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第一场
〔坎波城的一条街道。
唐·阿隆索 （独自一人）爱，不算什么，还必须得到对方的爱！单相思配不上爱情这个名称，没有回应的爱情徒具形式，必然会枯竭！反之，爱情一旦是相互的，那么遵循自然法则就会长久！天下难道有哪个完美的人，不是由两情相悦的婚礼生育出来的吗？
这种爱情由两只美丽的眼睛的火苗点燃，在我的身上猛烈地燃烧起来。可以肯定，那双眼睛看我时没有鄙夷的神情，那表情变化十分微妙，令我顿生一种莫名其妙的自信。再怎么短促的变化，也足以表露爱，而且想象对方能够回答，于是沉溺于希望之中。
对，美丽的眼睛，如果我的目光给你们留下同样的激动，那么爱情，完美的爱情就会诞生，我们将她一同生育出来！然而你哟，盲目的神，你若是使用了不同的箭，可不要急于庆祝胜利。你从我一人身上生出，活在世上也是个残疾，必然与失败为伍！
第二场
〔特略、法比娅、唐·阿隆索。
法比·娅 （对特略）一个外乡人？他是找我有事儿吗？
特略 找你。
法比·娅 好哇。他在打猎，要靠我给他赶出山鹑来。
特略 不对。
法比·娅 他患了什么残疾吗？
特略 对。
法比·娅 是什么病疾？
特略 相思病。
法比·娅 思念谁？
特略 他来了，由他告诉你。法比娅，他比我说得清楚需要什么。
法比·娅 （对唐·阿隆索）愿上帝保佑你这样风度翩翩的少爷！
唐··阿隆索 特略，就是这位老婆婆？
特略 正是老婆婆本人。
唐··阿隆索 法比娅呀，好一幅肖像，正是自然置于人的头脑中的一切优越性的典型！啊！无与伦比的医生，自天而降的希波克拉底 [31] ，来医治因爱而痛苦的人。请把你这只手给我，你这女子发髻的光轮、修士袍的徽章，把你这只手给我吻一吻！
法比·娅 一个初萌的爱情故事，你用羞怯和敬意掩饰也是枉然。从你的亲吻上，我已经衡量出你的病症多么严重。
唐··阿隆索 我事先就表明，完全听你的。
法比·娅 情人的心，是在脸上跳动的。秋波一瞥，就把你迷住了，对不对？你遇见什么啦？
唐··阿隆索 一个天使！
法比·娅 还有什么？
唐··阿隆索 两种不可能。可是，法比娅，这足以让我丧失理智：一种不可能，我绝不会停止爱她；另一种不可能，她有朝一日能爱我。
法比·娅 昨天我在集市上，瞧见你昏头昏脑，尾随一位年轻姑娘。那姑娘一身村姑的打扮，能掩饰她的身份和地位，却遮不住她的美貌和光彩。唐娜·伊奈丝，是不是坎波城最美丽的鲜花？
唐··阿隆索 你猜中啦！那位乔扮的乡姑，正是我爱慕的对象。她的目光在我身上点燃的大火，要烧灼并吞噬我。
法比·娅 你瞄得太高了。
唐··阿隆索 其实，我一心要维护她的名誉！
法比·娅·就凭这话我相信你。
唐··阿隆索 听我说，愿上帝保佑你！昨天傍晚，她在坎波城集市上一露面，简直美极了，众人都以为看见太阳又升起来了。伊奈丝就好像知道，人心不会轻易投进过分明显的陷阱里，她就将发髻上了油，遮掩起来。她的眼睛十分慷慨，遇见男人就赠予生命。然而，据说她使之活下来的那些男人，却要争取为她而死的幸福。她那双手特别优美，像击剑一样能做出各种姿势和假动作，每动一下都划开一道伤口。再不然，她那大领子周围雪白的指状花饰，犹如竖在阁板角落的纸人。她那笑口一声号令，就集合起来大队人马，她根本不用布置，就能把全城的人招募来。她对自己光洁的牙齿、鲜艳的脸庞信心十足，早就不把珍珠和珊瑚放在眼里。她上身穿一件海蓝色巴斯克紧身衣，下身穿一件法兰西短裙，仿佛有意将她的秘密隐藏在外国数字中。她的拉车的骡子哪知道，它们的彩带和十字轴，都留下了跟随她的人的目光和心。总而言之，人们从未见过能与她媲美的鲜花盛开的杏树，也从未闻到过能超越她散发的香气的芬芳。
