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五五年五月的塞瓦斯托波尔
一
自从塞瓦斯托波尔的棱堡打出第一发呼啸着的炮弹,炸起了敌人工事上的泥土以来,六个月已经过去了;而且从那个时候起,成千上万颗榴弹、炮弹和枪弹不断地从棱堡飞到堑壕,从堑壕飞到棱堡,而死神也不断地在双方的上空翱翔。
已经有成千上万的人的自尊心受到了凌辱,成千上万的人得到了满足,趾高气扬,成千上万的人长眠在死神的怀抱里。多少星章被戴上了,多少星章被摘下了,又有多少安娜勋章和弗拉基米尔勋章,多少粉红色的棺材和多少亚麻布的盖尸布!可是从棱堡上还是发出同样的炮声,在晴朗的夜晚,法国兵还是带着不由自主的战栗和迷信的恐惧,从自己的营地上瞭望着塞瓦斯托波尔棱堡的弹坑遍地的发黄的土地,瞭望着我们的水兵在棱堡上走动的黑影,数着有铁炮愤怒地伸出去炮眼;而且,我方的军士领航员还是从信号塔上用望远镜瞭望着法国兵的颜色斑驳[1]的幢幢人影,观测着他们的炮台、帐篷、在绿山上移动着的纵队和在堑壕里升起的硝烟;而且,不同种类的人群,还是以同样的热情,抱着更多的各种不同的希望,从世界的各个角落奔向这个致命的地方。
可是,外交家无法解决的问题,用火药和流血就更难解决了。
我常常有一种奇想:如果交战国的一方面向另一方建议各自从军队中撤走一名士兵,那会怎么样呢?这种愿望可能显得很奇怪,但是为什么不来实行一下呢?然后双方都各自撤走第二名,第三名,第四名等等,直到双方的军队里只剩下一名士兵(假定两军的力量相等,而且量可以被质所取代)。到那时候,假使在有理性的人们的有理性的代表们之间,确实有复杂的政治问题必须用武力来解决,那就让这两名士兵去厮杀好了——一个攻城,另一个守城。
这种议论似乎是奇谈怪论,但它是对的。真的,一个俄国人对同盟军的一个代表作战,同八万人对八万人作战究竟有什么不同呢?为什么不十三万五千人对十三万五千人呢?为什么不两万对两万呢?为什么不二十对二十呢?为什么不一对一呢?决不能说这一种办法比另一种办法更不合理。相反,最后一种要合理得多,因为它更人道。二者必居其一:或者战争是疯狂;或者如果人要制造这种疯狂,那他们就决不是像我们不知为什么通常所想的那样,是没有理性的。
“假如他是个好军官,他当时就会把他带走的,可是现在,只好派几名士兵去了;但是怎么派法呢?在这种可怕的炮火下,他们会白白地送命的。”米哈伊洛夫想道。
“弟兄们!得有人回去——把那位受了伤、躺在那边沟里的军官抬回来。”他感到士兵们不会愉快地执行这一命令,便用不太高、也不大带有命令式的口气说道,——果然,因为他没有指定让谁去,所以谁也没有走出来去执行这一命令。
“军士!过来。”
军士好像没有听见似的,自管继续走着。
“是的,也许他已经死了,不值得叫弟兄们去白白地冒险,都怪我没关心这件事。我要亲自去瞧瞧他是不是还活着。这是我的职责。”米哈伊洛夫自言自语道。
“米哈尔·伊万内奇!您带着队伍先走,我会赶上你们的。”他说,然后一手撩起军大衣,一手不断地摸着他特别信仰的神的侍者米特罗法尼的小圣像,差不多爬着,而且吓得哆嗦着,沿着堑壕快步跑去。
证实了他的伙伴确实阵亡以后,米哈伊洛夫就仍旧喘着气,猫着腰,用手按着滑落的绷带和他的又开始疼得非常厉害的脑袋,慢慢地走了回来。当米哈伊洛夫追上营部的时候,全营已经到达山下的指定地点,差不多已经在炮火的射程之外了。我说:差不多在炮火的射程之外,因为间或还有流弹飞到这儿来(当天晚上,就有一枚弹片把一名在战斗时坐在水兵掩蔽部里的大尉打死了)。
