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 誌碣誄
故試大理評事裴君墓誌
此評事裴君,與故處士裴君,〔指《集》中《故處士裴君墓誌》。〕為同祖兄弟行,祖以上世系全同。如曾祖贈戶部尙書守眞,祖起居郎僑卿,均同,惟僑卿二子,長均州刺史叔猷,即評事之父,次大理伯言,即處士之父,由是評事與處士為初從弟兄。此二人者,子厚為作誌,皆不得其諱字,他處亦無可考,甚奇。
善杜禮書:舊注:杜禮書未詳。釗按:“杜”或是“持”字殘闕而致誤,“持禮書”云者,一切以禮書為準,詳定刑制也,即《荀子》[1]“持之有故”之“持”。
當伐蔡及鄆,汴常為軍首:蔡謂吳元濟,鄆謂李師道。此兩句,應在“當伐蔡及鄆”絶句,蔣本將“汴”字屬上讀,成為不可解,因疑“汴”為“州”字之誤,謬甚。韓弘以汴州刺史兼宣武節度,駐汴,軍務特繁,征伐領先,“汴常為軍首”五字,極易理解。
梁委其躬:梁委其躬者,即委其躬於梁,而為汴州從事也,將“梁”字置於句首,《左氏》慣用此類句法。
南蔡北曹:北曹即李師道,以師道跨有鄆、曹、濮十二州故。
此誌子厚在元和十四年作,臨終之歲,撰文許多,不知孰為絶筆?
誌云未果娶,有男子二人,女一人,男女蓋均微出也。釗按:近世章太炎未娶,有女子子三人,蓋太炎幼有癲疾,家人不為娶妻,遂私婢而得子。吾藏有太炎致吾外舅吳君遂[2]札中數語云:“自君遂徙金陵,而吾不復得佯狂避世之友於海上,宙合雖大,可與言者幾何?頃以煢居,遂毁我室,無妃匹之纍,而猶有弱女三數,然亦近於棄捐也。”據此,太炎行事,固與裴評事相若矣。太炎終娶湯國梨,在辛亥革命後,時三女皆已成長。
釗案:陳少章點勘《柳集》,於《與裴塤書》下稱:“觀‘十二兄宜更轉右職’語,乃仕於使幕者,《集》中有《宣武從事裴君誌》,即其人。”是評事即《塤書》中十二兄也,少章標宣武從事,乃舉其使幕官,而略其終級職云。
故大理評事柳君墓誌
此元和六年,在永州為柳寬誌墓。
寬之世系如左:
以銘辭證之,世相重侯:世相指慶以下迭為相,“重侯”字出《後漢書》[3]。“寔曰蘭州”謂楷,“夏縣政良”謂繹,“司議德優”謂遺愛,“營營御史”謂開,以下皆寬之事。
從公于荊,綏戎永安,仍專郡治,政用休阜,是時蜀寇始滅:陳少章云:“公”謂府主趙昌。釗案:“公”似指一般公務而言,如《詩》:“退食自公”[4],或“從公于邁”[5]等等,不必擬定何人。從公于荊,可能即在趙昌下從事,而“公”字究應廣義解釋。少章又云:“昌以元和元年除廣州,三年遷鎭荊南,評事先佐廣府,又從至荊也。永安在夔州,為荊部西界,與蜀接壤,評事蓋以軍判官兼攝守事,〔即誌謂“仍專郡治”。〕及荊帥被召還朝,而評事亦去官遠遊矣。”說事明白,自可信據。按永安,《杜甫集》中嘗稱之,即《夔州》詩[6]也。下言“蜀寇始滅”,蜀寇謂劉闢。
南越之厖,從事以寧,永安披攘,荐仍于兵:南越即指嶺南,厖,雜亂也,一作“龐”,《書》:不和政厖[7],厖、龐二字通用。披攘字,子厚恆用之,散亂也,謂永安以用兵久,而民人離散,參看《憎王孫文》注釋。“荐”與“薦”通用,薦,重也,頻也,“仍”亦作此解,《詩》:饑饉薦臻[8],《漢書》引作“饑饉仍臻”[9],此處“薦”、“仍”複用。
釗案:《子厚集》中,於孝嗣應否廬墓一義,顯有差池,蓋《孝門銘》頌揚廬墓,而《與呂恭論墓中石書》則否。以理推之,子厚與恭情親誼切,所與書應是確鑿無訛,《孝門銘》泛泛酬應之作,故作違心諛詞,或亦難免。今讀柳寬此銘:“呱呱小子,縗而不廬”,是明明以不廬為合禮,始得銘幽張之,無媿於懷。三占從二,於焉論定,《孝門銘》是否親子厚作,大成疑問。
銘又云:“鳥獸號鳴,助我踟蹰”,廖注引《禮記》[10]:“鳥獸喪其羣匹,越月踰時,則必反巡過其故鄉,鳴號焉,踟蹰焉,乃能去之”,可見子厚詞必典切,杜絶空泛。
故秘書郎姜君墓誌
姜㟧之歷史如下:初,姜皎與玄宗有龍潛之舊,先天二年,預誅竇懷貞等,以皎為工部尙書,封楚國公。皎生子慶初,未晬[11],玄宗許尙主,後淪落二十年,李林甫為相,林甫,皎之甥也,從容奏之。天寶十載,詔慶初尙新平公主,授駙馬都尉。㟧生三日所得官,七十餘年不徙,如誌文。
好游嗜音,以生富貴,畜妓,能傳宮中聲,賢豪大夫多與連歡,後加老風病,手足奇,〔同畸。〕右可用,不能就官,士有載酒來,則出妓,搏髀笑戲,觀者尙識承平王孫故態:此段繁絃急管,重疊而下,繪影繪聲,神逼史遷,退之無此筆。《困學紀聞》:樓攻媿[12]為姜氏慶七十致語云:“今日王孫,猶有承平之故態”,蓋用柳文此誌。
御史中丞裴公:此謂桂管觀察使行立。
子厚此文,元和十四年在柳州作,是否絶筆未可知。
亡友故秘書省校書郎獨孤君墓碣[13]
一
獨孤申叔:字子重,年二十一舉進士,又二年,以博學宏詞用為校書郎,又三年,父歿,居喪未練[14]而卒,時貞元十八年也。韓退之有《申叔哀辭》[15],皇甫持正[16]有《傷獨孤賦》,倂子厚此碣而三,其他猶未可勝計,子重蓋當時交遊中年少而最挺拔之英才,因同聲哀弔之也。
