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清廷机构类
管理宫廷生活的清代内务府组织机构及其档案
历代封建王朝均设有为封建皇帝及其家族、亲近侍从和宫女太监等服务的机构。这种制度渊源于奴隶社会。约于战国时期流传下来的《周礼》一书,在“天官地官”篇中著载不少为奴隶主生活服务的官员的官职。如职官有:膳夫,专门管理帝后吃饭的事;掌炭,为供应柴炭的官;司服,为管理奴隶主的袍带鞋帽的官;凌人,为夏季供应冰块的官;草人,为刈除宫廷杂草的官……到了封建社会,封建王朝把这一套制度基本上都继承下来,直到我国历史上最后的明清两代封建王朝。如明代有内府衙门和二十四司衙门,就是管理宫廷生活的机构,而它的各机关职掌内容,大体可在正史中追证,但不能求其细而全。至于当时的文书档案,和前代一样,都已无存,只能在编修成书的正史、会典和宫史中寻求大概。清王朝一切政治结构大都因循明旧,在清初设内务府,顺治十一年裁,置“十三衙门”,有司礼监、尚方司、御用监、内宫监、尚衣监、尚宝监、司设监、御马监、兵仗局、惜薪司、钟鼓司、织染局、尚膳监等,十八年裁十三衙门,仍置内务府,总理诸务。在清代《国朝宫史续编》中说:“宫中生活本周官九式羞服币帛匪颁好用之各有常经”,说明它的制度渊源有自。在顺治十八年废十三衙门,仍称内务府,下设“七司三院”。辛亥革命后,由于“七司三院”大都在皇城区,不在紫禁城内,所以在王朝灭亡时各衙门档案均已散佚无存。独内务府堂衙门是在紫禁城内,而清代末帝溥仪在辛亥革命后仍居住在紫禁城内廷皇宫里,过着小朝廷生活达十余年,日谋复辟,一九二四年在人民呼声下将其驱逐出宫,因之内务府堂档案得获保存。对于清代皇帝宫廷生活,有文献可征。按清代内务府,其地位比拟清王朝的中央政府,“七司三院”比拟中央六部各机关,如广储司管理财政,庆丰司管理牛马牧放繁殖,掌仪司掌管礼制,慎刑司管理司法,会计司管理财务,计划都虞司管理山林河道,营造司管理工程建筑。七司除掌管主要职掌之外,还兼理宫廷中各项杂务,如广储司兼管磁器库、缎库、茶库、绮华馆(清代末年慈禧在宫中专设纺织绸缎厂),营造司兼管出租皇室房产,会计司兼管净身太监等事。此外为管理御用马匹的上驷院,管理禁卫军械的武备院,管理园囿的奉宸院。以上总称为“七司三院”。在皇宫内廷中,还有四执库管理帝王冠袍带履,缎库管理江南“三织造”(江宁织造、苏州织造、杭州织造)所进贡的丝织品及特制的帝后服饰绸缎,茶库管理江南产茶各省进贡的各种名茶,如意馆为宫廷中画家供奉春帖子、吉祥帖幅、节令画等。这都是宫廷中小机构。“七司三院”则为较大的机关。内务府堂总管上述大小机关,其衙署设在皇宫内廷。辛亥革命后,溥仪仍居住在紫禁城内廷地区,因之内务府堂的档案亦得以保存。设于皇城区的内务府所属机构的档案虽然大都散佚,而在内务府堂的档案中均可窥其梗概。笔者在整理清代档案工作中,随手摘记档案内容,分列如下:
(一)上谕档类
据总管内务府现行则例载:凡总管内务府大臣所奉谕旨及奏事官员、宫殿监督领侍传宣谕旨……由堂主事笔帖式等承接,坐办堂郎中逐一查明,交各司院抄出。
按封建皇帝给内务府谕旨,有由奏事处奏事官呈递者,亦有宫殿监督领侍口传者,宫殿监督领侍为皇宫中品级最高的太监,是四品官,所有宫中太监均归其管辖。内务府堂主事,是在内务府负责一部分较高工作的官。笔帖式,为内务府掌管起草文书之官。坐办堂郎中,是内务府大臣之助手,类似今之秘书长。内务府所存的上谕档,为钞录的副本,其式如军机处上谕档簿。
