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家戒本通论
一
佛灭度後,弟子持律者逐渐异趋,乃至有上座大众分部。上座重律,又有本上座、一切有、跋耆子诸派。本上座尤重律,故又有化地、铜鍱(南方上座)、法藏、饮光诸家。我国魏晋以还,初传律藏,但知五部,即并举说一切有、化地、法藏、饮光、大众言之。虽《大集经》别说婆麤富罗,而误认为大众末派,不知有跋耆子。又铜鍱远在锡仑,虽律论东来,亦鲜审其有异。(嘉祥犹知南方《十诵》,律家即置而不谈。)讹略之说沿习千年至於唐,义净再传律藏,而後辞辟之曰不闻西土。乃其别举四宗曰,大众、说一切有、正量、上座,各有律藏数百卷。又曰,一切有别有法藏、化地、饮光三家,但行西域云云(均见《寄归传》卷一)。皆惑於有部一家之言,未云详审。盖其时有部势力绝盛,既取北方上座而代之,故自称根本部。化地、法藏、饮光本自上座出者,亦皆视同藩属。所云上座,不过指南方铜鍱各系言之。又正量为本宗,亦是当时正量大兴,自居跋耆子正统耳。故就史实前後比观,印度律学传承真相,始终未明於此土也。今言其实。大众虽有诸派,而根本律藏只一种。跋耆子虽递嬗为正量等派,根本律藏似亦一种。说一切有根本律藏亦一种,而新旧各地有异。惟本上座务律最勤,流派所生,化地、铜鍱、法藏、饮光各有其律。综举即有八家,非五部,亦非四宗也。此八家律,泰半已出,而尤备於我国。大众有戒本、广律,正量有律论,说一切有有新旧戒本并广律,至於本上座有戒本,化地法藏皆有戒本、广律,饮光有戒本,铜鍱有律论,大体已具。更益以梵藏文有部戒本广律,巴利文铜鍱戒本广律,则现时研律所资可云备也。兹论戒本,先列举其籍,再及其义。
(一)僧只本 此大众部戒本,《摩诃僧只律》所释。晋义熙十二年(四一六年)佛陀跋陀罗、法显共出,另有戒本(但就比丘戒言,下同)一种,文句时有出入。
(二)明了本 此正量部戒本,未传此土,西方亦未见原文,但有《二十二明了论》略举部类名数,陈真谛译(五六〇年顷)。
(三)十诵古本 此旧有部戒本,晋简文时(三七二年)昙摩持曾出一本,久佚。惟太元八年(三八三年)竺佛念译《鼻奈耶》,所释戒本,依道安叙,与持所出二百六十戒众学法有一百十事者如合符焉,则亦古本也,今存。(日人长井真琴未知鼻奈耶即十诵古本,勘文大错,盖粗略未详校也。见《宗教研究》三卷二号十二至十四页。)
(四)十诵本 此旧有部戒本,稍後出,《十诵律》所译,後秦弘始年间罗什与弗若多罗又与昙摩流支两次译成(约四〇〇年顷)。另有罗什译戒本一种,文句大异,疑是别传。
(五)十诵新本 此新有部戒本,《说一切有部毘奈耶》所释。唐长安年间(七〇三年顷)义净译出。又有戒本一种,文句大同。译者勘云与十诵大归相似也(见《寄归传》卷一)。
(六)十诵梵本 此旧有部戒本别本,法人伯希和於西域发现,一九一三年鲁阿斐娜氏校刊之。与十诵本亦大同,但文句次第略有出入(依长井真琴说,见《宗教研究》三卷二号七至十一页)。
(七)十诵藏本 此新有部戒本别本,西藏甘殊律部首数卷所释。元至元八年(一三四八年)拔合思巴出《苾刍学习略法》,列举其目,与义净所传又有出入。
(八)优波离本 此旧上座戒本,《优波离问经所释》,失译,今附後汉录。
