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看宝剑英雄识英雄 谈装束强盗教强盗

话说陈广泰吆喝了一声:“不要动手!”

将身蹿到房中,一看后房的门是关着的。

这时他一心急于救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对准那门一腿踢去,“哗喳”一声,门板被踢得飞了起来,就听得房内有二人,同声叫着:“哎呀!”

陈广泰口里呼着:“不要动手!”

身子跟着跳了进去,一看倒怔住了,不知要怎么才好?原来房内并没有仇人见面性命相扑的事,仅有两个年轻道童,对面靠着一张方桌,在那里下围棋,反被陈广泰一脚踢飞门片,吓得手脚无措,齐叫“哎呀”,见跳进来一个不认识的人,都立起身问:“干什么?”

陈广泰只得拱一拱手,陪笑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误听了,以为这房里有人动手相杀,所以赶来解劝,想不到两位乃是因下围棋,说出我这番不杀死你,不在阳世间做人的话来。我冒昧踢破了房门,心里抱歉得很。”

一个年纪略大些儿的道童,打量了陈广泰儿眼,问道:“你是认识我师傅,特来相访的么?”

陈广泰摇头道:“我是路过此地,想借贵处休息休息。尊师却不曾拜见过。”

两道童见陈广泰这么说,面上都微微的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年纪大的那个说道:“既是来这里休息的,请到前面去坐吧!”

陈广泰自觉进来得太冒昧,只得谢罪出来,到正殿拣一个蒲团坐着,腹中饥肠雷鸣,忍耐不住。十分想跟道童讨些饭吃,又深悔自己不该鲁莽,无端将人家的房门踢破,道童正在不高兴的时候,怎好去向他开口?就是老着脸开口,也难免不碰钉子。独自坐在殿上,以口问心的商量了几转,终以向旁处人家讨碗饭充饥的为好,遂立起身来,待往外走。猛然想起东边配房的门,朝外反锁着,我何不从窗眼里朝房内张望张望,若是没人住的空房,我如今光身逃了出来,身边一个钱也没有,夜间去哪里借宿呢?这房岂不是我的安身之所吗?

陈广泰如此一想,即走到东配房的窗户跟前,点破了些窗纸,朝里一看:哪里是没人住的空房呢?房内的陈设,比西配房还精雅十倍。床几桌椅,全是紫檀木镶嵌螺钿的。

案上图书、壁间字画,没一件不是精雅绝伦。对面床上的被帐,更是一团锦绣窝,光彩夺目。连枕头垫褥,都是五彩绣花的。陈广泰看了暗忖道:“不是富贵家小姐的绣房,哪有这么华丽的?世间岂有富贵家小姐,和道士住做一块儿的?”

心里一面想着,一面仍用眼向里面仔细张望。忽一眼看见枕头底下,露出一绺黄色的绒绦,不觉暗暗吃惊道:“这绒绦的结子模样,不是缠在宝剑把手的吗?我师傅当时所用宝剑,就是和这样一般无二的绒绦。这剑必是两道童的师傅用的,然而道士不应如此不安本分。享用这般的床帐。不待说,这道士必是个无恶不作的东西。”

陈广泰正在张得出神,陡觉背后有些风响,急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少年俊俏人物,衣服鲜明,刚待伸手来抢自己的辫发,忙将头一低退开一步说道:“干什么在我头上动手动脚?”

那少年没想到抢了个空,很现出又惊讶、又诧异的样子答道:“你问我干什么动手动脚,我倒要问你干什么探头探脑?你想做贼,来偷我房里的东西吗?”

陈广泰看少年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眉目间显出十分英秀之气,并且觉得他方才来抢自己辫发的时候,只略略的闻得一些儿风声,回头就已到了跟前,丝毫不曾听得脚步声响,可见得他的本领,也不是等闲之辈。我如今正在穷无所归的时候,象这种人何妨结识结识,遂拱了拱手笑道:“我从此地过路,实不知道是尊驾的寓所,因贪看房内精雅的陈设,忘了避忌,求尊驾不要见责。”

那少年听了,也和颜悦色的说道:“老兄既路过此地,你我相遇,也是有缘,就请去房内坐坐何如?”

