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方法论
第一节序说
一切的学问是由研究而成立的。学问的研究，又需要一定的 对象。对象的研究，有一定的方法，对象与方法足以规定学问的 职能。神话学一科，也不能离开这个范围。前面第一章已讲过神 话学的研究对象与职能，第二章已探讨神话的发生，成长，从历 史上去考察。现讲方法论，说明神话学研究的态度与手续。
神话学的研究对象，虽以神话为主，尚应以民间故事、古谈、习俗等做副材料。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搜集材料，就用什么样 的纲目分类，以怎样的态度研究，说明这些，就是本章的目的。 具体的研究方法，可以分为三种。
一、 材料怎样搜集=搜集（Collection)的方法。
二、 材料怎样分类=分类（Classification)的方法。
三、 材料怎样比较=比较（Comparison)的方法。
上列三种方法是等价的，分述如次。
第二节材料搜集法
神话学的研究材料，应以神话为主。神话是神话学的核，它 有时不是独立存在的，是与民间故事、古谈、习俗等共存的，即 使不共存，也常立于相互感化的位置。神话学的材料，可用下表 显示出来。
「神话（Myth)
r 主要的（Principal) <
1 神遥（Sacred Songs)
神话学的材料 (Mythological Materials)
r民间故事（Folk-Tale)
民误（Folk-Songs)
^ 辅助的（Auxiliary) <
古谈（Legends) 习俗（Customs)
以下便依照这秩序，说明材料搜集的方法。
(一）主要的材料神话的搜集是很困难的，对于在某时代 己用文字记载的，应该尽量搜集，勿厌重复。因为本源与分歧的 关系，在许多场合，是在重复之间看出来的。属于这种的，称 叫成文神话（Myth Written),文明的民众，大抵都有的。只是 它们有“统一的”与“非统一的”之别。有统一的称为神话组 织（Mythology),非统一的单称为神话（Myth),这就是二者的 普通的区别。如希腊神话就是丰美的神话组织，日本神话则仅为 神话。当搜集材料时，无论哪一种，都应该釆取，不管它的价 值如何，只要数量多。数量多是搜集的第一秘诀。不成文神话 (Unwritten Myth),流传于山僻的无文字的人间，时含有多量原 始的价值，以直接从民众的口里釆得的为正确；否则也可由旅行 者或民俗学者们间接取得。搜集的第二秘诀是“正确”。
神谣是赞歌（Hymn)与关于诸神的行动属性的歌谣之总称， 有记录的与口传的两种。这类的搜集法与神话同，最便宜的方法 是当祭礼仪典举行时，到神社去采集。搜集的第三秘诀是“时”。
(二）补助的材料
(A) 民间故事是起源于神话的，是在文明民众之间，照原始 的残存着的传说。以未经记载的为普通，搜集时极感困难，一一 直接采集更不可能，以嘱托各地的有志者搜集为便。近来各国都 有专门的杂志，又见于随笔、纪行文、地志、指南等，广泛的涉 猎这类的书籍杂志，是很要紧的。但不必定要现存的，在最近的 过去所记录的也可采用。搜集的第四方法是“亲切”。
(B) 民谣虽没有民间故事的有用，但它的譬喻等原始的表 现，可以助神话的说明，可当作补助的材料使用。这种有原始的 价值的东西，已经大部分被采集了，山间海边也许还有遗漏的, 以尽量地多搜集为妙。民谣是很简单的，有时只不过存留断片， 也有意义难解的。应从各地采集。搜集的第五秘诀是“广泛”。
(C) 古谈在各地大抵有一两种传述着，无论关于土地的也 好；关于人物的也好，只要是关于实在的事物，就应无好恶的搜 集。古谈虽是琐絮的，但有时可借以知道未知的历史的事实；或 者己知的历史的事实被它消灭的，当搜集时，选时不可加以好恶之感。搜集的第六秘诀是“公平”。
(D)关于习俗，在这里本可不讲，兹略加说明。这里所谓 习俗，是指行于民间的，或曾经行于民间的共同习惯（Common Usage);造成它（或曾经造成）的动因，是信仰（Belief)或迷 信（Superstition)，由传统力（Traditional Force)而存在（或曾 经存在）之物的总称。严密说来，如加以形容词就是传统的习俗 (Traditional Custom)。神话学的材料以说话为主，神话虽占主要 的分子，但除当做补助分子的民间故事、古谈之外，如采用与说 话有姊妹关系的习俗，也是应该的。神话是过去的文化，是生活 的历史，这种神话因为忘却或遗失而远于理解时，习俗可以作引 导它们到理解之用。
