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王宫里的一个房间,一个铁栅栏门把它和一个宽敞的前院隔开,院里有卫兵走来走去。
第一场
〔卡洛斯坐在一张桌旁,头向前伏在臂上,仿佛在打瞌睡。屋子的深处有几名军官和他一起关在屋内。封·波萨侯爵走进屋来,并未被卡洛斯发现,他和军官们悄声讲话,军官们立即走开。侯爵自己走近卡洛斯,默默地悲伤地看了他一会儿。最后他动了一下,把卡洛斯从麻木状态中惊醒。
卡洛斯(站起来,看见了侯爵,吓了一跳。然后睁大眼睛,直视着他一阵,用手抚摸自己的额头,仿佛想思索什么事情)
侯爵:
是我,卡尔。
卡洛斯(伸手给他):
你甚至还来看我?
这的确是你的一番好意。
侯爵:
我心想
你在这里可能需要你的朋友。
卡洛斯:
真的吗?你真的这样认为?瞧!
这使我很高兴——高兴得难以形容。唉!
我早就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
侯爵:
我也应该对你好啊。
卡洛斯:
是这样吗?
啊,我们相互之间还很理解。我
很喜欢这样的情形。这种体贴,这种温柔
完全符合你我这样伟大的心灵。
在我提出的要求中可能有一个
并不公正,大胆放肆;你就因此
连我公正的要求也予以拒绝驳斥?
美德可能严峻,但绝不残忍。
绝不缺乏人性——你为此付出的代价惊人!
啊,是呀,我觉得我知道得非常清楚,
当你把你的牺牲品加以修饰,送上祭坛去时,
你温和的心如何为之血流如注。
侯爵:
卡洛斯!
你这是什么意思?
卡洛斯:
你自己现在将要完成,
我应该完成,却未能完成的事情——你将要
把黄金般美好的日子赠送给西班牙人,
他们曾白白地希望我给予他们这种馈赠。
现在我算完了——彻头彻尾地永远完了。
这点你已看清——啊,这可怕的爱情
把我早开的精神之花
无可挽回地摧折净尽。
对于你那伟大的希望,我已凋零而死。
命运或者偶然把国王带到
你的跟前——牺牲我的秘密,他就对你
言听计从——你可以成为他的天使。
没有什么能将我挽救——也许西班牙
还有救星——唉,这里没有什么该死的罪行,
一切都无可非议,除了我疯狂的瞎了眼睛,
直到这一天还没有看清,
你既如此伟大又温柔多情。
侯爵:
不!这,——
这我事先并没有预见——没有预见到,
朋友的宽宏大量可能比我精于世故的
周到谨慎更加灵敏。
我的大厦已经坍塌——
我忘记了你的心。
卡洛斯:
即使你有可能,使她
免遭这样的命运,——瞧,
我也会对你感激不尽。我难道不能
独自一人将这一切承担?难道非要她做
第二次牺牲?——别谈这件事情!
我不想指责你。王后和你
又有什么关系?你难道深爱
王后?你那严格的美德
会问及我爱情的微小忧愁?
对不起——我冤枉了你。
侯爵:
你是冤枉我了。
可是——并不是因为这一指责。我若该
受一项指责,那么所有的指责也都无法避免,
那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站在你的面前。
(他取出自己的皮夹)
这里
还有几封你给我
保管的信件。
你拿去吧。
卡洛斯(不胜惊讶地看看信件,又看看侯爵):
怎么?
侯爵:
我把它们还给你,
因为现在它们在你手里
比在我的手里更为安全。
卡洛斯:
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国王没有读过这些信件?
它们根本就没有被他看见?
侯爵:
这些信件?
卡洛斯:
你没有把所有的信都给他看?
侯爵:
谁告诉你,
我给他看了一封信?
卡洛斯(无比惊讶):
这怎么可能?
勒尔玛伯爵。
侯爵:
是他告诉你的?——是啊,现在
一切的一切都显而易见!可是谁
又能预见这事?这么说是勒尔玛?——不,
此人从来没有学过撒谎。非常正确;
其他的信件在国王手上。
卡洛斯(无言以对,长时间惊讶地望着侯爵):
那我为什么呆在这里?