“明天我可要到救护站去挂个号了,”当来到这儿的医士给上尉包扎的时候,他想道,“这样会有助于呈请嘉奖。”
十四
两小时以前还满怀形形色色崇高的和渺小的向往和愿望的人们的几百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四肢僵硬地躺在把棱堡和堑壕分开的那带着露水的、野花盛开的山谷里,躺在塞瓦斯托波尔墓地教堂的平滑的地板上;几百名伤员——干渴的嘴里又是诅咒又是祷告——有的在野花盛开的山谷里的尸首中间,有的在担架上、病床上和救护站的血迹斑斑的地板上,爬着、辗转着和呻吟着;可是,还是和往日一样,金星在萨蓬山上升起,闪烁的星星逐渐隐没,白濛濛的迷雾从喧闹黝黑的海上弥漫过来,东方燃起红色的朝霞,一条条的红云在淡蓝色的天际飘忽,而且还是和往日一样,那壮丽的太阳冉冉升起,把欢乐、爱情和幸福许诺给正在苏醒的整个世界。
十五
第二天傍晚,猎骑兵的乐队又在林荫道上演奏,军官、士官生、士兵和年轻妇女又兴高采烈地在亭子附近和下边的芬芳的百花盛开的刺槐的小径上散步。
卡卢金、加利钦公爵和一位上校,挽着手在亭子附近漫步,一面谈论着昨天的战事。这个谈话的主要内容,跟平常在这种情况下一样,不是战事本身,而是谈话的人是如何参加战斗的以及他在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勇敢。他们的脸色和说话的声音是严肃的,神情差不多是悲哀的,好像昨天的伤亡使每个人都非常感动、非常痛心似的,不过,老实说,因为他们之中谁也没有失去十分亲近的人,(但是在战争生活中谁又会有十分亲近的人呢?)这种悲哀的表情无非是应应景的,他们认为这样表示一下是他们应尽的义务。相反,尽管卡卢金和上校都是非常好的人,他们倒情愿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战斗,只要每次都能得到金刀和少将的头衔。我真爱听把一个为了自己的功名富贵而使千百万生灵遭受涂炭的征服者叫作恶魔。可是,请您去问问彼得鲁绍夫准尉和安东诺夫少尉等人,请他们说句良心话,您就会发现他们中间的每个人都是小拿破仑,都是小魔鬼,只是为了多添一颗星或是多拿三分之一的薪金,他们愿意立刻挑起一场战斗,杀死上百个人。
“不,对不起,”上校说,“先是从左翼开始的。当时我正在那儿。”
“也许是,”卡卢金答道,“我多半在右翼;我到那儿去了两次:一次是去找将军,另一次是随便去的,去瞧瞧战壕,那儿打得真激烈啊。”
“嗯,对,卡卢金知道,”加利钦公爵对上校说,“你知道吗,今天B……跟我提起你,说你真了不起。”
“就是伤亡,伤亡太大了,”上校用假惺惺的悲伤的口吻说道,“在我那个团里,有四百人伤亡。真奇怪,我怎么能死里逃生的。”
这时,米哈伊洛夫穿着破旧的靴子,头上裹着绷带,身上穿着淡紫色军大衣的身影,在林荫道的另一头出现了,正向着这几位先生迎面走来。一看见他们,他就感到很窘:他想起了他昨天在卡卢金面前趴倒时的丑态,他想,他们可别以为他是假装受伤的。因此,要不是这几位先生看着他的话,他真想溜到山下去,转身回家,直到可以解下了绷带再出门。
“Il fallait voir dans quel état je l’ai rencontré hier sous le feu.”[25]当他们走到一起的时候,卡卢金笑了笑说道。
“怎么,您受伤了吗?上尉?”卡卢金笑吟吟地说,这种笑的意思是说:“喂,您昨天看见我了吗?我这人怎么样?”