今王父營陵于其側[17],故再世在此:父,《文苑》作“后”,陳少章是之,其說如下:“德宗昭德王后,貞元二年崩,葬靖陵,永貞初遷祔崇陵,此云營陵,謂營建靖陵也。獨孤氏因王后營陵祖塋之側,故再世別葬,與漢馮衍先世葬地,以哀帝營為義陵,衍不得祔葬,更定塋新豐是也。《〈通鑑〉注》:靖陵在奉天東北十里[18]。”少章之說,翔實可信據。
猶曰尙有天道,噫乎甚邪[19]? 乎,當是“胡”字音同而誤,子厚言天道,退之《哀辭》尤滿紙言天。其警語曰:“天胡喜厚其所可薄,而恆不足於賢邪?將下民之好惡,與彼蒼[20]懸邪?抑蒼茫無端,而暫寓其間邪?”賢、懸、間,叶,其辭怨誹特甚。
李行諶元固[21],其弟行敏中明:二李蓋御史大夫栖筠之孫,元和宰相吉甫從子,而諫議大夫叔度之子也。觀《集》中《祭中明文》,乃已仕而以貶死者,表旣不著其兄弟之官位,莫得而詳矣,陳少章云。
崔廣略,清河人[22]:舊注失考,此崔郾也,唐史有傳[23],《樊川集》亦稱之。夫廣略名見於《樊川集》者,有因緣一段如次:《新史·吳武陵傳》稱:太和初,禮部侍郎崔郾試進士東都,公卿咸祖道長樂,武陵最後至,謂郾曰:君方為天子求奇材,敢獻所益。因出袖中書搢笏郾,郾讀之,乃杜牧所賦《阿房宮》,辭旣警拔,而武陵音吐鴻暢,坐客大驚。武陵請曰:牧方試有司,請以第一人處之,郾謝已得其人,至第五,郾未對,武陵勃然曰:不爾,宜以賦見還,郾曰:如教,牧果異等。此事王定保《摭言》[24]亦載之,並略有增益,蓋時有以牧不拘細行為詰難者,郾曰:已許吳君,牧雖屠狗,不能易也。旋郾東都放榜,西都過堂,牧題詩曰:東都放榜未花開,三十三人走馬迴,秦地少年多釀酒,即將春色入關來。所載殊有禆風雅,足資欣賞,惟事在太和初,去子厚之歿將近十年,都為歿者所不及見。
韋詞致用,京兆杜陵人:韋詞事殊少見,元和初,楊於陵為嶺南節度使,詞與李翺,同辟在幕府,咨訪得失,教民陶瓦,易蒲屋,以絶火患,語見《於陵傳》。
子厚於《獨孤碣》記友姓名,此與父誌碑陰記先友,用意大致相同,蓋無非為行道信於其友,作一證明也。虞伯生[25]云:“以少年而死,其行不聞於世,特記其友之氏名,亦一格”,子厚或未計此為一創格。
二
八司馬中,李景儉字致用,同時有韋詞者,或云亦字致用,此其誤乃起於讀柳文之不審。[26]子厚《與呂溫論〈非國語〉書》云:
往時致用作《〈孟子〉評》,有韋詞者告余曰:吾以致用書示路子,路子曰:善則善矣,然昔之為書者,豈若是摭前人耶?
致用明明是李景儉字,韋詞口稱致用,意屬景儉,倘己亦號致用,豈得措詞如是渾沌乎?或於此文一讀後,不復檢閱,偶涉本事,遽在依稀彷彿中,截取韋詞致用,配合而成由無生有之新姓字,從來文人之荒忽妄誕,往往如此。
或為韓退之辨服硫磺事,謂有衛中行者,亦字退之,白詩所指,安知不是衛乎?此亦坐讀韓文之不審,與“韋致用”之誤正同。退之《殿中侍御李君墓誌銘》云:
君亦好道士說,於蜀得秘方,能以水銀為黃金服之,冀果不死。將疾,謂其友衛中行大受、韓愈退之曰:吾夢大山裂,流出赤黃物如金。
此於衛中行字大受,韓愈字退之,分載甚明。而或者於朦朧記憶之中,形成張冠李戴之誤,致世有衛退之,亦可能有韓大受,文士之思致錯迕,釀成武斷乃爾。實則退之是衛中立字,而非衛中行字,斯又構成誤中之誤矣。近閱山陰平步青[27]《霞外攟屑》記焦氏[28]《續筆乘》之誤云:
《名言》條云:“蔡雍少為顧雍所愛,顧以其名與之,《詩》:雍雍喈喈[29],因字伯喈,今作邕者非。”按此條大誤。《三國志·雍傳》:雍從學琴、書於蔡邕,敏而易教,邕異之,謂曰:“卿必成致,今以吾名與卿。”故雍與伯喈同名,字元歎,言為伯喈之所歎賞也。此顛倒其文,乃不顧陳《志》[30]者之所為。
景孫〔步青字。〕謂誤者不觀陳《志》,吾則謂:緣觀陳《志》而不肯復檢,因在錯覺中致成適得其反之妄斷,即以弱侯通品,而此蔽不免,毛西河獺祭[31]之不可笑如此。
有執柳文《獨孤君墓碣》難余者曰:“此碣載明知友若干人,李景儉致用,隴西人,韋詞致用,京兆杜陵人,是明明李、韋二人同字致用也,子安得抹煞韋詞,使不得字致用乎?”余毅然答之曰:“文辭往往牽涉而誤衍,此‘韋詞’下‘致用’二字,應是涉上誤衍之一例。”蓋以柳子與化光書語氣斷之,倘韋詞亦字致用,行文不當顢頇乃爾,天下有以理論之孤證,摧破具體之愆謬者,往往類此。
陳景雲《柳文點勘》,《獨孤君墓碣》一條下云:“韋詞字踐之,《舊·傳》及《新史·世系表》並同,而此作致用,蓋唐人有兩字者甚多。”此韋詞非字致用之突出顯證,景雲以唐人多有兩字,為之尾閭,冀了此案,乃清初校勘家之謹愼小心所致。
元微之[32]有《題藍橋驛留呈夢得、子厚、致用》一律,此以子厚《同劉二十八哭呂衡州,兼寄江陵李、元二侍御》一律證之,兩律所涉之生人數字,同是柳、劉、李、元四人,不啻確定致用為李景儉,與韋詞無涉。微之別一律送致用者,亦當作如是觀。
人旣誤認李景儉、韋詞同字致用,時復誤將字寬中之李景儉,謂與致用同屬一人,一誤再誤,釀為中唐故事之有趣插曲,茲將李寬中之簡史,紀錄於下:
李景儉,瑀孫,字寬中,第進士,彊記多聞,善言古今成敗、王霸大略。竇羣任中丞,引為監察御史,羣貶,景儉亦左遷戶曹參軍。穆宗時,拜諫議大夫,性矜誕,使酒縱氣,語侵宰相蕭俛,貶建州刺史,以元稹為之助,乃免。後又因醉至中書慢罵宰相王播等,坐貶漳州刺史,以少府監湮阨不得志卒。
