个丛林都是他的朋友,也有点儿怕他。他从一个民族漫游到另一个民族,有时带着他的四个伙伴,有时光杆儿一条。在此期间,他亲身经历过的、耳闻目睹的事情,可以编成许许多多的故事,每篇故事都会像本篇这样长。所以你永远也不会听到他是怎么样对付曼德拉的疯象的,那头疯象把拉着十一车银圆向国库里送的二十二头牛杀掉,把银光闪闪的卢比撒得满地都是;他是怎么样跟鳄鱼贾喀拉在北国大泽里整整搏斗一夜的,那畜生背上的鳞片折断了他的剥皮刀;他是怎么样从一个被野猪杀死了的人的脖子上解下一把更长的新刀的;他又是怎么样追踪那头野猪,并把他杀死,权当为那把刀付出了相对等的钱的;有一回他是怎么样被迁移的野鹿卷进鹿群里,在摇摆、猛烈的鹿群中差点儿被顶死的;他是怎么样救了沉默的哈蒂,使他没有再一次掉进底下有尖桩的陷坑的,而且第二天他自己是怎么样掉进了一个非常巧妙的豹子陷阱里的,哈蒂又是怎么样把他头上的粗木杠折得粉碎的;他是怎么样在大泽里挤野水牛的奶的;还有……8Y0中华典藏网

不过我们必须一次讲一个故事。狼爸爸和狼妈妈死了,毛葛利把一大块圆石头滚过去挡住洞口,伏在他们身上嚎起了哀歌。巴鲁老得不行了,四肢也硬了,即便是钢筋铁肉的巴格伊拉,捕杀起来也不像过去那么凶猛了。由于年事已高,阿凯拉的毛色由灰色变成了乳白色,他的肋骨暴露出来,走起路来好像是木头动物一样,而且由毛葛利替他捕猎。可是那些年轻的狼,也就是解散了的西翁伊狼群的子孙,却兴旺繁盛起来。当时他们大约有四十只,都是一些没有主人、声音洪亮、脚掌干净的五岁狼,阿凯拉告诉他们,他们应当集合在一起,遵行法规,在一个头狼的领导下奔跑,当名副其实的自由民。8Y0中华典藏网

这倒不是毛葛利所关心的问题,因为,如他所说,他已经吃了酸果子,所以他知道结酸果子的树。可是当斐奥纳(他的父亲是阿凯拉任头领时期的“灰猎手”)的儿子斐奥按照丛林法规夺得狼群的领导权以后,昔日的呼唤声和歌声又在星光下响起时,毛葛利便来到会议岩以示纪念。他要讲话时,狼群就一直等他把话讲完,斐奥坐在会议岩下面,阿凯拉坐在上面,毛葛利则坐在阿凯拉旁边。那是好捕猎、好睡觉的日子。陌生的家伙不愿闯进那些属于毛葛利的民族(他们就是这么称呼狼群的)的丛林。小狼一个个膘肥力壮,有很多崽子被领来参加“审查仪式”。毛葛利总是要参加审查仪式的,因为他记得一只黑豹把一个光身子棕色小孩带进狼群的那个夜晚,那悠长的呼唤——“看——大家注意看”使他心旌摇曳。除了在这种时候,他常常和他的四兄弟跑到丛林远处,尝一尝,碰一碰,看一看,摸一摸新生事物。8Y0中华典藏网

一个黄昏,他逍遥自在地小跑穿过猎区,把他捕杀的一只雄鹿剩下的一半送给阿凯拉,那四兄弟跟在他后面缓步前进,不时地打斗打斗,跌来撞去,以显示生活的欢乐,这时候他听见一声呼叫,那是糟糕的希尔汗时代过去后再也没有听到过的。在丛林里他们把这种呼叫称为“吠哟”,那是一种可怕的尖叫,当豺狗子跟在老虎屁股后面捕猎的时候,或者有大屠杀进行的时候,才会有这种尖叫。如果你可以想象一种仇恨、狂欢、恐惧、绝望的混合物,再加上一种白眼看人的表情,你就会对瓦因贡加河对面远处忽起忽落、晃悠、颤抖着的“吠哟”大致有个概念。四兄弟顿时站住了,毛发竖立,嗥叫起来。毛葛利的手抓住刀把停止前进,血涌上面颊,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8Y0中华典藏网

“条纹鬼是不敢在这里捕杀的。”他说。8Y0中华典藏网

“那不是‘先驱’的呼声,”灰哥说,“那是一场大屠杀。听!”8Y0中华典藏网

那声音又爆发出来,半似抽泣,半似轻笑,绝像豺狗子长了两片人的柔软的嘴唇发出来的。于是毛葛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立即向会议岩跑去,一路上超过了急急忙忙赶路的狼群。斐奥和阿凯拉一起坐在会议岩上,其余的狼坐在下面,每根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母亲和崽子们慢慢地跑回窝里去,因为“吠哟”叫起来时,弱者是不宜待在外面的。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什么也听不见,只有瓦因贡加河在黑暗中汩汩奔流,还有轻轻的晚风在树顶上飒飒作响,一直到后来,河对岸突然发出一声狼叫。那绝对不是这个狼群里的狼,因为这一群狼都在会议岩上。那声调变成了一声悠长、绝望的吠叫:“野狗!”那声音说,“野狗!野狗!野狗!”他们听见岩石上有疲惫的脚步声,一只骨瘦如柴的狼侧腹上尽是红道道,右前爪不顶用了,嘴巴里泛着白沫,一头撞进圈子里,气喘吁吁地卧在毛葛利脚下。8Y0中华典藏网

“捕猎好!哪位头领下面的?”斐奥严肃地说。8Y0中华典藏网

“捕猎好!我叫温-托勒。”便是回答。他的意思是他是只独狼,住在某个偏僻的窝里,自己养活自己,养活老婆孩子,南方的许多狼都是这么过活的。“温-托勒”的意思是“个体户”——不属于任何狼群的一只狼。然后他又喘起气来,他们能看出来他的心跳使他的身体前俯后仰。8Y0中华典藏网

“有什么动静?”斐奥说,因为整个丛林听到“吠哟”后都是这么问的。8Y0中华典藏网

“野狗,德干高原上的野狗——杀手‘红狗’!他们从南方跑到北方来,说是德干高原空了,顺便出来捕杀捕杀猎物。这个月月亮新生的时候,我有四个家眷——我的老伴儿和三个崽子。她常常教他们捕杀,在草原上捕杀,隐蔽起来追赶雄鹿,我们露天住的都是这么做的。半夜里,我听见他们一块儿追踪,放声嗥叫。在晓风里,我发现他们在草丛里挺了尸——四个,自由民呀,这个月月亮新生的时候四个。然后我设法讨还我的血债,找到了野狗。”8Y0中华典藏网