无形的爱情在她身边垂钓，看见那么多天真的鱼咬食饵，笑得简直要岔了气儿。有些人送给她项链，另一些人则送给她耳坠儿。然而，受蛇迷惑的时候，谁还看她那耳朵的坠子呢？还有一个人要给她的脖颈戴上精美的珍珠链。然而，那个部位光艳照人，戴上珍珠链不是多余吗？我呢，将我的雄辩力全置于我的目光中，只是向她每一根秀发献上一颗灵魂，在她每个脚印里置放一生。她默默地注视我，但我觉出她分明对我说：“千万不要去奥尔梅多，唐·阿隆索，今天晚上留在坎波城吧。”我相信了她，法比娅，我追随自己的希望，留了下来。今天早晨，她去做弥撒，但是换上了符合她身份的装束，不再乔装村姑了。你知道，象牙雕的独角兽能圣化水，而她那雪白的手，也同样具有圣化水的作用。我满怀中了毒的爱跟随她，我们的手指一起接触圣水，我就突然感到，她的眼睛为我分泌的剧毒化解了。她看着她妹妹，姐儿俩咯咯大笑，那笑声长时间伴随她的美貌和我的爱情。她们走进教堂侧面一间祭祀室，我还执意地尾随。心中有了爱情，就不免胡思乱想，不知怎么想到不能在这里举行婚礼，还突然掺杂进来一种死亡的预感，就好像爱情当时亲自对我耳语：“今天在教堂，明天到地下。”我一时心慌意乱，愣在原地；先是手套，接着我的小帽子都从我手中失落；我的目光刚一离开伊奈丝，就又移过去。唔！可以肯定，她并没有赶我走，她明白我全身所表达的仅仅是爱情和荣誉。否则，她怎么会那样看我呢？不会的，不会的，法比娅，只有粗鲁的人，看人才没有思想，而圣洁的智慧怎么可能不寄寓在这个天使身上呢？不管怎样，我满怀希望，让我在这张字条中的炽烈感情讲话。假如你有一定的胆量，运气又好，能把这张字条交到她手中，假如我的信念和我诚挚的爱情，借助这种办法能得到允婚，我就会报答你，送给你一条贵重的项链和一名像样的奴隶；那奴隶既为你的地位增光，又会引起所有择夫不当的女人的羡慕。
法比·娅 明白了。
唐··阿隆索 你怎么答复？
法比·娅 你这是冒极大的风险。
特略 收起你的评论，法比娅，除非你不愿意像我们那些从不失手的手术医生，一下子就造成致命的创伤。
法比·娅 得了，特略，把这封信交到伊奈丝手中。我至少不会失手，哪怕是有生命危险，而且什么也不图，只想让你明白，唯独我有足够的胆量，敢于进行这样一场大赌博。让我瞧瞧信。（旁白）我得先润色润色。
唐··阿隆索 唔！法比娅，生命和灵魂都要交到你这圣洁的手中，我怎么报答你呢？
特略 圣洁？
唐··阿隆索 对，是圣洁的，既然这双手要创造奇迹。
特略 魔鬼也能创造奇迹。
法比·娅 人的所有手段，我要全为你使用上。我并不在乎你答应给我的项链，我知道自身的价值。
特略 查查你的价格表。
唐··阿隆索 来，法比娅，来吧，尊敬的婆婆，我要让你瞧瞧我的旅馆。
法比·娅 特略……
特略 法比娅……
法比·娅 （单独对特略）不要跟我唱反调。我要给你介绍一个棕发姑娘，长相美极了……
特略· 如果你把项链给我，那么我有你也将就了……
第三场
〔坎波城，唐·彼德罗住宅的一间屋子。
〔唐娜·伊奈丝、唐娜·莱奥诺尔。
唐娜·伊奈丝 莱奥诺尔，人人都说星宿指导他们的出生。
唐娜·莱奥诺尔 什么，没有星宿，人间就没有爱情啦？
唐娜·伊奈丝 想一想这个情况：两年来，唐·罗德里戈正式追求我，对他那个人和他耍的手段，我一直无动于衷。可是在城里，一见到那个迷人的外乡人，我的心就对我说：“这才是我想要的人。”我立刻回答说：“但愿如此。”告诉我，莱奥诺尔，爱还是不爱，究竟谁在支配我们的心。
唐娜·莱奥诺尔 爱神胡乱放箭，极少射得准，经常不能中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爱唐·菲尔南多，而他的朋友罗德里戈再怎么讨厌，我也得为之辩护。尽管如此，不能不承认那个外乡人气度不凡。