此明明與八司馬之李景儉非同一事,而致誤之源,亦往往與元稹有關。
微之身歷永貞之變,而年輩略後於劉、柳,元和元年,微之始舉制科,對策第一,時憲宗臨朝,痛懲伾、文餘黨,微之乘隙獻書,主愼選正人,輔導太子,固赫然佞詞也。顧微之於八司馬之流,與呂化光、李致用交甚厚,《哭呂衡州》詩六首,已別錄,其《酬別致用》一篇,在被貶江陵士曹時為之,語殊鄭重善感。
風行自委順,雲合非有期,神哉心相見,無聯安得離?我有懇憤志,三十無人知,修身不言命,謀道不擇時。達則濟億兆,窮亦濟毫釐,濟人無大小,誓不空濟私。研機未淳熟,與世忽參差,意氣一為累,猜仍良己隨。昨來竄荊蠻,分與平生隳,那言返為遇?獲見心所奇。一見肺肝盡,坦然無滯疑,感念交契定,淚流如斷縻。此交定生死,非為論盛衰,此契宗會極,非謂同路歧。君今虎在匣,我亦鷹就羈,馴養保性命,安能奮殊姿?玉色深不變,井水撓不移,相看各年少,未敢深自悲。
吾曩為簽記如次:
微之性褊急,與致用相契合。其竄荊蠻,由於在敷水驛忤中人仇士良,而致用矜誕,語侵宰相蕭思謙,貶建州,以微之救得免。此詩申述交契之由,如見肺肝,時微之年剛逾立,而致用當不止十年以長,末云相看各年少,自是意氣中語。
此以兩李景儉事,合為一人,其誤甚顯,吾見近人論韓、柳之作,蹈此誤者彌復不少,因就此連類書之。
尋獨孤申叔,貞元十八年卒,年二十七,是年呂溫三十一,約長五歲,元稹據《會眞記》年二十四,約少三歲,李景儉致用長元稹十年,正三十四。至稹作《詶別致用》詩,應在此後八年許,微之三十二,而致用四十二也,相看各年少云云,猶勉強說得過去。至李景儉寬中,貶建州在穆宗朝,年載彌晚,說不着是年少時事已。
三
朱竹垞[33]作《布衣周君墓表》,仿子厚本墓碣例,書故友姓名於後,稍加詳焉。其姓名為王翃、范路、朱一是、王汸、沈進、李麟友、朱彝鑒、褚標、周篁,共九人。布衣名篔,字青士,嘉興人,卒年六十五,著有《采山堂集》二十五卷,《詞緯》三十卷等。君視朋友同一身,雖交游徧天下,然氣類尤篤者,里中諸子,故竹垞揭其姓名於表後云。九人中朱一是、沈進較知名。朱彝鑒即竹垞同懷弟,嘗聽經師講《詩·小戎》章,誚其昧於車制,乃削木為小戎,市絹人馬御輪執轡,欲觀者出示之。褚標,字霞建,詩饒風韻,夭卒。沈進,字山子,竹垞別為立傳。
故襄陽丞趙君墓誌
一
趙矜事見《新唐書·趙弘智傳》,夫矜一襄陽丞耳,並無特殊行實,足列於史,其所以附於《弘智傳》者,全以子厚有此誌故,誌文移入史册,幾於隻字無改。夫子厚此誌,作於元和十三年,距子厚臨命前一年,倘偶不作此誌,矜與其子來章,即窅焉無傳,文人著作所繫於史之重要性如此。弘智之兄弘安,即矜之祖。
天水趙公矜:誌首稱天水趙公矜,陳少章疑“公”字衍。釗案:子厚譔《相國房公德銘之陰》,視公字何等嚴重!何至一襄陽丞而輒公之?羅振常曰:“其稱趙公,猶曰趙君耳”,果爾,則子厚下“公”字有兩種:一尊顯如房公,一泛常酬應如趙丞,吾恐子厚未必肯如此作,少章疑“公”字衍,是。
唯人事之窮,則庶于卜筮:庶,猶言庶幾。《詩·抑》[34]:“庶無大悔”,箋:庶,幸也,此謂人事已窮,冀幸於卜筮得之。
卜秦誗兆之:秦誗,卜人姓名。兆辭似《左》,儲同人曰:“《左傳》敍事,千秋絶調,韓、柳二公往往闖入,而柳為深。”釗案:兆辭未必實,子厚故神其說以昭文采,亦偶作英雄欺人語。又秦誗命名甚怪,尋晁公武《讀書志》:“陸龜蒙詩,謂鬼谷先生名誗,不詳所自出”,子厚雖生在魯望[35]前,而鬼谷名所自出,兩人不難共喻。今為趙墓造兆辭,
事涉怪謬,不期而以鬼谷之名,移於卜人,文人故作狡獪,可能如此。冢土是守:冢土,社神也,《書》:“宜於冢土”[36],宜,祭名。
吾為曹信,是邇吾墓:曹信,叟姓名。來章求墓,徵書而名,其人皆死,有未死者如曹信,特為來章所不知,未嘗徵書名之,求野驟爾一遇,墓遂發見,事實止於如此,其他皆附會之神說。子厚誌曰:“神付是叟,以與龜偶”,“偶”為關目字,在人如何看法。
二
韓菼[37]《劉先生墓表》,開篇即云:
始余讀柳先生《襄陽丞趙君墓誌》,其孤來章求其親之喪柳州,日哭於野,兆於卜筮,果得老叟告以所嘗蕝[38]處,能完其喪以歸。後見錢受之[39]所記丁高士鶴年,明初兵亂,生母馮阻絶武昌,病死,瘞廢宅中,鶴年痛哭行求,夢其母以告,嚙血沁骨,返葬,於時烏斯道[40]作《丁孝子傳》。而我吳明季時,亦有黃孝子向堅者,萬里勞苦,迎其親雲南,尙無恙,里人豔稱之,演為傳奇,每廣場奏曲,兒童、婦女皆出涕也。嗚呼!維我亡友蓼蕭劉先生之孝行,實與三君子者相類,顧事不大顯,則以先生自謂人子之不幸,雅不欲自暴,則其情尤可痛也,於其歿也,不可以不書。
所謂劉先生者,名龍光,蓼蕭其字,江南長洲人。竊思柳州之志趙丞墓,非志趙丞,而志其子來章之孝也。惟此類孝迹恆不經,非士君子所宜道,然為曲彰人子之孝故,每不恤枉道殉迹以顯於文。自柳州以還,文家如是為之者,不絶於書,且每一紀載,輒翹來章往蹟以起例。於是子厚記一孝子,而千百孝子隨而坌涌於世,又千百孝子之紀錄中,不期而來章野哭,及秦誗卜兆、曹信告蕝之形影,均浮動於其間,若而深印遠效,當亦子厚執筆時所萬料不及者已,至韓元少表劉先生墓,則無過尾閭所之,偶留息壤,一以行萬,殫述何從?