侯爵:
为了小心起见,
防你也许会第二次情不自禁
把一个艾伯莉选作你的知音。
卡洛斯(如梦初醒):
哈!现在终于明白!
现在我看清楚——一切全都明明白白——
侯爵(走向门口):
谁来了?
第二场
〔阿尔巴公爵。前场人物。
阿尔巴(毕恭毕敬地走近王子,整场戏里始终把背冲着侯爵):
王子殿下,您已自由。国王陛下派我
向您宣告这道谕旨。
(卡洛斯惊愕地望着侯爵。大家全都沉默不语)
与此同时,
王子殿下,我有幸作为第一个
得到恩典的人——
卡洛斯(极端惊讶地望着二人,过了一阵对公爵说):
我被
囚禁起来又重新获释,
可是自己也不明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尔巴:
据我所知,王子殿下,
完全出于误会,某个——骗子
诱使国王陛下误会了王子。
卡洛斯:
可是我被囚禁在此
是奉国王陛下的谕旨?
阿尔巴:
不错,是由于
陛下一时失误。
卡洛斯:
那我
真的深感遗憾——可是,如果
国王陛下有了失误,那他应该亲自
前来纠正才是。
(他寻找侯爵的眼睛,观察到侯爵对公爵报以高傲的蔑视)
人们在这里称我为唐·菲利普的儿子。
向我投来的目光亵渎和好奇交织。
国王陛下出于本分所做的事,
我不想假装感谢他的恩典。
否则我也做好思想准备,在王国
等级会议的法庭上受到审判——
我不能从这种人手里接过我的宝剑。
阿尔巴:
国王陛下
将毫不迟疑地满足
王子殿下的这一公正的要求。
倘若殿下能允许我,陪送
殿下去觐见陛下——
卡洛斯:
我就呆在这儿,
直到国王陛下或者他的马德里
把我带出这座囚牢。请把这个
回答带给他。
(阿尔巴下。可以看见他在前院还呆了一会儿,发布了几道命令)
第三场
〔卡洛斯和封·波萨侯爵。
卡洛斯(等公爵出去以后,满怀期待非常惊讶地对侯爵):
这又是怎么回事?
给我解释一下。你现在不是大臣吗?
侯爵:
如你所见,我曾经是大臣。
(心情十分激动地向卡洛斯走去)
啊,卡尔,
已经起了作用。起了作用。已经成功。
现在已经大功告成。赞美全能的上帝,
使这件事得以成功。
卡洛斯:
成功?什么事?
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
侯爵(抓住他的手):
你已经
获救,卡尔——已经自由——而我——
(他停住了)
卡洛斯:
而你?
侯爵:
而我——我第一次以全部权力,
所有的权力把你拥抱到我怀里;
我付出了一切我珍贵的东西——
啊,卡尔,这一时刻是多么甜蜜,
多么伟大!我对我自己
非常满意。
卡洛斯:
你的脸色
突然发生了多大的变化?我从来
没有看见过你这样。你更加高傲地
挺起胸膛,你的眼睛闪闪发光。
侯爵:
我们必须告别了,卡尔,不要害怕。
啊,做一个男子汉。不论你听见什么,
答应我,卡尔,不要控制不住悲痛,
这和伟大的灵魂不相称,只会使我这次
离别更加心情沉重——你失去我,卡尔——
将要失去许多许多年——傻瓜们称之为
永远。
(卡洛斯抽回他的手,呆视着他,无言作答)
做一个男子汉,我对你
抱着极大的希望,我没有避免
和你一起忍受这惊恐的时刻,
人们可怕地称之为最后的时光——是的,
要我向你坦白吗,卡尔?——我庆幸——
这时刻的到来——来吧,让我们一同坐下——
我感到筋疲力尽,极度疲乏。
(他挨近卡洛斯,卡洛斯还一直僵立着,身不由己地被他拉着坐下)
菲里亚:
有则消息,陛下,简直
难以相信——
多明各:
刚才下岗的
两名瑞士卫兵报告——没法
重复,说出来都显得可笑。
国王:
嗯?
