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透过故事读《心经》
下卷将《般若心经》经文分段阐述。星云大师通过一个又一个事理、一则又一则故事,深入浅出地阐明其奥义,若能体会并活用,胜过世间一切法宝。
自在最难得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观自在菩萨”就是观世音菩萨。至于“观世音菩萨”是鸠摩罗什翻译的名称,属于意译;“观自在菩萨”则是唐朝玄奘大师翻译的,是直译。所以,不论“观自在”或“观世音”,都是观世音菩萨。
观世音菩萨叫作观自在,“观自在”用白话文说就是:你观照自己在不在?看看自己现在在不在?一般说来,往往人是在了,可是心不在。或许有人说:“我的心在。”但究竟是什么心在呢?往往是妄想心。
观自在就是要观境自在、观照自在、观用自在。
所谓“观境自在”,就是用般若观照自己的世界圆通无碍。
所谓“观照自在”,就是观照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离一切障碍,一切明明了了,证得实相。
所谓“观用自在”,就是观照自己的用,于“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从体起用,可以神化自在。
人最可怜之处就是不自在,一般人都没有为自己而生活,都是在为别人生活。我想要你欢喜,就说:你好美丽、那件衣服很好看、头发那么漂亮、高跟鞋样式好新。其实,衣服很好看,与他何关?高跟鞋样式新,又关他何事?但他却因此而高兴万分。我若想要他不欢喜,那么说他几句坏话,骂他一下,他马上就不欢喜了。我们要他欢喜就欢喜,要他烦恼就烦恼,那么他究竟是为谁而生活?不过是给人牵着鼻子走,人家要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罢了。
还有,环境可以改变我们,人事可以改变我们,物质可以改变我们,语言可以改变我们,这个世上,改变我们、改造我们的外在力量太强了!自己似乎是不存在的,东风吹也倒,西风吹也倒,人家说我好话我就欢喜,说我坏话我就苦恼,这样的人生很悲哀。
所以,我们讲“观自在”,如果你觉得自己“在”,那么你自己就有了力量,别人舆论的好好坏坏,种种的闲话或好话,又与“我”何干?
宋朝的大学士苏东坡和佛印禅师两个人都打坐,苏东坡修行比不上佛印禅师,心里一直不服气。有这么一天,他在打坐的时候就说:“禅师,禅师,你看一看我,我坐在这里的样子像什么?”佛印禅师一看,说:“像尊佛。”苏东坡好开心:“今天很好,禅师终于称赞我像佛。”
佛印禅师并没有因此放过与他论道的机会:“大学士,你看我坐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啊?”这时候,苏东坡心想:“逮到机会了,平常给你欺侮,今天终于可以报复你一下了!”于是他说:“你像什么样子啊?你像一堆牛粪。”牛粪堆成一坨,就像一个人打坐的样子。佛印禅师听了,还是一样很高兴地坐在那里。
苏东坡兴奋极了,觉得终于赢了佛印禅师一回。他的妹妹问:“哥哥,你赢了什么?”“禅师说我像佛,我说他像牛粪。”妹妹一听,说道:“哥哥,你已经输了。”“我怎么输了?”“因为禅师的心中是佛,他看你就是佛;你心中是牛粪,你看他就是牛粪啊!”苏东坡一听:“完了,今天又输了。”
好与坏并非在嘴上搬弄的,要有实际功夫。你自己在,你肯定了自己,就有真功夫;你不能肯定自己,要通过外在来肯定,要用别人的利益作为自己的利益,要用别人的荣耀作为自己的荣耀,甚至狐假虎威,那些都是虚假的。
我们要观照自在,要用般若把自己的佛性之光观照出来。
日本有一位很有名的白隐禅师,有一户人家拜他做师父,对他极为恭敬。
主人家的小姐跟外面的一个青年谈恋爱,怀孕了,爸爸知道之后,气急败坏地追问孩子的父亲是谁,女儿不敢讲,怕一说出来,男朋友会被父亲活活打死。后来被逼急了,女儿想到父亲平日那么相信白隐禅师,于是就说:“小孩是白隐禅师的。”
爸爸一听,心里顿时天崩地裂:“白隐禅师,我平常把你当成佛祖一般地信任,你怎么可以做出这种坏事?”于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去打了禅师一顿,白隐禅师一句话都不讲。最后女儿生下小孩,做父亲的就把外孙抱到寺院里,朝白隐禅师一掼:“这是你的孽种,给你!”白隐禅师一句话都没说,就把他收养了下来。
为了养活孩子,白隐禅师只好四处去化缘奶水。走在路上,不断地有人骂他是坏和尚、野和尚,甚至连小孩子都在后面用砖头丢他。他却很能够忍辱,就这样,慢慢地把小孩带大了。
过了几年,跟主人家女儿私通的年轻人回来了,他问:“我们的小孩呢?”女孩说:“我们的小孩,我还能把他留下吗?我只好说是白隐禅师的。”那个年轻人也是白隐禅师的徒弟,一听她这么说,忙喊:“糟糕,糟糕!你怎么能这样做呢?他是我们的师父,你怎么这样害他呢?我要去向你父亲自首。”
这个爸爸一听:“唉!你们这两个畜生,误了事情,误了事情啊,怎么办呢?”一家人跑到白隐禅师那里去忏悔:“师父,我们对不起你!”白隐禅师回答:“为什么对不起我?”这个爸爸说:“那个小孩不是你的,是我们的。”“是你们的,你就抱回去吧。”禅师一点不高兴的样子都没有,一点气都没有生。“你说是我的,就是我的;你说是你的,你就抱回去吧!”由此观之,白隐禅师真是伟大。
所谓“观自在”,能有自己的自在,不需要别人给予自在,他人的毁谤、赞美也都跟我不相干,这种修养要通过般若智慧才能养成,否则谈何容易!