故溫縣主簿韓君墓誌
子厚與韓安平交誼最篤,於是為其長兄之死而銘幽,義不得辭,然亦止於義不得辭而已。其人生前性行,無可稱述,本人直接交誼,兼未結緣,因而誌中無可著筆之處。其曰:“生也以其弟之恭,知君之為友,沒也以其弟之感,知君之為愛,〔指誌中謂:季弟泰哀不能文,故託於友焉。〕惟友愛出於孝,移於忠,施之人事,無往不達。”辭甚夭矯[41],而筆鋒不能離開安平一步,甚至本人之年歲、子女均不載,從古誌石之質樸簡略,無過於此,亦惟子厚肯如此下筆,敢如此下筆。
漢弓高侯:韓王信子頹當,封弓高侯。
唐侍中瑗:瑗字伯玉,高宗時為相。
季弟泰哀不能文:泰即安平也,兄弟共三人,長愼、次豐,《集》有《送韓豐羣公詩後序》。凡請人銘幽,必先具狀,作者亦不諱言據狀,如《處士裴君墓誌》所謂“河間邢羣以狀來”是也。今哀不能文云者,可能指自誌墓,亦可能指具狀。安平旣不能自具狀,外姻家老,復無如邢羣其人代具,故託於友白手作誌,友者,子厚自謂。遠祖如弓高侯,唐侍中,可憑史籍知之,至最近三代,如郢州、著作郎,及親父萬州,諱、字都不載,顯然以無狀之故,文之簡略爾爾,並可藉此說明。
友而愛而:而,語已辭,猶言兮或乎,《漢書·韋賢傳·注》:而者,句絶之辭。《論語》:已而已而[42];《左傳》:若敖氏之鬼,不其餒而?[43]
此碑有銘辭,而題祗稱墓誌,不載銘字,總目中卻在題下標“有序”二字,似編者意在以序名誌,以誌名銘,如梁曜北《誌銘廣例》[44]之所主張,詳見《秘書郎姜君墓誌》解釋,不贅敘。
東明張先生墓誌
李唐所謂道術,皇室之所唱導,京朝官因得以願為黃老請於朝。語云:其父殺人,其子必且行劫,上行下效,捷於影響,於是世之為道術者,正與儒術背道而馳,往往趨於虧恩壞禮,枯槁顦顇,隳聖圖壽,離中就異一路,如婁圖南即其一例。子厚《贈序》中:“今將以呼噓為食,咀嚼為神,無事為閑,不死為生,深山之木石,大澤之龜蛇,皆老而久,其於道何如”云云,即針對若輩而發也。況子厚明言:“苟焉以圖壽為道,非吾之所謂道”,尤正為“隳聖圖壽”之儔,當頭下一棒耶?眞書訣,與經籍圖史聚於一處,是即未絶儒書之證,其瀕死從弟以去,聲稱吾老支體不可解者,猶是身體髪膚,受之父母,不敢毁傷之儒家孝道,故子厚願假誌墓之隙,以為張因張目。其曰:“先生友弟以遁,慈幼以死,若不能忘情者”,此物此志,情見乎辭。
侔於麟閣:陳少章云:“舊注:漢有麒麟閣,藏書之所。案唐秘書省掌御府圖籍,武后改為麟臺監,尋已復舊,而後人仍有稱秘書為麟閣者,如杜子美《送常正字》詩[45]可證,舊注疏甚。”按少章所謂舊注,指廖本也,蔣本之說,並非如此。蔣云:“按《三輔黃圖》云:未央宮有麒麟殿,揚雄校秘書處,又徐賢妃疏[46]:窮奧秘於麟閣,則麟閣固宜用也”,可與少章《點勘》參看。
畢原先人之歸也:畢原在長安,文王所葬處。先人之歸,猶言先人所歸,“之”字作“所”字用,柳文中屢見,如《謝李中丞啓》:崔簡兒女十人,皆柳氏之出,柳氏之出,猶言柳氏所出。
倥侗而不實,窮老而無死:倥侗,《法言》:倥侗顓蒙[47],注:倥侗,童蒙無知也。窮老無死,與《送婁圖南序》:“不死為生”同意。
虞鳴鶴誄幷序
一
此誄、序祇寥寥數語,而四字句誄文,洋洋大篇,此誄體應如是,並非變格。吳訥《文章辨體》云:
誄者累也,累列生時行迹,讀之以作謚,此唯有辭而無謚,蓋唯累其美行,示己傷悼之情爾,後世有誄辭而無謚者,蓋本於此。
此可見誄與謚之連誼。子厚《東平呂君誄》:序中僅言“君所居官為第三品,宜得謚於太常,余懼州史之逸其辭也,私為之誄以志其行”;而此誄則並謚為一談,謂“哀其行之不昭於世,追列遺懿,求諸后土,申薦嘉名,寔曰恭甫”,以示他誄有辭無謚,唯示傷悼之情者,彌昭鄭重,不待言已。
吳、虞之分,爰宅上陽:吳、虞皆泰伯後。《左·僖五年》:晉侯圍上陽,注:上陽,虢所都,或虞、虢相鄰,上陽曾隸虞分。《漢書·地理志》:河東郡大陽,吳山在西,上有吳城,周武王封泰伯後於此,是為虞公。何義門云:上陽,大陽之誤。
延、詡輔漢,恢定封疆:後漢永平三年,虞延為太尉,十四年自殺,順帝時虞詡官尙書,延字子大,詡字升卿。
東徙之賢,時維仲翔:《吳志》[48]:虞翻字仲翔。
曰預曰喜,在晉克彰:虞喜字仲寧,弟預字叔寧,翻之族。
秘書多能,垂耀於唐:虞世南字伯施,太宗時秘書少監。
洎於漢陽,世德以昌:九皋父當,終沔州刺史,漢陽屬沔州郡。當,《先友記》中有名。
毗贊尙父,休徽用揚:九皋父當,為郭尙父從事。徽,他本作“徵”。
並時翺翔,洽主記室:郭尙父居朔方,子厚父鎭,與當同在幕府。“洽”當作“狎”,《左》:“狎主齊盟”[49],可證。
惟昔夏首,羈貫相親:“夏首”一作“夏口”,“貫”與“丱”同。鎭為岳鄂都團練判官,當為沔州刺史,子厚因與九皋相善。羈貫,男女成童之時,編髪為飾,男曰貫,女曰羈。《穀梁傳》:“子生羈貫成童,不就師,父之罪也”[50],《唐書》:“韋表微羈丱能屬文”[51],貫、丱字通用。