唐娜·伊奈丝 他的目光吸引了我的目光。我觉得从他眼里看出我已经感到而且流露出来的同样慌乱的神色。不过，也许他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
唐娜·莱奥诺尔 我不相信，他离开你还能够生活。
第四场
〔人物同上，安娜上场。
安娜 夫人，来了个女人，叫法比娅……或者法比娅娜。
唐娜·莱奥诺尔 她是什么人？
安娜 她卖擦脸用的胭脂红和雪白粉。
唐娜·伊奈丝 你愿意让她进来吗，莱奥诺尔？
唐娜·莱奥诺尔 她名声不佳，不知道她怎么敢登门，来拜访如此体面的人家。不过，怎么又能抵制好奇心……
唐娜·伊奈丝 叫那女人进来吧，安娜。
安娜 （走到门口）法比娅，我家小姐请您进来。
第五场
〔法比娅、唐娜·伊奈丝、唐娜·莱奥诺尔。
法比娅 （旁白）我早就知道你会请我进来！（对伊奈丝和莱奥诺尔）啊！愿上帝保佑你们长久地享有无比的优雅和光彩！愿上帝保佑你们，花容玉貌持久不衰！我每次看见你们穿着合体的衣裙，戴着漂亮的首饰，十分高贵的样子朝我走过来，我就向你们抛去无数祝福。我还记得，对，我还记得你们可敬的母亲，她受所有的人敬重，为人完美无缺，是坎波城的奇人，但又是贤德的典范。她的心那么慈悲，那么慷慨，真叫人永世不忘！有多少穷人，如今还和我一起为她流泪！在这座城市里，谁没有受过她的大量恩惠？
唐娜·伊奈丝 老妈妈，告诉我们你的来意。
法比娅 她过早去世，给我们留下多少孤儿！她名叫卡特琳，是所有卡特琳的佼佼者！直到如今，我那些女邻居还记得她，为她流泪。而我呢，欠了她那么多恩情，再也指望不上了；她就像一朵花，还未等开放就夭折了，她死的时候还不到五十岁！
唐娜·伊奈丝 别哭哇，老妈妈，别哭哇！
法比娅 眼看死神把最好的人夺走，却让我留在世上，我怎么能心安呢！令尊大人，他在府上吗？愿上帝保佑他！
唐娜·莱奥诺尔 今天下午他去乡下了。
法比娅 （旁白）看样子，他不会很快回来。（对伊奈丝和莱奥诺尔）我这么老了，而你们又这么年轻，我为什么不对你们说实话呢？……我要秘密地告诉你们，唐·彼德罗不止一次让我给他安排风流事儿。然而，我太敬重正在化为尘埃的那位夫人，行事不能不本分一些。他要十个女人，我拒绝了五个。
唐娜·伊奈丝 高尚的美德！
法比娅 可以说，令尊见一个就想摸一个。我真奇怪了，你们哪怕从他身上继承一点点儿，也不至于现在还不恋爱呀。小姑娘们，你们就没有祈祷结婚吗？
唐娜·伊奈丝 没有，法比娅，什么时候都来得及。
法比娅 父亲在这方面马马虎虎，必然要深受其害。我的猫咪，一个鲜果，是一个无价的东西，不要春去秋来等到表皮皱巴了。我能想得出的所有事物，依我看只有两种越老越值钱。
唐娜·莱奥诺尔 哪两种？
法比娅 葡萄酒和朋友，小姑娘！你瞧见我这样子，可是当年我也很美，光艳照人，不止一个人堕入情网！那时，没有一个人不赞美我的活泼性情！我注视哪个人，哪个人就乐不可支！因此，那种拖地丝长裙，那种排场，那种宴席，该有多么奢华！我就像在一个圣体箱上，在欢呼声中前进。唔！上帝，我只要愿意，礼物就收不胜收，所有大学生都争先恐后送给我。唉！青春一过，一个男人也不再进我的屋了。时间流逝，红颜也随着时间消失了。
唐娜·伊奈丝 等一等！你带着什么呢？
法比娅 小玩意儿，卖了糊口，免得做坏事儿。
唐娜·莱奥诺尔 很好，老妈妈。干下去，上帝会帮助你的。
法比娅 这个嘛，我的孩子，这是我的玫瑰经和祈祷书。我急的时候才用，否则的话……
唐娜·伊奈丝 拿出看看，是什么？
法比娅 小袋装的樟脑和氯化汞。这些是新药方，对我们周期性疾病疗效极大。
唐娜·伊奈丝 还有这个呢？
法比娅 不要看，不管你多么好奇。
唐娜·莱奥诺尔 又不是要你的命，什么呀？
法比娅 好！那就告诉你，有时这很有用！譬如说，我认识的一个女孩子要结婚……然而，萨拉戈萨的一个男人从前欺骗她也得了手。她又到了我手中。我呢，明白是怎么回事儿。总之，必须破镜重圆，我完全出于慈悲心怀，采取了必要的措施，让她和未婚夫能过上安稳日子。我这话你们听明白了吗？