(二)题本
内务府题本在顺治时有朱批者,每月缴进,康熙朝改为汇总上缴,旧存广储司,题本内容以钱粮经费的统计簿为大宗,在乾隆时改名奏销档,此改则名副其实。
(三)绿头牌档
绿头牌档是用以上报紧急事件,旧时是书于木片上,清代进关后已不贫纸,有时仍书旧名曰“绿头牌档”,实际已书在纸张上矣。
(四)红本档
为钞录奉有朱批奏折档簿。
(五)白本档
为钞录无朱批奏折档簿。
(六)奏折
内务府所上之奏折发下后即存内务府堂备查。
(七)奏稿
内务府所上奏折之原稿。
紫光阁。
赏阿克伯先(二品伯克二品顶带)锦二匹、漳绒二匹、小卷八丝缎三匹、小卷五丝卷三匹、大荷包一对、蓝瓣小荷包二对、银五十两。
剿捕教匪档(嘉庆四年二册、六年一册、七年一册)
这是嘉庆年间镇压四川、湖北各省,以地方宗教为掩护的农民反抗运动,著名者有张汉潮等人。
剿捕教匪档内容一例:
军机处奏片:
臣等遵旨传到四川教谕彭昭麟,面询川省贼匪情形,谨将该员亲笔书写奏片呈览,谨奏。
十一月二十二日。
各衙门文书簿
内容为随手档,存道光朝所登记的,多为京中各衙门,有内阁、宗人府、顺天府、内务府等机关。
各衙门文书簿内容一例:
道光十九年正月十三日,一号,顺天府为皇太后普济穷黎谢恩。
阁议档(清宣统三年存一册)
这本档是清代即将垮台的时候,辛亥(一九一一年)将策划镇压全国人民,军机处机构废除,后改立内阁,这内阁实际上是皇族内阁,这样改制,也没有挽回它灭亡的下场。在成立内阁四个月以后,民军在武昌起义了,清朝封建政权随之倒台了。
阁议档内容一例:
内阁总理大臣和硕庆亲王臣奕劻等跪奏:为遵旨议奏,恭折会陈仰祈圣鉴事,二月十九日奉旨……
行文档(道光五年三月存一册)
此为军机处附属方略馆编辑书籍,移送武英殿修书处行文。
行文档内容一例:
方略馆为片送事,照得辽、金、元三史语解,本处业经缮妥十卷,先行移送贵处。其余现在赶紧缮写续完续送可也。须至片者,右片送武英殿。
道光五年八月初八日,提调安、收发阿布。
上谕档
上谕即封建王朝的皇帝所下的命令。从秦始皇帝时,称皇帝的命令为“诏书”。旧史书称皇帝尊之曰“上”,所以诏书又称上谕。
清代上谕档内容一例:
道光四年五月二十四日奉上谕,晋昌等奏宗室觉罗学生,不敷应考额数,请展限考试一折,盛京宗室觉罗学生,现届五年应行考试之期,据该将军等查明额数不敷,请展限办理,著照所请,准其展限五年,俟届期足敷额数,再行谘报宗人府,奏请考试。钦此。
办理校勘(陕甘云南回匪方略、贵州苗匪纪略)行移档(光绪二十二年三月存一册)
这是军机处所属方略馆编纂方略印刷事宜咨文各有关单位的事务档。
办理校勘行移档内容一例:
方略馆为知照事,本馆办理平定陕甘新疆回匪方略,贵州苗匪纪略,于光绪十九年七月初五日奏请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集字板印刷,奉旨,依议。钦此。现拟即行开印,所有贵衙门,应备一切事宜,希查照。同治年间刷印粤捻方略,成案办理可也。
右 知照总理各国事务衙门。
光绪二十二年三月二十日