阿尔巴:
皇帝的幽魂
在王宫的左翼显灵,
从他们身边走过,
步履庄严沉稳坚定。
亭子各处站岗的卫兵
都证实了这条消息,
他们还补充一句,幽魂消失在
王后的寝宫里。
国王:
幽魂
出现,什么模样?
军官:
穿着一件僧衣,
也就是他最后一次在尤斯蒂[81]修道院
作为希罗尼摩斯派神父穿的那袭。
国王:
作为神父?那么卫兵们在他生前
就已经认识他?否则他们怎么知道
这就是先皇?
军官:
他手里
握着的王笏证明
他必定是皇帝陛下。
多明各:
根据传说,
人家也已经常常
看见他是这副模样。
国王:
就没有人
招呼他?
军官:
没人擅自和他招呼,
卫兵们祈祷一通,毕恭毕敬地
让他从他们中间穿过。
国王:
在王后的寝宫里
这个幽灵就突然消失?
军官:
消失在王后的前室。
(全场鸦雀无声)
国王(很快转过头来):
众位贤卿有何高见?
阿尔巴:
陛下,臣等无言以对。
国王(思忖片刻对军官):
叫我的卫队
拿起武器,切断一切通道,
封锁这一翼。我很想
和这个幽魂交谈几句。
(军官下。紧接着一名侍童上)
侍童:
陛下!
宗教法庭大法官红衣主教到。
国王(对在场的显贵):
众卿退下。
(红衣主教宗教法庭大法官上,这是一位九旬老人,双目失明,手拄拐杖,由两名多米尼库斯修会的修士扶着。他从人群中走过时,众位显贵匍匐在他面前,摸摸他僧袍的衣边。他向他们祝福。众显贵退下)
第十场
〔国王和宗教法庭大法官。
〔静默许久。
宗教法庭大法官:
我是站在
国王陛下面前吧?
国王:
是的。
宗教法庭大法官:
我想像不出
以前曾经有过这样的事。
国王:
我在重复若干年前
曾经有过的一个场面。那时身为太子的
菲利普请求他的导师给以忠言。
宗教法庭大法官:
我的门徒
卡尔,您的伟大的先王从不需要忠告。
国王:
他可真是不知幸福多少。我谋杀了人,
红衣主教,为此不得安宁——
宗教法庭大法官:
您为什么进行谋杀?
国王:
有个
欺骗,一个从无先例的欺骗——
宗教法庭大法官:
我知道这事。
国王:
您知道什么!通过谁?知道了多久?
宗教法庭大法官:
您在日落时
才知道的事,我已知道多年。
国王(困惑地):
您对
此人早已有所了解?
宗教法庭大法官:
他的生活事迹
从头到尾都记载在
桑塔·卡萨[82]神圣的记录本里。
国王:
而他一直逍遥法外。
宗教法庭大法官:
他扑腾在绳子一端,
这根绳子很长,可是撕扯不断。
国王:
他曾跑到我的王国的国境之外。
宗教法庭大法官:
无论他在哪里,我也在那里。
国王(愤怒地走来走去):
你们当时知道,
我在谁的手里——为什么你们不及时
提醒我?
宗教法庭大法官:
这个问题
我要向您反问——当您投入此人怀抱之时,
为什么不来向我询问?
您当时了解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
向您揭露这个异教徒——您凭什么,
不向神圣的法庭把这一罪人披露?
人们就这样戏弄我们?倘若国王陛下
降尊纡贵,窝藏罪犯——背着我们
和我们不共戴天之敌私通款曲,
我们又能如何行事?倘若一个人可以
获得隆恩,有什么权利让几十万人
做出牺牲?
国王:
他也牺牲了性命。
宗教法庭大法官:
不然!
他是被谋杀的——可耻地,罪恶地遭到谋杀!——
原来应该为了我们的荣誉,光荣流淌的鲜血,
却由一只杀人凶手的手来溅洒。
此人原来属于我们——谁给您权利
来触动教会的神圣财产?