唐娜·伊奈丝 那是什么？
法比娅 牙粉、洗手肥皂、香锭，以及别的新奇而有用的物品。
唐娜·伊奈丝 那个呢？
法比娅 祈祷书。啊！在炼狱中的灵魂会感谢我的！
唐娜·伊奈丝 这是封信！
法比娅 这个呀！让你碰上，就好像是写给你的。算啦！不，你别看了，调皮的小姑娘。好奇的小姑娘！
唐娜·伊奈丝 求求你了，老妈妈。
法比娅 我向你保证，根本没有意思。我在坎波城认识一位贵族青年，他深深地爱上一位夫人，许诺给我一条项链，让我把这封信交给那位夫人，不惜损害人家的贞节、稳重和好名声。老实说，我真不敢，尽管他没有别的目的，只求结婚。对了，我有一个主意！帮帮我，美丽的伊奈丝！给这封信写封回信，我就跟那位贵族青年说，给他带回了那位夫人的答复。
唐娜·伊奈丝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只要通过这种办法，你能得到许给你的项链，我愿意帮你这个忙。
法比娅 愿上天感谢你，给你增寿一个世纪。先念念这封信。
唐娜·伊奈丝 我拿回房间念去，回头给你拿来回信。
〔唐娜·伊奈丝下。
唐娜·莱奥诺尔 这主意真妙！
法比娅 （旁白）现在，大地中心的野蛮居民，将火焰猛然拨旺，烧灼这位少女的心！
第六场
〔唐·罗德里戈、唐·菲尔南多、唐娜·莱奥诺尔、法比娅。
唐·罗德里戈 （对唐·菲尔南多）只要还没有娶了她，我就必须容忍这种情况。
唐·菲尔南多 爱得越深，就得容忍越多。
唐·罗德里戈 这是您的贵人……
法比娅 （旁白）噢，讨厌鬼！是什么邪风，把这些蠢货吹来啦！
唐·罗德里戈 可是，伊奈丝不在，换上了一个老妖婆！
法比娅 （对唐娜·莱奥诺尔）这样对我就是大发善心了，因为我正等钱用。
唐娜·莱奥诺尔 我让我姐姐付给您钱。
唐·菲尔南多 尽管这位可敬的老妇人到这里，只能兜售一些小玩意儿，没有比较贵重的首饰值得我买下送给您。小姐，您若是已经拿了哪样货，或者偶尔喜欢哪一样，那就让我来付钱，我愿为您效劳。
唐娜·莱奥诺尔 我们什么也没有买。这位诚实的老妇人是洗衣工，她像往常一样，来洗我们家的衣物。
唐·罗德里戈 唐·彼德罗在干什么？
唐娜·莱奥诺尔 他在乡下。不过，估计就要回来了。
唐·罗德里戈 那么唐娜·伊奈丝，我的王后……
唐娜·莱奥诺尔 刚才她还在这儿，想必她正忙着打发这位妇人。
唐·罗德里戈 （旁白）她若是在窗口瞧见我，就肯定避开了。（对莱奥诺尔）要不要这样想：她是不肯见最渴望为她效劳的人吧？
唐娜·莱奥诺尔 她来了。
第七场
〔人物同上，唐娜·伊奈丝手拿着信上场。
唐娜·莱奥诺尔 （对她姐姐）别忘了，法比娅等着结洗衣服的账呢。
唐娜·伊奈丝 我带来了，妹妹。（对法比娅）拿着，让这个伙计拿着衣服。
法比娅 这水真幸运哪，唐娜·伊奈丝，要洗遮护金身玉体的神圣衣衫！（她打开信，佯装念道）六件衬衣、十条餐巾、四块台布、两个枕套、六件男衬衣、八条床单……哦，够啦！这些送回来，全同眼睛一样干净。
唐·罗德里戈 老太婆，这单子能让给我吗？让我至少能珍藏这只无情无义的手写的几行字啊！让给我吧，我给您报酬。
法比娅 这单子给您！哼，真没听说过！再见，我心上的姑娘们。
〔法比娅下。
第八场
〔唐娜·伊奈丝、唐娜·莱奥诺尔、唐·罗德里戈、唐·菲尔南多。
唐·罗德里戈 可是，账单应当留下呀。
唐娜·莱奥诺尔 她拿去对数，看看少不少什么，然后再拿回来。
唐娜·伊奈丝 我父亲刚到。二位是走呢，还是去见他？他尽管没有表示什么，总归不愿意没有他在场，你们就同我们交谈。