当日汪兆铭埋藏炸弹地点,过去一般均认为是后海之东尽头处银锭桥,不知实为甘水桥水洼暗沟前之小石桥。数十年前,东莞张次溪先生写过汪精卫先生行实录,刊于《中国史迹风土丛书》中。对汪兆铭埋藏炸弹地点进行考订,征文考献用力至勤,确定为是甘水桥暗沟小桥、与予幼时所闻先君之述旧事相合。张次溪先生在一九四三年北京沦陷之际,曾上书当日北京市当局,建议将此小桥改称庚戌桥,亦刊入史迹风土丛书中。事虽未行,亦可作旧北京在沦陷时,国难史中随汪者为其所作之挽词观之也。其上书曰:
监察院简任秘书张江裁呈为标定地名以存史迹而重名贤事。案北京地安门外清摄政王府附近小桥名甘水桥,小石桥者实为今国府主席汪公精卫于宣统庚戌,发难举义谋炸权贵以告国人惊天破地之处。吾中国历史地理上所当揭橥珍重之一大端也。豫让刺赵襄子伏于桥下,施全刺秦桧之亦伏于桥下,彼二子往迹皆以桥下著名,况此甘水桥有系于我民族史迹之重回非前二者之侔乎。今甘水小桥应定名为庚戌桥,标定地名以存史迹。使百世之下闻风者得以兴起实为公便等语。
张江裁先生此文正是汪兆铭与蒋介石争权,置民族存亡于不顾,俯首帖耳于日本军国主义之下,做亡国奴之时。汪氏之为人,在抗日战争胜利后固已盖棺定论,已不足道矣。至于谋杀摄政王载沣之事,在其出狱后,在风土丛书中还刊汪兆铭几段《正月的回忆》中写道:
一九一〇年我在北京企图暗杀当时摄政王未成,被拘禁狱中。一九一一年正月在北京铁窗下过的,当时北京的监狱正在改善囚犯待遇不久,比诸以前要人道的多了,但是我的脚还是上了镣铐。每三餐叫做老米已很陈,脂肪早已失去了的带色粗米饭一碗,咸萝卜一碟,汤一杯。每五天吃一次豆腐,但比诸过去已好得多了。但当时我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始终闹肚饿荒。吃肉是一年三次,端午、中秋及元旦,尤其元旦每人给一斤肉。在狱中过去的这一年正月,忘却一切、贪婪的吃肉。暗杀摄政王计划的同伴是叫喻培伦号纪云的,千叶医专出身的医生。在我们之间有点化学知识的只有他一个人,所以由他担任制造炸弹。他后来死于黄花岗之役。救我命的是肃亲王。肃亲王为使我抛弃革命的决心,用尽了种种方法,曾经有一次把我带到法场上逼我变更革命的决心。他常到监狱中与我谈论天下大事,谈论诗歌,我是能免一死,也许是一种政治作用的。但是我每回忆到这个时候的事,总想到这位清朝末期的伟大的政治家。
汪兆铭的回忆,是感谢清王朝肃王善耆免他一死,汪还评价善耆是清朝的伟大政治家。汪兆铭晚节早已盖棺定论,不再作评论,这篇供词发表于此,作为史料观之可也。
另:在检出此旧钞时,回忆起一九二五年初清室善后委员会点查清宫文物时,参与者有北京大学讲师、助教等。当时这些师长曾编印小型刊物名曰《文献》。委余以编排校对之事。在《文献》刊物中,曾发表有汪兆铭供词,是在宫中杂档中发见者。其时清代军机处档案,在辛亥革命后,即移存旧民国国务院,故未见此供词。当日编者在《文献》中发表,与予在一九三〇年由军机处档案所见者不同。编者曾写前言讶其供词,仅寥寥数百言为之惊异。在一九二五年编《文献》刊物时尚未发见。余在军机处档案中所见者,或即世所传者汪氏供词之万言书乎?今将一九二五年所刊者附录于后:
附:一九二五年《文献》刊物上所发汪兆铭供词及前言