他活着,是为了死在我们手里。
上帝把他交付给这时光流逝的必要安排,
在庄严地损坏他精神的过程中,
把自我炫耀的理性显示出来。
这是我深思熟虑的计划。现在
这安排了多年的工程毁于一旦!
我们遭到盗窃,而您一无所获,除了
双手鲜血沾满。
国王:
激情使我
走到这步。请原谅我。
宗教法庭大法官:
激情?——是菲利普太子
在回答我吗?就我一个人
变成老头了吗?——激情!
(不以为然地摇头)
既然你给自己捆上了锁链,
就让你国内信仰自由吧。
国王:
我在
这些事情上还是个新手。请您
对我耐心一点。
宗教法庭大法官:
不!我对您
很不满意。——竟然亵渎您以前的
全部摄政过程!当年菲利普的灵魂
坚定刚毅,像北极星似的伫立天庭,
亘古不变永远围着自己旋转,
这个菲利普当时在哪里?
难道整个往日已完全在您身后消灭?
难道当您把手向他伸出时,
在这瞬间世界就不再是原来的世界?
毒药就不再是毒药?善恶和真伪之间的
隔墙已经塌倒?
目的是什么?倘若持续六十年的规律
在一个软弱的瞬间像个女人的
脾气一样化为乌有,坚定不移
又算什么?男性忠诚又算什么?
国王:
我看到他的眼睛里面——请原谅
我又跌回到凡俗的尘世感情。
世界少掉一条通途,通向你的心灵,
你的两只眼睛已经失明。
宗教法庭大法官:
这个人能对您有什么作用?他能
给您显示什么新鲜事物,
而您对此毫无思想准备,全然意想不到?
您对梦幻家的感觉和革新知道得这么少?
改造世界者大吹法螺的怪话连篇,
在您耳里听起来就这样不同一般?
倘若您的信念的大厦听到这些大话
就自行坍塌,——我倒要问您——
您还有什么勇气给千万个软弱的灵魂
签署血腥的判决?他们并没有犯
更严重的罪行却被送上柴堆遭受火刑?
国王:
我当时渴望着找到一个人。这些
多明各们——
宗教法庭大法官:
为什么找人?人对您来说
只是数字而已,别的什么也不是。
难道我还非得审核一下我白发斑斑的学生
是否掌握为君之道的基本要领?
人家可能拒绝给予的东西,
人世间的上帝必须学会绝不动心。——
如果您呜呜哀泣,乞求同情,那您不是
也向大家承认您和他们完全相等?
我倒想知道,您又能显示哪些权利
来表示您超过众人?
国王(倒坐在一把软椅里):
我感到,我这个人非常渺小——您要求于
我这造物的东西,只有造物主才能办到。
宗教法庭大法官:
不对,陛下。谁也骗不了我。您已被人
彻底看透——您是想逃过我们的手心。
修会的沉重的锁链重压着您,
您想要无拘无束,惟我独尊。
(他停顿了一下,国王沉默不语)
我们已经得以报仇雪恨——您得感谢教会,
它只是像母亲一样地惩罚您就足矣。
人家让您盲目地进行选择,
这就是给您的惩戒。您已得到教益。
现在您又回到我们身边——我若不是
现在站在您的面前——上帝啊!
您明天也会这样站在我的面前。
国王:
别用这种语言!请消气,神父!
我受不了。我不能听人家
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宗教法庭大法官:
您为什么
唤起撒母尔[83]的影子?我把两个国王
扶上西班牙的宝座,原来希望
留下一座根基坚固的殿堂。
我看见我毕生的成果已付诸东流;
唐·菲利普自己摇撼了我的大厦。
而现在,陛下——为什么宣召本人?
要我在这里做什么事情?——我不愿重复
这一访问。
国王:
还有一件事
最后一件事——然后你就可以宁静平和地离去。
过去的事让它过去,让我们之间
风平浪静重新恢复——我们是否又和好如初?
宗教法庭大法官:
只要菲利普谦卑地低头屈服。
国王(过了一阵):
我的儿子
想要造反。
宗教法庭大法官:
您做出了什么决定?
国王:
什么也没决定——或者一切都已决定。
宗教法庭大法官:
一切在这儿是什么意思?