所以,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的时候,就能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能照见五蕴皆空,离开一切苦厄,对于我们的生活何其重要!
说到“观自在菩萨”,我们必须先了解“菩萨”。
常有人以为菩萨一定都是神通自在、飞行去来、神通变化的,其实菩萨的意思不是这样。菩萨在印度话叫“菩提萨埵”,译成中文的意思就是:一、大道心众生,二、觉有情。
所谓“大道心众生”,人人都有份,只要是发大道心者,就可以称做菩萨。只要是觉悟的有情,就可以称做菩萨。
过去有一个出家人问惟宽禅师:“禅师,什么是佛?”
惟宽禅师说:“我不告诉你。”
“为什么呢?我请示你,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你不会相信的。”
“禅师,你的话我怎敢不相信呢?”
“你问我什么是佛?你就是佛。”
“我就是?我怎么不知道我是佛呢?”
“因为你有‘我’,所以就不知道了。有我执在,有假我在,那不是真我。”
“有‘我’在,不能认识佛,不能认识菩萨。那么,禅师,你觉得你是佛,你能够见佛吗?”
“唉!糟糕,刚才有了一个‘我’,就已经不是佛了,现在又加了一个‘你’,更不是佛。有‘我’有‘你’的分别,就不能见如来。”
“那么无我无你,我们就是佛了?”
惟宽禅师说:“无我无你,谁是佛?”
有我有你,不是菩萨、佛,那么无我无你,谁是菩萨谁是佛呢?菩萨和佛,在离开你我,在不执著、无分别的平等性之上。所以“众生一体”,大家都是菩萨。
有人会想:“那我可了不起了,想不到才来读个《般若心经》,马上就成菩萨了。”对的,大家都是菩萨,不过和观自在菩萨一比,还是差了一大截。
菩萨有五十一个阶位,等于大学、中学、小学、幼儿园的学生都称作学生,但是幼儿园学生和研究院学生一比,程度却是差了一大截。同样的,观自在菩萨就好比是研究院的研究生,而我们则还是幼儿园的学生,是初学菩萨。
在佛教里,自称菩萨的人很多,例如太虚大师有一首诗说:“比丘不是佛未成,但愿称我为菩萨。”你说我太虚是比丘,惭愧不敢当。为什么?比丘戒,我虽严持了,但是并不圆满,所以我不敢自称比丘。而说我是佛吗?更不敢当,我还没有成佛。那怎么办?“但愿称我为菩萨”,我已经发菩萨心,已经发菩提心,我已经是大道心众生,我已经是觉有情,所以你们可以称我为菩萨。因此,人们常称太虚大师为太虚菩萨。在汐止,慈航法师也自称菩萨,他写信给人都自称“慈氏菩萨”,表示直下承担发心发愿。
菩萨不是静静地供着给人礼拜的,菩萨是活泼泼地为人间服务,为人间布施欢喜,为人间勤劳工作的行者。
所谓“千处祈求千处应,苦海常作渡人舟”。
菩萨像什么呢?所谓“菩萨清凉月,常游毕竟空;众生心垢净,菩提月现前”,菩萨就像天上的一弯明月,哪里有水,它就在哪里映现。天上有月亮,河里面就有月亮;天上有月亮,盆里面也有月亮;天上有月亮,茶杯里面也有月亮。月亮是不偏心的,只要水清净,里面就能映现出月亮。同样的,只要我们众生的心里清净,菩萨就会在我们心里现起。所以,我们要想做菩萨,就要从清净自性、平等自性,从去除自私的心做起。
讲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好像读书,读到正有趣味的时候,我们会希望“你们不要叫我吃饭”;写文章,写到正要紧的时候,就希望“你们不要叫我做别的事情”;事业进行到某一个阶段,进入情况的时候,会说“我没有心管别的事”。可以说,我们都进入到某一种境界了。
观自在菩萨的修行与成就,到了“行深般若波罗蜜多”的时候,就表示他已经完成自己,修行完成了。也就是说,他的般若智慧已经达到“般若波罗蜜多”了。
什么是“般若波罗蜜多”的时候呢?就是在行持般若最得力的时候;就是由文字般若到观照般若,再证入实相般若的时候;就是寂照不二的时候。
寂,是不动,如如不动;照,是功用,等于镜子,它虽没有分别心,可是朝这里一摆,人的整个面孔都会在镜里现前。就好比天上的月亮,它没有分别心,所以江、海、河、溪、盆里都会有月亮映现出来。
佛陀有一个名号称为“如来”,“如”是不动,“来”是动,从不动而动,而能教化世间,所以叫“如来”。我们要想做什么事情,都必须要由心来运作,倘若紧张、着急,就为外境所动;菩萨度众生,是如如不动而来游戏人间、教化人间了。
观自在菩萨在静谧的般若智慧里,能同时运用般若智慧教化世间,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寂照不二的时刻,是一个自在无碍的时候;不同于凡夫,说到度众生,就感到好麻烦、好障碍,菩萨则能观自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就是“能所双亡”——没有我是能度众生的菩萨,没有你是我所度的众生。