前清宣统二年,汪兆铭谋刺监国摄政王载沣,事泄被获,先定死刑,嗣载沣鉴党祸日久相寻恐益重其怒,乃作释怨之举,以博宽大之名,肃王善耆从而和之,因饬法部改处以无期徒刑、加重永远监禁。翌年辛亥革命军起义,溥仪下诏罪己,并释汪狱,交两广部督张鸣岐差委。当其被获堂讯之时,外间所供万言,而查内府旧档仅寥寥数百言耳,兹将供词录后,胡厚庵、罗世勋供词附。
汪兆铭供:字季恂,别号精卫,系广东番禺县人,今年二十七岁。十五六岁时,父母先后去世,兄弟四人,现长兄尚存,久与兆铭不通音问。兆铭十九岁应试入学,二十岁由本省遣送日本,进法政学校速成科,孙文虽系同乡,从前本不相识,到东京后始相往来,孙文一切革命举动,兆铭文人无能帮助,只在《民报》馆充当主笔,发释宗旨。及前三年朝廷宣布立宪,兆铭改入法政专门,研究学问,不复与问报事,故《民报》二十六号以后,无兆铭论文。数年以来,见我国预备立宪办法颇难满足吾人的希望,思于京师据本之地,为震奋天下人心之举,故于今年二月初间,将从前孙文处所得之炸药携带来京。谂知素识之黄复生在琉璃厂开设照相馆,遂以三百元入股,固得寄居黄复生寓所。兆铭从前同学之人在京者甚多,此次来京,固恐被人识破,日间从未访过一人,在京察看情形多日,拟在什刹海小桥地方埋藏炸药。兆铭不通北京语言,先托词有不可透光的照相药料,须用铁罐装贮,嘱黄复生代觅工人配作,当时并未将炸药之事告知。及铁罐做成,兆铭一人将这炸药密装入罐,配好电线,于二月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等日晚间,独乘人力车到彼。车夫去后密往小桥下掘土按置罐、电线等件。二十三晚九钟后,忽见桥边有人持灯来往,因恐败露,遂携电池出城。次日本欲前往探视,又怕认出,始得将前情告知黄复生,商允伊出什刹海打听,及伊归,称说看不出有无败露痕迹。二十七日黄复生回寓言及朋友在相馆谈说城内已发见炸药,彼友虽不悉内容,我们却自知失败。这照相馆兆铭平日本未去过一次。初七日一早,在寓听仆人来说照相馆不知何故被警察搜捕。兆铭知事已发竟恐他人无辜受累,拟即自赴相馆投首,至中途即被捕归案。今承讯问兆铭埋藏炸药意在牺牲性命震奋人心。并非预备暴动亦无人事后为之接济。至所埋炸药兆铭以前并未经试验,不知实在力量大小,此事以秘密为主,同谋并无别人。即黄复生在二月二十四日以前尚不知情。罪只兆铭一人望勿株连。
胡厚庵供:我系四川巴县人,今年二十五岁。宣统元年五月间来京找事,侨居川南会馆。本年正月间由喻云纪介绍在琉璃厂守真照相馆佣工兼学照相手艺,月给工价洋四元。至于我们掌柜黄复生因何被捕,实在不知情,所供是实。
罗世勋供:我系四川内江县人,年二十八岁。宣统元年四月间到京,八月考入吏部学治馆肄业,向往川南会馆。旋因旧友黄喻云来京,因其介绍又识黄复生。本年正月,黄复生开守真照相馆,约在该馆充当伙计,月给工资十元。开馆后仍兼上学用功、盘费不济,遂允其约。至于黄复生有无另外事故,实不知情,所供是实。
汪兆铭,别号精卫,前在东京留学时曾为《民报》主笔,生平宗旨皆发之于报,可不多言。丁未年孙逸仙起事进兵败后,携炸药军器等出,我潜以此等物件纳入书簏内,寄存友人处。后复在南洋各埠演说,联络同志,继思于京师根本之地,为震奋天下人心之举故来。又自以平日在东京交游素广,京师各家熟人颇多,不易避面,故闻黄君照相馆之设,即以三百元入股,至京居其家。黄君等皆系知精卫目的所在。相处月余后,见精卫行止可疑,颇有疑心,故照相馆中有人辞去。