“有多少?”毛葛利立即说,狼群嗓子里发出深沉的吼声。8Y0中华典藏网

“我说不上。反正其中三个再也不会捕杀了,可是到了最后,他们像追赶雄鹿一样追赶起我来;他们追我,我却只用三条腿跑。瞧,自由民!”8Y0中华典藏网

他伸出那条血肉模糊的前爪,血已经干了,黑乎乎的一片。他的侧腹下方给咬得不成样子了,喉咙也被抓破了,咬坏了。8Y0中华典藏网

“吃吧。”阿凯拉从毛葛利带给他的那块肉上站起来说,“个体户”便来了个饿“狼”扑食。8Y0中华典藏网

“这决不会打水漂儿的,”饥锋刚一压倒,他就低三下四地说,“助我一臂之力,自由民呀,我也会捕杀的。这个月月亮新生的时候我的窝里满满的,现在完全空了,血债还没有还清呢。”8Y0中华典藏网

斐奥听见他的牙把一块腰腿骨咬得嘎嘎作响,赞赏地哼了一声。8Y0中华典藏网

“这张嘴巴我们会用得着的,”他说,“野狗带崽子了吗?”8Y0中华典藏网

“没有,没有,全是些红猎手——他们群里的大狗,尽管他们在德干高原吃蜥蜴,但是一个个都长得剽悍有力。”8Y0中华典藏网

温-托勒的意思是说,野狗,也就是德干高原上的红色猎狗在转移捕杀,狼群都一清二楚:就连老虎也会把一只新捕杀的猎物让给野狗的。他们在丛林里横冲直撞,碰到什么就扯倒撕碎。虽然他们没有狼的个头大,甚至没有狼一半狡猾,可是他们非常壮实,数目又多得惊人。譬如说,野狗不上百,他们是不称为群的,而四十只狼则是相当可观的一群了。毛葛利漫游四方,曾经到过德干高原丘陵草原的边缘,看见过无所畏惧的野狗,在他们做窝的小坑、草丛里睡觉、戏耍、搔痒。他瞧不起他们,憎恨他们,因为他们的气味跟自由民不一样,因为他们不在洞里居住,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趾间有毛而他和他的朋友们的脚掌则是干干净净的。可是他知道,因为哈蒂告诉过他,一群正在捕猎的野狗是多么可怕,就连哈蒂也要躲开他们。除非被杀死,或者猎物稀少,否则他们总是一直前进。8Y0中华典藏网

阿凯拉也知道野狗的一些情况,因此他平心静气地对毛葛利说:“宁肯死在正规的狼群里也不愿没有领导,孑然一身。这是一次很好的捕猎,也是——我最后一次捕猎。可是,就像人活着一样,你还有许许多多的日日夜夜,小兄弟。到北方躺着去,野狗过去以后如果还有活下来的,他会把战斗的信息捎给你的。”8Y0中华典藏网

“啊,”毛葛利十分勇敢地说,“一定要我到泽国去抓小鱼,在树上睡觉呢,还是求斑达-罗格帮忙砸核桃吃,让狼群在下面战斗呢?”8Y0中华典藏网

“那就等于找死,”阿凯拉说,“你从来没有见过野狗——红杀手。就连条纹鬼——”8Y0中华典藏网

“啊奥瓦!啊奥瓦!”毛葛利悻悻地说,“我杀死过一只有条纹的猿猴,我肚子里确信,希尔汗也会把他的老伴儿留下来给野狗当肉吃,如果他在三个猎区都嗅出了狗群的话。现在听着,有一只狼是我的父亲,有一只狼是我的母亲,还有一只老灰狼(他不太聪明,现在毛色都白了)既是我的父亲又是我的母亲。因此我——”他把嗓音提高了,“我说,野狗来了的时候,如果野狗要来的话,毛葛利和自由民会齐心协力参加那场捕猎;我还要说,凭赎买我的那头公牛起誓——凭从前巴格伊拉为我牺牲的那头公牛起誓,那个时候现在你们都不记得了——我说,要是我忘记了,树木、河流却可以听见并牢牢记住;我说我这把刀将会成为狼群的一颗牙——我不认为它有那么钝。这就是我说出来的话。”8Y0中华典藏网

“你不了解野狗,说狼话的人,”温-托勒说,“在他们把我碎尸万段以前,我只希望清算血债。他们行动迟缓,一边走一边捕杀,可是两天以后,我就会恢复一点儿元气,我就又要全力以赴讨还血债了。不过对你们自由民来说,我还是劝你们到北方去,暂时少吃一点儿,等野狗走了再说。这场捕猎中没有肉吃。”8Y0中华典藏网

“听听个体户讲的什么话!”毛葛利大声笑着说,“自由民们,我们必须到北方去,从河岸上挖蜥蜴和老鼠,以防万一碰见野狗!他一定会毁掉我们的猎场,而我们必须躲到北方,直到他乐意归还为止。他是一只狗——一只狗崽子——红毛黄肚子,没有窝,趾间还长着毛!他一窝下六到八个崽子,好像他就是小跳鼠奇凯似的。我们一定要跑开,自由民,乞求北方的民族给我们一点儿死牛下水!你们知道那句俗话:‘北方是害虫,南方是虱子,我们是丛林。’你们选择,你们选择吧。这可是一场好捕猎!对狼群来说——对正规的狼群来说——对狼窝和一窝一窝的幼崽来说,对里里外外的捕杀来说,对驱赶雌鹿的配偶和洞里的幼崽来说,时机到了!——时机到了!——时机到了!”8Y0中华典藏网

狼群报以深沉的轰鸣,在夜里听上去好像是一棵大树倒下了。“时机到了!”他们喊道。8Y0中华典藏网

“跟他们待在一起,”毛葛利对四兄弟说,“每一颗牙我们都需要。斐奥和阿凯拉必须做好战斗的准备,我去把那些狗数一数。”8Y0中华典藏网

“那是去找死!”温-托勒欠了欠身子说,“这样的一个没毛的伙计能把红狗怎么样呢?就连那条纹鬼,记住——”8Y0中华典藏网

“你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个体户’,”毛葛利反驳说,“不过等野狗们死了以后我们再说。大家捕猎好!”8Y0中华典藏网

他兴奋得忘乎所以,便匆匆离去,走进了茫茫的黑暗,连往哪儿下脚也不看看,结果在喀阿的大圆圈儿上摔了个大马趴,原来大蟒蛇正躺在河边监视一条野鹿走的小径呢。8Y0中华典藏网

“啥!”喀阿气呼呼地说,“正当猎物活动频繁的时候又是蹦,又是跳的,把一夜的捕猎全断送了,难道这是丛林工作的规矩吗?”8Y0中华典藏网

“这怪我,”毛葛利连忙爬起身来说,“说实在的,我还正在找你呢,扁头,可是我每次看见你时,用我的膀子衡量一下,你总是更长更宽了。丛林里谁都无法跟你比,聪明、长寿、健壮、美丽绝伦的喀阿呀。”8Y0中华典藏网