“是的,受了点轻伤,叫石头砸破了。”米哈伊洛夫红着脸答道。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我瞧见您了,我承认您了不起,我可是很糟,很糟。”
“Est-ce que le pavillon est baissé déjà?”[26]加利钦公爵又摆出一副傲慢神气,瞧着上尉的军帽,并不专对着什么人问道。
“Non pas encore.”[27]米哈伊洛夫答道,他想表示自己听得懂,而且还会说法国话。
“难道休战还要继续下去吗?”加利钦很有礼貌地用俄国话问他,意思是说(上尉也是这样想的):您说法国话想必很吃力吧,所以,干脆说本国话不是更好吗?……说到这里,副官们就离开了他。
和昨天一样,上尉感到非常孤独,他和形形色色的先生们点了点头——有的,他不愿意跟他们在一起,有的,他又不敢跟他们接近,——便在卡扎尔斯基的纪念碑旁坐下,抽起了烟卷。
佩斯特男爵也到林荫道上来了。他讲到他出席了休战谈判,跟法国军官们说过话,似乎有一位法国军官曾对他说:“S’il n’avait pas fait clair encore pendant une demi-heure,les embuscades auraient été reprises.”[28]他就回答他说:“Monsieur!je ne dis pas non,pour ne pas vous donner un démenti.”[29]以及他说得多么好等诸如此类的话。
实际上,虽然他出席过休战谈判,但是他在那儿并没有说出什么非常聪明的话,尽管他很想和法国人交谈(因为他觉得和法国人说话非常愉快)。士官生佩斯特男爵曾沿着战线走了好久,不断问那些离他很近的法国兵:“De quel régiment êtes-vous?”[30]法国士兵们回答了他——仅仅如此而已。当他越出战线很远的时候,那个法国哨兵没料到这个当兵的懂得法国话,便用第三人称骂他:“II vient regarder nos travaux ce sacré c……”[31]由于对休战不再感到兴趣,士官生佩斯特男爵就骑着马回来了,在归途中,他才想好了他刚才所说的那几句法国话。到林荫道去的还有大嗓门的佐博夫大尉,还有衣履不整的奥布若戈夫大尉,还有不巴结任何人的炮兵大尉和情场得意的士官生,还有其他一些昨天来过这儿的人们,他们总是怀着同样的虚伪、虚荣和轻浮的动机。缺少的只有普拉斯库欣、涅费尔多夫和另外一个某某人,现在在这儿未必会有人记得或想起他们,虽然他们的尸首还没洗净,还没收殓和安葬,而他们的父母、妻子、儿女,如果他们有的话,而且从前也没有忘记他们的话,那么过了一个月也会同样把他们忘掉的。
“这个老头,我都不认识他了,”一个正在收尸的士兵托着肩膀抬起一具胸膛被打烂了、头肿得老大、脸又黑又亮、眼珠朝上翻的尸体,一面说,“莫罗兹卡,托着点背,要不然,可就要折断了。好家伙,这个臭!”
“好家伙,这个臭!”——这就是这些人留给人们的一切。……
十六
在我军的棱堡和法军的堑壕上都挂着白旗,在他们之间的野花盛开的山谷里,成堆地躺着穿灰军服[32]和蓝军服、没有靴子、缺胳膊断腿的尸体,伕役们正在把尸体搬运到车上。空气里充满着尸体的难闻的恶臭。成群结队的人们从塞瓦斯托波尔和法军的营地纷纷走出来看热闹,而且彼此都怀着热切的和善意的好奇心聚集到一块。
听听这些人彼此之间所说的话吧。
瞧,一位年轻军官,他的法国话虽然说得不好,可是足以让人听懂他的意思,正在一群俄国人和法国人围成的圈子里,打量着一个近卫团的公文包。
“Э cecи nypкya ce yaзоиси?”[33]他说。
“Parce que c’est une giberne d’un régiment de la garde,monsieur,qui porte l’aigle impérial.”[34]
“Э вy дe лa гapд?”[35]
“Pardon,monsieur,du sixième de ligne.”[36]
“Э cecи y aщтe?”[37]军官指着那法国兵用来抽烟卷的黄色的木制烟嘴问道。
“A Balaclave,monsieur!C’est tout simple—en bois de palme.”[38]
“若利!”[39]军官说;在对话中,这位军官运用的不是使他能畅所欲言的词句,而是他所知道的单词。
“Si vous voulez bien garder cela comme souvenir de cette rencontre,vous m’obligerez.”[40]说完这句话,那个彬彬有礼的法国人便把烟卷掐灭,然后微微一鞠躬,把烟嘴递给了军官。军官也把自己的烟嘴送给了他,于是所有在场的人,法国人也好,俄国人也好,都好像非常满意,一个个都露出笑容。
瞧,一个很精神的步兵,穿着粉红色衬衫,披着军大衣,后面跟着几个士兵,他们背着手,脸上现出快活的、好奇的神情,他走到一个法国兵跟前,向他借火抽烟斗。那个法国兵把烟斗吸旺了,抠了抠,便把火倒给了那俄国兵。
“烟丝崩[41]。”穿粉红衬衫的士兵说,看热闹的人都笑了。
“Oui,bon tabac,tabac turc,”法国兵说,“et chez vous tabac russe?bon?”[42]
“露斯崩。”[43]穿粉红衬衫的士兵说,于是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弗朗塞不崩,崩茹尔,穆谢。”[44]穿粉红衬衣的士兵立刻把他所知道的法国话全端了出来,接着拍拍那法国兵的肚子,笑了。周围的法国兵也笑了。