唐·罗德里戈 受到如此冷淡还要容忍，不求助于爱情或者死亡，又能求助于谁呢？求助于爱情，让爱软化你这颗残酷的心，直到同意给我一点儿回报，或者得求助于死亡，让死了结我的一生。然而，死又不会，爱又不肯。我悬在生与死之间，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爱，却永远得不到你爱的表示，不爱你又不可能。爱情本身再也没有给我留下别的希望，只能死于你的手。无情无义的人，杀掉崇拜你的人吧，你至少成为我的死亡。王后哇，既然你不愿意成为我的生命。活在世上者，无不生于爱，由爱哺育，然后死去，这就是压迫我们生命的法则。噢，无情的法则！如果痛苦还不足以使我得到你的爱，也不够剧烈得置我于死地，那就至少让我生活在时间之外吧，既然生也好，死也好，都不能给我带来安宁。
〔唐·罗德里戈和唐·菲尔南多下。
第九场
〔唐娜·伊奈丝、唐娜·莱奥诺尔。
唐娜·伊奈丝 一大堆蠢话！
唐娜·莱奥诺尔 你的也不逊色。
唐娜·伊奈丝 你是指回信吧？其实，爱绝不靠谨慎活着。
唐娜·莱奥诺尔 爱情促使你写信，又不知道写给谁吗？
唐娜·伊奈丝 我怀疑是出自那位外乡骑士之手，要试探我的感情。
唐娜·莱奥诺尔 我也有同样的怀疑。
唐娜·伊奈丝 果真如此，他还不算愚蠢。听听他给寄来的诗：
在坎波城的非凡集会上，我看见最艳丽的农村姑娘，就连太阳也从未迎候到，从明净的拂晓中初露笑脸开始，徒然寻至西沉的时刻。
一只黄鞋子，以其黄金覆盖着一根水晶细柱的小柱脚，它正是火药室，火光一爆，炸得我的灵魂飞上天，也还崇拜不已。
在这场爱情的战斗中，一只鞋子获胜，而我的眼睛已经受了致命伤。啊，我承认这是奇迹和壮举！然而，我将我的遗体，她的胜利品交给她，并且对那美人说：“你这美丽的足就令人心虚气短，可爱的伊奈丝，你这眼睛的火焰再一扫，又会留下什么呢？”
唐娜·莱奥诺尔 一个好样的骑士，要向你使出厉害的一招！
唐娜·伊奈丝 他赞美我的足，是为了更有把握得到我的手。
唐娜·莱奥诺尔 你是怎么答复的？
唐娜·伊奈丝 让他今天夜晚到花园的栅栏那儿去。
唐娜·莱奥诺尔 怎么想得出来？这种荒唐事儿，要干什么呀？
唐娜·伊奈丝 不是要跟他说话。
唐娜·莱奥诺尔 那为什么？
唐娜·伊奈丝 跟我来，我会告诉你的。
唐娜·莱奥诺尔 你真是又蠢又冒失。
唐娜·伊奈丝 爱情什么时候明智过啦？
唐娜·莱奥诺尔 爱情一诞生，就应当逃避它，伊奈丝。因为，接下去……
唐娜·伊奈丝 谁也不可能逃避初恋。大自然本身都通过初恋的声音说话。
〔二人下。
第十场
〔坎波城一家旅馆的客房。
〔唐·阿隆索、法比娅、特略。
法比娅 他们打了我四千棍。
特略 你这事儿办得真漂亮。
法比娅 你若能挺住两千棍就不错。
唐·阿隆索 是我太荒唐了，想要一步登天。
特略 荒唐的是要求法比娅当天使带你上天！她这不受到惩罚，堕入棍子地狱！
法比娅 噢！可怜的法比娅！
特略 是哪些残忍的教徒，竟在你这肩膀的漂亮经桌上打拍子？
法比娅 两个仆人和三个少年侍从。我的圆锥帽和撕成六片的衣裙，全丢在那儿了。
唐·阿隆索 这个不要紧，老妈妈，只要他们没有碰你这张可敬的脸就好。噢！我真傻，居然相信那种骗人的眼神、那些假宝石，相信那些媚眼只为骗我或者杀我的女人！我受到了惩罚，也是咎由自取。拿着这个钱袋，老妈妈。你呢，特略，上马！我要今天晚上就回到奥尔梅多。
特略 什么？天已经黑啦！
唐·阿隆索 怎么！你让我就在这里自杀吗？
法比娅 算了，不要伤心，不走运的人，鼓起勇气！法比娅给你带来药方了。拿着。
唐·阿隆索 一封信！
法比娅 是一封信。
唐·阿隆索 不要愚弄我。
法比娅 跟你说，信是她写给你的，答复你那封情书。
唐·阿隆索 特略，跪下吧！
特略 信你还没打开呢，先别要我下跪。我真怕会从信里冒出乌云压顶似的一顿棍棒。