“你这是上哪儿去?”喀阿的语气软下来了,“不到一个月前,有一个拿刀的人仔扔石头砸我的头,还用一些树猫之类的坏小名叫骂我,因为我在露天睡觉。”8Y0中华典藏网

“啊,而且把每一只被追赶的野鹿冲得四零五散,毛葛利在捕猎,这个扁头耳朵聋,听不见他的呼啸,就把鹿路让开了。”毛葛利在色彩斑斓的蛇圈里坐下去,不以为然地说。8Y0中华典藏网

“现在这个人仔带着甜言蜜语到扁头这儿来,说他聪明、健壮、美丽,那老扁头相信了,并给那扔石头的人仔腾出地方,而且——你现在挺自在的吧?巴格伊拉能给你这样好的一个休息场所吗?”8Y0中华典藏网

喀阿像通常一样,把自己在毛葛利的身子下面堆成一个柔软的半截圆丘。孩子把手向黑暗中伸出去,把那富有弹性的电缆似的脖子收拢来,等到喀阿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才把那天夜里丛林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喀阿。8Y0中华典藏网

“我尽管聪明,”喀阿听完后说,“可是耳朵很背,要不,我就会听见‘吠哟’的。难怪草食动物挺不自在。有多少野狗呢?”8Y0中华典藏网

“我还没有看见呢。我急急忙忙跑到你这儿来。你比哈蒂年纪还大。可是,喀阿呀,”——说到这里,毛葛利高兴得直扭身子——“那将是一场很好的捕猎。我们当中没有几个会看见另一个月亮了。”8Y0中华典藏网

“你能这样子出击吗?记住,你是一个人;记住什么群伙把你赶了出来。让狼去照顾狗吧,你是一个人。”8Y0中华典藏网

“去年的坚果成了今年的黑土,”毛葛利说。“我是一个人,这话不假,可是我肚子里记着,今晚我已经说过我是一只狼。我叫河和树都记住这一点。野狗不走,我就是自由民的一员,喀阿。”8Y0中华典藏网

“自由民,”喀阿咕哝了一声,“自由贼!为了纪念那些死狼,你把自己绑进那个死疙瘩里了吗?这绝不是好的捕猎。”8Y0中华典藏网

“我说话算数。树知道了,河也知道了。野狗不走,话决不收回。”8Y0中华典藏网

“咝!这就把所有的计划都改变了。我本来想把你带到北国大泽去,可是那话——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光身子、没毛的人仔说的话——也算话呀。现在我喀阿说——”8Y0中华典藏网

“好好想想,扁头,省得你把自己也绑到那死疙瘩里去。我不需要你的什么话,因为我清楚——”8Y0中华典藏网

“那就好,”喀阿说,“我就不给话了。可是,野狗来的时候,你肚子里装的是什么主意呀?”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必须从瓦因贡加河游过来。我想带着我的刀在浅滩上迎接他们,狼群在后面做后盾。我就来个乱刺乱捅,过一会儿我们也许可以使他们扭过头游到下游去,或者弄得他们的喉咙冰凉。”8Y0中华典藏网

“野狗是不会扭头走掉的,他们的喉咙是热的,”喀阿说,“那场捕猎结束时,既不会有人仔,也不会有狼崽,有的只是干骨头了。”8Y0中华典藏网

“啊啦啦!假如我们非死不可,那就死吧。那将是一场最好不过的捕猎。可是我还年轻,我见过的雨季还不多。我既不聪明,也不健壮。你有没有一个更好的计划呢,喀阿?”8Y0中华典藏网

“我已经见过一百次加一百次雨季了。哈蒂还没有换掉乳牙的时候,我在土里的踪迹就很大很大了。凭那颗原始蛋起誓,我的年纪比许多树木都大,我见过丛林干过的所有的事情。”8Y0中华典藏网

“可这是新的捕猎呀,”毛葛利说,“野狗从来没有跑到我们的路上过。”8Y0中华典藏网

“现在有的早已有了,将来有的也只不过是被遗忘的岁月的回响。安静,我数数我的这些岁月。”8Y0中华典藏网

毛葛利在蛇圈中间躺了好久好久,喀阿的脑袋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想着他从蛋壳里出来以后看到和知道的一切。光似乎从他的眼睛里消失了,留下的就像一对陈旧的蛋白石,他的脑袋时而向左右戳刺,好像在睡梦里捕猎似的。毛葛利静悄悄地打着瞌睡,因为他知道捕猎以前最好的事情就是睡觉。他已经训练成功了,不论白天黑夜,什么时候想睡就能睡得着。8Y0中华典藏网

后来,他感到那大蟒蛇鼓了起来,脊背在他的身子下面变得更大更宽了,同时发出一把剑从钢鞘里抽出来时所发出的那种咝声。8Y0中华典藏网

“我已经见过所有死去的季节,”喀阿终于说话了,“还见过大树和老象,以及苔藓还没有长出来的光秃秃的、尖溜溜的岩石。你还有力气吗,人仔?”8Y0中华典藏网

“只有在月儿落下一会儿以后,”毛葛利说,“我不懂——”8Y0中华典藏网

“咝!我又是喀阿了。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一会儿工夫。现在我们到河那儿去,我叫你看看怎样对付野狗。”8Y0中华典藏网

他转过身,挺得像箭一样笔直,直奔瓦因贡加河的主流,一会儿工夫就冲到那淹没和平岩的水塘上面了,毛葛利跟在他的身边。8Y0中华典藏网

“不,别游泳。我赶快走。上我的背,小兄弟。”8Y0中华典藏网

毛葛利左臂抱住喀阿的脖子,右臂伸下去紧紧贴住自己的身体,脚尖绷得直直的。然后喀阿就逆流而上,只有他才能这样做,受到阻截的水冲起的细浪像褶边一样绕着毛葛利的脖子,他的两只脚在蟒蛇甩打着的体侧下面的涡流中随波前后摆动。在和平岩上面一两英里左右的地方,瓦因贡加河窄窄地夹在一个大理石峡谷中,两边是八十至一百英尺高的峭壁,激流像一股推动水车的水流夹在嶙峋的怪石中间奔腾。可是毛葛利对水并不犯愁,世界上很少有什么水能使他产生瞬间的恐惧。他注视着峡谷两侧,不安地呼哧呼哧地吸着气,因为空气中有一股甜丝丝、酸溜溜的味道,绝像大热天里大蚁冢的味道。他出于本能,把身子浸到水里,只是不时地抬起头来吸口气,喀阿把尾巴绕了两弯缠在一块下陷的岩石上,把毛葛利放在蛇圈的空心里,而水还在向前奔腾。8Y0中华典藏网

“这是‘死地’呀,”孩子说,“我们到这儿来干什么?”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睡着了,”喀阿说,“哈蒂不会给条纹鬼让路。可是哈蒂和条纹鬼都会给野狗让路的,可是他们说,野狗给谁都不让路。可是岩石上的小民会给谁让路呢?告诉我,丛林之主,谁是丛林之主呢?”8Y0中华典藏网