(九)五分本 此化地部戒本,《五分律》所释。宋景平元至二年(四二三至四年)佛陀什等译出。又有戒本一种,文句大同。另有一本,则系《十诵》误题。
(十)四分本 此法藏部戒本,《四分律》所释。後秦弘始十二至十四年(四〇五至七年)佛陀耶舍译。别有戒本两种,文句时异。
(十一)戒经本 此饮光部戒本,无广律。元魏大统中(约五四三年)瞿昙般若流支译。
(十二)巴利本 此铜鍱部戒本,以巴利文写定。西纪一八六九年以後俄英德历有校刊本,东方圣书集中并有英译,日人赤沼智善亦有和译(见《阿含佛教》四五五至四九三页)。我国萧齐永明六年(四八八年)僧伽跋陀罗译《善见律毘婆沙》,略举其目(对勘名目,见长井真琴《根本佛典之研究》一一九至一三一页)。
上举各籍,试依部别列为一表,其间关系尤易了然。
┌─(上座)─┌─有部十诵古本(三)─┐ 十诵本(四)─┐ 十诵新本(五)
│ │ └─十诵梵本(六)└─十诵藏本(七)
│ ├─本上座优波离本(八)─┬化地五分本(九)─饮光戒经本(一一)
│ │ ├法藏四分本(一〇)
│ │ └铜鍱巴利本(一二)
│ └─(跋耆子)────────────────正量明了本(二)
└─大众僧只本(一)
正量戒本失传,八家缺一,学者同憾。今依《明了论》略列名目见其组织,以便对勘。
正量戒本
(一)戒本缘起(论宁刻本六页左)
(二)四波罗夷(论六页左)
初波罗夷文云,若比丘共余比丘於学处至得同命未舍戒不显自身羸弱,更行婬慾法,乃至於雌畜生,犯波罗夷无共住。(论四页左)余三文缺。
(三)十三僧伽胝施沙(论六页左)
中有故心出不净,染污心对女人说显示婬慾语,染污心为男女行婬使学处(论五页右)。余名目缺。
(四)二不定法(论六页左)
(五)三十尼萨耆波罗逸尼柯(论六页左)
会观各家戒本,文句虽有更张,而依据之原型宛尔;次第虽多先後,而移易之迹象可寻。其先必有一共同遵习之戒本存在,殆无疑义。此既历经增订编纂以成文,故溯远源,又必有一种蕴育胚胎之原本。此可名为根本戒本。设想言之,文句必略,无改订增详之繁。次序必顺,无牵曲附会之病。指事而谈,殆在前半部优波离本僧只本之间乎?至由根本戒本以至共习之本,其间组织仍有与後出不同者,则众学法与灭诤法之二章也。
众学法皆有关威仪之事。四提舍尼法中举食法为例,本已赅摄其义。後又别开一类,凡有衣食入舍说法诸端,每事结句皆云应学,与以前各戒结罪者不类。(《毘尼毘婆沙》卷九解云,此等已犯,须慎心念学,故不言罪名而直云应学。当时於此已有疑难可知。)其初或系别行,如失译之比丘三千威仪等,後来乃与诸戒合本,编制五篇。五篇者,波罗夷为一,僧残为一(不定属之),波逸提为一(舍堕属之),提舍尼为一,突吉罗又为一。突吉罗本轻罪总名,为判罪末减之用,亦犹偷兰遮为重罪总名,判罪减等所用也。此二皆通诸部(如《明了论》说偷兰遮通前三部,突吉罗通一切部,又见《优波离问经》),偷兰遮曾不别为一篇,何独於突吉罗则开之?意者众学无所归类,乃立是名,可见其不甚自然又在後出也。其次灭诤法者,本属悔过作法,亦通一切,非禁制之类。殆以学习方便,复附庸焉。(一说,有诤应灭不灭,越毘尼罪,故次於诸众学越毘尼之後。)然其始也,灭诤乃与四提舍尼相衔接,众学法反居其末。故《毘尼摩得勒伽》卷三,优波离问四提舍尼後,即问七灭诤(十诵律五十二以下优波离问,大体相同)。而注云分别波罗提木叉竟。