习俗的搜集以部落为一单位，一部落之中，有习惯特异的家 族，他们常常对于特殊历史的存在之证明，极有益处，因为可以 帮助被忘了的神话之说明，应该用绵密的注意去调查。值得调查 搜集的习俗，不单仅是宗教上的定期的行事与临时的行事，凡显 示一般社会关系的，应尽最多搜集。有时在细微的物事之中，含 着无限的历史的意义，因此不宜加以轻率的批评。关于事物的生 活式样，不拘什么，应详细记录，或者撮影以期无遗漏。搜集的 第七秘诀，便是“绵密”。
除上列四种之外，可搜集的补助材料尚多，极端说来，人间 生活的一切，都可以作神话学的研究材料，可不必列举。其中如 童遥（Nursery Rhymes)、童话（Nursery Tales)、谅语（Proverbs)
等，传统的很多，常具有神话的起源（Mythic Origin),可以搜 集，作为神话研究的补助材料。
第三节神话分类法
既已搜集材料，则应依据一定的标准，一定的手续，适当的 处理它们。适当的第一处理法，就是分类（Classification)。若分 类不得法，则所搜集的材料是死的。神话的分类是极困难的问 题，有时失之烦琐，有时失之概括，兹分类如下表。
神话分类法<「原始的（Primitive)
(二）历史的（Historic)
1 文明的（Civilized)
兹照上表的秩序，加以简单的说明。
(一）地理的分类地理的分类，是不拘神话的内容如何， 悉从地理的分布而分类的方法。一般的神话，是指世界总体的神 话之意，亦即世界的（Universal)之意；特殊的神话，是由国家 或民族区分的，如德国、曰本、印度、波斯的神话等是。一般的 神话是发现类同以求进化原理的“一般神话学”或“比较神话 学”的材料。特殊神话是研究神话的进化过程的“特殊神话学” 或“国民神话学”“民族神话学”的资料。二者的差别，在于地域 的区分，本质上无何等差异。均可供研究异同的资料之助。
(二）历史的分类前者是横的分类（Lateral Classification)， 此则为直的分类（Vertical Classification)。即是不注重神话的分 布与题目。依神话发达之历史的过程，以究文化进步的阶段。第 一种为“原始的神话”，己发生而尚未长成的神话均属之。原 始神话又名野蛮神话，若尚未聚集各个体以成有体系的神话群 (Mythic Group)也可称为“独立神话”。此种神话，是单独的神 话，未成为神话组织。它是当作一个神话存在的，所表现的不过 民众生活的一部而已。文化价值之少，是不用说的。可是原始 神话为一切神话的基础，无论什么神话组织，非一次通过此阶 段，则不能成为有体系的，所以将它当作神话的基础的材料，是 有用处的。第二种是“文明的神话”，这种神话在发生后已充分 成长，不仅失其原形，其各个体生了相互关系，成为一个神话 群，所以又可以称为体系神话（Systematic Myth)。独立神话显 示古代社会、古代宗教、古代知识的一部分，体系神话则显示它 们的全部。文明神话较之原始神话虽是伦理的、合理的，但也包 含着若干的非伦理的、不合理的要素，神话的进化过程，借此 可以阐明。即是文明神话，不单只是反映它们所作成的比较的高级的古代社会，也反映自低级社会到高级社会的过渡的途程 (Transitional Course)〇探讨希腊、罗马、印度等有体系的高级神话者，是为高级 神话学（High-classed Mythology )，反之，探讨如南洋、南北美、澳洲等处土人的无体系的低级神话，是为低级神话学（Low-classed Mythology)。 从神话学的价值看，在近代的一点上，以低 级神话为基础的神话学，较之以高级神话为基础的神话学，更有 意义。神话学的最近的倾向，可说是以野蛮神话为主要材料。
(三）本质的分类地理的分类（横的）与历史的分类（纵 的）相交，是为本质的本类，即纵横相交的十字分类（Crosswise Classification)。以神话的本质为准则，可分神话为自然的神话 (Nature-Myth)与文化的神话（Culture-Myth)二种。