“Ils ne sont pas jolis ces bêtes de russes.”[45]法国人群中一个殖民地部队中的步兵[46]说。
“De quoi de ce qu’ils rient donc?”[47]另一个黑皮肤的殖民地部队步兵向我们的士兵走了过来,用带意大利口音的法国话问道。
“衣裳崩。”那个很精神的俄国兵打量着那法国殖民地部队步兵的绣花衣襟说道,于是大家又笑了。
“Ne sortez pas de la ligne,à vos places,sacré nom……”[48]一个法军班长喝道,于是士兵们就带着明显的不满散开了。
还有这儿,在一群法国军官中间,我军的一位年轻的骑兵军官正在用法国理发师的行话大聊其天。谈的是一位“comte Sazonoff,que j’ai beaucoup connu,monsieur,”[49]一个只佩带一只带穗的肩章的法国军官说,“c’est un de ces vrais comtes russes,comme nous les aimons.”[50]
“Il y a un Sazonoff que j’ai connu,”骑兵军官说,“mais il n’est pas comte,a moins que je sache,un petit brun de votre âge à peu près.”[51]
“C’est ça monsieur,c’est lui.Oh,que je voudrais le voir ce cher comte.Si vous le voyez,je vous pris bien de lui faire mes compliments.Capitaine Latour.”[52]他一面说,一面鞠躬。
“N’est ce pas terrible la triste besogne,que nous fai-sons? Ça chauffait cette nuit,n’est-ce pas?”[53]骑兵军官想要接着说下去,便指着尸体说。
“Oh,monsieur,c’est affreux!Mais quels gaillards vos soldats,quels gaillards!C’est un plaisir que de se battre contre des gaillards comme eux.”[54]
“Il faut avouer que les vôtres ne se mouchent pas du pied non plus.”[55]骑兵军官一面说一面鞠躬,自以为很亲切。可是够了。
还是请您瞧瞧这个十岁的男孩吧!他戴着一顶旧帽子,大概是他父亲的,光脚穿着鞋,只剩下一根背带吊着黄色的土布裤子。他从休战一开始就越过壁垒跑出来,不断地在谷地里走来走去,一面用茫然的、好奇的眼光望着法国兵和躺在地上的尸体,一面采摘在这个致命的山谷里漫山遍野盛开的蓝色的野花。当他捧着一大束花回家去时,他捂着鼻子避开随风吹来的臭味,在一堆被堆在一起的尸体旁站住,望着离他比较近的一具可怕的无头尸,望了很久。他站了好大一会儿,又走得更近些,用脚踢踢那具尸体的僵硬的胳膊。胳膊微微地晃动了一下。他又再一次使劲踢了它一下。胳膊晃了晃,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孩子忽然大喊一声,把脸藏进花里,便拚命向要塞跑去。
是的,棱堡上和堑壕上都挂出了白旗,野花盛开的山谷里满是发出恶臭的尸体,美丽的夕阳渐渐沉向碧海,碧波荡漾的大海在金色的阳光下闪烁。几千人挤在一起,相视而笑,彼此交谈。而这些人都是基督徒,信奉爱和自我牺牲的同一个伟大的教义,他们在看着自己所做的事情,难道就不会怀着悔恨突然跪在把生命赐给他们、同时也把死的恐怖和对善与美的爱放进每个人心里的上帝面前吗?难道他们就不会含着欢乐和幸福的眼泪像弟兄般地互相拥抱吗?不会的!那些破白布被藏起来了——制造死亡和苦难的工具又在吼叫了,无辜的鲜血又在流了,呻吟声和诅咒声又听得见了。
好,我已经把我这次要说的话都说了;可是,沉痛的思虑使我难受。也许这些话本来就不需要说。也许我说的话是属于恶毒的真理之一,它不知不觉地藏在每个人心里,为了不致让它成为有害的,就不应该把它说出来,就像不应该把酒的沉淀摇匀,以免把酒弄坏一样。
在这个故事里,什么地方表现出了应该避免的恶,什么地方表现出了值得仿效的善呢?它里面的恶人是谁,英雄又是谁呢?大家都好,大家又都不好。
那位具有超群的勇敢(bravoure de gentilhomme[56])和推动他一切行动的虚荣心的卡卢金也好,那个不学无术、而又无害于人的普拉斯库欣也好(虽然他为了信仰、皇上和祖国已战死沙场),那个怯懦的、眼光短浅的米哈伊洛夫也好,那个没有坚定的信念和法规的孩子般的佩斯特也好,——在这个故事里,他们既不能是恶人,也不可能是英雄。
我的故事中的英雄,我用心灵的全部力量去爱他,我要尽力把他的全部的美都再现出来,而且在过去、现在和将来他永远是美好的——那便是真理。
(1855年6月26日)
芳信 译
* * *
[1]当时的法军制服为蓝上衣和红裤子。
[2]即《俄国残废人报》。这是一家官方的报纸,常登军事报导。
[3]指拿破仑三世,即法国皇帝路易·波拿巴。
[4]把“消息灵通”误写成“消息神通”。
[5]指英国作家萨克雷(1811—1863)的长篇小说《名利场》和散文集《势利人脸谱》。
[6]西俗认为“十三”这个数字不吉利。
[7]法语:我告诉您吧,有一个时候在彼得堡人们就光谈这件事。
[8]法语:贵族的那种美妙绝伦的英雄气概。
[9]法语:喂,诸位,看样子,今天夜间该有场激战了。
[10]法语:不,告诉我,今天夜间会出什么事吗?
