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怀春的姑娘生了春天的病
杨花美呆呆地望着李小明的身子被树蓬儿遮蔽了后,她兀是失魂落魄般地出神。张琰珠见了她这种情景,忍不住暗暗好笑,遂伸手在她肩胛上轻轻地一拍,用了俏皮的口吻笑着说道:
“人已走得不知去向了,还待在这儿干吗?你假使舍不得和他分离,那么你还是追上去再和他说几句体己的话吧。”
“我觉得这位李先生很老实可爱,脸红红的,比我们女人家还要怕难为情哩。这样的青年我倒是第一次碰见的。”
杨花美倒并没有因琰珠取笑她而感到娇嗔和羞涩,她回眸微微地一笑,好像还在回忆着小明那种温文而柔媚的意态,使自己感到醉心。张琰珠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不以为然地表示,讽刺地说道:
“你也真是少见多怪,左不过是个乡曲罢了,有什么了不得呢?镇上好的人才也不知有多多少少,我也没有见你像今天这样痴恋过,难道你就爱上这个身穿自由布脚踏布底鞋的寿头麻子了吗?那倒是桩笑话哩!”
“你不要骂人家寿头麻子。常言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假使给他穿起笔挺西服、锃亮皮鞋,镇上哪个男子及得来他的俊美呢?”
“哎哟,我骂了他一句寿头麻子,你就肉疼起来了。”
“断命鬼丫头,谁肉疼他呀?我不过是这么比方说一句罢了。好啦好啦,真倒霉,膝踝上还是怪痛的,我们还是回去吧。”张琰珠一味地取笑她说,杨花美也由不得羞恼起来,颊上飞过了一阵红晕,娇嗔地骂着她,一面扶了自由车,一面向后推着走了。张琰珠却跨身骑上了车子,望了她一眼,笑问道:
“你预备这样推着回到镇上去吗?这也太吃力了。”
“我一时里怎么还能驾驶?也让我走一会儿活活筋络,才能骑呢。你若性急,那么你先回去好了。”
“是不是我走了,好让你一个人去找寻那位李先生吗?”
“烂舌根的,我不捶你!”
杨花美恨恨地赶上去,把手向她一扬,做个要打的姿势,但张琰珠把两脚一踏,自由车早已向前飞般地驶过去了,而且还回过头来,望着她嘻嘻地笑。花美知道她是笑自己追不上她的意思,心里很不服气,遂勉强地跨身骑上,也向前驾驶了。一个逃,一个追,在不知不觉中,两人早已回到了镇上。时候已经三点多了,花美说道:
“琰珠,你到我家再去玩一会儿吧。”
“不,这一阵子驾驶,累得我浑身是汗,我要回家去洗个浴,明天到你家来玩吧。”
“是不是你那个亲哥哥等着你呀?”
“呸,下作坯!胡说白道,你才要烂舌根的。”
“那么我们到一家春去吃碗排骨面,然后分手各自回家好吗?”
张琰珠红了脸,啐了他一口,恨恨地说。花美忍不住也笑了,随后又一本正经地向她征求同意。琰珠被她一提到吃点心,她的肚子也有些饿起来,遂点头说好,两人来到一家春面馆门口,把自由车用锁扣好。伙计认识她们是老主客,遂含笑招待入座,不用吩咐,就来了两碗排骨面。花美和琰珠正在稀里哗啦吃面的当儿,忽见外面步入一个西服青年,他见了琰珠和花美,便走了上来,笑着叫道:
“表妹,我找了你大半天,原来你和杨小姐在这儿吃面呢。”
“秦先生,对不起,是我约了你表妹出来游玩的。倒累你冷静了一下午,我请客,坐下来大家吃面吧。”
杨花美回眸望去,原来这个青年不是别人,就是琰珠的表哥秦履忠。他虽然是镇上的人,但皮肤很黑,而且粗糙,若和那个李先生相较,真有天壤之差别。琰珠说李先生是个乡曲,我说秦先生倒有些像印度阿三呢。可是各人的目光不同,在琰珠眼中看来,把她这位表哥却当作宝贝看待呢。花美一面想着,一面笑盈盈地对他招呼。履忠点点头,遂在桌旁也坐下来,他向伙计吩咐:“再拿一碗排骨面。”一面向两人问道:
“你们在什么地方游玩呀?门口两辆自由车大概是你们的了。”
“我们到七里溪去游春,谁知在半路上杨小姐跌了一跤,所以我们又折回来了。”
琰珠笑着告诉他,一面伸手把履忠西服上那个小袋内插着的小手帕弄弄好。花美见了这情景,心头不免有些刺激,但表面上把秋波向他们一瞟,却嫣然地笑了。履忠望了花美一眼,“呀”了一声,问道:
“这可太煞风景了,杨小姐,跌痛了没有?”
