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连谓结构
12.1 连谓结构的性质和构造
12.1.1 连谓结构是谓词或谓词结构连用的格式 (1) 。例如：
（1）去／看病
（2）站着／唱
（3）走出去／看看
（4）想办法／通知他
（5）怪你自己／粗心
（6）嫌这件衣服／花哨
从上边的例子可以看到，连谓结构的前一个直接成分可以是单个的动词（例（1）—（2）），也可以是动词结构（例（3）—（6））；后一个直接成分可以是动词或动词结构（例（1）—（4）），也可以是形容词（例（5）—（6））。
12.1.2 汉语的介词大都带有动词的性质，所以介词虽然不算谓词，可是“介词＋宾语＋谓词性成分”的格式跟由谓词组成的连谓结构性质十分接近，可以算是连谓结构的一种，例如：
（7）在草地上／躺着
（8）把这首诗／抄下来
（9）跟你／开玩笑
（10）被人家／发现了
（11）比钢／还硬
本章专门讨论谓词组成的连谓结构，由介词组成的连谓结构放在下一章讨论。
12.1.3 要注意连谓结构和并列的动词结构以及包孕的动词结构的区别。比较：
（12）不停地抽烟喝茶
（13）连吃饭睡觉都忘了
（14）喜欢看电视
（15）疼得掉眼泪
（12）的“抽烟喝茶”、（13）的“吃饭睡觉”都是由两个并列的述宾结构组成的联合结构。（14）是述宾结构套述宾结构，（15）是述补结构套述宾结构，都不是连谓结构。
12.1.4 复杂的连谓结构包含两个以上的谓词性成分，不过这些谓词性成分总可以归并成两部分。换言之，连谓结构也跟主谓、述宾、述补、偏正等句法结构一样，是由前后两个直接成分组成的。例如：
（16）没有工夫跟着你到处乱跑
（17）花钱买回来搁着不用
（16）是由“没有工夫”和“跟着你到处乱跑”两个直接成分组成的，“跟着你到处乱跑”本身也是一个连谓结构，由“跟着你”和“到处乱跑”两个直接成分组成。（17）是由“花钱买回来”和“搁着不用”两个直接成分组成的，这两个直接成分本身又都是连谓结构。
12.1.5 最简单的连谓结构是由两个动词组成的，前一个动词往往带后缀“着”或“了”：走着瞧|抢着说|跟着唱|牵了走|煮了吃，或者是重叠式：笑笑说|煮煮吃。能够以原来的形式直接跟另一个动词组合的只有“来”“去”两个动词。例如：来看|去买|写去|玩儿去。
12.1.6 连谓结构的前一个动词往往带宾语，这是连谓结构里最常见的一种类型。为了便于称述，我们把这类连谓结构记为：
V1 ＋N＋V2
V1 是前一个动词，N是它的宾语，V2 是后一个直接成分里的动词。
12.2 N和V2 意义上的联系
12.2.1 有的连谓结构里的N和V2 之间意义上没有直接的联系，例如：
开着窗户睡觉
穿好大衣出去
有的连谓结构里的N和V2 之间意义上有明显的联系，这种意义上的联系是各种各样的，例如：
N是施事：请客人吃饭|派他当代表
N是受事：买一份报看|讨一杯水喝|找点事儿做
N是与事：帮他洗碗|跟着他走|找人聊天儿
N是工具：买把刀切菜|倒杯水吃药
N是处所：躺·de床上看书|进屋里暖和暖和|上北京开会
12.2.2 不少语法著作把N指施事的一类称为递系式（或称兼语式），凡是N不指施事的（包括N与V2 意义上没有直接联系的）统称为连动式，并且认为递系式的特点是其中的N具有双重身分，它既是前边V1 的宾语，同时又是后边V2 的主语。连动式的特点则是V1 和V2 主语相同。这种看法恐怕不一定妥当。如果当N指施事时，说N是V2 的主语，那么当N指受事时，是不是说N是V2 的宾语呢？其实不管N与V2 之间意义上有什么样的联系，从结构上说，N只是V1 的宾语。有的方言里，某些人称代词有格的变化，作主语时是一种形式，作宾语时是另一种形式，而在所谓递系式里，用的正是宾格形式。这个事实说明即使在N指施事的时候，N也只能看成V1 的宾语，不能看成V2 的主语。
12.2.3 连谓结构里N和V2 之间意义上有什么联系往往跟V1 的类有关系。举例来说，如果V1 是包含“使令”意义的动词，那末句首主语是V1 的施事，N是V2 的施事。例如：
我请你转告他一声
很多人求他帮忙
你叫食堂多做点饭
大夫嘱咐他准时吃药
老师要他马上回答
厂里号召工人节约用电
上级命令部队立刻出发
如果V1 是包含“伴随”“协助”意义的动词，例如：
他带着一帮人到处跑
爷爷领着孙子上动物园
你陪客人喝酒
他老是跟着我转
你可别伙着别人干坏事儿
我搀着您走
你扶着老太太上车