[11]一面敞开的工事。
[12]法语:这景色多美呀!
[13]波兰语:到街上去打听打听那儿有什么新闻。——作者注。
[14]波兰语:我们倒要趁这会儿喝点儿酒,要不然,就太可怕了。——作者注。
[15]自从和土耳其人作战以来,我们的士兵听惯了敌人的这种喊声,因此,现在他们老说法国人也喊“阿拉!”(“阿拉”是伊斯兰教的上帝。)——作者注。
[16]拉丁语;大腿粉碎性骨折,有并发症。
[17]拉丁语:颅骨穿孔。
[18]拉丁语:胸腔穿孔。
[19]拉丁语:快死了。
[20]法语:您受伤了吗?
[21]法语:请原谅,陛下,我阵亡了。
[22]法语:炮灰。
[23]法语:主啊!
[24]这是近来大量出现的可爱的书籍之一,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它特别在我们青年人之间风行一时。——作者注。(书名为法语:《交际花盛衰记》,是巴尔扎克著的一部小说。)
[25]法语:真应该瞧瞧昨天我在炮火下碰见他时,他那副模样。
[26]法语:难道旗子已经降下来了吗?
[27]法语:还没有。
[28]法语:如果再过半小时天还是黑的,战壕就要第二次被占领了。
[29]法语:先生,我所以不说不对,只是因为我不想反驳您罢了。
[30]法语:你们是那个团的?
[31]法语:他是来看咱们的工事的,这个该死的……
[32]当时的俄军穿灰色军服。
[33]俄国腔的法语:为什么这只鸟在这儿?
[34]法语:因为这是近卫团的公文包,先生,它上面有帝国的鹰徽。
[35]俄国腔的法语:那么您是近卫军吗?
[36]法语:不,先生,我是常备军第六团的。
[37]俄国腔的法语:这是哪儿买的?
[38]法语:在巴拉克拉瓦,先生!这是个很普通的东西——黄杨木做的。
[39]法语:漂亮!
[40]法语:您要是肯赏脸把这个收下来,作为我们相逢的纪念,那我真是不胜荣幸之至!
[41]法语:好。
[42]法语:是的,好烟丝,土耳其烟丝;您抽的是俄国烟丝?好吗?
[43]法语:俄国的好。
[44]法语:法国的不好;您好,先生。
[45]法语:他们真不漂亮,这些俄国畜生。
[46]指法属殖民地阿尔及利亚的步兵。
[47]法语:他们笑什么?
[48]法语:别过界,各就各位,他妈的……
[49]法语:我很熟悉的名叫萨佐诺夫的伯爵,先生。
[50]法语:他是一位我们爱戴的真正的俄国伯爵。
[51]法语:我倒认识一位萨佐诺夫,可是,据我所知,他不是伯爵,个儿不高,黑头发,年纪跟您差不多。
[52]法语:对,先生,就是他。哦,我真想看到这位可爱的伯爵。您要是见着他,请您务必替我向他问好。就说拉图尔大尉问候他。
[53]法语:咱们干的这种可悲的事不是很可怕吗?昨天晚上打得真激烈,对不对?
[54]法语:哦,先生,这太可怕了!可是你们的士兵真了不起,真了不起!和这样了不起的人打仗真是件快事。
[55]法语:必须承认,你们的士兵也不是好惹的。
[56]法语:贵族的英勇气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