国王:
我放他一马,如果我
不能让他去死。
宗教法庭大法官:
然后呢,陛下?
国王:
你能不能给我建立一种新的宗教,
为儿子弑父的血腥罪行进行辩护?
宗教法庭大法官:
为了补偿永恒的正义,
上帝的儿子死在十字架上。
国王:
你想
在整个欧洲树立这种意见?
宗教法庭大法官:
凡是尊重十字架的地方,都要树立它。
国王:
我在人的天性之上
犯罪——这强劲有力的声音
你也想使之沉寂?
宗教法庭大法官:
在信仰面前,
天性的声音一概都不作数。
国王:
我把
我的法官的职务完全放在你的手里,
我可以不予过问,完全退出?
宗教法庭大法官:
您把他
交给我吧。
国王:
这是我惟一的儿子——我究竟是在
为谁积攒财物啊?
宗教法庭大法官:
宁可让它们朽坏,
也不能交给自由。
国王(站立起来):
我们意见一致。随我来吧!
宗教法庭大法官:
到哪儿去?
国王:
从我手里接过牺牲品。
(国王领宗教法庭大法官下)
最后一场
〔王后的房间。
〔卡洛斯。王后。最后国王带着随从上。
卡洛斯(身穿神父的僧袍,脸上戴着面具,胳臂下面夹着一柄出鞘的宝剑。这时他才脱下面具,房里昏黑一片。他走近一扇门。门开处,王后走了出来,穿着睡衣,手持一盏点燃的灯。卡洛斯在她面前跪倒在地):
伊丽莎白!
王后(悲哀地静静地端详着他):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卡洛斯:
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沉寂)
王后(试图恢复镇静):
您起来!我们
相互之间不要感伤心软,卡尔。伟大的
死者不希望我们纪念他,用无奈的泪水。
为了更加渺小的痛苦,尽可流淌眼泪!——
他为了您而把自己牺牲!
他用自己珍贵的生命换来了您的性命——
他的鲜血难道是为
奇思怪想抛洒流淌?——卡洛斯!
我自己为您做了担保,
有了我的保证,他更加欢快地
辞别人生。您难道会把我变成
一个说谎的人?
卡洛斯(激动地):
我要为他立一块墓碑,
还没有一个国王得到过这样的墓碑——
但愿在他的灰烬上面
会出现一座乐园!
王后:
我就希望您是这样!
这是他死亡的伟大意义所在!
他选择我来把他的遗嘱执行。
我提醒您。我将坚持
把这一誓言完成。
——死者临终时还把另一个
遗嘱放在我的手里——我向他做出保证——
我为什么要对此讳莫如深?
他把他的卡尔托付给我——我不再顾忌
体面——我不愿再浑身颤抖在人们面前。
我要像个朋友似的大胆一番。我的心
应该讲话。他不是称我们的爱情是美德吗?
我相信他说的话,我不再对我的心加以——
卡洛斯:
请您别把这句话说完,王后——我一直
处于一个漫长、沉重的睡梦之中。
我曾经爱过——现在我已觉醒。
请您忘记往日的情景!这里我把
您的信退还给您。请您毁掉我的信。
您不必担心我还会感情激荡奔腾。
这都已经过去。纯洁的火焰净化了我的本性,
我的激情现在寓于死者的墓穴之中。
没有任何尘世的贪欲
再来骚扰我的心胸。
(静默片刻,握住王后的手)
我是前来
辞行——母亲,我终于认识到,
还有比拥有你更崇高、
更值得希冀的财宝。短短一夜加速了
我的岁月怠惰的进程,
及早地使我成熟,变成一个刚毅的男人。
今生今世我除了回忆他,
再没有其他什么事情!我所有的收获
均已化为泡影——
(他走近王后,王后以手掩面)
您什么话也不
跟我说吗,母亲?