自然神话或称天然神话，是为说明自然现象或自然力而作成 的故事。原始人最先所惊愕，怀疑的，是围绕着他们的自然。他 们对于蔽掩于上的穹隆状的天，与虽有起伏而大抵为平地的大 地；与及二者之中的人，思索这些的关系，由此疑问便产生自然 神话。他们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人是二者的子孙，此三者的疑 问已解决，于是第一种的神话便成立了。他们的观察更进，至于 动植物、日月水火、降雨、吹风、地震等，他们无不想解决这些 的因果，由此更产生各种的自然神话。
文化神话亦称人文神话，此种神话，是因为说明人类的精神 力，或其作用的社会现象而起的；是古代人对于一切生活式样的 起源进化的解释，具体的表现出来的。自原始以来，人类不绝 的努力，他们使用的共同生活里所享受的幸福与安定的方法，渐 次进步，他们忘记了这种过程，对于社会的习惯与制度起了疑问 时，便想解答，其结果便生出了文化的神话。例如人何故产生， 何故害病，何故结婚，为何有帝王，为何有奴隶，这些关于人间 社会生活的疑问，起伏于他们的胸里，遂尽能力所及，努力企图 解答。因为他们没有抽象的观念，一切的说明，都非具体的表现 不可，因此便产生了许多的文化神话。
(四） 题目的分类法这种是以主题（Theme)为主的分类, 可别为无机的神话与有机的神话两种。前一种，是用一切的无 机物为主题的神话，存在宇宙间的有定形（或略有定形）的矿 物，不论石也好，岩也好，金属也好，一切均包含于此分类之 中，如天、地、海、河、雷、雨、云雾、风等现象，也包含于 其中。后一种，是叙说一切有机物的神话的总称。从有机物成立 的，有成长、生殖、运动及感觉机能的一切生物的神话，都包含 于此分类里面，动植物不用说，关于人类及社会现象的神话，也 包含其中。
(五） 神话分类的二三例神话的分类虽有一定的形式，但 可以看出若干的共同型，兹举例如下。
第一例见比安其教授（G.H.Bianchi)的“希腊与罗马的神 话组织”，此例是依特殊神话学，以神为主体的分类。
第一部天地开辟及神统 第二部诸神 俄林普斯诸神 海及水诸神 天上及下界诸神家及家族之罗马诸神 第三部英雄 人类之创造及原始状态 地方的英雄传说 英雄时代后期的事迹
第二例此例是以情节为主的分类，为哈特兰（Hartland) 教授所倡。就情节之相同者分类，自百种中求得五十目，由五十 目中求十类，由十类中求五型。哈氏本用之于童话，但在神话方 法亦同，特举于下。
一、 仙魔助产故事（Fairy Births and Human Midwives)
二、 人妖换儿故事（Changelings)
三、 仙乡盜窃故事（Robeoies from Fairyland)
四、 仙乡淹留故事（Supernatural Lapse of Time in Fairyland)
五、 天鹅处女故事（Swan-maidens)
第三例
这一例是将各种要素交织，集成普通的分类的“综合的分类法”，施彭斯（Spence)氏的分类，便属于这一例，他 将神话分为二十一种，重要的神话，必属于其中之一。
一、 创造神话（Creation Myths)
二、 人祖神话（Myths of the Origin of Man)
三、 洪水神话（FloodMyths)
四、 褒赏神话（Myths of a Place of Reward)
五、 刑罚神话（Myths of a Place of Punishment)
六、 太阳神话（Sun Myths)
七、 太阴神话（Moon Myths)
八、 英雄神话（Hero Myths)
九、 动物神话（Beast Myths)
十、习俗或祭仪神话（Myths to account for Customs or Rites) "
十一、冥府神话（Myths of Journeys or Adventure through the Under World or Place of the Dead )
十二、神圣降诞神话（Myths Regarding the Birth of Gods)
十三、火的神话（FireMyths)
十四、星辰神话（StarMyths)
十五、死亡神话（Myths of Death)
十六、死者食物神话（Myths of the Food of the Dead Formula)
十七、禁忌神话（Myths Regarding Taboo)
十八、解体神话（Dismemberment Myths )
十九、神战神话（DualisticMyths)
二〇、生活起源神话（Myths of the Origin of the Arts of Life)
二一、灵魂神话（Soul Myths)
第四节比较研究法…^