唐·阿隆索 （念信）“但不知您是否就是我以为的那个人，期望正是您。因此，我求您今天夜晚来到我家花园的栅栏。您在栅栏上能发现系在我的骡子上的绿带。明天您将绿带系在帽子上，好让我认出您来。”
法比娅 她说什么？
唐·阿隆索 说你给我带来的财富，我永远也不会估价过高，也永远报答不了你。
特略 看来，两个人不必快马加鞭，赶回奥尔梅多了。你们听见了，高贵的小马！你们休息吧！我们留在坎波城了。
唐·阿隆索 临近的黑夜，迈着潮湿的脚步，已经践踏消逝的白昼的残余踪迹。我要去伊奈丝家的栅栏，穿戴也要体面一些，她有可能受爱情的驱使，窥视我取彩带的情景。我去换换衣服。
〔唐·阿隆索下。
第十一场
〔法比娅、特略。
特略 我呢，法比娅，请你允许，我去帮我主人穿上夜行衣。
法比娅 等一下！
特略 我的主人处于这种状态，没有我帮着穿衣裳，那就有热闹看了！
法比娅 但是你还得丢下他，跟我来。
特略 跟你？
法比娅 跟我。
特略 我？
法比娅 对。必须如此，好让这一爱情跨越所有障碍。
特略 你究竟要干什么呀？
法比娅 我们女人，我们有个男人陪伴，就感到更安全。来！我需要昨天绞死的那个强盗的一颗臼齿。
特略 什么！还没有把他埋了？
法比娅 没有。
特略 你到底要干什么？
法比娅 去弄颗臼齿。而你呢，就陪我走一趟。
特略 我可不干！跟你去钻那个马蜂窝！你还长没长点儿脑子？
法比娅 什么，胆小鬼，我能去的地方，你不敢去？
特略 不能这么比，你不一样，法比娅，你能跟魔鬼对话。
法比娅 好了，走吧！
特略 让我拿着刀，去攻击一条汉子，我也不怕，就是别打发我去跟死人打交道！
法比娅 你若是不去，我就让死人亲自来找你。
特略 好了，好了，我就尽量陪你去吧！嗯！你究竟是女人还是魔鬼？
法比娅 这种事儿你一窍不通。走吧，扛着梯子。
特略 谁以这种方式登高，法比娅，就应当料到会有同样的下场。
〔二人下。
第十二场
〔街道与唐·彼德罗宅第的外观。
〔唐·罗德里戈和唐·菲尔南多身披夜行斗篷上。
唐·菲尔南多 又来到这住宅附近做什么呀？
唐·罗德里戈 我的希望，菲尔南多，能在这栏杆上发现一只援手。有时她来到这里，用雪白的双手装饰这些铁栏杆。她白天手扶的地方，晚上我就把这颗心放上去休息。对，伊奈丝越以藐视的态度对待我，爱情之火就越烧灼我。我在她的冰雪上不停地燃烧。被我的泪水打湿的栏杆哪，一位天使怎么能够如此狠心，对待能软化这些铁柱的人呢？咦，这是什么？
唐·菲尔南多 是条彩带或者绳子，系在铁柱上。
唐·罗德里戈 敢于表白爱情的人，这就是惩罚：他们的灵魂被她们锁到栅栏上。
唐·菲尔南多 不对，这是我的莱奥诺尔给的信号。也许她要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什么事儿。
唐·罗德里戈 我信不过自己，不大相信是伊奈丝给我的信号。也可能是她那双无情无义的手系在这里。既然处在怀疑中，那么有信念就足够了。把彩带给我。
唐·菲尔南多 且慢！假使莱奥诺尔要这样考验我的感情，而到了明天，她见我没有戴在身上……
唐·罗德里戈 我有了办法。
唐·菲尔南多 什么办法？
唐·罗德里戈 两个人分这条彩带。
唐·菲尔南多 是什么用意？
唐·罗德里戈 让她们俩看到戴在我们身上，从而明白我们一道来过。
〔两个人分了彩带。
第十三场
〔夜晚。
〔人物同上，唐·阿隆索和特略上。
唐·菲尔南多 街上有人。
特略 （对他的主人）快点儿，到栅栏那儿！想想法比娅还等着我呢，那可是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唐·阿隆索 今天夜晚？和法比娅？干什么事儿啊？
特略 这件事儿关系到处于很高地位的一个人！……
唐·阿隆索 什么？
特略 我呢，扛一架梯子。而她……
唐·阿隆索 她拿什么？
特略 她拿钳子。