陈广泰自是欣然应允。

少年从身边取出钥匙,开了房门。进房分宾主坐了,少年问陈广泰的姓名,陈广泰因此地离广太近,不敢说出真姓名,随口说了个名字姓氏,转问少年,少年道:“姓张,名燕宾,广西梧州人,到广东来探看亲戚,因生性喜静,不愿在闹市,特地找了这荒凉地方的一座庙宇,租了这间房居住,才住了三、四日。”

陈广泰很相信他是实话,心里只是放那枕头底下的宝剑不下,不住的用眼去哨。张燕宾忙起身,从床上提出那剑来说道:“我因喜住清静地方,又怕清静地方有盗贼来侵犯,所以将祖传的一把宝剑带在身边,毕竟也可以壮壮胆气。”

陈广泰看那剑的装饰,并不甚美观,知道是一把年代久远的宝剑,也立起身笑道:“尊驾不用客气,仗这剑壮胆的人,这剑便不能壮胆,能用得着这剑的人,便没有这剑,他的胆也是壮的。古语说得好,‘艺高人胆大’,我知道尊驾有了不得的本领,我们同道的人,请不用相瞒。”

陈广泰说这话,原是料定张燕宾是个有本领的人,有心想结识他,为自己穷途落魄的援助。张燕宾见陈广泰这么说,即笑答道:“兄弟有何本领?象老兄这般才算得是本领呢!不瞒老兄说,兄弟十四岁闯江湖,实不曾见过象老兄这般精灵矫健的人。兄弟很愿意和老兄结交,只不知尊意何如?”

陈广泰喜笑道:“我只愁高攀不上,哪有不愿意的!”

张燕宾当下甚是高兴,抽出剑来给陈广泰看,侵人秋水,果是一把好剑。

彼此谈了一会,陈广泰看张燕宾不是个无志行的人,二人又都有意结交,遂将自己的真姓名籍贯,来广州一年的情形,并这回逃难的事,详细向张燕宾说了一遍。张燕宾听了,一些儿不谅惧,连忙弄了些食物,给陈广泰充了饥,才说道:“这个县官,太胡涂得可恶。怎么也不审察明白,就动刑拷打好人!现在这一般瘟官确是可恶,只要是因窃盗案拘来的人,总是先用了种种的毒刑,然后开口问供。哪怕就是忠信廉洁的圣人,无端被贼盗诬咬一口,也得挨打到半死,不肯诬服的,他就说是会熬供、会熬刑的老贼盗。象这么问供,怕不能将天下的人,一个个都问成强盗吗!你不用走,也不用害怕,我们得想法子。开开这瘟官的玩笑,看他有什么办法?”

陈广泰问道:“你打算如何去开他的玩笑呢?”

张燕宾向门外张了一张,凑近陈广泰笑道:“他既拿你当贼,你何妨真个做一回贼给他瞧瞧。”

陈广泰道:“径去偷那瘟官的东西吗?”

张燕宾摇头道:“偷他的无味,他自己被了窃,不过心痛一会子,案子办不活,没什要紧,甚至他为要顾全面子,情愿忍着痛不声张,只暗地勒着捕头拿办,我们更连音信都得不着。我想有一家的东西好偷,看你说怎样?杉木栏的李双桂堂,若是失窃了重要东西,这瘟官不要活活的急死吗?”

陈广泰问道:“李双桂堂是什么人家里?何以他家失窃了重要东西,这瘟官要急死?”

张燕宾笑道:“你原来不知道李双桂堂是谁?只大约说给你听,你就知道这瘟官是要倒霉了。李双桂堂就是李蓴盦御史家里。李蓴盦是如今两广总督的老师,为人极是悭吝,一文钱都看得比性命还要紧,家里有百多万的财产。他的孙小姐才得一十六岁,说生得美如天仙。这瘟官有个儿子,今年一十八岁了,想娶李小姐来家做媳妇,将要成功了。我们去相机行事,总得使这瘟官吃一个老大的苦。”

陈广泰也是少年心性,听了这般计划,又是为自己出气。哪有不竭力赞成的!张燕宾打开衣箱,拣出一套很漂亮的衣服来,递给陈广泰道:“你身上的衣服穿进广州城去,容易给人注目,用我这套衣服,便是做公的当面看见,也想不到是你。”

陈广泰很佩服张燕宾的心思用密,接了衣服,抖散开来,就往身上披。张燕宾忙扬手止住道:“你就打算披在这衣服上面吗?”

陈广泰愕然问道:“不披在这衣服上面。要披在什么衣服上面呢?”

张燕宾低声问道:“你没有夜行衣靠么?”