既然搜集神话研究的各种材料，将它们分类了，其次则比较 也极重要。比较（Comparison)就是对照两个以上的材料，以看 出其异同之意。由于各种材料的比较，可以发现它们的类似或差 异。第一，类别材料，规定各种材料的基本的要素与分歧的要素；第二，探求材料的变化的过程。基本与分歧既明，再求各材 料之分布的路径，借以发现其历史的意义。
比较的研究法，可分为下列的各种。
(一） 统计的研究法此法先由题目的分类，以聚集情节相 同的神话，从里面选出形式（Formula)比较完全的，以求得若 千构成情节的要素。例如天鹅处女故事里，天鹅变成少女，与人 间的男子结婚，养了几个孩子；结婚的动因是在于失了羽衣，后 来得了羽衣就逃走了，结婚因此破裂。这故事分布世界各地，自 不能具备各种要素，有的变化了，或者堕落的。如将这故事的要 素分析出来，就是，（a)结婚了的性的种类；（b)男性的种类; (c)结婚的有无；（d)产儿之数；（e)结果等，再于各例中检点 它的异同，同似的可以表示原型；差异的可以表示变化，于是这 个传说的起源、发达，与衰颓便明显了。这种统计的材料，数目 越多越能看出精确的结果。
(二） 人类学的研究法这是站在文化人类学（Cultural Anthropology)的立足点，以研究神话的方法。文化人类学是文 化的进化史，所以人类文化，换言之，即反映人类生活式样的神 话之研究，当然应为文化人类学的。所谓“文化人类学的研究”, 包含考古学的、工艺学的、社会学的、言语学的、土俗学的五方 面，是多角的、立体的研究。最近值得注目的研究，多取此种形 式。例如斯密司教授的《龙神的进化》（W W />%〇«)、
伯利博士的《日之子》等作，虽非纯粹的 神话研究，却是以神话为中心的人类学的文化史研究。
(三）心理学的研究法这是对于神话的比较研究，最有益 的方法。最近的学界里，社会学、土俗学、史学的研究，都应该 用心理学的方法，这是李维斯博士所主张的。他把“心理学的” 一语的意义，解释作讨究含有意识的、无意识的二者的心的现象 之学问。这样解释，则与人类生活也不能不接触，尤其在神话、 民间故事，全然离幵心理学的约朿的研究，是不可能的。今日的 心理学者，仅由内省以研究自己的心的活动状态，已不能满足， 必观察小儿、从人、动物的理性，以帮助内省；对于政治的制度、 经济的过程、宗教的祭仪，以及其他人类社会的各种技术所表现 的集合的习性（Collective Behaviour )，也必须勤于观察。如是则神话的世界里开拓新视野，神话学的方法，更精细微妙了。
试举一例，如象征主义（Symbolism)的解释，象征不是野 蛮人，小儿所代表的人类思想的雏形，是由梦或病而起的。梦之 想象的，非合理的组织，是觉醒时未上意识的欲望与忧虑的象征 的表现，这便将象征性给予神话与祭仪。遍在于世界的象征主 义，是病理的或准病理的过程，可以将它应用于各人种的神话 与祭仪，倡此说的，有杨（Young)、弗洛衣特（Frued) —派的 心理学者。但此说在李维斯与斯密司一派看来，则以为象征的 世界的使用，是在社会的遗传，弗洛衣特学派的解释，便根本破坏了。
在人类、民族、场所、环境不同的地方，有相同的神话时, 对此问题的解释，有两方面：一是由民众的漂泊，从甲地移到乙 地的传播说（Theory of Migration);二是起人心同似作用，独立的经进化的过程的独立起源说（Theory of Independent Origin)。
李维斯分独立起源说为两群，一是使“同似”在两根平行线上发 达的平行说（Pamlldism);二是受了同似的外界的影响的结果， 不同似的遂至同似的近似说（Coiwergence)。这种心理学的分析， 是神话学的方法的根本。
(四） 社会学的方法（Sociological Method)这方法是文化人类学的方法的一方面，在其中占重要的位置。由亲子的爱情，逆 溯以至两性相吸引的情欲，被人类协同心培植着，显示无限的发 展与转变的社会现象，在它的进步的低的阶段，是神的世界，反 映在神话里面。所以神话的研究，应在社会学的条件之下，作分 析、综合、比较的研究。
(五） 宗教学的研究构成神话的主体是神，这些神在许多 场合是代表信仰的，他的行动是代表习俗的，所以宗教学的方 法，在神话研究上，与社会学的方法同样的重要。这种研究法, 阅者可参看本书第二章第二节，兹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