至于今日,忽闻传言,照相馆中有事,故即往阅,知事发,不忍连累无辜,故复回寓,拟留书黄君自白,未至寓,遂被收捕。自被逮以来,诘者或曰今中国已立宪矣,何犹思革命而不已?呜呼,为此言者以为中国已有长治久安之本,而不知其危在旦夕也。自吾党人观之,则数年以来,其益吾民之怨痛而不可一日安者,固未少减于曩昔,且日以加甚者也。今之持立宪之说者,以为立宪则必平满汉之界,而民族主义之目的可以达;立宪则必予民以权,而民主主义之目的可以达,如是则虽君主立宪不可以即于治。以吾党人论之。姑勿论所谓平满汉之界与所谓予民以权者,为果有其实否,即以君主立宪之制而言,其不能达济国之目的,可决言也。谈法理者,每谓君主仅国家之最高机关,有宪法以范围之,则君主无责任而不可侵犯,故君主立宪尝不可以治国,此于法理则然矣,以事实按之,而有以知其不然也。大抵各国之立宪,无论其为君主立宪,为民主立宪,皆必经一度革命而后得之,所以然者,以专制之权力积之既久,为国家权力发动之根本,非摧去此强权,无由收除旧布新之效故也。法国当路易十六即位之初,盖已几树立宪君主政体矣,而后卒,不免于大革命,其故实由于此。此非惟民主国之法国为然,以君主国言,若英所谓宪法之母者也。若德、若日本所谓君主立宪政体之强国者也。今之言立宪者多祖述之,其亦尝一按此三国之历史乎。英国无成文宪法,其所谓权利请愿与所谓大宪章者,实由几度革命所造成,其宪法发达之历史,盖递迁叠变以至于今日者。法学者谓英国之国体,虽曰君主制,而以其政治而论,实为民主政治,非虚语也。德国之宪政,由日耳曼诸邦自治制度夙已发达,足以为其根本,故君主立宪之制可行之而无碍。至于日本,则所谓最重君权之国也,其宪法上君主之大权,远非德国可比,微论英国。今中国之言宪政者,或谓宜以日本为法,或谓其君主大权过重,戾于法理为不足学。吾以为前说固无足论,即后说亦徒为法理之空谈,非事实之论也。夫谓日本宪法君主大权最重者,于法理上则然耳,至于事实则大权固不在君主也。维新以前,幕府专制,天皇仅拟虚位,是故倒幕之役,实为日本政治上之大革命,西乡隆盛以兵东指,德川幕府以兵迎降,政治上之大权已稳于维新党之乎。于是德川归政,天皇总揽大权。要其实,则天皇高拱国事皆取决于倒幕党之手。是故日本之宪法,以法文而言,则大权总揽于君主,而以历史而言,则其国家权力发动之根本固已一易而非其故矣。今以此三国立宪成迹衡之中国,乃无一相类,既非如英国宪法之以渐发达,又非如德国有自治制度以为根本,而又非如日本之曾经废藩倒幕之大革命,其专制政体行之已数千年。自二百六十余年以来,且日益加历。所谓国家权力发动之根本,在于君位,而政府及各省行政官特为奴仆,供奔走而已,一旦慕立宪之名,而制定宪法大纲,其开宗明义以为宪法所以巩固君权。夫各国之立宪,其精神在于限制君权,而此所言立宪,其宗旨在于巩固君权。然则吾侪谓如此立宪,适为君主权力之保障,为政府之护符,其言有少过乎,呜呼!如此之立宪,即单以解决政治问题犹且不可,况欲兼以解决民族问题乎。夫民族主义与民权主义,有密接之关系。民族主义谓不欲以一民族受制于他民族之强权,民权主义谓不欲以大多数之人民受制于政府之强权,然所谓强权此即政治上之权力。今号称立宪,而其目的在于巩固君主之大权,是其强权较昔加历,其终为民族民权两主义之敌,不亦宜乎?论者又曰:此为国会未开时为然耳。国会已开,则民权日以发达,故为政治革命计,当以速开国会为惟一之手段,为此言者可谓惑之甚也。