“这些,”毛葛利说,“这是‘死地’。咱们走吧。”8Y0中华典藏网

“不,好好看看,因为他们都睡着了。在我还没有你的胳膊长的时候,这里就是这个样子。”8Y0中华典藏网

瓦因贡加河的峡谷裂缝很多,那些饱经风雨的岩石,自有丛林以来,一直被岩石小民——忙忙碌碌、怒气冲冲的印度黑色野蜂——利用着。毛葛利十分清楚,所有的足迹在离峡谷还有半英里路的地方都拐开了。千百年来,小民在这里筑巢,从一个石缝飞到另一个石缝,又聚集到一起,陈蜜把白色大理石染得斑斑点点,他们把蜂房筑在黑洞洞的岩洞内又高又深的地方。在那儿,无论是人和兽,还是水与火,都碰不到他们。峡谷两侧好像悬挂着许多黑色闪光的天鹅绒幕,毛葛利望着望着就沉入水中,因为那些都是聚集在一起的数百万沉睡的野蜂。还有别的块状和花彩状的东西,也有密布在岩石表面像腐朽的树干那样的东西,那是过去多少年的旧蜂房,或是在避风的峡谷阴影里建成的新城市,一大块一大块松软、腐朽的废物滚下来,夹在依附在岩石表面的树和藤蔓中间。在侧耳细听的时候,他不止一次听见,装满蜜的蜂房沙沙地翻过来,或哗哗地掉到那黑暗的长廊的什么地方,接着是一声愤怒的翅膀的轰鸣,废蜜沉闷地滴答、滴答地淌着,后来溅到露天的岩嘴上,又慢慢地流到树枝上。河的一边有一个小小的沙滩,还不到五英尺宽,上面高高地堆集着经年累月的垃圾。还有死去的蜜蜂、雄蜂、扫拢的垃圾、陈旧的蜂房,以及搜寻蜂蜜时误入险境的掠夺成性的飞蛾的翅膀,全都滚到一堆堆黑色的细土中。光是那股呛鼻子的气味就足以吓坏没有翅膀的任何生物,他们就可以知道小民是些什么货色了。8Y0中华典藏网

喀阿又逆流而上,最后到了峡谷顶头的一条沙棱上。8Y0中华典藏网

“这就是这个季节猎杀的东西,”他说,“瞧!”8Y0中华典藏网

河岸上撂着两只小鹿和一头水牛的骨骸。毛葛利可以看出狼和豺狗子都不曾碰过那些骨头,因此还按原样子摆在那儿。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越过了界限;他们不知道法规,”毛葛利喃喃地说,“所以小民就把他们杀了。趁他们还没有醒来,咱们走吧。”8Y0中华典藏网

“天不亮他们是不会醒来的,”喀阿说。“现在我告诉你,许多许多雨季以前,有一只南方的雄鹿被追赶到这儿,他不了解这个丛林的情况,后面有一群狼紧追不舍。雄鹿的眼都吓麻了,便从上面跳下来了,狼群眼巴巴儿地奔跑着,因为他们追眼红了,也追眼麻了。太阳高照着,小民很多,都怒气冲冲。狼群里有不少狼跳进了瓦因贡加河,可是他们还没碰到水面就死了。那些没有跳的也死在上面岩石上了。可是那只雄鹿却活下来了。”8Y0中华典藏网

“那是怎么回事?”8Y0中华典藏网

“因为他先来,拼上命奔跑着,跳的时候小民尚未发现,等他们集合起来猎杀的时候,他已经跳到河里了。而跟在后面的狼全都在小民身下丧了命。”8Y0中华典藏网

“那只雄鹿活下来了?”毛葛利慢悠悠地重复道。8Y0中华典藏网

“至少他当时没有死,虽然没人用一个强壮的身体等着他跳下来,把他接住,以免被水淹死,像某个又老、又胖、又聋的黄扁头等一个人仔那样——是啊,虽然后面都是从德干高原来的野狗。你肚子里有什么主意?”喀阿的头贴近毛葛利的耳朵,过了一会儿孩子才回答:8Y0中华典藏网

“这就等于拔死神的胡子,可是——喀阿,你的的确确是丛林里最聪明的。”8Y0中华典藏网

“许多人都这么说过。现在看看,是不是野狗还跟着你——”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肯定会跟我来的。嗬,嗬!我舌头底下有许多小刺,可以戳进他们的皮。”8Y0中华典藏网

“要是他们追你追眼红了,也追眼麻了,只是盯着你的肩膀,那些没有死在上面的不是在这里下水,就是在下面下水,因为小民会群起而攻之,把他们裹住的。现在的瓦因贡加河是一股饿水,野狗没有喀阿驮他们,只会向下走,肯定会到西翁伊狼窝旁边的浅滩上,在那儿你的同胞就会抓住他们的喉咙迎接他们了。”8Y0中华典藏网

“啊嗨!哟哇哇!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就像久旱逢甘霖一样。现在只剩下跑和跳这桩小事儿了。我倒是想让野狗认识认识我,好让他们紧紧地追上来。”8Y0中华典藏网

“你看见你上面的那些岩石了吗?从陆地的那一边?”8Y0中华典藏网

“那倒没有。这事我已经忘了。”8Y0中华典藏网

“去瞧瞧吧。那地方全酥了,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你看不见,一双笨脚踩下去,那场追猎就算结束了。喂,我把你留到这儿,看在你的情分上,我给狼群捎话去,告诉他们到那儿去找野狗。至于我嘛,我跟任何狼都没有共同的皮。”8Y0中华典藏网

当喀阿见不得一个相识的时候,他比任何一个丛林居民都难对付,也许巴格伊拉除外。他向下游去,在和平岩对面碰见了倾听黑夜嘈杂声的斐奥和阿凯拉。8Y0中华典藏网

“咝!狗们,”他乐呵呵地说,“野狗会到下游来的。假如你们不害怕,就把他们杀死在浅滩上吧!”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什么时候来?”斐奥说。“再说我的人崽在哪儿呀?”阿凯拉说。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来的时候来,”喀阿说,“等着瞧吧。至于你的人崽嘛,他给你捎来了话,你也等于叫他去送死了,现在你的人崽跟我在一起呢,假如他还没有死,那就不是你的过错了,褪了色的狗!在这儿等着野狗吧,你应当高兴人崽和我站在你一边战斗呢。”8Y0中华典藏网

喀阿又忽闪一下,向上游游去了,后来就停在峡谷正中间,向上望着悬崖的天际线。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毛葛利的头在满天星斗的背景上活动,然后空中嗖的一声,那是一个脚向下落下来的身体的清脆的声音,一眨眼的工夫,这孩子又在喀阿的蛇圈里休息了。8Y0中华典藏网

“这可不是晚上跳的,”毛葛利不动声色地说,“我为了好玩已经跳过两回了。可是上面却是一个糟糕透顶的平地方——低矮的灌木和深深的壕沟,都住满了小民。我在三个沟边上垒了一些大石头。我一跑就会把他们带下去,小民就会在我后面起来,发起火儿来的。”8Y0中华典藏网