佛教有两个重要名词,我们要特别注意,就是“能”和“所”。我“能”讲经,你们是“所”听的人;我“能”喝茶,茶为我“所”喝;我“能”穿衣服,衣服为我“所”穿;我“能”吃饭,饭为我“所”吃。“能”是做的主动,“所”是被动。菩萨能所双亡,把主宾的对待关系忘记了,把“我”、“你”忘记了,把本体、现象忘记了,所以本体和现象融为一体。
能所双亡,净秽不分,能观察的智慧与所观察的境界便融而为一了,就是所谓实相般若现前的时候。这个时候是“行深般若波罗蜜多”的时候,就是菩萨修行到功行圆满的时候。
什么是“行深般若波罗蜜多”的时候?就是“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的时候。这两句话在《般若心经》里是非常重要的。
讲到“照见五蕴皆空”,先解释“五蕴”,再解释“空”。
“五蕴”是什么?五蕴就是“我”的代名词。比方我们说张三先生、李四先生,在文学里面有时候就用“其”来代表,例如“其人好善良”、“其人古怪”。又例如“他”、“那个”也是代名词,“把那个拿给我”,如果那是个茶杯,那么,“那个”就是茶杯的代名词。
五蕴就是“我”,“我”称五蕴。“我”为什么叫作“五蕴”?“蕴”是积聚的意思,那么“我”就是由五个东西积聚而成的。“我”是由这五样东西积聚的:色、受、想、行、识。
“色”就是我们身体上物质的部分,比方头发、皮、肉、骨头、指甲。《般若心经》里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这个“色”就是物质的意思,不能把它当成红、黄、蓝、白、黑等颜色的意思。
“受、想、行、识”是精神的作用。识,就是我们精神的主体、我们的心。识,是认识、辨别。我有眼识,我就认识张三、李四、高楼、平地;我有耳识,就能辨别声音好不好听;鼻子有识,就能分别香臭;舌头有识,就能知道咸淡;身体有识,就能感触舒服或不舒服、好硬或好软;心也是识,心能分别过去、现在、未来,种种思想。是以,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心识,就叫作“六识”。
精神的心和物质的色,结合起来才成为一个人。如果人没有物质的身体,没有头发、骨头、皮肉,精神怎么表现呢?又如果这个肉体没有了精神,也就变成行尸走肉了。人为什么死?就是没有心了,心离开身体了,如同一个人住的房子坏了,他就必须要搬家了。
那么当物质和心识合在一起时,就产生了三种精神的作用。
一为“受”,身心能感受到好苦、好乐等。甚至人家问我们:“这时候感到怎么样?”我们说:“我现在感受到不怎么样。”这种无所谓也是一种感受。
二为“想”,也就是思想、了别。有了思想就会发动行为、力量,就想到去做。
三是“行”,行为。一有了“想”以后,就想到要“造作”,想要做些什么。
物质的色和心的识合起来,有了受、想、行的作用。那么把色、受、想、行、识合起来,也就是“我”。
平常我们说人是由四大五蕴和合而成。“四大”就是地、水、火、风。地大,如身上的骨头,是坚硬性;水大,如流汗、吐痰、大小便溺,是潮湿性;火大,就是身体的温度,是温暖性;风,就是呼吸,它是流动性。如果这四大种的物质条件不和,我们就会有毛病了。
四大就是五蕴中的色蕴。人是四大种条件、元素和合而成的。世界上任何一个东西都有四大种。例如我们住的房子,当中的钢筋、水泥,不就是地大吗?水泥要加水才有黏性,不是水大吗?钢铁要经过火炼才会坚固,不是火大吗?房子要通风才不易损坏,不就是风大吗?
又例如一朵花的生长也需要四大种:要土壤,就是地大;要浇水,就是水大;要在有阳光的地方种植,就是火大;要空气流通的地方,就是风大。假如没有土壤,没有水,没有阳光,没有空气,花就不能成长。
世间的一切都是地水火风和合而成,每一个东西里面都有地水火风,每一大里面又有四大,例如一个地大里就有水火风,一个风大里面就有地水火。
我们吃的冰棒也有地水火风:地大,很硬;水大,冰是由水凝结而成;还有火大。或有人问:冰棒这么冰,怎么会有火?我们要知道,水在零度时结冰,但是除了零度,还有零下十度、零下二十度、零下三十度,可见得冰里面也有温度不同。
有一次,来了一个叫欧伯的台风,由宜兰登陆。台风一结束,我到宜兰去关心,结果发现有一个山头的草统统都枯黄了。我觉得奇怪:就是把草割下来,也要明天后天它才会黄,为什么台风一走,它就黄了呢?这就是风中有火。一九七七年在高雄登陆的赛洛玛台风也是一样,佛光山上的树木经过风吹以后,统统都枯黄了,那也是因为风里的热度所引起。
地水火是物质,那么风怎么是物质呢?茶杯是物质,因为我们拿得到;人、房子是物质,因为我们看得到。但是风我们看不到,怎么会是物质呢?风是物质。赛洛玛台风来的时候,我在这里,你在那里,双方都看不到彼此。风吹来时,灰蒙蒙一片,如同起雾般,对面不见人,这时候我们用肉眼就能看到风的“厚度”。平常的风我们是看不到,不过它有阻碍的力量,比方风很大的时候,会把人吹倒。所以风也是物质。
有一次佛印禅师讲经,已经开始讲了,苏东坡才姗姗而来。佛印禅师一看:“学士,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已经没有你的座位了。”大家都坐满了,你还能坐到哪里去呢?
