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讲 《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
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王羲之父子的字,顾恺之和陆探微的画,戴逵和戴颙的雕塑,嵇康的《广陵散》(琴曲),曹植、阮籍、陶潜、谢灵运、鲍照、谢朓的诗,郦道元、杨衒之的写景文,云冈、龙门壮伟的造像,洛阳和南朝的闳丽的寺院,无不是光芒万丈,前无古人,奠定了后代文学艺术的根基与趋向。
这时代以前——汉代——在艺术上过于质朴,在思想上定于一尊,统治于儒教;这时代以后——唐代——在艺术上过于成熟,在思想上又入于儒、佛、道三教的支配。只有这几百年间是精神上的大解放,人格上思想上的大自由。人心里面的美与丑、高贵与残忍、圣洁与恶魔,同样发挥到了极致。这也是中国周秦诸子以后第二度的哲学时代,一些卓超的哲学天才——佛教的大师,也是生在这个时代。
这是中国人生活史里点缀着最多的悲剧,富于命运的罗曼司的一个时期,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南北朝分裂,酿成社会秩序的大解体,旧礼教的总崩溃、思想和信仰的自由、艺术创造精神的勃发,使我们联想到西欧十六世纪的“文艺复兴”。这是强烈、矛盾、热情、浓于生命彩色的一个时代。
但是西洋“文艺复兴”的艺术(建筑、绘画、雕刻)所表现的美是浓郁的、华贵的、壮硕的;魏晋人则倾向简约玄澹,超然绝俗的哲学的美,晋人的书法是这美的最具体的表现。
这晋人的美,是这全时代的最高峰。《世说新语》一书记述得挺生动,能以简劲的笔墨画出它的精神面貌、若干人物的性格、时代的色彩和空气。文笔的简约玄澹尤能传神。撰述人刘义庆生于晋末,注释者刘孝标也是梁人;当时晋人的流风余韵犹未泯灭,所述的内容,至少在精神的传模方面,离真相不远(唐修《晋书》也多取材于它)。
要研究中国人的美感和艺术精神的特性,《世说新语》一书里有不少重要的资料和启示,是不可忽略的。今就个人读书札记粗略举出数点,以供读者参考,详细而有系统的发挥,则有待于将来。
(一)魏晋人生活上人格上的自然主义和个性主义,解脱了汉代儒教统治下的礼法束缚,在政治上先已表现于曹操那种超道德观念的用人标准。一般知识分子多半超脱礼法观点直接欣赏人格个性之美,尊重个性价值。桓温问殷浩曰:“卿何如我?”殷答曰:“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这种自我价值的发现和肯定,在西洋是文艺复兴以来的事。而《世说新语》上第六篇《雅量》、第七篇《识鉴》、第八篇《赏誉》、第九篇《品藻》、第十篇《容止》,都系鉴赏和形容“人格个性之美”的。而美学上的评赏,所谓“品藻”的对象乃在“人物”。中国美学竟是出发于“人物品藻”之美学。美的概念、范畴、形容词,发源于人格美的评赏。“君子比德于玉”,中国人对于人格美的爱赏渊源极早,而品藻人物的空气,已盛行于汉末。到“世说新语时代”则登峰造极了(《世说》载“温太真是过江第二流之高者。时名辈共说人物,第一将尽之间,温常失色”。即此可见当时人物品藻在社会上的势力)。
中国艺术和文学批评的名著,谢赫的《画品》,袁昂、庾肩吾的《画品》、钟嵘的《诗品》、刘勰的《文心雕龙》,都产生在这热闹的品藻人物的空气中。后来唐代司空图的《二十四品》,乃集我国美感范畴之大成。
(二)山水美的发现和晋人的艺术心灵。《世说》载东晋画家顾恺之从会稽还,人问山水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这几句话不是后来五代北宋荆(浩)、关(同)、董(源)、巨(然)等山水画境界的绝妙写照么?中国伟大的山水画的意境,已包具于晋人对自然美的发现中了!而《世说》载简文帝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这不又是元人山水花鸟小幅,黄大痴、倪云林、钱舜举、王若水的画境吗?(中国南宗画派的精意在于表现一种潇洒胸襟,这也是晋人的流风余韵。)
晋宋人欣赏山水,由实入虚,即实即虚,超入玄境。当时画家宗炳云:“山水质有而趣灵。”诗人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谢灵运的“溟涨无端倪,虚舟有超越”;以及袁彦伯的“江山辽落,居然有万里之势”。王右军与谢太傅共登冶城,谢悠然远想,有高世之志。荀中郎登北固望海云:“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晋宋人欣赏自然,有“目送归鸿,手挥五弦”,超然玄远的意趣。这使中国山水画自始即是一种“意境中的山水”。宗炳画所游山水悬于室中,对之云:“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郭景纯有诗句曰:“林无静树,川无停流。”阮孚评之云:“泓峥萧瑟,实不可言,每读此文,辄觉神超形越。”这玄远幽深的哲学意味深透在当时人的美感和自然欣赏中。
晋人以虚灵的胸襟、玄学的意味体会自然,乃能表里澄澈,一片空明,建立最高的晶莹的美的意境!司空图《诗品》里曾形容艺术心灵为“空潭写春,古镜照神”,此境晋人有之:
王羲之曰:“从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
心情的朗澄,使山川影映在光明净体中!
