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行

我把房门关上了,下了插闩,又把电灯熄灭了一盏,然后走到窗口的藤椅上坐下来。

夜虽未阑,人声已渐渐地宁静。雨后的空气很清新,炎热也消失了威力。江面上的***还是明灭不定。凉风挟着波涛的冲激声音一阵阵送进窗来。我的思潮,也像江中的怒涛经过了暴风,突然地汹涌起来。

案子的发生好似天外奇峰地突然飞来,使人不可捉摸。霍桑虽是机警过人的人,侦查了半日,似乎已得了若干端倪。但他说他此番出去,就要破巢擒贼。这一着我还不能了解。从表面上看,那班党人既然这样子凶险,又特地来和霍桑为难,自然不容易对付。况且时间大局促,霍桑又人地生疏,一日之间,他怎么就能够探听明白?而且党连夜动手?他说他不会乱干,似乎已确有把握。那末他到底有什么样的把握呢?他又说他得到了什么惠外的线索。这线索又是什么?他在什么地方得到的?我和他自从午后分手,不过离开了两三小时。在这个时间之中,他说在江边茶馆里闲逛,似乎没有进城,也不曾往卫家去勘验。那末他所说的发现,想必就在茶馆里闲逛的时候得到的。茶馆里面良莠不齐,或许有机会可寻,但怎么能如此凑巧,竟使他得悉了贼党的巢穴?

就情势上说,霍桑必定已深知那赋巢的门径,决不会贸贸然赶去。但看他临行时带了手枪,显见已准备搏斗。我想到这层,又不觉替他胆寒起来。他究竟用什么法子探得贼巢,因不妨存疑,但他方才既有破巢之说,此会必要和贼党相见,那是必然的事。那本当此夜分时候,他单身捕盗,又不让我一同去,岂不太危险?霍桑虽曾练过国术,拳脚的工夫相当深,但是单枪匹马,究竟不容易应付。

“我错了!我应得强制着跟他一同去。此刻他的行踪如何,我既茫然不知,我怎样去帮助他?”一会儿,我又转念安慰我自己,“霍桑会应许我,若是有缓急,他会打电话给我。我不如耐着性子等他。”

笃笃笃!

门上有弹指的声响。我不觉直立起来,但又不敢立即开门。霍桑果真有什么危险,此刻打电话来叫我了吗?

“霍先生在里面吗?”

外商有人在问。我听得是李四的声音。我想开门答应了,忽又想起霍桑叮嘱我不要使人家知道他出去。开了门,岂不要显露真相?

我撒谎道:“他睡了。你可是李四?”

“是。”

“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方才霍先生给我敷的伤药真有效验。我觉得好了许多,想再向他讨一些。不过他既然睡了,别再烦他。我明天来罢。”

李四并不坚持开门,倒还识趣。我瞧瞧时计,已是十点半钟。霍桑已去了半点多钟了,他此刻已到了什么地方?进行得怎样?我料想片刻之间,他成不得什么事。眼前不见得就有信息。我与其枯坐无聊,引起种种幻想,不如暂时上床去躺一会,养养神。

我走到床前,和衣横下身去。可是横着和坐着还是一样。我的脑海里仍然一起一落,正像装着一个精轶,养神只是空想。一会儿我很盼望霍桑就有信息来;一会儿我又怕他果真有了信息,大半是凶多吉少,反不如没有信息的好。

我翻来覆去了一会,对立的意念在我的脑中乱搅,身上也顿时热起来。我重新起来,走到窗口边,拿扇子挥了一阵。天空已在转晴,云阵既撤,渐渐地现出星光月光,闪闪烁烁地好似笑服向人。江面上寂静了,灯光也都消失。清风断断续续地拣我的面。我立了一会,觉得身上舒服了许多,再瞧瞧时计,十二点钟已过。

“时候不早了,霍桑若有信息,大概总在眼前罢?”