苏东坡就说:“何不假借和尚的四大五蕴之身为座?”意思是说:没有座位,那我就坐到你的身上去。佛印禅师说:“好!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回答得出来,我就把身体让给你坐;你如果回答不出来,我们有一个交换的条件,就是你为官的玉带要送给我做纪念。”
举个例子说明六根、六尘、六识之间的关系。眼根同外面的尘境接触了,例如眼睛看到了花,那么这当中一定还要有一个认识作用,才能辨别这是红的花还是白的花。
有时候我们正在专心做事的时候,有人从旁边经过,我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人;有时候我们正在专注看书的时候,什么人经过了,也没有去注意。所谓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为什么?光是有根和尘的接触,没有起心识的分别,物我就不能产生一种认识和了知的作用。
六根和六尘摆在一起,叫“十二处”。处,是一切法的分类、一切东西的分类。例如,这是眼根、耳根、舌根,那是色尘、香尘、味尘;这个是男众,那个是女众;这是横梁,那是柱子;这是椅子,那是桌子。
有时候也把六根、六尘、六识合起来,叫“十八界”。为什么从六到十二,又再从十二到十八呢?界,就是一切种类的界限之意。每一个东西都有它的界限,这是木头不是砖头,这是桌子不是椅子,它都有个界限。六根、六尘、六识彼此是有界限的,不可混为一谈。
“无眼耳鼻舌身意”,没有眼耳鼻舌身意的六根,也没有眼耳鼻舌身意的六识。有人说:“我们明明不是有眼睛吗?这不是耳朵吗?这不是鼻子吗?怎么会说没有呢?”我们要知道,佛教讲空,不是把它破坏了以后才讲空,在“有”的当下就知道它的本体是“空”。有,是差别、分别的意思,分别心所接触的六尘境界,是不真实的。
怎么叫“无眼界”?夜晚时分,小孩子朝天空一看,欢喜地告诉爸爸妈妈:“你看,月亮走得好快哦!”大家用一般的常识来想一想,真是月亮走得很快吗?不是,是云彩在那里飞行。可是小孩并没有想到那是云彩在飞行,只看月亮走很快。有时候,边走边看:“奇怪!月亮怎么走得这么快?”“月亮怎么还在这个地方呢?”这表示,即使是亲眼看到,也是靠不住的。
看一条路,路的这一头好宽,再往远处看去,路就变得狭小。同样一条路,会有宽度不一的情况吗?不会,那是因为眼睛的错觉。我们喝茶的时候,假如将筷子放在水里面不断搅拌,就会发现,当水还没有完全静止时,看上去,筷子是弯曲的。难道筷子真的是弯曲的吗?不是。可见眼睛所见是会错误的。
亲眼看的靠不住,亲耳听的也靠不住。有人在隔壁唱歌,如果是他最讨厌的人唱的:“讨厌!哪一个人唱歌唱得这么大声?”如果是他最喜欢的人唱的:“哦!不错,不错,好听,好听。”刚才说讨厌,现在却说好听,可见他心意识的感受并没有标准,而是随着自己的情感在变化。这里面哪有一个真理呢?
有时候我们看太阳,眼睛闭起来,金星缭乱,其实哪里有金星呢?没有。所以眼识所缘的外境,眼识所缘的色尘,所谓眼观色,色就是长短方圆、青黄蓝白,都是靠不住的。又例如患有色盲的人,有时候把黄颜色当做白颜色,把红颜色当做黑颜色。所以,眼睛认识的色,并不是绝对真的。
接下来再讲经典里说的无十二因缘、无四圣谛。
“十二因缘”或“四圣谛”是佛教根本的教义。先前提到的六根、六尘、十二处、十八界还是名相上的分类,而十二因缘是讲人生死的程序:人生怎么从过去到现在,怎么从现在到未来。也就是讲十二因缘的关系。
十二因缘是: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我们人生从过去到未来,就是这十二种程序的关系。
我们从何而来?当然一定有个过去的因,不会从天上忽然掉下来。如果我们没有自己生命的本体,父母也不会生养我们。人生从哪里来?无明和行就是这个过去的因。有了过去的因,接着就有现在的果,这个果就是识、名色、六入、触、受和爱。有了爱、取、有,我要爱、我要拥有、我执取,那么就又造下现在的因,然后再感未来生、老死的果报。
“无明”是个什么东西?无明就是“不明白”。真如佛性是明白的,是觉悟的,是出世间的。世间的生命被覆盖着,没有起作用,起作用的是无明。有时候,佛教把无明和真如说成是一个,生死就是涅槃,无明就是真如。有人会困惑:“这个太矛盾了,不是说了生死、了生死,怎么又说生死就是涅槃?不是说离无明、离无明,怎么又说无明就是真如?生死怎么会变为涅槃,无明怎么会变为真如?”