王司州(修龄)至吴兴印渚中看,叹曰:“非唯使人情开涤,亦觉日月清朗!”
司马太傅(道子)斋中夜坐,于时天月明净,都无纤翳,太傅叹以为佳。谢景重在坐,答曰:“意谓乃不如微云点缀。”太傅因戏谢曰:“卿居心不净,乃复强欲滓秽太清邪?”
这样高洁爱赏自然的胸襟,才能够在中国山水画的演进中产生元人倪云林那样“洗尽尘滓,独存孤迥”“潜移造化而与天游”“乘云御风,以游于尘之表”(皆恽南田评倪画语),创立一个玉洁冰清,宇宙般幽深的山水灵境。晋人的美的理想,很可以注意的,是显著的追慕着光明鲜洁,晶莹发亮的意象。他们赞赏人格美的形容词像“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清风朗月”“玉山”“玉树”“磊砢而英多”“爽朗清举”,都是一片光亮意象。法社会和道德体系的建设者。创造一个道德体系的人,也就是真正能了解这道德的意义的人。孔子知道道德的精神在于诚,在于真性情,真血性,所谓赤子之心。扩而充之,就是所谓“仁”。一切的礼法,只是它托寄的外表。舍本执末,丧失了道德和礼法的真精神真意义,甚至于假借名义以便其私,那就是“乡原”,那就是“小人之儒”。这是孔子所深恶痛绝的。孔子曰:“乡愿,德之贼也。”又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他更时常警告人们不要忘掉礼法的真精神真意义。他说:“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子于是日哭,则不歌。食于丧者之侧,未尝饱也。这伟大的真挚的同情心是他的道德的基础。他痛恶虚伪。他骂“巧言令色鲜矣仁”!他骂“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然而孔子死后,汉代以来,孔子所深恶痛绝的“乡愿”支配着中国社会,成为“社会栋梁”,把孔子至大至刚、极高明的中庸之道化成弥漫社会的庸俗主义、妥协主义、折中主义、苟安主义,孔子好像预感到这一点,他所以极力赞美狂狷而排斥乡愿。他自己也能超然于礼法之表追寻活泼的真实的丰富的人生。他的生活不但“依于仁”,还要“游于艺”。他对于音乐有最深的了解并有过最美妙、最简洁而真切的形容。他说:
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
他欣赏自然的美,他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
他有一天问他几个弟子的志趣。子路、冉有、公西华都说过了,轮到曾点,他问道: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孔子这超然的、蔼然的、爱美爱自然的生活态度,我们在晋人王羲之的《兰亭序》和陶渊明的田园诗里见到遥遥嗣响的人,汉代的俗儒钻进利禄之途,乡愿满天下。魏晋人以狂狷来反抗这乡愿的社会,反抗这桎梏性灵的礼教和士大夫阶层的庸俗,向自己的真性情、真血性里掘发人生的真意义、真道德。他们不惜拿自己的生命、地位、名誉来冒犯统治阶级的奸雄假借礼教以维持权位的恶势力。曹操拿“败伦乱俗,讪谤惑众,大逆不道”的罪名杀孔融。司马昭拿“无益于今,有败于俗,乱群惑众”的罪名杀嵇康。阮籍佯狂了,刘伶纵酒了,他们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这是真性情、真血性和这虚伪的礼法社会不肯妥协的悲壮剧。这是一班在文化衰堕时期替人类冒险争取真实人生真实道德的殉道者。他们殉道时何等的勇敢、从容而美丽:
嵇康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散》,曲终,曰:“袁孝尼尝请学此散,吾靳固不与,《广陵散》于今绝矣!”