《出三藏记集》卷十一道安序比丘大戒(十诵古本)亦谓外国云戒皆有七篇,前出戒皆八篇,今戒七悔过(即七灭诤见《鼻那》卷十)後曰尸又罽赖尼,如斯则七篇矣。(道安误会罪有七篇为戒有七章,旧本波罗夷僧残不定舍堕单堕提舍尼众学灭诤数乃有八,今灭诤在前与提舍尼合为悔过,则成七也。)此皆可见灭诤编次之在前。审若是,古本必有一种自四波罗夷、十三僧残、二不定、三十舍堕、九十单堕、四悔过,至於七灭诤而完篇者,合计其数为一百五十戒。《大毘婆沙论》第四十卷引经,说有跋耆比丘闻诵戒一百五十事云云(依宇井伯寿所考,此经见巴利《增一尼柯耶》第一卷二三〇页)。或即依此本而立说,未可知也。(诸众学法後时增益,各家开合乃有不同,其故亦可思也。)由根本戒本,经此一百五十事之本,而後乃渐有二百余事之本。
凡是种种,皆原始佛教时代之所行,顾在佛时则何如?今人立说,或竟怀疑佛时初无是衣食等琐琐者,但後来僧团形成固定失其生气,乃出繁文缛节也。若云佛时已制二百余戒,於是既无可徵,於理亦未允洽,佛力感人,根本格化,而谓衣食举止拘拘规矩以为教乎?(近见日人和辻哲郎有此说,参照《思想》第五十二号七〇七一页。)是说非也。寻绎制戒之原,有自性不善与避世讥嫌二意(《涅盘经》第十一卷)。其自性不善者,佛时佛後,制与未制,皆不应行,可勿待论。其避世讥嫌云者,非但消极图僧伽能苟存於此世而已,亦有积极意义,欲僧伽於此世充其量尽其能而无所碍也。僧伽与世,实际生活之交涉,一则以乞,一则以施。乞应有量,施亦有适,此其需应之间必求保持平衡而後能久。且也,众生根性各别,未可尽皆出家,僧团与一般社会必常相对,而有其关系。是则遵经济原理相与融洽如一有机体,互不可缺,乃能尽量以作佛事也。需应如何而平衡,经济如何融洽,一部戒本固已在在示其原则矣。羊毛贵则不可作衣,食物美则唯以治病(参照《毘尼毘婆沙》卷五又卷八),乃至乞缕乞衣不出亲里,房舍资具不逾限量(参照《僧只戒本》各条),是皆适应社会经济之例。审得其意,则非制而余方行者,行之可以(《五分律》卷二十二)。非金银不得衣药者,求之可也(《僧只律》卷十)。乃至行一一戒,审其於国土法於世俗法相应而行之可也(《僧只律》卷三十二)。又《毘尼毘婆沙》第八解半月浴除二月半热时。律师云如是僧团乃能与世共存,遂其成长发扬,充其生命元气,盖僧团之命脉实维系於此焉,而云规矩琐琐不足为佛亲教者乎?以佛之感化,巨奸大憝,终身皈命,可也。然以佛之感化,不足以改社会经济原理,悉就少欲清净之范围也。故自其表拘拘形迹而言,佛时可无衣食等微细戒。寻其实应时示法而言,佛时无此微细戒亦不得也。(佛时具否全戒,此乃另一问题,寻前数节所说可得大略。)由是佛灭以来,教学发展历有盛衰,与社会俱变俱存,垂二千余载,而戒本遵行曾不稍蔽。声闻学行之宜也,菩萨学行之亦宜也。印度大乘既兴,出家菩萨无不受律仪戒。如龙树从有部,无着从化地,世亲亦从有部,陈那又从正量,皆可考。又龙树《智论》说菩萨戒,而举戒本则《八十诵》。弥勒《大论》说菩萨戒,而举本母则依《别解脱经》。可知戒本亦出家菩萨所应习也。菩萨之大,乃能兼之为大,非但与声闻立异而已。以菩萨之发心,举足下足念念众生,其规矩谨严必有胜於二百数十戒之所制者,而谓戒本是所不习乎?(近时日人研究戒律,每不能解此意。如松本文三郎,因《寄归传》有四部之中大乘小乘区别不定,检律不殊,齐制五篇云云,又错读南海诸洲多是小乘,以为指印度本土而言,遂说当时印度诸国大乘殆已衰灭,小乘独盛。此诚误解之尤,不可不辨。参照所着《佛教史之研究》一九八至二〇一页。)是以微论古今大小,一一皆遵戒本以成其为沙门释子,遂谓僧团生命由以缔构可也。
