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承福寺李世民降生 天堂县秦叔宝卖马
不表李渊,却说秦叔宝催马追至关口才见了樊虎,未便声说,亦没跟众人提,到了长安刑部交差。活该倒霉,差事到了,刑部不收,刑部里交派下来,原差原解分为两股,解往河东潞州一股,天堂县一股。叔宝无法,只可同着樊虎带了伙计,押着囚车出离长安,够奔潼关。渡过黄河,非止一日,这天来在双阳岔路,秦琼说:“贤弟,你押着九股差事到潞州交案,我押着九股差事到天堂县交案吧。”樊虎说:“好吧,就依二哥。”秦琼说:“贤弟交待完差事可到天堂县找我,咱们好一起回转山东。”樊虎说:“看吧,我要完得早,就来找您,一同回来;要完得晚,也许咱哥儿俩就在山东家里见了。”说完分好行李,樊虎押解着九名大盗岔道奔潞州去了,暂且不提。
单说秦琼押着另九名大盗,这一天来到天堂县,进了西门,已是黄昏时候了。正往前走,就见路北一座店房,门匾上写着是“王家老店”。秦琼刚到门口,掌柜的迎出来了:“爷儿几个住店吗?”秦琼说:“正要住店,给我们找几间清静的屋子,有吗?”这位一瞧就知道秦琼是押解犯人的长解官人,连忙说:“我家有的是房,您请进来吧。”秦琼说:“好吧,我明天就到衙门销案,今晚住上一宵。”掌柜的一通忙活,又牵马又帮着搬行李,十分热情。随后又把酒饭端上来,众人吃喝。秦琼一问,掌柜的姓王,叫王小二,店里就是他夫妻二人,他又是掌柜的又是伙计。而且听说过秦琼的大名,王小二伺候得无微不至。第二天,秦琼押着差事到县衙投案,不想本县县令蔡大老爷已然够奔河东黄河渡口去迎接李渊了,不在衙中。二位班头金甲、童环久慕秦琼的大名,客气一番,把差事暂且收监。金甲说:“秦二哥,差事我们收了,可老爷不在,回批没法给您,您委屈委屈,回店房听信儿吧。”秦琼没办法,只得辞别二人,回转王家老店。
书说简短,这一等可就等了二十多天,秦琼心急如焚。一开始,王小二还是满面堆欢,阿谀奉承;到后来,就管秦琼要钱了。偏偏秦琼行李中只有十两银子,都给了王小二也是不够,慢慢就变成赊账了。饭食也从八个菜到四个菜、两个菜、一个菜,最后只有贴饼子了。秦琼也明白,这就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单说这一天,天到申时,秦琼正睡着哪,王小二蹦着就进来了:“秦二爷,快醒醒儿。”秦琼由打梦中惊醒,一看王小二喜笑颜开地站在自己面前,侧耳一听有铜锣声响。“您快来,蔡大老爷的大轿到咱门口儿啦!”叔宝立刻往外就跑,出房门一看,果然是县太爷的轿子到了。秦琼心想:今天蔡大老爷刚回来,我因为盘费短少,县官一到衙门,公事杂乱的,倘若一忙,再把我的事儿扔在脖子后头,若要是再耽误几日,如何是好?不如在路上禀明了蔡大老爷,领了回批,早日回家为是。想罢,秦琼便冲着大轿在当街跪倒,口称:“小的是山东济南府的解差,伺候太爷的回批。”蔡大老爷连日应酬上差,身体劳乏,睡在轿内,哪里听得见哪?随行的县役向秦琼喝道:“老爷办事没有衙门吗,这里是领回批的地方吗?”说罢,轿夫搭着轿,走得更快。叔宝想着多耽误一天,是一天花费,倘若他要累了,几日再不坐堂,如何是好?想罢,一把扯住轿杆不放。谁想叔宝力大,轿子一歪,险些儿县官扔出轿来,当时把县官惊醒。轿夫用轿杆一支杵,轿子算是站住了。蔡大老爷在轿内坐着,一看秦琼这个气可就大啦,活该秦琼倒霉,正赶上蔡大老爷的气头上。(世上的事真是难说,人要是时运不好,什么倒霉的事都遇得上,其实蔡大老爷还是个清官,此时因为什么有气呢?阅者别忙,容我说这段真主降生。)
自从李渊由长安城一起身,河东(今之山西省,古名河东)的官员就按着公事,各州的刺史、各县的县官,便都纷纷够奔河东的黄河渡口,准备迎接唐国公李渊。大众直等了二十余天,没见李渊来到,全都不免着急。李渊为什么不到呢?只因秦琼救了李渊走后,唐国公奔至轿前,向窦氏夫人言道:“夫人受惊了。放心吧,贼人已然被恩公杀了,你我赶路吧。”夫人说道:“公爷吩咐他们快着走吧,倘若是贼人再回来呢?”李渊立刻吩咐家将家人赶路,走出没有几里路,夫人忽然觉着肚腹疼痛,在轿内呻吟不止。李渊一问,心下着慌,原来窦夫人身怀有孕,将至临盆之期。李渊料到夫人肚痛,大概是要生养,心中焉能不慌?倘养在路上,如何是好?在马上往前一看,有座大庙,论理说佛门净地,去不得,李渊此时亦顾不得了,于是来至庙前,一看山门上边有字是“承福寺”,只可命家人到寺中去找庙里的当家的,暂借一宿。本寺的住持僧人法名五空,听家人一说,便率领众僧人出来迎接。李渊进到庙中,将家眷安置好了,这才吩咐家将庙前庙后,往来梭巡,以防不虞。刚刚安置已毕,李渊正在禅堂与五空攀说,有家人来报:“夫人生下二公子,大小平安,给侯爷道喜!”五空一听,也给李渊道喜,说:“这位公子降生在空门清静之地,愿日后能够济世安民。若侯爷未曾给他取名,依小僧之意,就叫‘世民’如何?”李渊大喜,连连道谢。这段书小节目“承福寺真主降生”。
李渊见五空和尚言谈文雅,学问渊博,心中高兴。口中咽塞得只是说不出来,万般无奈,把马洗刷了一番,搁了点儿草,喂喂他吧。回到屋中,这一夜如坐针毡,哪儿能闭得上眼哪?