以维护伦理自命的曹操枉杀孔融,屠杀到孔融七岁的小女、九岁的小儿,谁是真的“大逆不道”者?
道德的真精神在于“仁”,在于“恕”,在于人格的优美。《世说》载:
阮光禄(裕)在剡,曾有好车,借者无不皆给。有人葬母,意欲借而不敢言。阮后闻之,叹曰:“吾有车,而使人不敢借,何以车为?”遂焚之。
这是何等严肃的责己精神!然而不是由于畏人言,畏于礼法的责备,而是由于对自己人格美的重视和伟大同情心的流露。
谢奕作剡令,有一老翁犯法,谢以醇酒罚之,乃至过醉,而犹未已。太傅(谢安)时年七八岁,著青布绔,在兄膝边坐,谏曰:“阿兄,老翁可念,何可作此!”奕于是改容,曰:“阿奴欲放去邪?”遂遣之。
谢安是东晋风流的主脑人物,然而这天真仁爱的赤子之心实是他伟大人格的根基。这使他忠诚谨慎地支持东晋的危局至于数十年。淝水之役,苻坚发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大举入寇,东晋危在旦夕。谢安指挥若定,遣谢玄等以八万兵一举破之。苻坚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仅以身免。这是军事史上空前的战绩,诸葛亮在蜀没有过这样的胜利!
一代枭雄,不怕遗臭万年的桓温也不缺乏这英雄的博大的同情心:
桓公入蜀,至三峡中,部伍中有得猿子者,其母缘岸哀号,行百余里不去,遂跳上船,至便即绝。破其腹中,肠皆寸寸断。公闻之怒,命黔其人。
晋人既从性情的真率和胸襟的宽仁建立他的新生命,摆脱礼法的空虚和顽固,他们的道德教育遂以人格的感化为主。我们看谢安这段动人的故事:
谢虎子尝上屋薰鼠。胡儿(虎子之子)既无由知父为此事,闻人道“痴人有作此者”。戏笑之。时道此非复一过。太傅既了己(指胡儿自己)之不知,因其言次,语胡儿曰:“世人以此谤中郎(虎子),亦言我共作此。”胡儿懊热,一月闭斋不出。太傅虚托引己之过,以相开悟,可谓德教。
我们现代有这样精神伟大的教育家吗?所以:
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答曰:“我常自教儿!”
这正是像谢公称赞褚季野的话:“褚季野虽不言,而四时之气亦备!”
他确实在教,并不姑息,但他着重在体贴入微的潜移默化,不欲伤害小儿的羞耻心和自尊心:
谢玄少时好著紫罗香囊垂覆手。太傅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睹,得即烧之。
这态度多么慈祥,而用意又何其严格!谢玄为东晋立大功,救国家于垂危,足见这教育精神和方法的成绩。
当时文俗之士所最仇疾的阮籍,行动最为任诞,蔑视礼法也最为彻底。然而正在他身上我们看出这新道德运动的意义和目标。这目标就是要把道德的灵魂重新建筑在热情和率真之上,摆脱陈腐礼法的外形。因为这礼法已经丧失了它的真精神,变成阻碍生机的桎梏,被奸雄利用作政权工具,借以锄杀异己(曹操杀孔融)。
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都得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
他拿鲜血来灌溉道德的新生命!他是一个壮伟的丈夫。容貌环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这样的人,无怪他的诗“旨趣遥深,反覆零乱,兴寄无端,和愉哀怨,杂集于中”。他的咏怀诗是古诗十九首以后第一流的杰作。他的人格坦荡谆至,虽见嫉于士大夫,却能见谅于酒保:
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沽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这样解放的自由的人格是洋溢着生命,神情超迈,举止历落,态度恢廓,胸襟潇洒:
王司州(修龄)在谢公坐,咏“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九歌句)语人云:“当尔时,觉一坐无人!”
桓温读高士传,至于陵仲子,便掷去曰:“谁能作此溪刻自处!”这不是善恶之彼岸的超然的美和超然的道德吗?
“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晋人用这两句诗写下他的千古风流和不朽的豪情!
附:清谈与析理
拙稿《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第五段中关于晋人的清谈,未及详论,现拟以此段补足之。
被后世诟病的魏晋人的清谈,本是产生于探求玄理的动机。王导称之为“共谈析理”。嵇康《琴赋》里说:“非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析理”须有逻辑的头脑,理智的良心和探求真理的热忱。青年夭折的大思想家王弼就是这样一个人物。(1)
何晏注老子始成,诣王辅嗣(弼),见王注精奇,乃神伏曰:“若斯人,可与论天人际矣。”“论天人之际”,当是魏晋人“共谈析理”的最后目标。《世说》又载:
殷浩、谢安诸人共集,谢因问殷:“眼往万属形,万形来入眼否?”