然戒之传於我国者又何如?曹魏中世,始创受戒。或云从僧只,则以昙柯迦罗有《僧只戒心》之译也(《宋高僧传》卷十六)。或说从昙无德,则以昙帝有《昙无德羯磨》之出也(道宣四分戒本序)。羯磨法备,後遂通行。至於十诵、四分、僧只、五分,陆续译传,行事所资随应取舍。大只十诵流被江淮,僧只、四分代兴关辅,惟五分一家未弘法味(见《出三藏记集》卷三卷十二又《续高僧传》卷二十二)。然而明律诸师,仅能律己精严章疏讲说而已,於戒之所以缔构僧伽者曾未致意。故戒於僧制,若即若离,无与实际。流弊所及,遂仅有文疏废立,其显行世事方轨来蒙者百不一见,至感於部执不能会通,乃又穿凿是非竞封同异不可称说(见道宣《四分律行事钞》序)。盖已视戒为义学讲求矣。唐贤锐意改革,商量受随,皆尊四分。所谓穷其受戒之源,宗归四分,今则随学陈相不祖先模……斯之糅杂二百余年,……今则混一唐统,普行四分之宗,故得始终受随义难乖隔(《续高僧传》卷二十二)。盖昔时诸受戒者用《四分羯磨》纳戒,及乎行事,即依诸律为随,无异乎执《左氏经本》专循《公羊》之传。自魏孝文世聪覆疏释四分,始创受随符合之权舆,唐贤诸家则更踵事统一者也(《宋僧传》卷十八)。然四分本是上座末宗,西域流行较盛,其与大乘关涉尚不若萨婆多。中土最初用以纳得戒体者,不过传译上偶然之事。唐贤乃即据此大宏四分,摈弃余家,取舍之间固已惑矣。夷考其宏通之实,仍复章疏句读,扑朔迷离。如宗主三家,砺乃《成实》、《有部》受体双陈,素唯寻祖《有部》开宗独步(用《宋僧传》语)。夫《四分》,法藏之本也,《成实》是譬喻异师,有宗又上座别派,部执不同,如何相会?至於南山杂糅诸部,愈博愈繁(见《行事钞》序),义净所谓部别之义不着许遮之理莫分者也。若其创行制度,自出胸臆,未见师承,多不可法。如戒坛应用制多堂,而立式不异塔婆,只洹本环建僧房,乃绘图漫分院落(道宣《戒坛图经》等错误之点,日人松本文三郎尝详考之,见《东洋文化之研究》一二三至一三五页)。其大者着者已见乖异,何论其他。故东川僧服饮食起居,无一合律,腾笑西方,此义净所以深致愤恨也(详勘《寄归传》可知)。至於出家公度,非法住持,徒以戒为媒介,则更大失其精神矣(见《寄归传》卷三)。当时律家虽盛,於僧伽根本又何与焉?义净慨然残缺,西行二十余载,备考印土当时僧伽制度一一寄归。而又重翻律藏,累二百卷,是诚有心人也。然积重不返,功亦唐捐。益以禅流自设门庭,不依律寺,别有清规之制(见《百丈清规》诸序)。气象雍容,遂靡一世。检律如法,又几何焉?戒之在印度,本以缔构僧伽,一切制度皆由是出,故持戒得畅行无碍。中土自立规模,屈戒就范,貌持戒而实犯戒,更何论僧制息息与此相通之意也。自唐及今又千余载,禅寺遍地,典范久亡,焦顶方袍,春秋一度,等同点缀而已。义净云,欲受之时非常劳倦,亦既得已,戒不关怀,有始无终可惜之甚,自有一念求受,受已不重参师,不诵戒经,不披律典,虚沾法位,自损损他,若此之流成灭法者。呜呼!自昔已然,於今为烈,我国僧伽之命脉盖久已衰歇矣,岂更待人亡之哉?