“这就是人话与人的狡猾,”喀阿说,“你真聪明,不过小民一直都在发火。”8Y0中华典藏网

“不,黄昏的时候,远远近近所有的翅膀都要歇一会儿。我要跟野狗在黄昏时玩玩,因为野狗最善于白天捕猎。他现在正追随着温-托勒的血迹呢。”8Y0中华典藏网

“奇儿不会放过一头死牛,野狗也不会放过一点儿血迹。”喀阿说。8Y0中华典藏网

“那我就给他造一条新血迹,一条他自己的血滴成的血迹,如果可能的话,叫他吃吃脏东西。你愿不愿意待在这儿,喀阿,等我带着我的野狗再来?”8Y0中华典藏网

“啊,万一他们把你杀死在丛林里,那可怎么办?或者你还没有跳进河里,小民先把你杀死了,那可怎么办?”8Y0中华典藏网

“当明天到来时,我们就为明天捕杀,”毛葛利引用了一句丛林谚语说,而且又说,“如果我死了,那就该唱哀歌了。捕猎好,喀阿!”8Y0中华典藏网

他把胳膊从喀阿的脖子上松开,便像洪水中的一根圆木似的顺峡谷而下,朝着远处的河岸划去,他在那儿发现河水简直静止不动,便高兴得大笑起来。按毛葛利的说法,再也没有比“拔死神的胡子”,让丛林知道他是他们的主宰更使他喜欢的了。他过去常常在巴鲁的帮助下偷独树上的蜂窝,他还知道小民讨厌野蒜的气味。所以他采集了一小捆野蒜,用一根树皮纤维绑起来,然后就跟上温-托勒的血迹,那血迹从窝里出来向南延伸了五英里路的光景,他一边走,一边把头偏到一边望着那些树,望着望着就不由得小声笑起来。8Y0中华典藏网

“我一直是青蛙毛葛利,”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已经说了我是狼毛葛利。现在我得先当猿猴毛葛利,再当雄鹿毛葛利,最后我就是人毛葛利了。嗬!”他用拇指拭了拭那近十八英寸长的刀口。8Y0中华典藏网

温-托勒走过的路上,满是黑乎乎的血点子,这条路穿过一座森林,这座森林开始时树木非常茂密,它向东北方向伸延开去,树木便逐渐稀疏,最后一直伸展到离蜂岩两英里的地方。从最后一棵树到蜂岩的矮树丛中间是一片开阔地带,那里简直就没有可以藏得下一只狼的地方。毛葛利在树下一边小跑前进,一边判断树枝之间的距离,偶尔还爬上一根树干,试着从一棵树跳向另一棵树,一直跳到开阔地。他把那块地方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个钟头,然后他转过身去,在刚才他撇开的地方再次找到了温-托勒的足迹。他爬到一棵树上,这树有一根离地八英尺的旁枝,他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一边在脚底上磨他的刀,一边唱着歌儿。8Y0中华典藏网

快到中午的时候,太阳非常暖和,他听见了野狗群啪啪的脚步声,也闻见了他们冲天的臭气,他们正沿着温-托勒的踪迹恶狠狠地小跑而来。从树上看,那只红色野狗还没有狼一半大,可是毛葛利知道他的爪子和嘴巴是多么有劲。他注视着那一路嗅着气味的头狗的栗色尖头,给他说了声:“捕猎好!”8Y0中华典藏网

那畜生抬头一望,他的同伴们便在他后面猛地停住了,这一大群红狗一个个尾巴低垂,肩膀肥厚,后腰疲软,嘴巴血红。按理说,野狗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民族,就是在他们自己的丛林里,他们也没有什么规矩。在他下面聚集的野狗足足有两百条,可是他能看出来那些领头的饥不可耐地闻着温-托勒的足迹,极力想把狗群拖向前去。那是绝对不行的,否则他们就会在大白天到达狼窝,毛葛利一心打算把他们拖在树下,直到天黑。8Y0中华典藏网

“谁允许你们到这儿来的?”毛葛利说。8Y0中华典藏网

“所有的丛林都是我们的丛林。”回答问题的那只野狗露出了他的一嘴白牙。毛葛利笑眯眯地往下看着,而且惟妙惟肖地模仿着德干高原跳鼠奇凯尖厉的叫声,有意让野狗们明白:他认为他们跟奇凯是一丘之貉。那一群野狗把树干围了个水泄不通,头狗狂吠着管毛葛利叫树猿。毛葛利的回应就是把一条光腿伸下去,刚好在头狗的脑袋上扭动他的光脚指头。这就足以惹得狗群生傻气了,而且还不止呢。趾间有毛的动物不愿意叫人揭这个短。头狗往上一跳,毛葛利立即把脚闪开,嘴还甜甜地说:“狗儿,红狗!回德干高原吃蜥蜴去吧,回到你兄弟奇凯那儿去——狗儿,狗儿——红红的红狗!每个脚趾中间都长着毛呢。”他又一次捻弄起脚趾来。8Y0中华典藏网

“下来,省得我们把你困死在树上,没毛的猿猴!”狗群嚷道,这对毛葛利来说正中下怀。他在一根树枝上躺下来,脸的一侧贴着树皮,右胳膊放开,就这样,他给狗群讲他对他们、对他们的风俗、对他们的配偶、对他们的崽子的看法。世界上的语言没有比丛林居民表达轻蔑时所用的更加刻毒的了。当你想到这种语言时,你就明白为何一定要这样。正像毛葛利告诉喀阿的那样,他舌头底下有许多小刺,于是他慢悠悠地、处心积虑地把沉默的野狗惹得低声嗥叫起来,随后又从低声嗥叫变成高声尖叫,又从高声尖叫变成声嘶力竭、无可奈何的狂吠。他们极力要回击他的嘲弄,那只不过等于一个崽子极力要回击发怒的喀阿。在此期间,毛葛利把右手叉在腰上做好行动的准备,两只脚把那根树枝钩得紧紧的。那只栗色的大头狗向空中扑了好多次,不过毛葛利连虚晃一枪的假动作也不敢做。最后,真到了狗急跳墙的地步,他腾身一跃,离地面有七八英尺高。这时候毛葛利的手像树蛇的脑袋一样猛射出去抓住了狗的脖颈子,树枝被狗这么往下一压,便猛地一抖,险些儿把毛葛利给扭到地上去了。可是他硬是不松手,一点儿一点儿地把那野兽往上拉。最后把他像一只淹死的豺狗一样挂在树枝上。毛葛利左手拔出刀来,把那红色的大尾巴割掉,然后把野狗又扔回地上。这就是他需要干的事。现在狗群再也不想追踪温-托勒了,一心要等他们杀死毛葛利,或者毛葛利把他们杀死。他看见他们围成一圈一圈蹲了下来,屁股还打着战,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待下去了,于是他爬上一根更高的树杈把背往上舒舒服服地一靠,睡着了。8Y0中华典藏网