陈广泰虽练就了一身绝大的本领,然所从的师傅广慈和尚,是个很守戒律的高僧,没有江湖上人的行径,因此陈广泰不但不曾制备夜行衣靠,并不曾听说夜行衣靠是什么东西?当下见张燕宾这么问,怔了一会才问道:“什么夜行衣靠?我不懂得。”

张燕宾不觉笑了起来,也不答话,仍回身在衣箱里翻了一会儿,翻出一身青绢衣裤出来,送给陈广泰道:“你我的身材、大小、高矮都差不多,你穿上必能合身。”

陈广泰放下手中的衣,看这套衣裤,比平常的衣裤不同,腰袖都比平常衣服小,前胸和两个袖弯全都是纽扣,裤脚上也有两排纽扣,并连着一双厚底开叉袜,裤腰上两根丝带,每根有三尺来长,此外尚有一大卷青绢,不知作什么用的,一件一件的看了,不好怎生摆布。张燕宾伸手掩关了房门,卸去自己身上的外衣,叫陈广泰看。陈广泰见他身上穿的,和这衣裤一般无二,遍身紧贴着皮肉,仿佛是拿裁料就身体上缝制的,心想穿了这种衣服,举动灵巧是不待说的,正要问裤腰上的丝带有何用处,张燕宾已揭起衣边,指给陈广泰看道:“我等夜行的时候,蹿房越脊,裤腰若象平常的系,跳跃的次数多了,难保不褪下来,不和人动手倒没甚要紧,不妨立住脚重新系好,万一在和人动手,或被人追赶的时候,裤腰忽然凑巧褪了下来,不是自己误了性命吗?所以用这种丝带,从两边肩上绕了过来。你看裤腰这边,不是有两个纽绊吗?这两个纽绊,就是穿系丝带的,要高要低随心随欲,并且裤腰是这么系上,比平常的系法,得势好几倍。我这时腰上缠着的,就是你手上这样的一条青绢,此刻把它缠在腰上,等到夜间要用的时候,解下来往头上一裹,就成了一个包头。只是这包头的裹法,不学不会,裹得不好,得不着一些儿用处,会裹的,有这多青绢裹在头上,除了削铁如泥的宝刀、宝剑遮挡不了,若是寻常的刀剑,不问他如何锋利,这绢是软不受力的,砍在上面,至多割裂几层,皮肉是不容易受伤的。”

陈广泰听了,不胜之喜,问道:“是怎么一个裹法?你倒得教给我。我今日得遇着你,真是三生有幸,比我十年从师的益处还大。”

张燕宾笑道:“这算得什么?我将来叩教的地方,还多有在后面呢!我就教给你裹吧。”

遂从腰间解下青绢来,脱下头上的小帽,一手一手的从容裹给陈广泰看。这本不是难烦的事,只一看便会了。陈广泰照样裹了一遍不错,即问张燕宾道:“你不曾穿这厚底的开叉袜子吗?”

张燕宾将脚下的鞋子一卸,伸起脚笑道:“这不是吗?这袜底是最好无比的了。一般江湖上绿林中人物所用的,全是用张麻述成的,好虽好,不过我等的身分不同,平日不曾赤脚在地上行走过,脚底皮肤不老,麻皮太硬,有些垫着脚痛,并且麻的火性太大,走不了几里路,脚底便走得发烧,再勉强多行几里,简直打起铜钱大的一个个血泡,痛彻心肝。还有一层,麻皮最忌见水,干的时候,穿在脚上觉得松快的很,只一见水,便紧得不成话,逼的一双脚生痛。就是干的时候也还有毛病,踏在地下喳喳的响,我等行事,都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分,风吹叶落,尚且防人听得,两只脚底下喳喳作响。岂不是有意叫人知道。我这袜底,纯用头发缩成,又柔软、又牢实,以上所说的病,完全没有。更有一件好处,是一般人都没想到的,他们穿的,多是和平常的袜子一样,袜底是整块头。不开叉的,上山下岭,以及穿房越栋,两脚全赖大拇指用力,整块头的,没有开叉的灵巧。你穿上一试,就知道了。”

陈广泰点头问道:“这衣是对襟,前胸自然少不了这些纽扣,只是这两只袖弯,也要这些纽扣千什么呢,不是做配相的吗?”

张燕宾笑道:“这种行头,在黑夜里穿的,哪里用得着配相!并且钉几个纽扣在袖弯上,又能做什么配相呢?你不知道这几个纽扣的用处,才是很大咧!”

不知张燕宾说出什么大用处来,且俟第二十回再说。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

V8L中华典藏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