呜呼!圣亦有言,因是得教破戒比丘及优婆塞悉令持戒,以是因缘建立正法,光扬如来无上大事。世之佛子,宜知是时。
附录 论律学与十八部分派之关系
我国初传佛学部派之说,即信其与律学有关。如谓律分五部,又谓律分十八部(均详《出三藏记集》卷三),乃至《文殊师利问经》分别各部,亦概称部主为律主,是也。唐贤新翻《异部宗轮论》,偏取婆沙师说,分别部派,遂与律家渺不相涉,窃谓此古今传说,皆不尽信。佛学部派源流应分本末观之,其本依於律,其末则依毘昙杂藏,未可以一概论也。溯部派之本源,乃远起於佛灭之际,而酝酿於後百年间。指陈其事,略有两端。其一学说之依据。佛在世时,弟子传习,亲有禀承。及佛灭後,法律为师,学说所依遽以改观。在昔圆音遍浃者,至此胶着支离,势有难免。渐而传述各殊,佛学遂因而分化。其二学说之统系。佛在世时,弟子说法皆仰推世尊,佛亦印可,示无异辙,故其学说自然一系。及佛晚年,诸大弟子分处领众,势已渐散。佛灭度後,授受法律互有同异,传承统系乃非一家。益以末流变本加厉,佛学遂因而分化。
学说依据之异,此可徵诸结集。後来诸家,皆传佛灭後数月即有僧伽和合结集之事,称为第一结集,又称五百结集,王舍结集。记其事者,北传有《十诵律》(卷六十)、《四分律》(卷五十四)、《五分律》(卷三十)、《摩诃僧只律》(卷三十二)、《毘奈耶杂事》(卷三十九)、《西藏律》(卷十一)。南传有《巴利律》(小品第十一)、《善见律》(卷一)等。今由各说比较以得根本所同,更因异传之故以批解此根本记述之特质,再由前後因果判决此特质之信伪。乃知此一结集也,言其因,则佛方灭度佛弟子间所受所解已兆异趣,嫌於无依,故长老辈信亟欲建立一定法律。言其缘,则人有五百,实占佛弟子之少数。此盖事出仓卒,又供给有限,未能遍集。如大弟子富楼那且事後方至,迦旃延等又未见明文,皆可为证。地偏王舍,殆因迦叶率众南下,便住於此,即不适中。时因安居,殆即三月为期,势未能久。综人地时三者而观,此事助缘颇觉不足,故其结果仅集法律大纲,且已蕴异解不能决也。
学说统系之异,此可於律学传承见之。盖持律者皆推尊上座,由以派分。考十大弟子於佛灭後为上座者四人,大迦叶、优波离、阿那律、富楼那。富楼那传承未见记载,余则各家广律备有其说,次表明之。
┌─优波离─┬─陀娑婆罗─树提陀娑─耆哆……
│ │ (见《僧只律》三十二。)
│ └─大象拘─苏那拘─悉伽婆─目连子帝须……
│ (见《善见律》二。)
├迦叶阿难─┬─奢搦迦─邬波笈多─有媿─黑色─善见……
│ │ (见《杂事》四十。)
│ │ 末田地……
│ │ (见《杂事》四十。《达磨禅经》谓末田地奢搦迦邬波笈多次第传承,我国旧传多从其说。)
│ │ 优多罗─善觉……
│ │ (见《分别功德论》一。)
│ │ 萨婆迦摩─耶舍……
│ │ (见《杂事》四十,又《善见律》二。但西藏传皆是阿难时人,不云是其弟子。)
│ └─苏寐、离婆多、屈闍须毘多,娑那参复多。
│ (见《善见律》二、但西藏传不云弟子。)
└─阿那律───修摩那、沙婆迦眉。
(见《善见律》二。)
各家传承以地区别,最占势力者凡有三系:
一、东系 以吠舍离为中心,盛於东方,即由优波离传陀娑婆罗之一系。入後更徙於东南。
二、西系 以摩偷罗为中心,盛於西方,即由大迦叶传阿难之一系。後来更徙於西北。
三、南系 以王舍城为中心,盛於恒河以南中印一带,即由优波离传大象拘之一系。後来更分徙於锡兰。
三系地方既别,学说时有差违。大概言之,东系态度自由,偏於进取,其对佛说亦取大意为已足。西系态度固执,偏於保守,其对佛说拘泥语言无敢出入。南系则介於两者之间。今以三端,论列东西两系後时之说,推想其根本传承同异之精神,亦大概可见也。