句首主语和N事实上都参与了V2 这个动作。例如“爷爷领着孙子上动物园”，爷爷上动物园，孙子也上动物园。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句首主语和N都是V2 的施事。值得注意的是上引两类格式有一点重要的区别：前一类的V1 不能带“着”，也不能带“了”；后一类的V1 都可以带“着”，有的还能带“了”。我们知道，V1 带“着”的时候，总是说明V2 所指的动作的方式的。（12.3.1）从这一点看，“爷爷带着孙子上动物园”主要是说“爷爷上动物园”，“带着孙子”只是一种方式修饰。 (2)
12.2.4 我们再讨论一下N是受事的格式。这一类格式里的V1 主要有以下几类：
第一类：“有”和“没有”：
大家都有饭吃，有衣服穿，有房子住
他成天没事干
第二类是包含“取得”意义的动词：
小耗子偷油吃
我去买包烟抽
你去借份报来看
第三类是包含“制作（某种东西）”意义的动词：
他打算自己盖几间房住
咱们今天包饺子吃
你替我打件毛衣穿
第四类是表示“给予”意义的动词：
给根儿烟抽抽
递给我一份报看
总括起来看，这四类动词可以说都表示“有”，第一类是本来就“有”，其它三类是通过取得、制作或给予使之“有”。
12.3 V1 带“着”或“了”的连谓结构
12.3.1 先举带“着”的例子：
笑着跟我打招呼
躺着看书
开着窗户睡觉
闭着眼睛说瞎话
提着箱子上飞机
在上边举的例子里，两个动词结构分别代表两个伴随着发生的动作，但重心在后者，前者说明后者的方式。
留着喂狗
闹着要回家
说着玩儿的
这又是一种类型，后一个动词结构表示目的。很明显，以上两种意义是相通的，二者之间没有绝对的界限。
12.3.2 再看带“了”的例子：
摘了手套握手
见了面慢慢谈
花了钱受气
过了春节回学校
两个动词结构分别代表先后发生的两个动作。“摘了手套握手”是先摘手套后握手，“握了手摘手套”是先握手再摘手套。不过有的时候带“了”带“着”意义上没有什么区别。例如：
开着窗户睡觉～开了窗户睡觉
提着箱子上飞机～提了箱子上飞机
留着喂狗～留了喂狗
变着法儿哄他～变了法儿哄他
12.4 由动词“来”“去”组成的连谓结构
12.4.1 “来”和“去”充任连谓结构的前一个直接成分表示目的。例如：
我去买菜 我来看看
你去打电话 他来帮我修电视
这一类格式里的“来”“去”也可以挪到后头去充任连谓结构的后一个直接成分，例如：
我买菜去 我看看来了
你打电话去 他帮我修电视来了
后置的表示目的的“来”和“去”都读轻声，这是一种虚化了的动词，因此前头还可以有“来”“去”出现：
我去买菜去 我来看看来了
你去打电话去 他来帮我修电视来了
12.4.2 在上边举的例子里，“来”和“去”仍旧保留着表示运动趋向的意义。有的时候，“来”“去”只起连接的作用，没有什么实在的意思，例如：
用坚忍不拔的精神去克服困难
要按照专业的性质来进行改组
把前一句里的“去”换成“来”，后一句的“来”换成“去”，意思没有多大差别。如果V2 的宾语是代词“我”或“你”，情形就不同。例如：
他们打算用这个办法来帮助我
他们打算用这个办法来帮助你
这两句里的“来”不能换成“去”。如果宾语是“他”，用“来”用“去”都可以：
我们打算用这个办法去帮助他
我们打算用这个办法来帮助他
前一句用“去”，可能是因为说话时“他”不在场，也可能“他”在场，只是说话的人心理上觉得“你”“我”是一方，“他”是另一方。后一句用“来”，可能因为说话时“他”在场，也可能“他”不在场，不过说话的人心理上觉得“你”“我”和“他”在一块儿。
12.4.3 要注意后置的“来”和“去”不一定都读轻声。例如：
走着去还是骑马去 跟我来
带着介绍信去 到北京来
“走着去”跟“买菜去”不同，“买菜去”的“去”必须读轻声，这个“去”表示目的；“走着去”的“去”一定重读，这个“去”是实指的，不表示目的。“买菜去”也可以说“去买菜”“去买菜去”；“走着去”不能说“去走着”，也不能说“去走着去”。有的时候后置的“来”和“去”重读轻读两可，但是意思不同。例如“骑马去”，“去”字重读，意思是说不是徒步去；“去”字轻读，意思是说“去骑马”。
12.5 由动词“是”组成的连谓结构
12.5.1 由动词“是”组成的连谓结构指的是形式为“是＋N＋V”的连谓结构。例如：
（1）都是我不好
（2）是他把电视机弄坏了
（3）是谁给你搬来那么一大堆书？
（4）是当地的一所中学把他请去了
（5）是我瞎了眼
在这类格式里，真正的主语成了“是”的宾语，因此形式上变得没有主语了。采用这种句式是为了强调N，使它成为句子的语义中心。