过了三四个小时,一觉睡醒,他数了数狗群。他们全都在那里,一个个默不作声,蔫不拉唧的,眼睛铁灰铁灰的。太阳开始下沉了,半小时以后岩石小民就要结束他们的劳作了,你也知道,野狗在暮色中作战却不怎么擅长。8Y0中华典藏网

“我可不需要这样忠实的警卫,”他在一根树枝上站起来,彬彬有礼地说,“不过我要记住这个好处。你们是真正的野狗,不过我认为做得未免有点儿过分。正因为如此,我就不给那吃蜥蜴的大家伙还尾巴了。你不高兴吗,红狗?”8Y0中华典藏网

“我要亲自撕破你的肠肚!”头狗抓着树脚喊道。8Y0中华典藏网

“不,还是考虑考虑,德干高原上聪明的耗子。现在将会有一窝又一窝的没尾巴的小红狗,对,尾巴根上露出血红血红的肉,沙子一热就火辣辣的痛。回家去吧,红狗,就喊着说这是一只猿猴干的。你们不愿意走吗?那就跟我来,我会叫你们变得非常聪明的!”8Y0中华典藏网

他使出斑达-罗格的本领,从一棵树跳向另一棵树,一棵接一棵一直往前跳。时而故意装出要掉下来的样子,狗群你推我搡,争先恐后,要亲眼看看他的下场。这是一种非常奇异的景象——那孩子手里拿着刀,低射的阳光从上面的树枝中间穿过来把刀照得闪闪发光,那群沉默的野狗皮色红得像燃烧的火,在下面挤在一起,紧追不舍。当他跳到最后一棵树上时,他把野蒜拿出来,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野狗们大声嘲弄起来。“说狼话的猿猴,你想把自己的气味遮住吗?”他们说,“我们一直要跟到底。”8Y0中华典藏网

“把你的尾巴拿回去。”毛葛利把尾巴往他经过的路上一甩,说道。那一群野狗出于本能,便扑了过去。“现在就跟到底吧。”8Y0中华典藏网

他已经从树干上溜下来了,光着脚丫子像一股风似的照直向蜂岩跑去,野狗们还没来得及看明白他要干什么呢。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发出一声低沉的嗥叫,开始迈着大步慢跑起来,这种跑法最终可以追上奔跑的任何东西。毛葛利知道他们的群体奔跑的速度要比狼群慢得多,要不,他是不敢冒险在这一览无余的情况下跑两英里路的。他们确信那孩子最终逃不出他们的掌心,而那孩子则确信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捉弄他们。他唯一的麻烦就是要让他们紧追不舍,不要过早地掉头。他干净利落、四平八稳、轻松自如地跑着。那条没尾巴的头狗离他还不到五码远,而狗群的队伍乱哄哄的,前后拖的距离足有四分之一英里长,他们一个个杀气腾腾,气得脑袋发昏,眼睛发麻。这样他只凭耳力与他们保持着距离,把最后的一点儿力气存下,好冲过蜂岩。8Y0中华典藏网

小民在暮色初露的时候就去睡觉了,因为现在不是晚花开放的季节。可是当毛葛利的脚步声刚刚在空洞的地面上訇响起来时,他就听到一种声音,仿佛整个大地都在轰鸣。于是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跑起来,把两三堆石头踢进那黑沉沉、甜丝丝的沟里去。他听见一个洞里发出大海咆哮似的吼声,他眼角一扫,看见身后的空气变得黑压压的,还看见瓦因贡加河远远地在下面奔流,水里有一个扁平的钻石形脑袋。他使尽全力往外一跃,那没尾巴的野狗向毛葛利半空中的肩膀猛扑过去,而他已经脚朝下落进河水的保险箱里,气喘吁吁,得意扬扬。他没有挨一下叮,因为在他置身于小民中间的秒把钟里,野蒜的气味把他们遏制住了。当他浮起来的时候,喀阿的蛇圈便把他围得紧紧的,而有些东西却从悬崖边上跳过来——一大块一大块密集在一起的蜂群如同一个个铅锤坠落了下来,可是哪一块都没有碰到水面,野蜂就飞上去了,一只只野狗的身体打着旋儿顺流而下。在头顶上,他们能够听见狂怒、短促的吠叫声淹没在小水桶齐鸣似的轰鸣声中了——那是岩石小民翅膀的轰鸣。有一些野狗已经坠入跟地下岩洞相通的沟里,被卡在乱哄哄的蜂房中间乱扑乱咬一气,最后哪怕死了,也被下面起伏的波浪似的蜂群抬起来,从河面的某个窟窿里抛射出来,滚到那黑色的垃圾堆上去。有一些野狗猛地跳在悬崖的树上,蜂群便把他们全部盖住了,更多的野狗则被叮疯了,便一头栽进河里去。正如喀阿所说,瓦因贡加河是一股饿水。8Y0中华典藏网

喀阿紧紧地把毛葛利围住,直等到这孩子呼吸恢复了正常。8Y0中华典藏网

“我们不必待在这儿了,”毛葛利说,“小民们都被惹起来了。走!”他像往常那样,在水里连浮带潜,手里拿着刀顺流而下。8Y0中华典藏网

“慢,慢,”喀阿说,“一颗牙杀不死一百个对手,除非那是眼镜蛇的牙,再说许多野狗一看见小民起来就赶快跳进了水里。”8Y0中华典藏网

“我的刀可有活干了。呸!小民怎么跟上来了!”毛葛利又沉下去。水面上像毯子一样盖了一层野蜂,他们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见什么就叮什么。8Y0中华典藏网

“沉默不会带来任何损失,”喀阿说——任何蜂刺都穿不透他的鳞甲——“你可以捕整整一夜的猎了。听那嗥叫声!”8Y0中华典藏网

近半数的野狗已经看见了他们的同伴冲进去的那个陷阱,来了个急转弯,在峡谷的陡岸断裂的地方冲进水中。他们对于使他们蒙受耻辱的“树猿”发出的愤怒的呐喊和声讨跟那些受到小民惩罚的野狗的嗥叫混杂在一起。待在岸上就意味着等死,每一只野狗都明白。他们这群野狗被激流冲击而下,一直冲到和平池的深深的漩涡里。可是即便在那儿,愤怒的小民仍然紧追不舍,所以还是把他们逼进水里。毛葛利可以听见那没尾巴的头狗叫他的部下坚持到底,把西翁伊的狼群杀绝的喊声。不过他并没有浪费时间去听。8Y0中华典藏网