第一关於受持者,即戒条之多少。旧传第一结集时已有微细戒废否之争,今此一端,正当於彼。东系於微细戒如众学处等多有弃舍,西系反是。故东系现存《僧只律》,学处有七十七;西系现存《十诵律》,则有一百七条。两相比较,则一内衣之着,东系不过云应周齐着,西系则详言其不可高,不可下等,至於十一事之多,盖未免琐细矣。(南系现存《四分律》,巴利《善见律》,於微细戒之弃舍,大同东系。)
第二关於开制者,即方便之有无。旧传第一结集时已有内宿等八事之争,今比一端,即当於彼。东系对於守戒多有方便,故其传说结集律文,有五净之例,盖於四大教法外又有所通融也。西系反是,以为凡佛所制皆应随学,历世传承即以此叮咛付属。更举事实,则波逸提等较小之戒,初时本未有定,开制异同亦独多。如内宿等事,东系《僧只律》多说制而复开,西系《十诵律》又说开而复制。乃至受畜金银,东系有可求方便,西系则绝无商量。皆可见两者之异也。(又南系如《五分律》於此处有方便,即大同东系也。)
第三关於作法者,此即仪式之繁简。东系不务琐琐,西系则弗厌烦文。此不同之精神见诸大处者,如作法中最要之安居羯磨。安居中为塔事僧事离界时,在东系可宽假至三月,可终安居而不归,西系则以七夜为期未可久旷。东系为日乞法(即请假离界作法),用半白半复之中间羯磨,即无待僧听,势亦可行。西系则用一白一复之白二羯磨,必得赞同而後决去(对勘《僧只》《十诵》二律可知)。此皆仪式繁简之异也。极小至於衣食作法,仍见此异。如着内衣(又着裙)东系舒右襵左,一屈襵间已了。(《僧只》二十一)。西系左右皆襵,欲令周齐,必两边比较,着法自繁。此又可见二者之精神也。
佛灭後百年间,结集传承两方面,皆见其酝酿分裂,一触即发。果也,至佛灭後百十余年,东西比丘群处於东方重镇之吠舍离,因学习相违而起争端,遂至於分裂为二大派。旧传此事为第二次结集,或七百结集,吠舍离结集。各家传说,亦不一律。但由比较批判求其真相,则事起因缘实在於乞受金银一戒之开制。现存东系《僧只律》,即但说由此一事发起结集。西系南系诸律,虽举西方比丘非法有十种之多,然前九之次第与解释皆不一致,惟第十乞受金银全同,亦可见其所侧重。依西系之说,沙门之乞金银,在佛时本已制戒,无可通融。但其後东方跋耆族比丘渐弛此禁,乞取贮蓄,视为正务。此风自吠舍离北渐舍卫一带,影响日广。西方波利族比丘客居吠舍离者,有耶舍其人,抗争不胜,遂赴西方,集诸上座来判曲直。然其结果亦只诸上座间集议认为非法,当地跋耆比丘赞同者甚少。两方意见互不相容,於是僧伽之形式上显然分为两派不可复合矣。
两派分裂之状况,各种广律无文,惟後世注家史间有其说。大概两派皆欲贯彻其主张,感觉经律未有定文之弊,遂各有事於结集。西方一派结集经律,经时八月。以主其事皆是长老,如旧传一切去有一百三十六腊,乃至最小耶舍亦有百一十腊(见《五分律》卷三十)。此一派奉上座之说,後即名上座说部(略称上座)。东方一派多是当地喜新之徒,集众至近万人以为结集。此一派以人数众多胜,後即名为大众部。
两部结集之法律,次第解释,彼此互异,相望均有改窜圣言之嫌。试大体证之,如律,西系《十诵》,东系《僧只》,两两此较,繁略出入不一其端,甚至有故意立异者。有如最初婬戒,因须提那而制,上座各律大抵皆同。而大众《僧只》则谓迦兰陀子耶舍实始犯之。耶舍者,发起第二次结集,而上座派视为持戒第一者也。今反以为犯戒第一,是非感情用事故入其罪而何?此两派律文之不同也。又如经,现存两部典籍皆不全。有如北方传译之《增一》,疑是大众部传本。其余阿含,则属上座一系。南方五部亦同属上座系统。但皆经後人增订矣。即由後时记载观之,其次第内容亦不一律。如《长阿含》,上座以梵动经置首,而大众之籍则以知缘起偈开端(见《善见律》一《僧只》三十二)。此两派经文之不同也。更进而考两派之精神,则上座持律坐禅,其学务内;大众行重教化,其学务外。如《毘奈耶杂事》第四十说阿难师弟皆坐禅第一,末田地之开教西北印度亦以其地适於坐禅之故,後来此派又有禅师之相承,此皆上座坐禅之证,又《僧只律》第三十二说大众《增一阿含》广为推衍有百事之多(依《分别功德论》有部《增一》但有十法又无序),《增一》是劝化所用,是其务外文又可知也。