夫立宪所以巩固君主之大权,上文已言之矣。而国会者,即为此大权所孕育而生,如婴儿之仰乳哺,得之则生,不得则死,如是之国会,而欲其能与政府争权限以为人民之代表,庸有望乎。吾敢断言,国家权力发动之根本,未有所变易,而贸贸然开国会以生息于君主大权之下者,其结果不出三种:一曰国会为君主之傀儡,前此之土耳其是也。土耳其尝立宪矣,其宪法悉模仿欧洲君主立宪国条文,颁布之后,以亲侫之臣组织内阁,以各省总督为上议院议员,以阿附朝廷之小人为下议院议员,粉饰苟且,殆如一场戏剧,未几新内阁颓然而倒,而国会亦闲歇不复开,至昨岁而有少年土耳其党之大革命。二曰国会为君主之鱼肉,今之俄罗斯是也。俄自与日本战败后,迫于民变,不得不立宪,其宪法条文之完善,较之宪法大纲相倍蓰也。其政党之强立,较之今日请开国会者之儿戏相霄壤也。其宪法由民党数十年血战所购得,较之今日所谓立宪又不可同日而语也。然而国有权力发动之根本,无所变易,国会终不能与政府之威权相敌,故自有国会后,以持正议之故屡被解散,议员之逮捕者累累不绝,浓血充塞之历史如故,革命之风潮亦急激如故。三曰国会为君主之鹰犬,今之安南议会是也。安南隶属于法,法欲苛敛其民,而虑以是激民,乃开议会,以安南人之有资望者,为豪杰员,为会同员,每欲加税,辄开议会,使议决号于众,曰此议会议决也。故安南之有议会,实为法国官吏之鹰犬,协力以搏噬其人民者也。由是观之,即如请愿国会者之所期,其结果不出此三者。请愿诸人其果有乐于是乎?醉虚名而忘实祸,其罪实通于天也。立宪之不可望如此,以故革命诸人,以为欲达民主之目的,舍与政府死战之外,实无他法,此实革命党所久已决议者也。若夫避战争之祸,而求相安之法,则前此革命党人(下缺一二行)宪政体则民族主义与民权主义之目的,皆可以达,而战争之祸亦可以免,诚哉言也。或有虑此为不利于满人者,不知果不言立宪则已,如其立宪则无论为君主国体,为民主国体,皆不能不以国民平等为原则,谓民主国体为不利于满人者非笃论也。或有虑此为不利于君主者,然以较诸鼎革之际,其利害相去当如何,历史所明示,不待详言也。所谓愿汝生生世世勿在帝王家及所谓汝奈何生我家者,其言抑何惨也。设不亡于汉人,而亡于邻国,则法之待安南,与日本之待朝鲜,视去其国王如一敝屣,而其国王乃日鼻息以求活也。以较之日本德川幕府奉还大政身名俱东者,其相去何如乎?上之所言,于国内现象略陈之矣。至于国外之现象,其只使中国一亡而不可复存,一弱而不可复强者,尤令人惊心怵目,而不能一刻以安。国人于庚子以来,颇知敌国外患之足惧,至于今日反熟视,若无所骇,此真可为痛哭者也。夫中国自甲午战败以来,所以未至于瓜分者,非中国有可以自全之道,特各国平均势力之结果而已。庚子之役,俄国乘势进兵于东三省,久驻弗撤,实启瓜分之局。日本以均势之故,遂与之战。战役既终,而各国之形势为之一变,前此日英同盟与俄德法同盟相对抗,迨日俄战后,而有日俄协约,有日法协约,有英俄协约,所谓协约,质而言之,实协以谋中国而已。前此欲谋中国,而各国自顾其利害,势有不均,遂相冲突而出于战,今则鉴于战祸,而以协约为均势之不二法门,一旦各国势力平均,则保全瓜分惟其所愿,顾所以苟延至今者,以英法虑德为之便,而日本又虑美国之议其后也。比年以来,日美之冲突日以弥甚,数月前,且有日美开战之说,而日英美同盟之议嚣然大起,日本新闻从而论之曰:日美英同盟成立,则可以制支那老大帝国之死命。