王后:
您不要
在意我的眼泪,卡尔——我忍不住要哭泣——
可是您相信我,我对您赞赏不已。
卡洛斯:
您是我们这个友谊之盟
惟一的知音——您作为我们的知音
将永远是全世界我最亲爱的人。
我今天不会把友谊给予您,
就像昨日不会把爱情
给予另一个女人——可是即使
上帝把我带上这个宝座,
国王的遗孀对我也将依然神圣。
(国王在宗教法庭大法官和众显贵的陪同下,在舞台深处出现,并未被台上的人发现)
现在我
离开西班牙而去,不会再见我的父亲
——这一辈子永远不会和他再见。
我不再尊重他。天性在我的胸中
已经死灭——请您继续
当他的妻子。他已失去了一个儿子。
您再回去尽您的本分——
我急于去从暴君手里
拯救我在困厄之中的百姓。马德里
将看见我成为国王,或者永远见不到我。
现在最后一次临别依依!
(他吻她)
王后:
啊卡尔!
您把我变成了什么?我不可以
大胆攀及这男性的宏伟高尚;
可是我能够对您表示理解赞赏。
卡洛斯:
我难道还不坚强,伊丽莎白?
我怀里拥抱着您,并不摇摆。
昨天,那业已临近的死亡的恐怖,
也未能把我从这里拉开。
(他放开她)
这都已经过去。现在我反抗尘世间的任何命运。
我方才搂着您,并不摇摆——
别做声,您没听见什么动静?
(钟敲一点)
王后:
除了可怕的钟声我什么也没听见,
钟声催我们离别。
卡洛斯:
那就晚安吧,母亲!
您将收到我从根特寄出的第一封信,
这封信将宣布我们交往的秘密情形。
我走了,现在去跟唐·菲利普
进行一次公开的争论。
我希望,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不再有
任何秘密的事情。您不需要再害怕
外界的眼睛——但愿这是我最后一次
欺骗。
(他想去拿面具。国王站在他们中间)
国王:
这是你最后一次欺骗!
(王后晕倒)
卡洛斯(急步向她走去,把她搂住):
她死了吗?
啊,老天在上啊!
国王(冷漠而平静地对宗教法庭大法官说):
红衣主教!我已经
把我的工作完成。您的工作请您进行!
(国王下)
* * *
[1] 菲利普二世(1527—1598),西班牙国王及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卡尔五世与葡萄牙公主伊莎贝拉之子,一五五九年与法国公主伊丽莎白结婚。伊丽莎白为他的第三任王后,二人年龄相差十八岁。
[2] 伊丽莎白(1545—1568),原许配给西班牙王子卡洛斯,后来为加强法西同盟,嫁给菲利普二世,死于难产。
[3] 卡洛斯(1545—1568),西班牙储君,菲利普二世与第一任王后葡萄牙公主玛利亚之子。
[4] 马耳他骑士团十一世纪成立于耶路撒冷,致力于济贫扶弱,照顾病人,一五三〇年向西班牙皇帝卡尔五世取得地中海中的马耳他岛作为采邑。
[5] 阿朗胡哀兹为西班牙国王的行宫和避暑地,在马德里南,建于一五六一年。
[6] 托莱多,西班牙旧都,在马德里南。
[7] 指菲利普二世不顾卡洛斯和伊丽莎白的婚约,娶她为王后,于是王子原来的未婚妻便成了他的继母。
[8] 菲利普二世的第一任王后,葡萄牙公主玛利亚在生下卡洛斯后去世。
[9] 即卡洛斯,西班牙文的卡洛斯在德文中即是卡尔。
[10] 天主教的主教身着紫袍。
[11] 多明各为菲利普的忏悔师,可以赦他的罪,也可不赦。
[12] 指当上教皇。
[13] 罗德里希为波萨侯爵的名字。
[14] 指正欲摆脱西班牙而独立的尼德兰人民,即佛兰德斯各省的人民。
[15] 指尼德兰。