睡不着觉,秦琼熬到五鼓,把马拉出店门,穿街越巷来至西门外。到了马市,见卖马的买马的吵嚷之声不绝于耳,秦琼拉着马来回走了三趟,无有人理,心中未免着急。往来买马的那些公子客商,见叔宝牵着一匹瘦马,无不笑他,连瞎了眼的马经纪见了,指手画脚的亦是奚落于他。(千里马虽好,食不饱,力不足,材不外见,市井俗人焉能识得。)秦琼见人家的马,都是抖鬃抖尾,欢龙相似;自己的黄骠马,垂头落颈,叫亦不叫,遂道:“黄骠马呀,你在山东何等的威风,如今怎么会弱得一鸣不鸣呢?”眼前有块石头,走得乏了,叔宝便坐在石头之上,往自己身上一看,向黄骠马道:“怪你不得,我的衣服亦是褴褛不堪,为了店饭账困在天堂县,弄得人不英雄,马不威风,唉!”工夫大了没有人理,起得又早些,一闭眼,冲上盹了。天光大亮,卖菜的进城,那马是饿极了,瞧见绿绿的青菜,焉能不吃?那马一伸脖子,照着菜挑儿啃去。卖青菜的老头儿,一瞧马吃了他的青菜,一赌气把担儿放下,向秦琼问道:“拉马的,你这马啃了俺的青菜,你怎么装作不知道呢?”秦叔宝猛听老头儿一说,睁开眼一看,那马的嘴内咬着青菜,正然吃个不休,遂向老头儿说道:“老丈,这个是我的不是,只因身边无钱,若是带着钱哪,我赔你些,无关紧要。只是马未卖去,对不过,你多原谅吧。”那卖菜老头儿一看这马,问道:“这马可是卖的吗?”秦琼说道:“正是。”老头儿说:“这马周身皆黄,惟独它脑门上有块白毛,应叫玉顶干草黄,这市上的人如何认得?这马都饿瘦了,谁能瞧得上眼?别看膘儿没啦,缠口实是硬挣,倒是一匹好马。”秦琼一听,这老头儿倒是个行家,遂问道:“老丈,你亦会瞧货吗?”老头儿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我当初是马贩子,后来运气不好,贩卖马匹,折了本钱,便在这马市上当经纪,如今被家所累,卖了青菜。可是卖金的须遇上买金人,你要卖这马,此处卖不成,我倒有个去处。”叔宝说:“老丈,你若能把马卖了哇,我送你一两银子茶金。”老头儿说道:“既然如此,我找个地方把担儿寄存好喽,再带你前往。”说着,担起菜挑儿走了,到了熟识的草料铺把菜挑儿寄放好了,来找秦琼。
叔宝问道:“老丈,你我卖马上哪儿去卖啊?”老头儿说:“离此不远十五里有一座二贤庄,庄主姓单名通字雄信,因为他排行在二,人都称呼他单二员外。此人好习武艺,专讲舞枪弄棒,远近闻名。他向来是好交朋友,时常买马,赠他那远来的朋友。单二员外既讲究骑烈马,拉硬弓,就懂得瞧马,这匹马到了二贤庄,只要是单二员外一看,凭此马准能中意。”叔宝听罢,忽然想起我在山东就听说过,河东潞州天堂县有个单通单雄信是个朋友,我怎么会忘记了呢?真是倒霉!如今弄得褴褛不堪,怎好前去拜访他?倘若被人轻视,如何是好?不如当作卖马之人,将来有缘再会吧。叔宝正然思忖,忽听老头儿说道:“别发怔啦,你我走吧。”秦琼把马牵着,二人够奔二贤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