交歡二紀,莫間斯言:子厚生於大曆八年,或據“交歡二紀”,及上“羈貫相親”二語,推定此《誄》貞元十四、五年間成之,蓋少作也。
愉乎其和,確爾其堅:何[52]云:上句指虞,下句柳自謂。
今則遽曰,吾其缺然:“遽曰”當作“遽已”,吳至父校改。
爰用壹惠,幽明是告:《表記》[53]:“先王謚以尊名,節以壹惠,恥名之浮於行也”,注:“聲譽雖多,以其有一大善為謚耳。”九皋百行多善,惟恭為最,故謚恭甫,下因云:溫溫其恭,惟德之經。
二
鄞人徐時棟,家富藏書,好表章文獻,家有煙嶼樓,名大幾與范氏天一閣[54]相抗,著《煙嶼樓筆記》,有一則云:
四明[55]世家,莫大於虞氏,按虞氏世居慈谿之鳴鶴場,即所謂山北者。據《水經》:虞翻嘗登此山四望,誡子孫可居江北,世有祿位。
近有買辦以米蛀蟲著稱之虞洽卿[56]者,正慈谿人,當是仲翔一脈,惟聞其人起於孤寒,十六歲時,廑挾一傘入滬求業,因而發家,其人化去不久,惜未得問其家是否居鳴鶴場。
子厚作誄,以對鳴鶴及呂化光最為矜重,誄文之長相埒,而鳴鶴之童年契好,與化光之死生道誼,亦情親無減。夫誄與誌銘同也,皆為埋幽而作,雖化光官居三品,宜得謚於太常,猶懼州史之逸其辭,鳴鶴則遺懿不昭於世,二、三友生外,無相知之人,故子厚鄭重於前序,俯求后土以為之辭,凡此以見子厚之念篤舊交,辭情並茂云。
梁曜北[57]《誌銘廣例》云:
誄同誌銘,梨洲[58]云:誄亦納於壙中,故柳州《虞鳴鶴誄》云:追列遺懿,求諸后土。玉繩案:《景君銘》[59]乃作“誄曰”,是以誄為銘文,柳蓋用漢例。
曜北之言,信非無據。
故處士裴君墓誌
此文陳少章分釋最明,茲並錄於下:
君之出河間邢羣以狀來告:按羣字渙思,由進士歷歙州刺史卒,杜牧誌其墓,稱其十五知書,二十有文,其卒在大中三年,年五十,而其舅氏狀,作於元和十四年,正羣弱冠之歲也。
父諱某,尚書刑部員外郎,議官及浮屠事獨出,載在史册:按《新史·李叔明傳》,叔明上言道、佛之弊,德宗下尙書省雜議,刑部員外郎裴伯言,請僧、道士限年六十四以上,尼、女官四十九以上,許終身在道,餘悉還為編人,官為計口授田,收廢寺觀,以為廬舍。此議浮圖事始末,銘詞所謂抑釋者是也。其議官事未詳,以銘中“摧佞”之語觀之,“官”上必尙有脫字。
娶韋氏生二子,字曰某,名曰某,以文敏,中丞公尤愛幸:按昔人墓誌,但著其子之名,未有舉字者,況先字後名,語尤不順,疑“字”、“名”二字,非衍即誤。〔按廖注亦云:“字”、“名”二字誤。〕又“以文敏”上,宋本更有一“某”字,文義尤明,蓋諸本皆脫也。
“君之出”三字,人多在此讀斷,“以”屬上,即“命其僚柳宗元以銘君之出”,聯為一句也。蔣之翹本,即如此排定,吳至父《點勘》本亦未看出,獨陳少章截之屬下讀,“君之出”猶言“君所自出”,即君之甥,此一糾正,遂使全文脈絡貫通,因特記明。〔吾查少時之批讀本,亦犯此誤。〕子厚自稱其甥為“柳氏之出”,見《謝李中丞安撫崔簡戚屬啓》,亦可證。
曾祖贈戶部尙書,為裴守眞,祖起居郎裴僑卿,父刑部員外郎裴伯言,皆可證知,獨死者本人諱、字無可考,又全碑未記死者一行一言,他碑亦往往如是,此子厚為人銘幽之不欺處。
君之出河間邢羣以來:吳至父云:“來”上應補“狀”字,是。
於是為第一,天下皆仰以為相:吳云:“於是”應作“於時”,“時”誤“是”。
神嗇豐福,不弃于君:何屺瞻云:不弃于君,“弃”為“幷”字形譌;吳至父云:“畀”誤“弃”,兩說均可通。
釗案:此誌為裴行立任桂管觀察使時,子厚應教而作,以柳州適厠於桂管之內,子厚不得辭謝也。文之脫略不成體段,並應具之格式且不足,皆以作者被迫為之,意所不屬之故。
覃季子墓銘
《覃季子銘》,陳少章考證最明,錄如下:
篤於聞:“聞”當作“文”,《虞鳴鶴誄》中,有“義篤斯文”語,可以互證。于邵[60]《送譚正字之上都序》云:“皇帝御宇明年,分命十使周流天下,弓旌一舉,澗陸其空,戶部侍郎趙君,故得譚子於瀟湘”,蓋正字以建中元年,由本道黜陟使趙贊表薦得官,序又有“龍樓鉛槧”諸語,蓋特授太子正字也,正字即季子,譚、覃不同,疑古通用,至正字校書,一也,唐人皆通稱,不當以序、志互異為疑。
皇帝御宇,指德宗即位,改元建中,其年二月,遣黜陟使十一人分巡天下,少章稱作明年,所遣又止十使,微有不合,然無礙也。
續滎澤尉崔君墓誌
太傅公者,崔祐甫也,以祐甫為滎澤宗親,故不名。史稱大曆十四年閏五月,以河南少尹崔祐甫同平章事,明年建中元年六月卒,贈太傅。據此,祐甫作志,當在大曆十三年,從此算到元和九年,整整三十七年,士大夫親死不葬,淹閣如許之久,誠可謂大不孝,太素之所以不能不哭者此也。子厚止於書明緩故於原志後,謂之續誌也可,謂之跋尾也亦可。或曰:此墓誌之變體也,體旣變矣,信筆所之,將誰曰不宜?