且也,两家解释佛说,亦复态度差违。上座之解,深入细微,不厌烦琐,故其正宗称分别说部。大众之解,但取要义,概括而谈,故其正宗称一说部。以有此异,故分别说执佛非一音说一切法,一说则执是说一切。分别说执佛说有不了义,一说则执而所不了。如是相对主张,《异部宗轮论》中备列其义,可勘也。
佛学之盛,有籍於外护,此在佛时已然。佛灭後百余年间,数见大事发生,皆得国法优容遂行无碍,时王应多维持之处。至佛灭二百余年,阿输迦王即位,乃更积极宏护,而大有变化焉。盖王标帜法治,励行仁政,一切宗教学说有裨益者无不采用。而佛学慈悲广大之精神,尤与王之政治理想相合,故其信仰尤功。既而遣使五印诸地,远至地中海岸诸国,以传德教,佛学亦即随之四布。其先佛学仅行於恒河流域者,至此乃蔚为世界所宗。後来能流传南北,以逮於今,盖莫非王之赐也。
且佛学因此传布,气象渐变。前此上座部之言学,或持戒,或坐禅,律已虽严,而与世无涉。其大众主张较自由者,又为耆旧所不容。内部相争,俱趋衰敝。(如南方传说当时大寺因摈贼住比丘,至废羯磨七年之久。)至於是,一切宗教学说皆盛,又传播大广。佛家处争衡之会,不得不图向外适应开展,消极学风为之一变,学派分歧益以显着。旧时南北各传皆说有十八部分派,则自此出也。
十八部派别源流,我国旧时传四说,锡兰旧传一说,西藏旧传八说,类皆随时变更,又偏袒自宗以意先後,故出入异同颇难和会。今依学说刊定其源流次第,实有本末两期。本期上座大众两宗依传承统系自然分离,末期则各系之间因典据不同又渐有分裂也。本期派别凡有四系,属於上座者三,属於大众者一。上座三者,第一,当於律学传承中之南系。此一部分居恒河南岸一带,一部分徙锡兰,可称分别说系,後又称化地系。第二当於律学传承之西系。此在西北印度一带,可称说一切有系。第三,当於律学传承东系之旁支。在吠舍离一带,可称跋耆子系。盖跋耆族比丘在第二次结集时,有少数人赞同上座之说者,即此系之所从出。及阿输迦王南徙大众一派之後,东方势力更专属之(《大集经》称此为婆麤富罗,《出三藏记集》等误认为摩诃僧只部也)。大众一者,当於律学传承东系之正支。居东南印度案达罗一带,可称为一说系。此中上座三系,分别说与说一切有皆重律,惟分别说系折衷开制,说一切有系演绎烦琐为异。其於教法,分别说系持辨析之态度,法观说现在有过未无,修道观说顿证四谛。说一切有系取朴素之态度,法观说三世皆有,修道观说渐证四谛。此又不同。至跋耆子系特重论议,以为律但禁制,论乃断灭(由《明了论》可见一斑)。故有《舍利弗毘云》之说。旧传其相承次第为舍利弗、罗睺罗、可住子、可住子弟子,亦见与律家之传承有异也。若其立论态度,主於通俗,故解释业报轮回说有补特伽罗(所谓胜义我)有中有等(此部旧称犊子,惟婆沙一家名之如此,或含有相轻之意)。又大众一系亦重论议,常举佛说颂云:『随意覆身,随宜住处,随宜饮食,疾断烦恼。』以为但求断惑,衣食等戒可弗拘拘(见《异部宗轮论述记》)。其立论亦求通俗,故有佛身出世一切清净等说。