“一个家伙在我们后面摸着黑杀呢!”一只野狗猛地喊道,“这水不干净!”8Y0中华典藏网

毛葛利像一只水獭一样向前潜游,一只挣扎的野狗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他猛地一下拉到水底下,当尸体侧过来,扑通一声浮起来时,水面上升起黑沉沉、油乎乎的圆圈。野狗们想掉头,可是却被激流冲得掉不过头,小民便猛叮他们的脑袋和耳朵,他们能够听见西翁伊狼群的挑战声在逐渐浓厚的夜色中越来越高昂、越来越深沉。毛葛利又潜下水去,一只野狗又钻进了水下,浮起来的则是尸体,喧声又在狗群后面响起,有的嗥叫着说还是上岸为妙,有的则敦促头狗领他们回德干高原去,还有的叫毛葛利出来送死。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带着两个肚子和几个声音来参加战斗,”喀阿说,“剩下的事就靠下游你的同胞了。小民要回去睡觉。他们已经把我们追得很远了。现在我也要回去,因为我跟狼没有共同的皮肤。捕猎好,小兄弟,记住野狗是往低处咬的。”8Y0中华典藏网

一只狼沿着河岸用三条腿跑过来,上蹿下跳,脑袋歪着贴近地面,背躬着,突然又向空中一扑,仿佛跟自己的崽子玩耍似的。他就是个体户温-托勒,他一声也不吭,却一个劲儿在野狗们旁边搞恶作剧。野狗们在水里待的时间很长了,眼下还在疲惫不堪地游着,皮被泡透了,沉甸甸的,大尾巴像海绵似的拖着。他们一个个疲于奔命,萎靡不振,默不作声,只是注视着那一双并行的火眼。8Y0中华典藏网

“这可绝不是一场好捕猎。”其中一只野狗喘着气说。8Y0中华典藏网

“捕猎好!”毛葛利说,这时他大胆地浮到那畜生的旁边,把长长的刀子从野狗肩后直捅进去,他死命推着以防被那野狗临死时猛咬一口。8Y0中华典藏网

“你在这儿,人崽?”温-托勒隔水说道。8Y0中华典藏网

“问问这死家伙,个体户,”毛葛利回答道,“有没有顺水游下来的?我已经给这些狗的嘴里填满了烂泥,我在大白天就把他们耍弄了一场,他们的头领没有尾巴了,不过这里还给你留下几只,我把他们赶到哪儿去?”8Y0中华典藏网

“我等着,”温-托勒说,“黑夜就在我前面。”8Y0中华典藏网

西翁伊狼群的吠声越来越近了。为了狼群,为了正规的狼群,时机到了!河里有一道弯,正好把野狗送到狼窝对面的沙滩上。8Y0中华典藏网

这时候他们才发现情况不对头了。他们本应当在往上游走半英里的地方上岸,好在干地上扑狼。现在为时已晚。河岸上是一排排火眼,除了那可怕的“吠哟”声从日落以后从未停止外,丛林里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好像是温-托勒正在哄着他们上岸似的。“转身上岸!”野狗的头领说。整个狗群便盘桓在岸边,摇摇摆摆地蹚过浅水,弄得瓦因贡加河河面上白浪飞溅,水波从河的一边推向另一边,仿佛是船头劈开的冲击波一样。野狗们挤成一团,一下子拥上了河滩。毛葛利连捅带砍紧随其后。8Y0中华典藏网

然后便开始了一场持久战,在红色的湿沙滩上,纠结的树根上面和树根中间,灌木丛中,草丛内外,阵势时而起伏,时而紧张;时而分裂,时而散乱;时而缩小,时而扩大。就是到这会儿野狗还是占有二对一的优势。可是他们对抗的是倾巢而出为狼群的全体成员而战的狼,不仅仅是那些身材短短的、个头高高的、胸脯下陷、满嘴白牙的狼群猎手,而且还有眼睛急巴巴的“辣犀妮”——俗话所说的守窝的母狼——在为她们的一窝一窝的幼崽而战,随处也可以看到一岁的小狼,皮上的新毛还没有长齐,也在野狗身边连扯带抓。你要知道,狼扑上去不是咬喉咙,就是咬侧腹,而野狗更爱咬肚子,因此当野狗从水里挣扎出来时,不得不仰起头来,形势便对狼有利了。在干岸上,狼在苦斗,可是在水里或岸边,毛葛利的刀捅进去,拔出来,没有停止过。四兄弟连撕带咬,杀开一条路冲到他的身边来。灰哥蹲在孩子的两膝间,保护他的肚子,而别的三个防卫着他的背和两侧,如果一只又跳又叫的野狗扑到坚硬的刀刃上把他撞倒时,他们便站在他周围。至于其他的,纯粹是一场混战——一群打得难分难解、摇摇摆摆的乌合之众,沿着河岸移动,一忽儿从左到右,一忽儿从右到左,他们也会以自己为核心死缠烂打。有的地方会出现一个起伏的圆丘,活像旋涡里的水泡,也会像水泡一样破裂,把四五只血肉模糊的狗抛出来,一个个竭尽全力想回到核心地带去;有的地方会有一只被两三只狗扑倒的狼,很费劲地把他们向前拖着,很快就倒了下去;有的地方一只一岁的狼崽虽然早被杀死了,可是仍然会被挤起来,而他的妈妈却气疯了,便滚过来滚过去,一边咬一边转移;在最密集的核心地带,也许一只狼和一只狗,把一切都抛在脑后,正千方百计想抓住对方,可是突然拥来一群杀红了眼的战士,把他们俩裹挟走了。有一回,毛葛利从阿凯拉旁边经过,尽管两面各有一只野狗在夹攻,可是他那没有牙的上下颚还是把第三只狗的腰部死死地咬住;还有一回,他看见斐奥的牙咬进了一只狗的喉咙,并把那死不甘心的野兽拖向前去,直到小狼把他结果为止。可是整个战场却显得茫然仓皇,淹没在沉沉的黑暗之中。在他的周围,在他的后面,在他的上方,是一片攻击、绊倒、翻腾、嗥叫、呻吟,以及撕咬——撕咬——撕咬的景象。夜越来越深,那迅速的旋转木马似的动作更加剧烈了。野狗们胆怯了,害怕攻击比他们强壮的狼,但又不敢轻易跑掉。毛葛利感到离结束战斗不远了,便满足于致残,而不想要其命。小狼们却越来越胆大了。现在往往还有喘口气的工夫,还可以给一位朋友递一句话,刀只是忽闪一下,有时候也会把一只狗撵到一边。8Y0中华典藏网

“肉离骨头不远了。”灰哥叫道。他受了十来处伤,鲜血直流。8Y0中华典藏网

“可是骨头还没有咔嚓一声断掉呢,”毛葛利说,“哟哇哇!我们在丛林里就是这么干的!”那血红的刀刃像火焰一样沿着一只狗的腹侧划下去,那狗的后腿被一只死缠住不放的狼压在身子底下。8Y0中华典藏网