这料想并不正确,又捱过了半个钟头,信息依旧沉沉。我走到镜台面前,取了一本小说,想借此镇压我的烦躁。我从小就喜欢读侦探性质的小说。因为这类读物富于想象力,能启发人的思路,养成一种辨别真伪是非的推理力,并且细针密缕,很能够引人入胜,激发人们的好奇心。可是那时候,我的企图一样空虚。我读了几页,只觉得眼花缭乱,一条条蚯蚓在纸面上蠕动,一颗纷扰的心再也没法控制。

又过了一个多钟头,将近两点钟了。旅馆中的人声已完全归于沉寂。我仍不见霍桑有什么信息。

事情究竟怎么样?霍桑也许已经得手了罢?否则,他为什么还没有信息来?我虽不敢盼望他的信息,可是又不相信他终于没有信来。我打开了皮包,取出一把手枪,顺手放入袋里,预备他的求助的消息一来,我便可赶出去助他。

笃笃…笃笃……叩门声又发作。

我急急问道:“什么人?”

外边的人答道:“是我姚纪才。”

我听得出那是替李四的痕子的声音,但我仍旧不开门。

“什么事?是不是有电话?”

“不是。有一封信给彭先生。”

我听得有信给我,料定是从霍桑那边来的。房门的戒备不能不松一松,我投去了插闩,将房门批开了一些。那管工并不走进,只递进一封信来。我接过信,开亮了电灯一看,信而上只写了“包朗先生”四个字,很潦草。拆开了,内中有一张白色外国纸,上面写着一行墨笔草字:

“事很得手。见信可即和人同来,有事面商。霍桑”

我仔细看那签名,果真是他的手笔。因为他平日只用墨水笔签名,我看惯了,一望而知。

我问姚纪才:“这信是什么人送来的?”

“一位先生,穿黑长衫,要回音。”他打了个呵欠。

“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在楼下。因为夜深了,没有先生们的应允,我不便放他上来。”

“好。你去对他说,我就下来。”

姚纪才答应着退去。我随即穿上一件深灰羽纱的西装外褂,取了一顶鸭舌帽,大踏步跨出房门,反身把门锁上,藏好了钥匙,急忙下楼。我走到旅馆门外,果然有一个人迎上来招呼。

他问道:“包先生?”

我点点头。

电灯光照见那人的个子不大高,穿一件黑绸长衫,一项软草帽压在眉毛上,装束好像是个官家探伙。那人忽走到我的身边,附耳告诉我。

“霍先生已经成功哩!捉住了两个党匪。可是那头儿还没有得手,所以请你去商议。我们杨探长也在那里。”

太兴奋,霍桑竟马到成功!我知道他是杨凡通的伙伴,就想问问经过情形。

我问道:“捉党匪,杨探长也在场吗?”

他点点头,“自然。我也在一起。”

我又问:“他们此刻在什么地方?”

那人用手指一指,“就在那边派出所里,不到三里路。马车在这里。包先生,快上车。他们会心焦。”

那人回身走开去,显然做向导。我不便多问,就跟广他走。走过了湾角,有一乘轿式马车停着。他开了车厢,毫不谦让地首先跨上去。我也上了车,并肩地坐下来。声鞭子响,那马车便得得地上路。

车子在暗淡静寂的马路上进行。车窗开着,风乘隙而入地在车厢中通过。偶然还有月姊姊探头进来瞥一瞥。

“捉住的党人也在派出所里吗?”

我在马车进行了一段路,耐不住沉默地问一句。那人不回答,但点了点头。他倭过些身子,将车窗的帘子拉下了,遮住了外面的月光。

“那两个匪党可都是年青人?”

我再问一句,可是换到的还是点头的动作,那家伙闭口不说话。奇怪!他防那马夫听吗?

我又低声道:“你是在警厅里办事?”

对方依旧点点头。黑暗中我觉得他把眼睛向我瞟了一瞟,只是不做声。

“喂,你叫什么?

“王三。”

有回话了,可是不能再简短。我觉得有些不耐。这厮为什么把这副鬼脸对我?他初见我时,显然能说能活,似乎很殷勤,一上车怎么变了?莫非他是来赚我的?但是信上的签字明明是霍桑的笔迹。

车行很迅速,车厢震动得厉害。我的眼梢隐约看得出这人有个尖下巴,年纪似乎很轻。因为他的身材不很高大,我并无惧心。我把手在衣袋外面摸一摸,手枪仍安然在袋中。万一有什么不测,有了这防身器具,我也不怕什么。我也曾学过拳术。即使车夫是同党,一共只有两个人,我自度还敌得过他们。

我又问:“派出所在哪里?”