唐·阿隆索 你们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特略 把一位夫人从屋里拉出来。
唐·阿隆索 你要考虑考虑再干，特略！你要进什么地方，想一想怎么出来。
特略 嗳！没什么！
唐·阿隆索 劫持一个姑娘，还说没什么？
特略 哪里！是拔掉他们昨天绞死的强盗的臼齿。
唐·阿隆索 注意！栅栏附近有两个人。
特略 是派到那儿把守的吧？
唐·阿隆索 守护彩带……
特略 她要惩罚你。
唐·阿隆索 如果我表现得英勇绝伦，她还能想出别种办法吗？一定要让她知道她错了，还不了解骑士中称做奥尔梅多骑士的人。上帝万岁！我要教会她换一种办法惩罚为她效劳的人。
特略 当心！别乱来！
唐·阿隆索 绅士们，谁也不能靠近这家的栅栏！
唐·罗德里戈 （旁白，对唐·菲尔南多）这家伙是干什么的？
唐·菲尔南多 无论从举止还是声音，我都不认识这个人。
唐·罗德里戈 谁胆敢在此处说话这样傲慢？
唐·阿隆索 用剑说话的一个男人，先生。
唐·罗德里戈 他会遇到惩罚他胆大妄为的人。
特略 快点儿！主人，死人的牙齿也会有所期待！
〔他们拔出剑，格斗起来。唐·罗德里戈和唐·菲尔南多退下。
唐·阿隆索 不要追赶了，他们受到了惩罚！
特略 他们丢下一件短斗篷。
唐·阿隆索 拿着，走吧。我看见窗户有灯光。
〔主仆二人下。
第十四场
〔唐·彼德罗宅第的一间屋子。
〔唐娜·伊奈丝、唐娜·莱奥诺尔。
唐娜·伊奈丝 唔！莱奥诺尔，爱情让我睡不着觉了。朦胧的曙光刚一踏上四月的草坪，舒展它的繁花的珐琅，我就手捂胸口平抚激动的心情，跑向栅栏那里。彩带不见了。
唐娜·莱奥诺尔 得到你的追求者的珍爱。
唐娜·伊奈丝 他怎么珍爱，也不如我对他的思慕！
唐娜·莱奥诺尔 你一向冷若冰霜，突然发生这么大变化！
唐娜·伊奈丝 我也不明白，上天用什么惩罚我。爱情，是取得了胜利，还是报复我的天性。只要一想到那位骑士，我的心就燃烧起来，一刻我也不能忘记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十五场
〔人物同上，唐·罗德里戈。
〔唐·罗德里戈上，他的帽子上系着一段绿带子。
唐·罗德里戈 （旁白）我怎么也不会相信，畏怯到这种地步，能解除爱情的武装。好了，我的心灵，鼓起勇气，伊奈丝就在眼前！（对伊奈丝）我要见唐·彼德罗大人。
唐娜·伊奈丝 您也不该来这么早哇。他肯定还没有起床呢。
唐·罗德里戈 事情很重要。
唐娜·伊奈丝 （旁白，对她妹妹）我从未见过如此笨拙的恋人。
唐娜·莱奥诺尔 爱谁，谁就处处合心；鄙视谁，谁就总是蠢笨。
唐·罗德里戈 （旁白）唉！如何压倒她这高傲的态度，最终引起她的冷漠的兴趣。
唐娜·伊奈丝 （旁白，对她妹妹）莱奥诺尔！唐·罗德里戈能戴着这彩带来到这里，那一定是他收到了我的信！
唐娜·莱奥诺尔 法比娅骗了你。
唐娜·伊奈丝 等一下我就撕毁他的信，报复他蒙骗，害得我睡觉时把信放在胸口。
第十六场
〔人物同上，唐·彼德罗、唐·菲尔南多。
〔唐·菲尔南多帽子上系着一段绿带子。
唐·菲尔南多 （旁白，对唐·彼德罗）唐·罗德里戈求我来同您谈这件事儿。
唐·彼德罗 我们可以开始谈了。
唐·菲尔南多 唐·罗德里戈已经来了，爱情钟总是往前赶。
唐·彼德罗 伊奈丝一定是用她的鼓励，给那钟上了弦。
唐·菲尔南多 唐·罗德里戈则抱怨恰恰相反。
唐·彼德罗 唐·罗德里戈大人……
唐·罗德里戈 我前来为您效劳。
〔唐·彼德罗和两位求婚者低声说话。
唐娜·伊奈丝 （旁白，对唐娜·莱奥诺尔）这是法比娅的诡计。
唐娜·莱奥诺尔 什么？
唐娜·伊奈丝 你没看见唐·菲尔南多也戴着一段彩带吗？
唐娜·莱奥诺尔 既然两个人都戴着彩带，那么应当推断他们俩都爱你啦！
唐娜·伊奈丝 这工夫我要发火，就差你的忌妒啦！