举例来说,刚采下来的菠萝,吃在嘴里好酸好涩。把它放着,经过风吹日晒,几天之后再来吃,就变甜了。这个甜是从哪里来的?就是从原本又酸又涩的菠萝,经过和风丽日的洗礼之后,才变甜的。
无明经过修行,就成为真如,成为佛性,所以,无明是生命的本体,是生死的根本。若到了觉悟不生不死的境界,就是涅槃真如做本体了。
涅槃真如是天上生的,还是地上长的?是父母生的,还是诸佛菩萨给我的?都不是,是从当初的无明而来。《大乘起信论》讲“一心开二门”,也就是一个心分成两条路,一个叫作“真如门”,一个叫作“生灭门”。真如和生灭是不二的,也就是空和有是不二的。
觉悟的真如在这个地方,不觉悟的无明在那个地方,本来是两面的,而我们凡夫众生却避开真如,避开觉悟,所谓“背觉合尘”,一直往无明的路上走,这就叫生灭门,也就是生死流转门。
十二因缘,因为无明而行,而生死流转。从无明一直到老死,老死了又再无明,无明又再老死,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未来又成为过去,永远都是一个环型的状态,也就永远不得解脱。
要想从流转回归还灭,就要从无明说起。所谓“无明”,生命一念不觉,就有生死人我,就有了差别世界。“行”是什么呢?行是行业,我们常讲一句话:“哎呀!我前世不知道造了什么业?”这个业就是行为,行为决定一切。世间的苦和乐,真实说来,都不是别人可以给我们的,都是自己的行为决定自己的一切。
经典里有这么一个故事。爸爸对公主说:“你应该感谢有我这么一个国王爸爸,穿得好,吃得好,无忧无虑。没有我这个爸爸,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办法?”公主说道:“爸爸,不是你的关系,现在我这么幸福、这么快乐是我的关系,是我的福德因缘。”这个专制的父王一听,很生气。“你讲这样忤逆我的话,好!我就看看你有多大的福气!”就叫大臣找来一个乞丐,强迫她嫁给一个乞丐,“让你去享受富贵荣华吧!”
第二次讲集谛。初转时说:“此是集,招感性。”集,能招感善恶一切,如同吸铁石一般,把好与不好的东西都吸过来了。我们的第八识就叫藏识,如同仓库一样,无论好的、坏的,统统都把它藏到里面去了。业集招感而来,等到将来因缘际会时就受生了。二转时说:“此是集,汝应断。”集是烦恼,是业障,你们应该断。三转时讲:“此是集,我已断。”
第三次讲到灭谛。怎么三转呢?首先是:“此是灭,可证性。”寂灭、真如、涅槃,是可以证悟得道的。第二转是劝修:“此是灭,汝应证。”这么美好的世界,美好的境界,你们应该要去证悟。第三转是“此是灭,吾已证”,灭了生死、灭了烦恼的世界是什么,我都已经证得了。
第四次讲道谛。首先说:“此是道,可修性。”道是可以修,可以证的。所谓“八正道”,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是可以修的;“六波罗蜜”是道,“四摄法”是道,都是可以修的。第二转说:“此是道,汝应修。”这个道大家都要修。道等于火车的轨道,火车在轨道上行走,就不会危险。道等于国道高速公路,你能依着交通规则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就会很安全。第三转说:“此是道,我已修。”这些道,释迦牟尼佛都已经修过了。
所谓“三转十二法轮”,佛陀的教育法一点都不带神奇怪异,其中有程序,有归类,有法则。
“此是苦,逼迫性;此是集,招感性;此是灭,可证性;此是道,可修性”,这是示相转;“此是苦,汝应修;此是集,汝应断;此是灭,汝应证;此是道,汝应修”,这是劝修转;“此是苦,我已知;此是集,我已断;此是灭,我已证;此是道,我已修”,这是作证转。
学佛能有这样的认识,能依这样子的程序,就不会错了。
我们平常讲修行,有苦集灭道,有十二因缘,但是在绝对的真理、般若里,没有苦集灭道,没有十二因缘,真空里不会有一点杂质。
唐朝的李翱李文公问药山禅师:“请问禅师,什么是戒定慧?”药山禅师说:“我这里没有这许多闲家具,我这里没有戒定慧。”为什么?“因为一有了戒,就要戒除什么;一有了定,就要安定多少的杂乱、散漫;一有了慧,就要作好多好多的解释。戒定慧很麻烦,我这里没有这许多东西。”他真没有吗?有,有般若。般若里面,烦恼不可有,涅槃也不可有。
或许我们会觉得很糊涂,怎么烦恼要去除,菩提也要去除?有固然不可以执著,空也不可以执著?我想起几句很妙的话:“乌云可以遮蔽天空,白云一样地可以遮蔽天空;烦恼的乌云可以遮蔽我们的佛性,菩提的白云一样可以遮蔽我们的佛性。你以为没有烦恼,有个菩提就好了吗?那个菩提也不是真菩提。”我再用两句话说明:“铁链子可以锁住你,让你不能自由;金链子也可以锁住你,让你不能自由。”铁链子可以锁住你,金链子一样可以锁住你,烦恼的铁链、无明的铁链子,把我们束缚得紧紧的,那么菩提的金链子就不能把我们束缚起来吗?
