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画学浅说
一、画体之分别(上)
古人于画,各有专长,即奄有众长者,当时以及后世之评品,亦必举其平昔之所专擅作品,独许其工,故学画者,亦遂有专门之练习,而家世传授,则有一门父子兄弟,皆以善画称矣。师资传授,则有宗派及统系。推求所自,蔚为各家矣。后汉明帝时,别设画官,南唐与赵宋,创设画院,此为国家提倡美术之较著者;至分科列目,以宋《宣和画谱》为最备,用录于下方,其他典籍,可以互证者,及一人一时所独创者,亦附录之。
宋《宣和画谱》叙目,定为十门:
一 道释
二 人物
三 宫室
四 番族
五 龙鱼
六 山水
七 畜兽
八 花鸟
九 墨竹
十 蔬果(药品草虫附)
以上别画科为十门,实则道释一门,大都为人物画,所以列为专门,则本于六朝以来之风尚,而墨竹一门,则就宋代当时之风尚。画墨竹者为多,故专列也。其称花鸟之画,为花竹翎毛,亦自宋始。如宋刘道醇《圣朝名画评》,所分门目如下:
一 人物
二 山水林木
三 畜兽
四 花竹翎毛
五 鬼神
六 屋木
论画之纪录,蔚成篇幅,传于今者,以晋顾恺之《魏晋胜流画赞》《画云台山记》二篇为最古,次则梁元帝《山水松石格》一篇。唐以后,则画家述其所得,笔录颇多,大都重山水一派。至宋释仲仁《梅谱》,元李 《竹谱》,王绎《写像秘诀》,则详其画法,其兼附图案者,则以宋人《梅花喜神谱》为之倡。嗣后画谱,多采其法。清之画谱,最著称者,为《芥子园》《十竹斋》二种。《芥子园》多本李长蘅之旧辑,论判至确,图说并详,李为名画家,故其能深入画境,而以浅显之文字出之。《十竹斋》印行之本,兼注重于设色,初学得之,亦可为设色之范本,近今印刷日精,影印古画,墨光色彩,几能乱真,便于临摹,远胜古昔,然画谱能兼设色,实《十竹斋》为之先也。
古人评画,有单取士夫画为一派者;又谓之文人画,董其昌曾专论之,其言曰:文人之画,自王维始,其后董源、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伯时、王晋卿、米芾及其子友仁,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大家,黄公望、王蒙、倪瓒、吴镇,皆其正传。吾朝文(徵明)、沈(周),又远接衣钵。据上所述,实即山水南宗一派,惟画家多以工诗文称,故目为文人体;又赵孟 问画道于钱舜举,何以称士大夫画?钱曰:王维、李成、徐熙、李伯时,皆士夫之高尚者,所画能与物传神,尽其妙也。然又有关捩,要无求于世,不以赞毁挠怀,据此以徐熙列入,足见无论何种画体,皆有士夫一派,要在能有书卷气,无论写意工致,总不落俗,尤在人品之高尚,则其画益重矣。
古人论画,以神妙能逸,分为四品,始于唐朱景玄《名画录》,后之论画者多从之,神品妙品,固非天资与学力,相合而成,不能遽及;若能品则学力所可造就,得专门擅长之一体,即可无负。所谓逸品,则近人论画,有书卷气、有金石气者属之,亦即士夫体,文人派之别称也。
十四、画与书学之关系
书画同源,此为古今不可更易之定论,李日华论画云:学画必在能书,方知用笔。此尤为经验之谈,历视古今名画家,无有不工书者,且有以书法入于画法者,如明王世贞《艺苑卮言》所载,语曰:画石如飞白木如籀(此本赵孟 之说)。又云:画竹干如篆,枝如草,叶如真,节如隶(此本元柯九思之说),郭熙、唐棣之树,文与可之竹,温日观之葡萄,皆从草法中得来,此书与画通之证;至画石之轮廓,树之枝干,用笔当如书家之用中锋,即一笔之起讫,视若平常,亦必如书家映带成趣之致。皴擦点染,虽与书法不同,而用笔仍与作书相类,故学画并应同时研究书法,则事半而功倍矣。