四系之末,因时地迁移,应机教学,法律典据又复更新,所谓经中本生譬喻,律中缘起,论中毘昙也。勘本生譬喻之说,始由大众,北渐而化地,而说一切有,历有增改。大众系有杂藏,记述佛传以及本生,其辞繁广(参照《分别功德论》所解),无非证实佛一切出世之主张。观其现存梵本《大事》,可见一端。如叙投胎,审观摩耶夫人有大象力,则成其化为白象之说也。又住胎,於母腹中宫殿安居,光彻内外,则成其不染不净之说也。又出胎,龙王水浴,自行七步,生大莲华,则成其右胁出生之说也。如是之类,不一而足。极端主张之者,分出牛王部(旧称鸡胤,亦是婆沙师相轻之名,原无此意)。於是内部意见不一,有谓佛语一切是出世者,别为说出世部(此从梵本及藏籍所说。基师旧解非是,下同)。有主张唯苦空等五音出世者,别出多闻部(藏传多闻是部主名)。此末派推论苦等亦是施设,别出说假部。又後说出世部因佛身出世,而论及罗汉之相形见绌,菩萨行之有异声闻,学说变更,遂别出制多等部。此与法藏部相对,主张供养制多不得大果,罗汉非无漏。又进而论罗汉有他诱等五事或否,遂分东山西山。(从南传)其次化地系受其影响,亦详佛生因缘而兴杂藏(《四分律》说杂藏以生经本经为始,可知其意)。现存之籍,有《佛本行集经》,庞然钜制,可为其证。此又因佛本生遗迹均在人间,宜营塔婆香华供养,如是学说改易,遂有法藏部以为供塔得果,罗汉无漏等。又次有譬喻诸籍。云譬喻者,非徒相类相比而已,盖如《智论》所言,与世相似柔软浅语,即遂事能详其本末因果娓娓动听者也。原名旁翻大行为,旧译作因缘,或但作缘,通於缘起。盖此种说法不拘一端。如从现在果说过去因,而以佛作主人则类於本事。又从现在因说未来果,则类於授记。又说佛行事神异,则类於希有。又寻佛说比兴,则类於缘起(此如《法句经》缘起,即名《法句譬喻经》也)。如是范围涉及一切,後来经籍为之改观。其自成一类之譬喻经(如《百缘经》、《天业譬喻经》等),固不待言,即他种经文亦因杂入譬喻而内容丰富奇趣横生(如《杂阿含》之八众诵弟子所说诵等,皆是譬喻之类)。十二分教因此譬喻之范围推广,释义亦生变化(勘後《婆沙》等说可知),故其影响於学说典据者深宜久也。若论譬喻立说之意,要在具体解释业报,所谓『宿造善恶业,百劫而不朽,善恶因缘故,今获如是报』(说见《百缘经》)。因此有主张过去业皆不失者,遂分出饮光部。此间复有论师依譬喻经体裁,广造譬喻鬘论敷衍其说,如鸠摩罗逻多造九百论,尤蔚为一大宗,後来所谓譬喻师也。其一部分沟通跋耆子系之说,谓有补特伽罗,遂别出说转部。(藏传云郁多罗部,从其部主而言也。後来於譬喻经类生了义不了义之分别,乃有经量部。)
际此,律部缘起之说亦繁兴。缘起者,律家所用以推见戒文之意义,与其开制诸端,实即引证佛时事实以成其一家解释者也。故各家解戒文之意义开制不同,所说缘起即各不同。若分别说系化地法藏饮光诸家,尤注意於此,故每分一派,即别制一派之律。乃至特有主张,亦均纂辑其内。如法藏崇拜塔婆,即於四分戒本学处中加入塔事数十则,是也。
其次,重论议者如跋耆子系,亦因毘昙分别繁赜,异议渐滋。此由解脱复堕一颂论阿罗汉有退无退之问题,有云得退者,别出正量部。有云不退者,别出贤胄部(此从南传部执推之,基师旧解非是)。而後正量别出密林山,贤胄别出法上。其异义不详,但古来各家皆说此分派也。此外分别说系亦因遍行五法一颂於化地以外别出一派,即後《婆沙》所称分别说部之所本(此由《宗轮论》及《婆沙》十八所引推之。去岁日人木村泰贤、赤沼智善争论分别说部是否属於化地,忽略此点,遂不得正确结论,殊为憾事)。
综前所说,十八部之分,其先与律学关系密切,其末则不尽然,而各部源流统系亦不全同旧时各家所传也。
(下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