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年的使命与责任
赠别大一诸君
诸君不久将在清华毕业,放洋游美,这是诸君在校数年以来所存的一个大希望。这希望不久就要实现了,诸君的快乐可想而知,所以凡校中诸师友当然要为诸君祝贺!
吾们祝贺诸君的意思,一小部分是因为诸君在校的工作完定了,一大部分都是因为诸君要得到一个大成功的机会。但是这个机会,不过使诸君有求得高深学问的可能,至于实在成功的多少,还要看诸君努力的程度如何,能不能利用这极宝贵极难得的机会得到十足的地步。所以吾在祝贺之外,觉着应向诸君说几句劝勉的话。
诸君此去,在身心的各方面,一时都要受非常的刺激;就是衣食住,亦要改变常态。在这种急剧变化之中,最要紧的,是要守住了个人意志的平衡。因为诸君在美国,倘若穿洋服、吃洋饭不大合乎洋式,是不必太介意的。反而言之,倘若把学业荒废了,终日竟颠倒于新大陆中繁华奢靡的社会里,那便是万分的可惜!诸君以前的同学,曾有过这样的,诸君或不至这样做。然即不致如此之甚,倘不能将轻重缓急,看得十分亲切,照定远大地方努力去做,亦便是平庸一流。不但辜负了国人的资财、师友的期望,恐怕亦不是诸君想去的初衷。
至于诸君到美国求学的方法,当然与在国内是一样的,无须多说。吾只愿诸君在那里,无论研究哪种学问,考察哪种事业,都要保持着科学家的态度,然后才能得到真实的学问,才能对于美国的事物得到允当的了解。这科学的态度,吾以为应有以下几种成分:第一要不预存成见;第二要探究事实;第三要根据事实,推求真理;第四要对于真理忠诚信守。
诸君所去的美国,与我们的国家有许多不同的地方。美国的社会里面,有很好的,亦有很坏的;有吾们要极力取法的,亦有我们应极力避免的。在从事于研究选择的时候,就要抛弃主观的思想,务从实际上考察,才能得到一种确当的结论,然后带回国来施用,才能不发生危险。再说诸君在美的这几年,亦正是世界上经受巨大变化的时期,将来有许多组织或要改革,有许多学说或要变更。吾们生在这个时候,不能不受他们的影响,亦不能不将他们看清楚了,好做取舍的决定。这样我们应保持科学家的态度,不存先见,不存意气,安安静静的去研究,才是正当的办法,才可以免除将来冒险的试验、无谓的牺牲。
诸君当临别的时候,预备正忙。赠别的话,不宜太多,所以吾最后只要劝诸君在外国的时候,不要忘记祖国;在新奇的社会里面,不要忘掉自己;在求学遇着疑难问题的时候,务要保持科学的态度,研求真理。
1927年
在1932届毕业典礼上的讲话
今天是本校举行大学部第四次的毕业典礼。本校成立于民国元年,可是那时办理的方针,和现在完全不同。那时的清华,是留美预备学校的性质,所以一切都是向着准备留学这个目标进行。这种办法,在当时的确是适合时代需要的办法。那时国内学校的程度,都还很差,毕业的学生,能够留学的很少,清华为适应这样需求,办理成留美预备学校的性质,这是很对的。但是后来国内的学校,逐渐地将程度提高,造就出来的学生,都可以直接出洋留学了。于是清华当初的那种办学方针,也逐渐失去了时代的重要性。终究于民国十四年夏季改办大学部了。改办大学部的目的,是想把清华改成一个自己能够造就专门的人才,研究高深的学术的独立机关。十四年夏季招收的第一班大学部学生,于十八年夏毕业。今天毕业的,是大学部第四班的学生。
现在国内的教育,因为受政治经济的影响,近年来所遭遇的困难艰阻都很大。本校幸而能够顺利进行,这是很难得的。去年东北问题发生之后,本校在课业方面,也曾略受影响,暂时停顿。幸赖师生协力维护,将寒假缩短,终于使学生的课业,得以照旧进行,今天还能够在这里举行毕业典礼。
今天毕业的学生共有一百一十余人。我们对于这班毕业的诸位,虽然怀着很大的希望,但也不敢就怎样的欣喜,而且还很为担心。因为诸位将来投身社会之后,是否能如我们的期望和诸位自己的抱负,成为社会上有用的人才,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我们大家现在都要认清了这个目标——成为社会上有用人才——就本着这个目标,分别努力,以求其实现。
我们知道学校里的师长,原不过是学生的领导而已。各人将来的成就,是不能全靠在师长身上的。诸位的前程远大,不过这远大的前程,是要靠诸位自己的努力,才能达到的。诸位在校时,师长们已经给诸位引上了这条远大的前程的大道。我们相信,假如诸位能够照着这条大道,继续地向前迈进,将来无论如何,总可有相当的成就。现在就望诸位好好的努力前程。
值得郑重考虑的固然还不止这一点,不过怎样才可以使工科教育于适度的技术化之外,要取得充分的社会化与人文化,我认为是工业化问题中最核心的一个问题;核心问题得不到解决,则其他边缘的问题虽得到一时的解决,于工业建设前途,依然不会有多大的补益。这问题需要国内从事教育与工业的人从长商议(如修业年限问题,如课程编制问题……皆是很重要而须审慎研究的),我在本文有限的篇幅里,只能提出一个简单的轮廓罢了。
至于工科大学的教育,虽如是其关系重要,在绝对的人数上,则应比高初级工业学校毕业的技术人才只估少数,是不待赘言的。工业人才,和其他人才一样,好比一座金字塔,越向上越不能太多,越向下便越多越好。因此,我以为大学工学院不宜无限制的添设,无限制的扩展,重要的还是在质的方面加以充实。而所谓质:一方面指学生的原料必须良好,其才力仅仅足以发展为专门技工的青年当然不在其内;一方面指课程的修正与学风的改变,务使所拔选的为有眼光与有见识的青年。所以进行之际,应该重通达而不重专精,期渐进而不期速效。目前我们的工业组织人才当然是不够,前途添设扩充工科大学或大学工科学院的必要自属显然;不过无论添设与扩充,我们总须以造就工业通才的原则与方法为旨归。出洋深造,在最近的几十年间,当然也是一条途径,不过我以为出洋的主要目的,不宜为造就上文所说的三种人才中的第二种,即狭义的技术人才,而宜乎是第一种与第三种,即基本科学人才与工业组织人才。第一种属于纯粹的理科,目前也姑且不提;就工业而言工业,还是组织人才比较更能够利用外国经验的长处。不过我们还应有进一步的限制。一个青年想出国专习工业管理,宜若可以放行了。不然,我们先要看他在工业界,是否已有相当的经验,甚于在某一种专业方面,是否已有相当的成就,然后再定他的行止;要知专习一两门工业管理课程,而有很好的成绩,并不保证他成为一个工业组织人才。
最后,我们要做到上文所讨论的种种,我必然再提出一句话,作为本文的结束。学以致用,不错;不过同样一个用字,我们可以有好几个看法,而这几个看法应当并存,更应当均衡的顾到。任何学问有三种用途,一是理论之用,二是技术之用,三是组织之用。没有理论,则技术之为用不深;没有组织,则技术之为用不广。政治就是如此,政治学与政治思想属于理论,吏治属于技术,而政术或治道则属于组织;三者都不能或缺。工的学术又何尝不如此。近年来国内工业化运动的趋势,似乎过去侧重技术之用,而忽略了理论之用和组织之用,流弊所及,一时代以内工业人才的偏枯是小事,百年的建国大业受到不健全的影响却是大事,这便是本篇所由写成的动机了。
194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