[16] 指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卡尔五世(1500—1558),又译查理第五。一五一六年即位为西班牙国王,一五一九年当选为德意志帝国(即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一五五六年在修道院里退隐,把王位让给儿子菲利普二世。
[17] 当时的大学城,离马德里不远。他们两人在那里上过大学。
[18] 当时的一种童装。
[19] 法王亨利二世,西班牙王后伊丽莎白的父亲。
[20] 法国诺曼底地区的拉特拉普山谷以及坐落其中的修道院名,该修道院戒律森严,要求修道者信守“缄默无语”的戒命。
[21] 巴尔多,为马德里近郊的避暑行宫。
[22] 当时宗教法庭可以把异教徒和异端分子判处极刑,放在柴堆上活活烧死。
[23] 卡斯提利亚,西班牙中部地区名。
[24] 兰斯,法国城市,法国国王在此加冕。
[25] 比武时,封·波萨代表伊丽莎白和法国国王交锋。
[26] 卢浮宫,法王的王宫,当时这位王后还是法国公主。
[27] 法兰西国王当时出自瓦卢阿家族,以后才出自波旁家族。
[28] 指法兰西的王太后,伊丽莎白的母亲。
[29] 马德里近郊的修道院,西班牙列代君王的陵寝所在地。
[30] 王后名叫伊丽莎白。
[31] 唐·卡洛斯曾在该学校学习。
[32] 指多明各神父。
[33] 一五五七年西班牙、尼德兰联军和法军在法国北部的圣康坦激战,法军败北。
[34] 萨伏依公爵当时指挥西班牙军队。
[35] 阿尔巴作为卡尔五世的统帅参加过在德国进行的施马尔卡尔登战争(1546—1547),并以其在该战争中的残暴闻名。此处卡洛斯语含讥讽。
[36] 唐·卡洛斯的生母为葡萄牙公主。
[37] 指圣母玛利亚。
[38] 指国王菲利普。
[39] 菲利普国王,人称“南方的商人”,也有人称他为“南方的撒旦”。
[40] 约翰·约阿西姆·埃申堡在他译的莎士比亚《奥赛罗》德译本最后一场的注释中讲了一则故事:一个犹太商人在异国被拘囚多年后,带着很多珍珠回乡贩卖,只将一颗硕大的珍珠留在身边,想以高价出售,但无人问津。他便把城里所有商人邀到里亚托来,再次兜售那颗大珍珠,依然无效。他便对这颗珍珠的美丽和珍贵大加赞美,然后突然当着众人的面把珍珠扔进大海。
[41] 阿尔巴公爵的全名为费尔南多·阿尔伐累茨·德·托列多,封·阿尔巴公爵,多明各把托列多当作阿尔巴的名字,以此称呼他。
[42] 指天主教的教义。
[43] 指法兰西国王的家族,王后为法国公主,此处指王后。
[44] 百合为法兰西王国的国徽,影射王后。
[45] 譬喻艾伯莉公主的美丽和青春。
[46] 埃斯科里亚尔为西班牙国王陵寝所在之地。
[47] 按照天主教教规,忏悔的内容神父应该保密。
[48] 多米尼库斯(1170—1221),西班牙人,天主教多明各修会的创办人,一二三四年被罗马教廷封为圣人。
[49] 艾格蒙特(1522—1568),尼德兰贵族。在西班牙、尼德兰联军与法国进行的圣康坦战役中,曾指挥西班牙骑兵建立战功,菲利普接见了艾格蒙特,向他表示感谢。日后艾格蒙特为尼德兰人民的权利反对西班牙,被阿尔巴逮捕,后被菲利普下令斩首。歌德写有悲剧《艾格蒙特》,贝多芬曾将其改编成歌剧。
[50] 帕尔玛王子(1545—1594),国王菲利普的姐姐玛格丽特公主(1522—1592)与帕尔玛公爵之子。一五五九至一五六七年间在菲利普的关怀下,在西班牙宫廷受教育,与唐·卡洛斯关系密切。一五七八年被菲利普派往尼德兰,任西班牙军队的总司令。
[51] 西多尼亚公爵(1550—1615),西班牙海军上将。他率领的“无敌舰队”一五八八年大败于英国海军,返航时又遇风暴,全军覆没。
[52] 指“无敌舰队”败北事,席勒为安排情节起见,将此次海战的时间前移了约二十年。
[53] 指金羊毛十字章,西班牙最高的勋章。