画之落款及题识,所用书体,亦各有所宜,例如标举图名,多作篆隶,对于尊辈署款,宜作楷书,其他款识,用行楷最宜,或作草书亦可。是以画家不讲书法,则困于应用,古画家拙于书者,以明仇英为最著,然其落款,仅以隶书署其姓名,亦至工整,如款识之字恶杂,即所画至工,亦无价值。
以书法变入画法,最著者为陆探微,陆见王献之之联绵书,以一笔出之,悟其笔意,创作一笔画,昔人记陆所画天王像之衣褶,如草篆,一袖作六七折,气势不断,确以一笔出之。元王蒙所画山水树石,犹师其意,一笔不断,自有奇古疏落之气势;盖笔用中锋,腕力又足以副之,故能成此画格,但非笔法纯熟,又值画思坌涌,不能得此境界也。
作画之时,最忌有昏惰之气,要必神闲意定,然后命笔,宋郭思所谓不敢以轻心掉之,不敢以慢心忽之,此与作书时意境至合。总之,笔所到处,精神必须贯注,则章法笔法,并皆佳妙,况书家之分行布白,与画之章法,有可互证,此在善学画者求之。
古人论书之笔法,有曰:如锥画沙,如印印泥,折钗股,屋漏痕;高峰堕石,百岁枯藤,惊蛇入草,此皆托为譬喻。前四喻,指落笔之浑成而能遒劲;后三喻,指落笔之险峻而辅以轻矫。王世贞又曾列举此论,以示画法,可见论画论书,若合辙矣。
前代评品艺术,以书画相提并论者至多,其能自述所得,以晋王旷告其儿子羲之二语为最有见,其曰:画乃吾自画,书乃吾自书。此足以推倒一切,盖他种学问,不可存有我见,若书与画,则一人有一人之真我,如王旷所言,吾自画之,吾自书之,则其书画,空无依傍,能有真我,可以想见。何谓真我,譬如摹临画本,往往貌似神非;若能自出机杼,无论工拙,皆有一种精神,即为真我,此为学画应知之涂径,亦即人生与艺术,人我相较,各有不同之要点,故纵论及之。
十五、余论
明窗净几,笔砚精良,此为画时,此为画地,如有好山水好花树,可以坐对,则所画,可得天然景物之助,能使画者快意,不求工而自工;如局促一室,不得天然景物增益画时之兴趣,则展玩名画,视其开合起伏联络映带之笔法,以作意境,或取古人咏画题画之诗,再三吟讽,以畅机趣,则亦补助之方法也。
画时所用器物,古人于其经验,每多纪载,今略述之,亦以举例而已,余以类推,则在画者之随时体会耳。
一 墨宜画时新研,陈宿者不可用。
一 研墨宜用温水或河水,井水冷凝,恐滞墨胶。
一 砚宜日洗,以免有宿墨、陈墨,所用大小之笔,亦如之。
一 笔宜开饱,浸水讫,然后蘸墨,则吸墨匀畅;若先蘸墨而后蘸水,墨必被水冲散。
一 画碟宜多,用二寸围白地无花者,旧窑更佳,用过宜即洗净。
一 笔 亦不可少,亦以白瓷者为宜。
一 贮胶之杯,宜用瓷,冬时胶冻,可用微火烘之,或用铜器之外衬,以免炙裂;惟不可用铜质之物贮胶,恐有铜锈,亦致变色。
一 贮颜色之杯,宜用合盛之,一经用过,即合其上覆之盖,以免尘滓侵入;如杯有余水,宜 净。
一 画时须贮水二器,一洗笔,一调颜色,污即更换。
一 烘染之画,必须墨及颜色,上次已干,再作第二次,烘染多者,以次推之,如不待其干,即作第二次之烘染,可损色彩。古人有在纸绢之背,别加烘染者,则以青绿重色为多,不必一定效之。
一 纸绢经矾过者宜画,如画生纸,用墨宜注意。
一 画时宜立以运笔,则画几宜略高,此指画巨幅而言,如小帧及扇,则可坐画。
一 画凡须置压尺、界尺,以压尺可压纸绢,不受风力掀动;界尺可知尺寸,画时或须用之。
以上所述,虽多列器物,但至有关于画法,若墨及颜色之调和,有非笔墨所可尽者,在画者能自喻之。
画中款识,如画成之时,即用作画之笔墨写之,尤为合宜,一可合于章法;一墨色浓淡,与画相合,弥见气韵之生动。
画中加印图书,除署款之下,不得不用,余不可多盖,名家于画之左角,加一印者,名为压角,盖恐有割截之害,以此为识别耳。凡画有不落款仅盖用画者姓名印之时,亦当审视盖印之地位,不可随意盖用,有损于画;古人往往于树隙石角盖印,此可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