“我杀死的猎物!”那狼哼着他发皱的鼻孔说,“把他交给我吧。”8Y0中华典藏网

“你的肚子还空着吗,个体户?”毛葛利说。温-托勒被惩罚惨了,可是他已经把那只野狗抓瘫了,所以那狗再也不能转过身来够温-托勒了。8Y0中华典藏网

“凭赎买我的那头公牛起誓,”毛葛利苦笑着说,“这是那只没尾巴的家伙!”的确是那只栗色大头狗。8Y0中华典藏网

“杀害崽子和守窝母狼不是明智的做法,”毛葛利擦着眼睛上的血,哲理味十足地说,“除非一只狗也杀死了个体户。我的肚子里记着,这个温-托勒杀死了你。”8Y0中华典藏网

一只野狗跳过来援助他的头领,可是牙还没有碰到温-托勒的侧腹,毛葛利的刀已经进了他的喉咙,灰哥便来处理剩下的事务。8Y0中华典藏网

“我们在丛林里就是这么干的。”毛葛利说。8Y0中华典藏网

温-托勒一声不吭,在那只野狗快断气的时候,他的牙还紧紧地咬住那脊梁骨不放。那只野狗哆嗦了一下,脑袋耷拉了下来,躺下不动了,温-托勒倒在他的身上。8Y0中华典藏网

“哈!血债偿还了,”毛葛利说,“唱歌吧,温-托勒。”8Y0中华典藏网

“他再也不会捕猎了,”灰哥说,“而且阿凯拉也沉默了好长时间。”8Y0中华典藏网

“骨头咔嚓一声断了!”斐奥纳的儿子斐奥声音如雷,“他们走啦!追杀吧,斩尽杀绝,自由民的猎手啊!”8Y0中华典藏网

野狗纷纷离开那黑暗、血染的沙场向河里逃窜,想逃进密林,他们有的向上游,有的向下游,只要看见有路可走就行。8Y0中华典藏网

“债!债!”毛葛利喊道,“还债!他们杀死了独狼!别放走一只野狗!”8Y0中华典藏网

他手里拿着刀向河边飞奔过去,把胆敢下水的野狗截住。这时候,从九个死尸下,阿凯拉抬起了头和前腿,毛葛利跪到了独狼前面。8Y0中华典藏网

“我不是说这是我最后的一场战斗吗?”阿凯拉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是一场好样的捕猎。你怎么样,小兄弟?”8Y0中华典藏网

“我活着,已经杀死了不少。”8Y0中华典藏网

“不错。我死了,我要——我要死在你的身旁,小兄弟。”8Y0中华典藏网

毛葛利把那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的脑袋放在他的两膝上,两条胳膊搂住了那被撕破了的脖子。8Y0中华典藏网

“现在已经不是希尔汗那时候了,你也不是在土里光着身子打滚儿的人崽了。”8Y0中华典藏网

“不,不,我是一只狼,我跟自由民是同一种皮肤,”毛葛利大声说,“我并不想当一个人。”8Y0中华典藏网

“你是一个人,小兄弟,守候我的狼仔。你是一个人,否则狼群就会被野狗追得望风而逃。我的命是你救的,今天你又救了狼群,就像我当初救过你的命一样。你忘记了吗?所有的债都还清了,回到你自己的同胞那儿去吧。我再给你说一遍,我的心肝宝贝,这场捕猎结束了,回到你自己同胞那儿去吧。”8Y0中华典藏网

“我永远也不走。我要一个人在丛林里捕猎。我已经说过了。”8Y0中华典藏网

“夏季过后就是雨季,雨季过后就是春季。回去吧,省得你被撵出去。”8Y0中华典藏网

“谁会撵我呢?”8Y0中华典藏网

“毛葛利会撵毛葛利的。回到你的同胞那儿去,回到人间去。”8Y0中华典藏网

“当毛葛利撵毛葛利的时候,我就走。”毛葛利回答道。8Y0中华典藏网

“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阿凯拉说,“小兄弟,你能扶我站起来吗?我也是自由民的一个头领。”8Y0中华典藏网

毛葛利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尸体挪开,用两条胳膊把阿凯拉抱住,扶着他站起来,独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开始唱狼群首领临终时该唱的哀歌。他越唱越有劲,声音逐渐高亢,远远地在河的对岸回响,一直唱到最后一句:“捕猎好!”突然间,阿凯拉摆脱了毛葛利的拥抱,向空中一跳,落下来就死在他最后杀死的最凶猛的猎物上了。8Y0中华典藏网

毛葛利头伏在膝上坐着,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了。这会儿仓皇逃窜的野狗残余被那些死不饶人的母狼追上,扑倒了。渐渐地,叫声沉寂下去了,狼群伤口结了痂,一个个一瘸一拐地回来估量损失。除了五六只母狼,狼群中还有十五只死在河边,其余的也没有一只身上没留下印记的。毛葛利一直坐到寒冷的黎明,斐奥湿漉漉、红惨惨的嘴巴垂到他的手里,毛葛利抽回了手,让他看阿凯拉骨瘦如柴的遗体。8Y0中华典藏网

“捕猎好!”斐奥说,仿佛阿凯拉仍然活着似的,然后他把头扭过那被咬伤的肩膀,对别的狼说:“嚎吧,狗们!今晚有一只狼死了!”8Y0中华典藏网

不过那群两百条斗志高昂的野狗曾夸下海口说,所有的丛林都是他们的丛林,不会有任何活的东西站在他们面前,现在他们却没有一条回到德干高原把这话带回去了。8Y0中华典藏网

奇儿的歌8Y0中华典藏网

下面是大战结束后,老鹰们一只接一只飞到河床上时,奇儿唱的歌。奇儿跟大伙儿都很要好,可是在心底里他却是一种冷血动物,因为他知道:归根结底丛林居民几乎都要到他这儿来报到。8Y0中华典藏网

这些都是夜里出来的我的伙伴——8Y0中华典藏网

(奇儿!注意,为了奇儿!)8Y0中华典藏网

现在我打个呼哨通知他们仗已打完。8Y0中华典藏网

(奇儿!奇儿的先头部队!)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曾给刚杀死的猎物头上的我捎话,8Y0中华典藏网

我曾给平原上雄鹿脚下的他们捎话。8Y0中华典藏网

条条道路在此结束——他们再也不会说话!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发出捕猎的呼叫——他们追得真快——8Y0中华典藏网

(奇儿!注意,为了奇儿!)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叫大鹿忽地打转,或者在他路过时把他围起来——8Y0中华典藏网

(奇儿!奇儿的先头部队!)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落在嗅迹后面——他们在前面奔跑。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避开直撞的角——他们把它压倒。8Y0中华典藏网

条条道路在此结束——他们再也不会追剿。8Y0中华典藏网

这些都是我的伙伴。可惜他们已经完蛋!8Y0中华典藏网

(奇儿!注意,为了奇儿!)8Y0中华典藏网

我,我们睥睨一切时的相识,现在特地赶来问安。8Y0中华典藏网

(奇儿!奇儿的先头部队!)8Y0中华典藏网

破烂的肚皮,深陷的眼睛,张开的嘴巴红惨惨,8Y0中华典藏网

他们一个个躺着,身子扭曲,又瘦又孤单,后来死尸堆成山。8Y0中华典藏网

条条道路在此结束——我的大军在这儿饱餐。8Y0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