无论唯识家讲“心”:“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或是般若家讲“空”:这个没有,那个没有;它都不是否定现实的存在,也不破坏现实的存在,而是另外建立“有”,说有空、有唯心、有唯识。它在“有”的上面讲“空”,在“无”的里面讲“空”,在有无之间讲“空”。
《般若心经》非常重要、关键的一句话,叫“无智亦无得”。般若不但要无苦集灭道,连般若智、真空都不准说,因为动念即非,一说出来就不是般若了,一说出来就不是禅了。禅是参悟,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般若的空也是如此,空一旦说出来就不是空了,空是完全实证的境界。
“无”最快乐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
“无智亦无得”之后,接着“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这句经文很重要,意思是说,我们在谈“无眼耳鼻舌身意”,无分别;“无色声香味触法”,无动乱的六尘;“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没有这么多分别;无十二因缘,没有过去、现来、未来;“无苦集灭道”,没有这许多因果关系。“无智亦无得”是这也无、那也无,无到最后,以这个“无所得”而有“菩提萨埵”。
“菩提萨埵”是什么?就是菩萨道。要怎么成为菩萨呢?要以无所得才能到达菩萨道。
有的人会说:“最初说无这样、无那样,让我们都感到很害怕,原来无到最后并没有无,还有个菩提萨埵!”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般若心经》给人走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兴致都没有之时,忽然一个转身,柳暗花明!那个柳暗花明是一个新的人生的开始,“以无所得”开启了一个菩萨道的人生。
这个“无”很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你有心做什么事,有意做什么事,反而不能成功,你无心无意,就能成功了。意思就是,有相、有对待、有执著、有人我,就与真理不相应;无相的、无我的、无对待的,与真理就相应了。
另外还有一次,记得是一九五八年左右,我在北投有一个小房子,取名叫普门精舍。当精舍建好没多久,就来了一个大台风,因为后山的泥土坍塌,把后面的厨房压坏了。那么大一座山,这一坍塌,把房子压坏了没关系,人都压死了,怎么办?
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财产的损失,没有想到多么危险,兴起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我没有福气,一定有很多人要耻笑我,“你看星云某人没有福气,好不容易有了一间房子,土塌下来,什么都没有了。”那可真是没有面子了。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这个,这还是有“我”,不过心里又再想,这怎么修理?赶快叫人找工人来修。但是已经晚上十点了,有个工人来一看,说:“这没有办法修。”这么迟了,要到哪里找工人啊?没办法。更何况这修一下也不是几天的事情,我一看事实如此,只好拜托人明天早一点找工人来修。之后,大家都睡觉去了,也没有想到恐怖,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跑到后面探看,才知道状况真是惊险万分,幸好并没有倒塌。
所以,面临危险要镇静。每一个人其实都有这个能力,而佛教则可以训练我们增强力量,增强定力,不让人生天天活在痛苦、恐怖、颠倒、罣碍里头。
心里没有罣碍,有什么好处?有一个老公公,他年轻美貌的女儿生病了,于是找医生看病,却怎么样都治不好。这个老人家爱女心切,就跑来找诚拙禅师帮忙。
“老禅师,拜托替我的女儿看病。”
“我又不是医生,我怎么能替你女儿看病?”
“老禅师,你的法力无边,我只要请你在佛前替我的女儿念念经、消消灾,一定就好了。”
“这样呀,好。你要我替你的小姐念经,要不要讲开示?”
“要。”
“好!黄金一百一十九两,白米一百担,代价就是这么多,你要知道,我的寺庙有很多人要吃饭。”老人家是一个大富翁,什么没有就是有钱:“没关系,黄金一百一十九两,给你;白米一百担,也给你。”
“那么就请你把女儿带来跟我见面,我跟她讲讲话吧。”老公公的女儿来了,禅师说:“小姐,你的爸爸为了你,叫我替你念经消灾作福。他给了我一百一十九两的黄金、一百担的白米。这许多钱、许多米拿到我的寺庙里,几百人吃用,至少有四五个人会成佛,至少有十几个人会做菩萨,至少会有二三十个人做罗汉。你们家里的钱财供养了诸佛,供养了诸位菩萨,也供养了诸位罗汉,功德很大,你获得的功德也会很大。因为你的病,我庙里面临的问题都得到解决了,现在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结果,小姐听了这话以后,心想:“我功德很大?那我怕什么?我不应该怕!我还有什么罣碍?正如诚拙禅师讲的,我供养过诸佛,供养过菩萨,供养过罗汉,我功德很大。”就这样,她的病好了。为什么不死呢?原本她怕男朋友不爱她、不喜欢她,怕这个怕那个,心里的罣碍很多,当然就生病;当她不再罣碍了,病也就好了。
我们人生有很多的毛病,从哪里来?从罣碍来的,罣碍会让人生病。平常我们讲疑心病,疑心会让人生病,嫉妒心也会让人生病。我们若能心无罣碍,也就无有恐怖了。
人还有一个毛病,就是“恐怖”,怕没有钱,怕没有地位,怕丈夫不爱我,怕儿女不孝顺,怕钱财给人家收不回,怕货币贬值,存到银行也不放心。有一天恐怖也会成为病。
有的人晚上走路,总是觉得不大对劲,感觉后面好像有鬼跟过来;听到一点声音,就要赶紧快走,却发现,不得了,它走得更快,心里就恐怖起来。假如你能有勇气,就说:“站住!让我看一看鬼是什么面目?”其实并没有鬼,鬼在哪里?鬼在我们心里。
世上究竟有没有鬼?我们不要说鬼道的众生是鬼,其实世上的人就是鬼,甚至人比鬼更可怕。人怎么会是鬼呢?打牌的人叫赌鬼,吃酒的人叫酒鬼。好色的人叫色鬼,甚至还有贪财鬼、懒惰鬼。你们看,世上的鬼多不多?多得很。原来鬼是人,人很恐怖!