其谋我之亟有若是也。夫美富而日强,两国虽各怀敌意,终不敢遽如日俄之肇衅,则其彼此利害冲突之点,终必以协商定之。诚使英德法俄美日对于中国之均势政策略定,则自甲午以来中国所赖以苟安偷活者,至是已失其具,保全在人,分割在人,有为波兰之续而已。分割之惨,夫人而知之矣。抑亦知所谓保全者,其实祸无异于分割,国不能自立,而赖保全于人,已失其所以为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所谓一亡而不可复存,一弱而不可复强者也。识者有忧于此,乃渴望清美同盟,夫同盟之目的,在于互相扶助也,故有两强国同盟者,而决无以强国与弱国同盟者,以强国而与弱国同盟,是必强者以同盟为饵,而钩此弱者也。前此之清俄之同盟,是其例矣。夫国不自强,万无可以与他强国同盟之理。而非于国家权力发动根本上有大变革,又无可以自强之理,爱国者可由此以知其故矣。今之谈国事者,不以此为忧,而顾以迩来中国与外国交际,其体面较优于前,遂怡然用以自慰。夫曩者中国所以不见礼于外国者,以其有贱外排外之思想,然虽如是,而俄人固尝以深情厚貌相亲,而因以攫大利矣。今中国人之思想,由贱外排外一转而为媚外,而各国之智孰不知俄,知中国之所重者,不在主权、不在土地人民,而惟在体面,遂亦兢以深情厚貌相结,以期外交上之圆滑,而中国之人遂以沾沾自喜,间有一二小小权利得侥幸争回,则尤大喜欲狂,而于外国之协以谋我,瞠乎若无所见,此真燕雀巢于屋梁,而不知大厦之将倾矣。此无他,由人人心目中以为今已预备立宪,凡内治外交诸问题皆可借以解决,醉其名而不务其实,如相饮以狂乐,猥日期以八年,迢迢八年之后,中国之情状其有不忍言者矣。由此言之,则中国之情势,非于根本上为解决必无振起之望,及今图之其犹未晚,斯则后死者之责矣。
(选自《我在故宫七十年》)
文殿试题目档
清代沿袭明代科举制度,读书人经过县一级考试,得中后名为秀才;省一级考试得中后,名为举人;各省举人,齐集京师参加会试,得中后,名为贡士,然后贡于朝,举行殿试,贡士在皇宫中应试,所以名殿试,其意即为皇帝亲自临轩策士,得中后,赐名进士,分为三级:一甲三人,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人,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人,赐同进士出身。
考清代殿试仪注,在康熙时缪彤著有《传胪记事》,近代人傅增湘著有《殿试考略》,商衍鎏著有《清代科举考试述略》。缪氏所著虽时间较早,似亦未见此档,至于傅、商二氏,所记均为同治、光绪两朝时事,更无由得窥清初之秘。此档为清代内阁大库旧档,时间是康熙四十五年,丙戌科事。一九三一年,在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国学门,整理清代历史档案时所得,及迻录全文,以供研究清代初年科举史仪注者参考:
康熙四十五年三月丙戌立
文殿试题目档
康熙四十五年三月十九日
钦点出卷官
大学士马、席、张、李
礼部侍郎王顼龄
兵部侍郎梅、曹鉴纶
詹事府詹事宋大业
内阁学士蔡升元、王云枢、杨瑄