是则由“论天人之际”的形而上学的探讨注意到知识论了。
当时一般哲学空气极为浓厚,热衷功名的钟会也急急地要把他的哲学著作求嵇康的鉴赏,情形可笑:
钟会撰《四本论》始毕,甚欲使嵇公一见。置怀中,既定,畏其难,怀不敢出。于户外遥掷,便回急走。
但是古代哲理探讨的进步,多由于座谈辩难。柏拉图的全部哲学思想用座谈对话的体裁写出来。苏格拉底把哲学带到街头,他的街头论道是西洋哲学史中最有生气的一页。印度古代哲学的辩争尤非常激烈。孔子的真正人格和思想也只表现在《论语》里。魏晋的思想家在清谈辩难中显出他们活泼飞跃的析理的兴趣和思辨的精神。《世说》载:
何晏为吏部尚书,有位望。时谈客盈座。王弼未弱冠,往见之。晏闻弼名,因条向者胜理语弼曰:“此理仆以为极,可得复难不?”弼便作难,一座人便以为屈。于是弼自为客主数番,皆一坐所不及。
当时人辩论名理,不仅是“理致甚微”,兼“辞条丰蔚,甚足以动心骇听”。可惜当时没有一位文学天才把重要的清谈辩难详细记录下来,否则中国哲学史里将会有可以比美柏拉图对话集的作品。
我们读《世说》下面这段记载,可以想象当时谈理时的风度和内容的精彩。
支道林、许(询)、谢盛德,共集王(濛)家。谢顾谓诸人:“今日可谓彦会。既时不可留,此集固亦难常,当共言咏,以写其怀!”许便问主人:“有庄子不?”正得《渔父》一篇。谢看题,便各使四坐通。支道林先通,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咸称善。于是四坐各言怀毕。谢问曰:“卿等尽不?”皆曰:“今日之言,少不自竭。”谢复粗难,因自叙其意,作万余语,才峰秀逸,既自难干,加意气凝托,萧然自得,四坐莫不厌心。支谓谢曰:“君一往奔诣,故复自佳耳!”
谢安在清谈上也表现出他领袖人群的气度。晋人的艺术气质使“共谈析理”也成了一种艺术创作。
支道林、许询诸人共在会稽王(简文)斋头。支为法师,许为都讲。支通一义,四座莫不厌心,许送一难,众人莫不抃舞。但共嗟咏二家之美,不辩其理之所在。
但支道林并不忘这种辩论应该是“求理中之谈”。《世说》载:
许询少时,人以比王苟子。许大不平。时诸人士及于法师,并在会稽西寺讲,王亦在焉。许意甚忿,便往西寺与王论理,共决优劣。苦相折挫,王遂大屈。许复执王理,更相复疏,王复屈。许谓支法师曰:“弟子向语何如?”支从容曰:“君语佳则佳矣,何至相苦邪?岂是求理中之谈哉?”
可见“共谈析理”才是清谈真正目的,我们最后再欣赏这求真爱美的时代里一个“共谈析理”的艺术杰作:
客问乐令“旨不至”者,乐亦不复剖析文句,直以麈尾柄确几曰:“至不?”客曰:“至。”乐因又举麈尾曰:“若至者,那得去?”于是客乃悟,服乐辞约而旨达,皆此类。
大化流衍,一息不停,方以为“至”,倏焉已“去”,云“至”云“去”,都是名言所执。故飞鸟之影,莫见其移,而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孔子川上之叹,桓温摇落之悲,卫玠的“对此茫茫不觉百端交集”,王孝伯叹赏于古诗“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晋人这种宇宙意识和生命情调,已由乐广把它概括在辞约而旨达的“析理”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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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何晏以为圣人无喜怒哀乐,其论甚精,钟会等述之。弼与不同。以为“圣人茂于人者,神明也。同于人者五情也。神明茂,故能体冲和以通‘无’;五情同,故不能无哀乐以应物。然则圣人之情,应物而无累于物者也。今以其无累便谓不复应物,失之多矣”。(《三国志·钟会传》裴松之注)按:王弼此言极精,他是老、庄学派中富有积极精神的人。一个积极的文化价值与人生价值的境界可以由此建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