喪焉不果行:此跟上文“備物具貨”句而來,何屺瞻云:“喪焉者,謂喪其貨也”,是。喪,讀四浪切。
此一人兩誌銘之例,梁玉繩《誌銘廣例》云:
古有一人兩誌銘同時入墓之例。《南史》:梁裴子野[61]卒,湘東王[62]為之墓誌銘,陳於藏內,邵陵王[63]又立墓誌,堙於羨道,羨道[64]列誌,自此始焉。案柳河東《續滎澤尉崔君墓誌》,續太傅崔祐甫之辭也,顯署曰續,其為一人兩誌銘明甚。又《亡姊崔氏夫人墓誌蓋石文》有云:我伯姊之葬,良人博陵崔氏為之誌,敢附碑陰之義,假茲石而書焉,此則文雖有二,而石固同一。
一人兩誌,於例為創,而子厚之文,亦簡括異乎尋常,所謂意盡言止,子厚無能過事敷衍,致傷文體。
箏郭師墓誌
宋人俞德鄰[65],著有《佩韋齋輯聞》四卷,多考論經史,間及當時故實,及典籍藝文,以詳核稱。雖偶有穿鑿處,尙不失雅人深致,有《論琴》一則云:
韓退之《聽穎師琴》詩,極摹寫形容之妙,疑專於譽穎者。然於篇末曰:“推手遽止之,溼衣淚滂滂,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其不足於穎多矣。《大學聽琴序》[66]則曰:“有一儒生,抱琴而來,歷階而升,坐於尊俎之間,鼓有虞氏之《南風》,賡之以文王、宣父[67]之操,優游怡愉,廣厚高明,追三代之遺音,想舞雩之詠歎,及暮而退,皆充然若有所得也。”何嘗有推手遽止之意?合詩與序以觀,其去取固較然。抑又知琴者本以陶寫性情,而冰炭我腸,使淚滂滂而衣溼,殆非琴之正也。
退之《穎師琴》詩,東坡嘗譏其所形容,為琵琶而非琴[68],可見退之並不知音。夫不知音而必強以知音鳴者,以樂為六藝之一,儒者不容諉為不知,以自安謭陋也。德鄰謬以退之詩與序相較,殆更說不上知音,所謂自鄶以下也已。吾嘗怪柳子厚撰《箏郭師墓誌》,寄示劉夢得,夢得甚為傾服,以子厚如此鄭重之作,夢得編集時,乃為列入《外集》,與《河間傳》為一類,不解何故。
夢得獲讀此誌,有書與子厚[69]云:
間發書,得《箏郭師墓誌》一篇,以為其工獨得於天姿,使木聲、絲聲均其所自出,抑折愉繹,學者無能知,繁休伯之言薛訪車子[70],不能曲盡如此。能令鄙夫沖然南望,如聞善音,如見其師,尋文寤事,神驚[71]心得,倘佯伊鬱[72],久而不能平。嗟夫!郭師與不可傳者死矣,弦張柱差,枵然[73]貌存,中有至音,含糊弗聞。噫!人亡而器存,布方册[74]者是已,余之伊鬱也,豈獨為郭師發耶?想足下因僕書重有慨[75]爾,不宣,禹錫白。
柳、劉之《誌》與《書》,相與往復,而所稱箏師數語,止於雷同唱和,了無別白,此可見兩公於音樂都非行家,對題行文,聊事敷衍而已。以是子厚此誌,不為各注家所重視,而夢得嚮主八音、文章交為高下之說[76],言尤誇大,亦固其所。以知論文之事,以云極詣,殊有難言之隱在。
柳誌“其為事天姿獨得”一語,依劉書校得“事”字,當是“工”字之誤,“工”字較“事”字義強。
按此誌原列在《外集》,今援《永州鐡爐步志》例,附於十一卷之末。
* * *
[1]《荀子·非十二子》:“縱情性,安恣睢,禽獸行,不足以合文通治,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
[2]吳君遂(1689—1913):吳保初。吳保初,字彥復,號君遂,晚號癭公。家有北山樓,人稱“北山先生”。安徽廬江人。章士釗妻吳保初之女吳弱男,為吳保初之婿。但章士釗在此按傳統,稱吳保初為外舅。
[3]“重侯”字出《後漢書》:《後漢書》卷五十二《崔駰列傳》:“重侯累將,建天樞,執斗柄。”重侯:謂世代顯貴。
[4]《詩經·召南·羔羊》:“羔羊之縫,素絲五總。委蛇委蛇,退食自公。”
[5]《詩經·魯頌·泮水》“無小無大,從公於邁。思樂泮水,薄采其藻。”
[6]《夔州歌十絕句之一》:“中巴之東巴東山,江水開闢流其間;白帝高為三峽鎮,瞿塘險過百牢關。”見仇兆鼇《杜詩詳注》卷十五。永安,《杜詩詳注》引《水經注》:章武二年,改白帝為永安,巴東郡治也。
[7]《尚書·周書·周官》:“推賢讓能,庶官乃和,不和政厖。”
[8]《詩經·大雅·雲漢》:“何辜今之人!天降喪亂,饑饉薦臻。”
[9]《漢書》引作“饑饉仍臻”:《漢書》卷八十五《谷永杜鄴傳》:“百姓財竭力盡,愁恨感天,災異婁降,饑饉仍臻。”
[10]《禮記·三年問》:“今是大鳥獸,則失喪其羣匹,越月逾時焉,則必反巡;過其故鄉,翔回焉,鳴號焉,蹢焉,踟蹰焉,然後乃能去之。”
[11]晬:古代稱嬰兒滿一百天或一周歲。
[12]樓攻媿(1137—1213):樓鈅。樓鈅,字大防,號攻媿,鄞縣人。官至參知政事。