但是只要我们心直,就不怕鬼。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心不惊;站在船头稳,不怕浪来颠。
多不如一,一个空,一个无,就很好了,我们的人生不要贪多。
大家都是佛。过去佛、现在佛、未来佛,佛佛道同。佛的法身遍满虚空,你的心如空,他的心也如空;你的法身自性如虚空,他的法身自性也如虚空;你如虚空,他也如虚空,大家还会互相吵架吗?不会。为什么?就好比这个佛殿里的灯,这一个灯,那一个灯,这里有灯,那里也有灯,把灯统统点亮起来,也不会互相妨碍。为什么?光光无碍,道是无碍的,佛性是普遍无碍的,空是无碍的。
无有恐怖就“远离颠倒梦想”。众生颠倒什么?明明有真如佛性,他不知道,就说无;明明世间没有功名富贵,他偏要认真追求,这就是颠倒了。
我年轻的时候,常有人问我:“法师,你年纪这么轻,就吃素、出家了,不能去跳舞,不能去看电影,也不能吃鱼吃肉,你为什么要这么消极呢?好可惜噢!”跳舞、打牌、吃喝玩乐,就叫积极吗?守道、守贫、守德,弘法利生,这就是消极吗?这是一个颠倒的看法。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金刚座上成道,第一个念头是什么?要涅槃。
有人劝请:“不行,不行,你要度众生。”佛陀说:“我不能度众生。”为什么?“我所证悟的道和世间人所认识的是相反的,他们要的我都说不能要,我叫他们要的,他们都说不要。我说的佛法和他们所言的不一样,他们会毁谤造罪,不能弘法,不能度众生。”“你不能这样讲,只是一部分的众生这样,大部分的众生都是因道才能得度的。”正因为天人的劝请,佛陀后来才说法度生。
常有人说:“出家人,男的比丘也不结婚,女的比丘尼也不嫁人,不吃肉也不吃鱼,太可怜了,佛法实在太不人道了。”佛法当然不人道,佛法要什么道?要佛道,要出离了人道才能合于佛道。我们贪恋于人道,怎么能进入佛道呢?佛教不是叫每一个人都不要人道,但是有一部分的人要想超越人道而进入佛道,这又有什么不可呢?
有人请仙崖禅师写对联,仙崖禅师说:“好!”
于是他拿起笔来写下:“父死、子死、孙死。”
这个人一看大怒:“我请你说好话,你怎么说坏话、难听的话呢?”“这怎么会难听?这是好话。父亲死了以后儿子才死,儿子死了以后孙子才死,不这样,难道孙子要先死吗?”所以有人总是颠倒,不肯顺着道理,顺着时光,顺着正常,以为这是不好,其实很好。
唐伯虎也是如此。有一个人的妈妈过八十岁生日,于是请唐伯虎到家里吃饭,吃过饭后,就请他题个诗。唐伯虎写:“这个女子不是人。”唐伯虎说:“好辛苦!倒一杯茶来吃。”这个人就在那里拖延时间,心里想着:“怎么骂我妈妈‘这个女子不是人’呢?”但是唐伯虎名气实在太大了,不敢动也不敢讲,只能在心里不高兴:“今天这一餐真是请得冤枉,他不但不赞美人,还骂我妈妈不是人。”
过了好久,唐伯虎又接下去写:“九天仙女下凡尘。”“好啊!好啊!”这是当然的,妈妈不是普通人,是九天仙女下凡尘。之后再写:“养个儿子会做贼。”这个人心里又嘀咕了:“莫名其妙,怎么第三句写得这么难听,养了我这个儿子是做贼的?我什么时候偷过人家的东西?”
过了好久,唐伯虎又再写了一句:“偷得仙桃供母亲。”“好好好!到天宫里面偷仙桃供母亲,有意义!”