[54] 索利曼(1495—1566),土耳其国王,他的舰队几乎占领整个地中海。
[55] 马耳他骑士团团长向教皇及信奉天主教的国王公侯们报告,他们受到威胁,希望得到援助,同时号召骑士团的全体骑士保卫该岛。
[56] 拉·瓦莱特(?—1568),马耳他骑士团团长。
[57] 马耳他骑士团的骑士资格可以花钱购得。
[58] 彼阿利,土耳其海军司令;乌卢齐阿利,著名海盗;穆斯塔法,土耳其军队司令;哈桑,可能指阿尔及利亚国王阿桑姆。
[59] 指1462年卡塔洛尼亚爆发的贵族叛乱,然而这发生在卡尔五世执政之前。
[60] 指宗教改革以后,基督教分裂为天主教(旧教)和耶稣教(新教)这一巨大变化。
[61] 指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英国信奉新教,当时西班牙的新教徒纷纷逃亡英国。
[62] 尼禄(37—68),古罗马暴君。布西里斯,传说中的埃及暴君。
[63] 奥伦治的威廉一世(1533—1584),尼德兰贵族首领,被称为“沉默者威廉”。曾与艾格蒙特一起反对西班牙,争取尼德兰独立。
[64] 圣日耳曼为法王在巴黎的一座王宫,王后当时还是法国公主,住在那里。
[65] 卡斯蒂利安为西班牙一个行省,原为一个国家。卡斯蒂利安的伊萨贝拉(1451—1504)与阿拉哥尼亚的斐迪南二世(1452—1516)结婚,两国合并成为西班牙。日后就以卡斯蒂利安代表西班牙。
[66] 王后为法国公主,自认为门第比西班牙王室更为高贵,自己受到屈辱。
[67] 比利牛斯山,为西班牙和法国的界山,此山那边便是法国。
[68] 塔西图斯(约55—约120),又译塔西陀,古罗马史学家。历任保民官、执政官、行省总督等职。著有《编年史》、《历史》、《日耳曼尼亚志》等。
[69] 鲁伊·戈麦斯王子,即第一幕第三场中提到的那位向艾伯莉求婚的鲁伊·戈麦斯,为国王的亲信。
[70] 波萨把时间比作法官。在此指以沙漏计时,随着滴落的沙粒,时间不停消逝。
[71] 封·纳骚和奥伦治亲王,即奥伦治亲王“沉默者威廉”,尼德兰反西班牙人统治的首领。一五三〇年,南法兰西的侯国俄朗齐(即奥伦治)归纳骚·狄伦堡伯爵统治。见第四幕第三场注。
[72] 威廉,即纳骚和奥伦治亲王。
[73] 指一五五九年在萨拉戈萨举行的骑士比武,法国国王亨利二世(1519—1559)自己也参加比武,一块长矛的碎片击中他的右眼,伤口恶化,国王数日后死于这一伤口。
[74] 王国的等级会议,西班牙从十二世纪起就有等级会议,参加者为教士和贵族的代表,是为宫廷的御前会议,后增加城市代表。十六世纪等级会议的权力为专制君王大大削弱,并非民众的代议机构,而是君王臣仆的会议。
[75] Tedeum为赞美上帝的祷词,以示感恩。
[76] 西班牙的港口城市,在安达卢西亚南部。
[77] 尼德兰的港口城市,在瓦尔赫伦岛上的西兰省。这里爆发了尼德兰争取自由的战士反西班牙的起义。
[78] 索利曼,土耳其苏丹,为了支持卡洛斯的叛乱,他派出一支庞大的舰队驶向尼德兰。
[79] 罗杜斯为爱琴海东南部的一座希腊岛屿,一五二三年为土耳其所征服。
[80] 指波萨侯爵。
[81] 尤斯蒂为西班牙的一座修道院。一五五七年卡尔五世皇帝逊位后,在此作为希罗尼摩斯派僧人退隐,直到去世。
[82] 桑塔·卡萨为宗教法庭的监狱。
[83] 见《圣经·旧约·撒母尔记》第二十八章。撒母尔让扫罗当上以色列国王,告诉扫罗谁若不听耶和华的命令,将受处罚。大主教把自己比作撒母尔,暗示菲利普反抗教会的权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