[13]公元2000年,《獨孤申叔墓誌》在陝西長安縣大兆鄉三益村出土。經校勘,該志石拓本文字與《柳宗元集》卷十一所載文字有出入。見周曉薇:《新出土柳宗元撰〈獨孤申叔墓誌〉勘證》,《中國典籍與文化》2002年第3期。出土的《獨孤申叔墓誌》在此簡稱“出土《墓誌》”。
[14]居喪未練:《禮記·喪服四制》:“三日而食,三月而沐,期而練,毁不滅性,不以死傷生也。”練,小祥也。
[15]韓愈:《獨孤申叔哀辭》,《韓愈文集校注》(三),第1546頁。
[16]皇甫持正(777?—835?):皇甫湜。皇甫湜,字持正,睦州新安人。曾官工部郎中。師從韓愈學古文。其文有“怪”、“奇”的特點。有《皇甫持正文集》傳世。
[17]出土《墓誌》作“今上王后營陵於其側”。見周曉薇:《新出土柳宗元撰〈獨孤申叔墓誌〉勘證》,《中國典籍與文化》2002年第3期。出土《墓誌》印證了陳少章的考證。
[18]靖陵在奉天東北十里:周曉薇《新出土柳宗元撰〈獨孤申叔墓誌〉勘證》認為,靖陵在“灞水之左”,而非“奉天東北十里”,胡三省《〈通鑑〉注》誤。
[19]噫乎甚邪:出土《墓誌》作:“嘻,其甚耶。”
[20]蒼:天。出自韓愈《獨孤申叔哀辭》。據《韓愈文集校注》,有的版本無此“蒼”字。
[21]李行諶元固:出土《墓誌》作:“李行純元固”。周曉薇:《新出土柳宗元撰〈獨孤申叔墓誌〉勘證》,《中國典籍與文化》2002年第3期。
[22]崔廣略,清河人:出土《墓誌》無此句。見周曉薇:《新出土柳宗元撰〈獨孤申叔墓誌〉勘證》。
[23]唐史有傳:《新唐書》卷一百六十三《崔郾傳》。
[24]《摭言》:《唐摭言》,王定保著。該書專記唐代科舉制度、科場風氣以及詩人之遺聞軼事。王定保(870—941?),洪州南昌人。光化三年(900)年進士,後仕南漢,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吳武陵薦杜牧,事見《唐摭言》卷六《公薦》。
[25]虞伯生(1272—1348):虞集。虞集,字伯生,號道園,又號邵庵。撫州崇仁人。曾在元朝任國子祭酒。領修《經世大典》。著有《道園學古錄》、《道園遺稿》等。
[26]此其誤:此章士釗認為“致用”非韋詞之字。出土《墓誌》作“韋詞默用”,證明“致用”確實非韋詞之字,章士釗的判斷是正確的。出土《墓誌》作“韋詞默用”,見周曉薇:《新出土柳宗元撰〈獨孤申叔墓誌〉勘證》。
[27]平步青(1832—1896):字景孫,號棟山、霞外等,清山陰人。同治進士,累官江西糧道,著述甚富,有《兩書房諸臣考略》、《越吟殘草》等。
[28]焦氏(1540—1619):焦竑。焦竑,字弱侯,又字從吾、叔度,號澹園,又號漪園,卒諡文端,江寧人。著有《國朝獻征錄》、《國史經籍志》、《焦氏類林》等。《焦氏筆乘》和《續筆乘》是焦竑撰的考史筆記。
[29]《詩經·大雅·卷阿》:“蓁蓁萋萋,雍雍喈喈。”
[30]陳《志》:即《三國志》。因《三國志》為陳壽所撰,故稱。
[31]毛西河獺祭:清梁紹壬《兩般秋雨盦隨筆·毛西河》載:西河先生凡作詩文,必先羅書滿前,考核精細,始伸紙疾書,其夫人陳氏,以先生有妾曼殊,心常妒恨,輒置諸弟子之前曰:“君等以毛大可為博學耶?渠作七言八句,亦須獺祭乃成。”梁紹壬:《兩般秋雨盦隨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82頁。毛西河(1623—1716),毛奇齡。毛奇齡,原名甡,字大可,又字於一、齊於,號秋晴,又號初晴、晚晴等,蕭山人。以郡望西河,學者稱“西河先生”。明末諸生。清初參與抗清鬥爭,流亡多年始出。康熙時曾參與修《明史》。
[32]元微之(779—831):元稹。元稹,字微之,別字威明,京兆萬年人。
[33]朱竹垞(1629—1709):朱彝尊。朱彝尊,字錫鬯,號竹垞,晚號小長蘆釣魚師,又號金風亭長。浙江秀水人。
[34]《詩經·大雅·抑》:“聽用我謀,庶無大悔。”
[35]魯望:陸龜蒙字。
[36]宜於冢土:語出《尚書·泰誓》。
[37]韓菼(1637—1704):字元少,別號慕廬,江蘇長洲人。康熙十二年(1673)狀元。歷官日講起居注官、右贊善、吏部侍郎、禮部尚書兼翰林院掌院學士,卒諡文懿。
[38]蕝:標誌。
[39]錢受之:钱谦益,字受之。
[40]烏斯道:生卒年不詳。字繼善,號春草,浙江慈溪人。洪武四年(1371)授化州石龍知縣,洪武九年調永新知縣。後坐事謫役定遠。工詩文,精書法,著有《春草集》。
[41]夭矯:形容姿態的伸展屈曲而有氣勢。此指做作。
[42]《論語·微子》:“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已,止也。而,語助辭。”
[43]《左傳·宣公四年》:“鬼猶求食,若敖氏之鬼,不其餒而?”