那人好像把嘴向前面努一努,再来一个不开口。

我提着喉咙问:“喂,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这样子装声做哑?”

“包先生,性急做什么?马上就到了。”他的声调是冷峭的。

“到什么地方?”

“你立刻就可以见到你的朋友。”

我听他的口气有些蹊跷,忙喝问道:“你领我往哪里去?”

那人仍只做没有听得,不理会。

我感觉到局势的恶化,定定神,把车窗的帘子揭开些。车子正在一条狭路上进行。路旁已没有电灯。月光照见路上的屋宇很稀少。地点已近乎荒僻。唉!我受骗了!

我的手插进了衣袋,立刻摸出了手枪。

我厉声喝道:“车夫!快停车!”

车子没有停,车身加强了颠簸。那车夫似乎不听得,只管挥鞭前进。我知道他们俩果真是同党。

我把枪送出了窗外,喝道:“快停车,要不然,我要开枪了!”

车子依旧加速地进行。

砰!

我向空虚开一枪。枪声在静夜中分外响亮。可是车子还不停。

那分应的人冷笑道:“朋友!别起劲哩!静坐一会,包管你有个着落。”

怒火在我的心头炽灼。我就移过枪口,对着那人的胸膛。

我又喝道:“贼!你快叫他停车!快!要不然。我马上打死你!”

那人的身子略略向后退些,好似有一二分畏惧。

他低声道:“停车就停车,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他把头伸出车窗去,“喂,老八,停车。”

蹄声一阵子杂乱。车子果真在收煞住。我不等车子停稳,早准开了车厢的门,赶紧跳下来。

地点很荒凉,车子停在一条小路上。一边是荒地,一边有几所零落的屋子,但不见灯光。月光恰被云阵掩住了,远望是一片黑漆。

怎么办?我已经钻进了匪党的圈养,绳子虽还没有抽紧,我的自由显然已丧失了一半!我步行回去罢?这方法不见得聪明。我记得霍桑常说在危机临头的当儿,只有迎头前进,才可以找出路,退缩保守会走入失败的门。我手里有枪,这个嫌我的匪徒似乎没有,否则他不会不拿出来。那末我索性控制他,强迫他把车子驶回去,到了比较有人迹的所在,再设法对付这两个人。

我的计算在时间上原只有十多秒钟。我正准备把枪控制车上的人,那人忽也跟随下车,而且比我先开口。

“包先生,你打算怎么样?”

“把车子开回去!送我回旅馆!”我把枪口对住他。

那人迟疑了一下,说:“也好。不过我的同伴们正在等你会谈一谈。”

“别多说。把车子调过来。”

那人果真扬一扬手。车夫便将车子调头。路太窄,调头相当费工夫。我的枪仍小心地瞄着他。那人果真没有武器,我的心安定了些。车子调好了向,停住了。

他说:“上车啊。”

“不,你先上去。”

他果真点点头,回身上车去。他的左足踏上了车板,突的回过身来,对准我的执枪的右腕上猛力一拳,手枪便砰的落在地上。唉!我大吃一惊,急忙俯身去抬手枪。那人的拳头落在我的头顶上。我忍着痛,放弃了抬枪的企图,举起右手回一拳。拳头击中他的胸口。他站不稳,上身便跌进车厢门里去。我正想再敬他一拳,猛觉得背后的脚步声。那车夫也来助战了。我把身子一旋一蹲,射出右腿,来一个金刚扫地。车夫的个子虽比较结实,可是不中用,给我一扫就好倒。

哈!我很高兴,趁着蹲踞的姿势,我又重新抬取坠落的手枪。巧极,一拾即到手。我正待射击,那跌在车门里的人忽从袋里掏出一块白白的手巾,向着我脸上一丢。我顿觉有一种奇异的臭味直刺鼻管。那人又扑在我的身上,按住我脸上的白巾。我觉得头晕目眩,好像脑球中的血管已全数迸裂,我的四肢也突然瘫痪了。当这模模糊糊的时候,还有一种残余的意识;我觉得我自己已经坠入贼党的陷阱中了!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

MIX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