唐娜·莱奥诺尔 他们在讨论什么呢？
唐娜·伊奈丝 你都给忘了，我们的父亲昨天提起要我结婚。
唐娜·莱奥诺尔 在这种情况下，菲尔南多倒可以设法忘掉我。
唐娜·伊奈丝 我猜想正相反，他们既然分了彩带，那么两个人都想结婚。
唐·彼德罗 （对两位骑士）这个问题需要慎重地商量。要在一个更方便的地方。进这屋吧，我们再好好讨论一下。
唐·罗德里戈 我若是有望攀上这门亲戚，就再也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了。
唐·彼德罗 能看到伊奈丝爱上您，我当然很高兴。不过，对于您所祝愿的未来，您应当考虑我的地位所提出的要求。
〔三个男人下。
唐娜·伊奈丝 我的希望简直疯了，胡思乱想也徒劳无益。我是给唐·罗德里戈写了一封信，而你，却忌妒起唐·菲尔南多。残忍的外乡人哟！骗人的法比娅哟！
第十七场
〔法比娅、唐娜·伊奈丝、唐娜·莱奥诺尔。
法比娅 轻点儿！法比娅听着你们呢。
唐娜·伊奈丝 噢！你这黑心肠，怎么能这样骗我呢？
法比娅 是你骗人。你写一封信，让一位骑士到你家花园的栅栏，取一条希望的彩带。可是，你却派两个人守在那儿杀他。老实说，你的人若是不逃掉，那么为这种荒唐的计划丧命的就该是他们。
唐娜·伊奈丝 哦！法比娅！既然我向你敞开了心扉，你就回答我，既然我丧失了父亲的尊敬，忘记了自己的出身和名誉，你就回答我。至少，你讲的是真话吧？如果你讲的是真话，那么就是守在栅栏那儿的人偷了彩带，当做爱情的信物来炫耀了。母亲哪！我处于这种状态，不想你所知道的人，就得不到一点儿安宁。
法比娅 （旁白）哈！我的巫术和阴谋真有效果，胜券在握啦！（对伊奈丝）不要伤心，我的孩子。醒来吧，你很快就要分享卡斯蒂利亚当今最伟大、最高尚的骑士的地位！你的恋人不是别人，正是出类拔萃的奥尔梅多骑士。昨天在集会上，唐·阿隆索看见你了，扮成村姑的狄安娜，带着你双眉的弯弓和美丽眼睛的利箭。他跟随你，应当原谅他，因为智者也说，眼睛和理性都同样能显示美。你用你骡子的绿饰带拴住他的脚腕儿，牵着这个俘虏走。看来，爱情不再像财运那样，让人抓住头发，而是像个奴隶似的戴上脚链。
现在，唐·阿隆索在你的膝下，而你也绝不憎恶他。他崇拜你，你战胜了他。他给你写信，你就回答：如此正当的爱情，谁会谴责呢？他的父母让他支配一万杜卡托金币的年金。他是独生子，他虽然很年轻，但是父母年事已高。他是卡斯蒂利亚地区最高贵和最明智的骑士，让他爱你吧。他长得英俊，人又聪明。在瓦利阿多里德，国王对他恩宠有加，因为只有他为王室的婚礼增光添彩。他胜似赫克托耳 [32] ，手持投枪和利剑勇斗公牛。在骑士比武和套圈赛马中，他向贵妇献上了三十个优胜奖。他一身戎装时，酷似观望特洛伊城墙的阿喀琉斯 [33] 。他换上节庆服装时，又极像阿多尼斯 [34] 。但愿诸神给他另一种死亡！小姑娘啊，女人嫁给一个蠢汉太不幸啦！你呢，跟这位无与伦比的丈夫生活，肯定会美满幸福。
唐娜·伊奈丝 老妈妈，老妈妈，你真让我欣喜若狂！可是，唉！要把我嫁给唐·罗德里戈，我又怎么能成为他的妻子呢。我父亲和唐·菲尔南多就在隔壁，已经在谈结婚的事儿了。
法比娅 你和唐·阿隆索要宣布这种判决无效。
唐娜·伊奈丝 唐·罗德里戈也在这儿呢。
法比娅 他不是审判官，而是当事人。什么也不要怕。
唐娜·伊奈丝 莱奥诺尔，你有什么好主意？
唐娜·莱奥诺尔 你还能听得进去吗？
唐娜·伊奈丝 噢！我也说不准了！对了，咱们别在这儿说这事儿了。
法比娅 这事儿交给我吧，一定能如愿以偿。唐·阿隆索将是你的人，我肯定让你跟这位卡斯蒂利亚骑士，坎波城的光彩和奥尔梅多之花，一起幸福地生活。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