俱至畅春苑庙内,拟定十题,不翻清只写汉字,学士王云枢写在白折子上,本日申时,满汉读卷官,俱穿便服,进畅春苑启奏,奏旨,钦定四题,钦此:读卷官大学士张、李等,将此题首尾编集成题,学士王云枢写在白折子上,一更时分,满汉大人齐集畅春苑东门,交与奏事傻子[1]等转奏,奉旨:好。将题捧回庙内,闲杂人等尽行逐出。点出,中书邹球用白榜纸誊完,学士黑寿、侍读华善、中书吴学颢,对读一次,贴在板上,典籍苏赫、庞铨,看刻完毕,用黄奏本纸刷印三百伍张,于二十日黎明,将刷成题目呈堂,用黄袱包好,典籍庞铨,送至午门,交侍读韩奇、华善,由午门中门,一直至太和殿左侧所设黄案前,学士黑寿,接捧安置黄案,少顷复捧起,授与礼部侍郎在檐下跪接,安置丹陛黄案上,行三跪九叩头礼,礼部官散题目试卷时,本衙门大人俱回衙门,受卷官将交过卷,随交随送,弥封官封过,交与收掌官韩奇、华善,卷面粘贴二寸宽、四寸长空签,将读卷官姓按次排写,送读卷官看阅,本日读卷官,即在会典馆看阅,阅完卷子,在空签上或加三圈,或二圈,或一圈,或一、二、三点。周流阅完,收堂收贮,二十一日拣阅一遍,二十二日复拣阅一遍,自拟一拟二拟三,至二百九十卷,写汉字签,大人亲看,留写红字处,照次序粘贴,将上等十卷,用绢袱包好,余卷各十卷作一包,用黄榜纸包好,包皮上写第一封几卷,第二封几卷字样,又外加封字,典籍备朱锭、笔墨、水壶各一件,盛黄匣内,同点出十卷,申时持捧随读卷官至乾清门,读卷官将拣选十卷,并请定二甲数目,绿头签一个,又请用宝,绿头签一个,入乾清宫启奏,余典籍苏赫,同点出中书邹球等,俱在乾清门伺候,少顷,钦定一甲一名、二名、三名自内批红发出,并余卷着读卷官等俱送入会典馆,照签将弥封拆开,学士蔡升元、王云枢、杨瑄,朱笔填写票签,中书法素,挨次唱名,满汉写榜官各填草榜、大小金榜、三传折子,一夜写成。二十三日黎明,皇上未升殿之先,执事官俱穿朝服,三传折子交与鸿胪寺官,大金榜用六尺宽长黄绢袱,小金榜用一尺五寸黄绫袱包好,中书邹球、许迎年恭捧随未点出学士拉都洋至乾清门,将小金榜交与奏事傻子等转奏,未经发出大金榜,学士拉,用宝完毕,黄袱包好,侍读韩奇恭捧随学士执事人,由保和殿后阶东边直出至太和殿左侧,安设黄案前,未派出学士拉都洋接捧安置黄案,执事官员由东陛下俱趋至读卷官处,候皇上升座,听鸣赞礼毕,未点出大学士陈,由太和殿东边进至黄案上,捧榜自中间东边隔扇出檐下,授与部大人跪接讫,鸿胪寺用三传折子传胪礼毕后,侍读学士韩奇、华善将文卷放在箱内,令供事捧至乾清门阶下伺候,皇上升殿,未及看,傻子传旨,将卷送至畅春苑,御览,即于二十三日,将殿试卷十本一包,用黄纸包好,至三十卷,用黄绢袱包裹,共二百九十本,典籍厅庞铨送至畅春苑,于二十四日午,交与奏事傻子等收讫。其殿试场所用桌椅、地席、应用物件礼部备办取用,殿试进士名数,并阅卷处所,及各仪注,礼部至期开送。
(选自《我在故宫七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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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傻子”为当时某内侍太监绰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