有的时候，这类连谓结构前头可以加上虚指的“这”或“那”作为形式上的主语，例如：
（6）这都是我不好
（7）那是我瞎了眼
12.5.2 上引例句里，（2）和（4）句末的“了”可以换成“的”，（3）后头可以加上一个“的”：
（8）是他把电视机弄坏的
（9）是当地的一所中学把他请去的
（10）是谁给你搬来那么一大堆书的？
不过加上“的”以后，结构就变了。（8）（9）（10）都是主语后置的判断句，跟以下三句的结构相同，只是主语占据的位置不一样。
（11）把电视机弄坏的是他
（12）把他请去的是当地的一所中学
（13）给你搬来那么一大堆书的是谁？
关于这一类句式，我们在7.10.2里已经讨论过了。
12.6 由动词“有”组成的连谓结构
12.6.1 由“有”充任V1 的连谓结构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A）有可能下雨
（B）有事情做
（C）有个青年叫小晚
（D）有话慢慢说
（E）有病不能来
（F）有三尺长
从表面上看，这些连谓结构形式基本相同，都是：有＋N＋V，但实际上是有区别的。（A）类的特点是能转换成：有＋V的＋N，例如：
有可能来～有来的可能
有理由不去～有不去的理由
有办法解决～有解决的办法
是勇气承认～有承认的勇气
有必要参加～有参加的必要
有希望治好～有治好的希望
这类句子里的动词如果是及物的，都可以带宾语。带宾语的时候，上面的变换关系仍然成立。例如：
有可能下雨～有下雨的可能
有希望去非洲～有去非洲的希望
有必要通知他～有通知他的必要
有条件上大学～有上大学的条件
有机会说英语～有说英语的机会
有责任抚养孩子～有抚养孩子的责任
以上举的例子里，N都是抽象名词。事实上N也有指具体事物的。例如：
有钱买书 有买书的钱
有人帮忙 有帮忙的人
有专车接送旅客 有接送旅客的专车
12.6.2 （B）类格式里的N在意念上是V2 的受事，因此这一类格式里的V2 后头不能再带宾语。例如：
有饭吃|有衣服穿|有钱花
没有话说|没有路可走|没有房子住
如果在V2 后头硬加上一个宾语，那就变成了（D）类。例如“有饭吃一顿”，意思是：要是有饭，就吃一顿。看下文12.6.4。
12.6.3 （C）类的N前头一般都有数量词，例如只能说“有一个青年叫小晚”，不能说“* 有这个青年叫小晚”，也不能说“* 有青年叫小晚”。但名词“人”是例外，“有个人丢了把斧子”，也可以说“有人丢了把斧子”。下边是同类的例子：
从前有一个国王最喜欢听故事
我有一个朋友会开飞机
他有一个弟弟被特务杀了
12.6.4 （D）类表示在假设的条件下该做的事，因此这类句式前头都可以加上“要是”“如果”之类表示假设的连词。例如：
有话慢慢说 （要是有话，慢慢说）
有事找老王 （要是有事，找老王）
没有时间别来 （要是没有时间，就别来）
12.6.5 （E）类的两个直接成分之间是因果关系，所以前头可以加上“因为”，例如：
有病不能来 （因为有病不能来）
有事出去了 （因为有事出去了）
12.6.6 （F）类里“有”的宾语是数量词或数量名结构，V2 是形容词。这一类句式都是表示“量度”的。例如：
有三尺长
有两斤重
没有一米宽
有一座楼房（那么）高
没有一列火车（那么）长
“有”力的宾语也可以是单独的名词或代词，此时是以名词或代词的所指作为量度的标准。例如：
有筷子（那么）长
有碗口（那么）粗
他的北京话没有你（那么）好
12.7 由动词“给”组成的连谓结构
12.7.1 “给”是动词，又是介词。比较：
（1）给我一枝笔
（2）给我打了一针
（1）里的“给”是“给予”的意思，是动词；（2）里的“给”是“为”或者“替”的意思，是介词。这里只讨论由动词“给”组成的连谓结构，由介词“给”组成的连谓结构在下一章里（13.5）讨论。
12.7.2 由动词“给”组成的连谓结构有以下三种基本格式：
这三种格式都表示给予，其中动词“给”的宾语指接受者，另一个动词（以下记作V，在上边的例子里就是“送”和“织”）的宾语指所给予的事物。
（A）式里的V可以是包含给予意义的动词，也可以是不包含给予意义的动词。前者如：
送一本书给他
卖一所房子给他
嫁一个女儿给他
递一枝笔给他
后者如：
织一件毛衣给他
沏一杯茶给他
买一件毛衣给他
抢了一把椅子给我
把（A）式里的N挪到后头去，就变成了（B）式。（B）式里的V只限于包含给予意义的那些，因此只能有：
送给他一件毛衣
卖给他一所房子
嫁给他一个女儿
交给他一封信
不能有：
* 织给他一件毛衣
* 沏给他一杯茶
* 买给他一件毛衣.