[44]《誌銘廣例》:梁玉繩撰。梁玉繩,生卒年不詳,字曜北,號諫庵,又號清白士,清代學者。浙江錢塘人。久試不第。著有《〈史記〉志疑》、《誌銘廣例》等。
[45]《送常正字》詩:即杜甫《夏日楊長寧宅送崔侍御、常正字入京》詩。詩曰:“醉酒揚雄宅,升堂子賤琴。不堪垂老鬢,還對欲分襟。天地西江遠,星辰北斗深。烏臺俯麟閣,長夏白頭吟。”見仇兆鼇注:《杜詩詳注》卷二十一。
[46]徐賢妃疏:《貞觀政要》卷九:“貞觀二十二年,軍旅亟動,宮室互興,百姓頗有勞弊。充容徐氏上疏諫曰……。”充容徐氏,名惠,長城人,生五月能言,四歲通經,八歲屬文。太宗聞之,召為才人。永徽初,卒,贈賢妃。充容,為唐女官號,九嬪之一。
[47]倥侗顓蒙:見揚雄《法言序》,《漢書》卷八十七下《揚雄傳》。
[48]《吳志》:指《三國志·吳書》。《虞翻傳》在《三國志》卷五十七(《吳書》十二)。
[49]《左傳·昭公元年》:“自無令王,諸侯逐進,狎主齊盟,其又可壹乎?”
[50]《穀梁傳·昭公十九年》:“子既生,不免乎水火,母之罪也;羈貫成童,不就師傅,父之罪也。”范寧注:成童,八歲以上。
[51]《唐書》:指《新唐書》。《新唐書》卷一百七十七《韋表微傳》有“羈丱能屬文”句。《舊唐書》卷一百八十九下《韋表微傳》無此句。
[52]何:指何焯。《義門讀書記》第三十五卷《河東集上·虞鳴鶴誄》:“愉乎其和。指虞。確爾其堅。柳自謂。”
[53]《表記》:指《禮記·表記》。
[54]范氏天一閣:指范欽的天一閣。范欽(1506—1585),字堯卿,一字安卿,鄞縣人。嘉靖十一年(1532)進士。官至兵部右侍郎。性喜藏書,嘉靖四十年在家鄉月湖之西創建天一閣藏書樓。
[55]四明:浙江舊寧波府的別稱,以境內有四明山得名。
[56]虞洽卿(1867—1945):名和德,字洽卿,鎮海龍山鎮(今屬寧波市)人。先後創辦甯紹、鴻安及三北輪船公司。任上海總商會會長,寧波旅滬同鄉會會長,公共租界工部局華董等職。抗日戰爭爆發後,成立上海市難民救濟協會,倡議開辦“平糶米”,解決上海糧食問題,並由其成立的三北輪船公司負責運輸,獲利頗豐。由此,上海百姓認為他經手大批洋米,囤積居奇,稱之為“米蛀蟲”。
[57]梁耀北(1745—1819):梁玉繩。
[58]梨洲:黃宗羲。
[59]《景君銘》:全稱《漢益州太守北海相景君銘》,又名《北海相景君碑》。漢安二年(143)立,隸書篆額“漢益州太守北海相景君銘”二行十二字,碑陰有隸書五十四人題名。存山東濟寧。碑文記景君歿後,門下屬吏慕其德而為之樹碑之事。景君,不著名字,北海任城人。嘗屬司農,官元城令、益州太守、北海相。漢安二年卒。
[60]于邵(718?—798?):一作于召,字相門,一作德門。京兆萬年人。天寶十四年(755)進士。曾官禮部侍郎。
[61]裴子野(469—530):字幾原,祖籍河東聞喜,仕齊、梁兩朝,南朝著名史學家、文學家。裴松之曾孫,裴駰孫。
[62]湘東王:蕭繹,初封湘東王,後稱帝,即梁元帝。
[63]邵陵王:蕭綸。蕭綸,字世調,梁武帝蕭衍第六子,小字六真。天監十三年(514)封邵陵王。
[64]羨道:墓道。通入墓穴的路,上不蓋土。
[65]俞德鄰(1232—1293):字宗大,自號太玉山人,原籍永嘉平陽,後徙家丹徒。度宗咸淳九年(1273)浙江轉運司解試第一,未幾宋亡。入元,累受辟薦,皆不應。因性剛狷,名其齋為佩韋。
[66]《大學聽琴序》:即韓愈的《上巳日燕太學聽彈琴詩序》,《韓愈文集校注》(三)第1542、1543頁。
[67]宣父:舊時對孔子的尊稱。《新唐書·禮樂志五》:“(貞觀)十一年詔尊孔子為宣父,作廟於兗州。”
[68]東坡嘗譏其所形容,為琵琶而非琴:據蔡絛《西清詩話》,譏其所形容為琵琶而非琴,是歐陽修,而不是蘇東坡。《西清詩話》第十四條《義海論琴詩》載:“三吳僧義海以琴名世。六一居士嘗問東坡琴詩孰優,東坡答以退之《聽穎師琴》。公曰:‘此只是聽琵琶耳。’或以問海,海曰:歐陽公一代英偉,然斯語誤矣。‘昵昵兒女語,恩怨相爾汝。’言輕柔細屑,真情出見也。‘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言精神溢餘,竦觀聽也。‘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言縱橫變態,浩乎不失自然也。‘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凰。’又見脫穎孤絕,不同流俗下俚聲也。‘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言起伏抑揚,不言故常也。皆指下絲聲妙處,惟琴為然。琵琶格上聲,烏能爾邪?退之深得其趣,未易譏評也。”觀此,譏韓愈的顯然是歐陽修,非蘇東坡。
[69]劉禹錫:《與柳子厚書》,卞孝萱校訂:《劉禹錫集》,第十卷,中華書局1990年版。
[70]繁休伯之言薛訪車子:繁欽《與魏文帝箋》:“時都尉薛訪車子,年始十四,能喉囀引聲,與笳同音。”繁休伯(?—218),繁欽。繁欽,字休伯,潁川人,少以文辯知名。依曹操,為豫州從事,遷丞相主簿。繁欽曾得歌者薛訪車子,聲如悲笳,作此箋與曹丕,甚稱其美。
[71]驚:《劉禹錫集》作“騖”。
[72]伊鬱:憂憤鬱結。
[73]枵然:空虛貌。
[74]方册:簡牘,典籍。
[75]慨:《劉禹錫集》作“概”。
[76]夢得嚮主八音、文章交為高下之說:劉禹錫《唐故尚書禮部員外郎柳君集紀》:“八音與政通,而文章與時高下。”《劉禹錫集》第十九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