所以,人都活在语言、思维、惯性的颠倒妄想里。说“这个女子不是人”,他不高兴,他在颠倒;“九天仙女下凡尘”,他很高兴,他在妄想;“养个儿子会做贼”,他又不高兴了,颠倒;“偷得仙桃供母亲”,看了真是令人高兴,又是一个妄想。人总是这样,颠倒妄想、妄想颠倒,循环不已,漂溺苦恼。
有位飞锡禅师,一天跟大家闲谈:“各位有没有看过人是头南脚北手东西、坐着死?”很多出家人都说看过。“站着死,你们看过没有?”“某某地方什么人站到那里死了,这也看过。”“头朝下,脚朝上死,你们看过吗?”“没有。”“那我死给你们看!”于是他头朝下,脚朝上,就死了。寺院里面,人死了是很平常的事,就埋葬了吧;但飞锡禅师死在那个地方,就好像铜柱子一样,搬也搬不动,推也推不开。
飞锡禅师本来叫隐峰禅师,因为姓邓,所以大家叫他邓隐峰。有一次,两边的军队打仗,他跑了上去,大喊:“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两边的军队在打仗,哪里是一个和尚来叫说不要打了就不打了!还是继续打。隐峰禅师有神通,他说:“你们还要打呀?好,看我的!”于是他把锡杖朝天空一丢,自己也飞了上去,与锡杖在那里共舞。两边的军队看到和尚在天空中与锡杖共舞,觉得很好玩,也就不再打仗了。所以后来,他就有了“飞锡禅师”的称号。
飞锡禅师连死都要开玩笑。他的妹妹是比丘尼,接到人家通知她哥哥死了的消息,就赶来了。这个比丘尼妹妹很了不起,她说:“哥哥,你在生时装模作样,迷惑人间,现在你死了,也还用这种颠倒妄想来迷惑人吗?”妹妹上前一推,飞锡禅师的身体就倒下来了。
有时候人在思想上颠倒、见解上颠倒、人情上颠倒、语言上颠倒、心理上颠倒,七颠八倒,苦恼逼身,唯有心无颠倒,才能究竟涅槃。所谓“究竟涅槃”,“涅槃”又叫“灭度”。灭,是灭两种障碍,一灭“烦恼障”,二灭“所知障”;度,是度两种生死,一度“分段生死”,二度“变异生死”。
众生的烦恼很多,要把烦恼障灭了才能涅槃。另外,还要灭所知障,亦即智识也要灭,分别的知识也要灭。我们现在虽然在求知识,但是等到我们有了般若智慧,一定也要把这个分别的知识去了、灭了,不然知识也是障碍,“所知障”就是一种执著、成见。
度二种生死,一是度“分段生死”。人死了变成牛,牛又再变成天、人、地狱、饿鬼、畜生,一段一段的生命,叫“分段生死”。二是“变异生死”,就是一个人的生死、进化,在变异中,逐渐地进入佛道,生死去了,慢慢地就可以成道了,无须经过分段。
所谓涅槃者,就是不生不灭的意思;所谓涅槃者,就是不生不死的意思。没有生死了,没有生灭了,没有苦了,我就涅槃了。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金刚座上成等正觉,成等正觉就是证悟涅槃。证悟涅槃,就是证道的意思,不是“死”的意思,况且释迦牟尼佛是证悟涅槃后才度众生的。可是现在的人都把“涅槃”跟“死”摆在一起,什么人死了,就是“得大涅槃”,以为“死”就是个“涅槃”,所以让人看到涅槃就害怕。其实涅槃是不死的生命,完成的人生就叫涅槃。
梦窗国师有四句话:“无病是第一利,知足是第一富,善友是第一亲,涅槃是第一乐。”世界上什么最快乐?吃得好、穿得好都不算最快乐,最快乐的是什么?涅槃最快乐。涅槃里没有生死,没有生灭,是完全的人生。涅槃里有四种德:常乐我净。世间不常,涅槃是恒常的生命;世间不是真乐,涅槃是真的快乐;世间没有真我,涅槃里面才是真我;世间没有真正的清净,涅槃里面才是真净。“常乐我净”是涅槃的四德,学佛应该求常乐我净。
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可以“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是“无上正等正觉心”的意思;依般若、佛道才能“般若波罗蜜多”,才能成佛。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意思就是,担心前面的人对这个“般若波罗蜜多”的道理没有办法明白,那么就教你念这个咒语,意义也和“般若波罗蜜多”是一样的。
“是大神咒”,譬喻般若有极大的力量,神通自在。“是大明咒”,表示般若是光明的,可以照破愚痴。“是无上咒”,般若法门当中没有比它更好的了。“是无等等咒”,没有一法可以和这一个“般若”平等。般若、涅槃都是一样,没有东西能和它平等。
般若“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意思是:我现在再给你们一个“般若波罗蜜”的咒语。“即说咒曰”,这个咒语怎么说法?“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用台湾话讲,就是“走啦!回去啦!”就是去的意思。
“波罗揭谛”,波罗,就是波罗蜜多,就是到彼岸。“揭谛”就是去,就是到彼岸去,到佛国去,到涅槃去。“波罗僧揭谛”,波罗,还是到彼岸的意思。“僧”是大众、和合僧,“揭谛”又是去的意思。整句把它翻译,就是“大众一起来去”。“菩提萨婆诃”,愿证菩提,愿成正觉,希望我们可以很快证得“萨婆诃”。
所以,“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去、去,到彼岸去,到佛国去,大家一起来去,愿大众速疾证得正觉的般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