* 抢给我一把椅子
把（A）式里的“给”连同它的宾语挪到V的前边，就变成了（C）式。（C）式和（B）式相反，其中的V只限于不包含给予意义的那些。
因此只能有：
给他织了一件毛衣
给他沏了杯茶
给他买了一件毛衣
给我抢了一把椅子
不能有：
* 给我送了一本书
* 给我卖了一所房子
* 给我嫁了个女儿
* 给我递了一枝笔 (3)
12.7.3 动词“写”本身不包含给予的意思，因此只能有：
写了一副春联给他（A）
给他写了一副春联（C）
不能有：
* 写给他一副春联（B）
可是当“写”跟“信”组合的时候，预先假定有收信的人一方存在，此时“写”就取得了给予的意思，因此可以有：
写给他好几封信（B）
12.7.4 “借”可以指借出去，也可以指借进来。换句话说，它有时包含给予的意思，有时不包含给予的意思。因此既可以有：
我借给他一本书（B） ［借出去］
也可以有：
我给他借了一本书（C） ［借进来］
（A）式可以容纳表示给予意义的动词，也可以容纳不表示给予意义的动词，因此下边一句话有歧义：
张三借了一本书给李四（A）
这句话可以理解为张三把自己的书借给李四，也可以理解为张三从别处借了一本书给李四。
12.7.5 （A）（B）（C）三类句式后头都能再加上动词或动词性结构造成复杂的连谓结构。例如：
（1）你递一杯水给我／喝
（2）我炒了一个菜给他／吃
（3）你借一枝笔给我／使
（4）你借一枝笔给我／写（信）
这是在（A）式后头再加上一个动词性成分的格式。如果我们把这类格式里“给”字前头的动词记为V1 ，V1 的宾语记为N，“给”字后头的动词记为V2 ，那末，在前三例里，V2 和N在意念上是动作和受事的关系，在后一例里则是动作和工具的关系。对比（3）和（4），最能显出两类的区别。在（3）里，“笔”是“使”的受事，所以“使”后头不能再有宾语。在（4）里，“笔”是“写”的工具，“写”后边还能再加上宾语“信”。
（5）你递给我一杯水／喝
（6）他借给我一枝笔／使
（7）他借给我一枝笔／写信
（8）他送给我一把刀／切肉
这是（B）式后头加动词或动词结构造成的格式。（5）（6）里的N是V2 的受事，（7）（8）里的N是V2 的工具，跟上引（1）（2）（3）和（4）之间的区别是平行的。
（9）你给我沏一杯茶／喝
（10）我给你买个娃娃／玩儿
（11）我给你画张画儿／做样子
（12）你给我买个录音机／学英语
这是（C）式后头加动词或动词结构造成的格式。（9）（10）和（11）（12）不同，前者的N是受事，后者的N是工具。
12.7.6 “唱一个歌给我听”形式上跟“炒一个菜给我吃”一样，实际上不同。上文指出，“炒一个菜给我吃”是（A）式加动词组成的。“唱一个歌给我听”只能分析为“唱一个歌／给我听”，不能分析为“唱一个歌给我／听”。换句话说，“唱一个歌给我听”不是从（A）式来的。这两种句式不同是因为其中的动词不是一类。“炒”这个动作产生的结果“菜”可以作为给予的对象，“唱”这个动作产生的结果“歌”是不能作为给予的对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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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本书所谓“连谓结构”的“谓”是指谓词说的，不是指谓语说的。有的语法著作把本章讨论的这一类句法结构称为“连谓式”，意思是谓语连用的格式。两个术语都有“连谓”字样，可是意思不同。
(2) “你扶老太太上车”，“你”不一定上车；“你扶着老太太上车”，“你”一定上车。
(3) 把“给”字理解为介词，这些句子是可以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