“连丝袜都跌破了,痛得我几乎哭起来呢!”
花美蹙了眉尖儿回答,她把膝踝头摸了摸,似乎还有些隐隐作痛。琰珠扑哧地一笑,怪俏皮地说道:
“不过,总算还有些代价的。”
“丝袜跌破了,这是一种损失,怎么说还有代价呢?”
秦履忠不解其意的神气,莫名其妙地问。琰珠向花美瞟了一眼,笑嘻嘻地说道:
“丝袜虽然跌破,但她因此认识了一个很俊美的青年,杨小姐认为发现了新大陆,所以要跟他交朋友了呢。”
“哦,原来是这一回事,确实,那代价是太伟大了。”
“这妮子胡说白道的真叫人可恨。秦先生,你相信她的话,你才是一个大傻瓜。”
花美红晕了粉脸,恨恨地说,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了。吃完了面后,花美要摸钞票,但早已被履忠抢着付了账。花美不依道:
“今天讲好是我请客,你为什么偏要客气呢?”
“今天我请,明天你请我们,那也没有关系,无非是迟早问题而已。”
“花美,他已经付去了,你就别推来推去了,被人家见了,怪不好看的。”
琰珠也插嘴劝着说,花美只好把钞票又藏入钱袋内去,但心中却又在暗想:听琰珠的口吻,和她表哥完全好像是两夫妻的模样,可见他们的交谊不是普通可比的了。一时暗暗眼痒,心中这就更加念念不忘那个李小明了。
三人出了这家春面馆子,遂各道再会,分路走开。花美见他们俪影双双地远去,方才惆怅地回到家里来。婢女小翠见小姐回来,便倒上了一杯茶,低低地问道:
“小姐,这样早回家了吗?在哪里游玩了一会儿?”
“不要说,真真倒霉,在半路上跌了一跤,所以不高兴去玩了。小翠,你快把红药水拿来。”
花美坐在床边,脱了皮鞋和丝袜,穿上了一双月白绣红花的拖鞋,向她懊恼地吩咐着说。小翠连忙拿过红药水,蹲了身子,用药水棉花给她敷红药水到膝踝上去,说道:
“在哪儿跌的?皮也擦了哩!”
“在一条公路上,连丝袜都跌破了,擦去些皮还算运气呢。小翠,我热得很,你去拿水来,我要洗个澡。”
“还只三月天气,洗澡不太早么?当心受凉,要伤风的。我想小姐是刚走到家的缘故,过一会儿就不热了。”
小翠倒是一番好意,但花美却不以为然,还说她贪懒,不肯多做一些事儿。小翠只好给她去拿浴盆和热水,放在房中,又给她拉上房内的窗帘布,然后掩上房门悄悄地退到外面去了。花美待小翠走后,她便脱了旗袍,里面穿的是一件粉红小纺的衬衫,再把衬衫脱去,那便只留一件月白色绝薄的丝衫了。花美对了着衣镜照了照,在镜内望到自己这一副肉感的情态,脸上不由含了一丝笑容,忍不住也欢喜起来。酥胸是又白又嫩,乳峰高高的,像两只奶油面包,在丝衫内还可以隐约地见到紫葡萄那么的两颗鸡头肉。再看到她的下身,是只穿了一条三角裤,这裤的料子也因为是丝质的缘故,所以发现到中间有黑黑的一堆。在花美的心中,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具有这样肉的引诱,所以她很骄傲地转着腰肢,觉得自己的美一定可以疯狂无数的青年。假使我要爱上了这个姓李的小伙子,那么他当然就是我怀抱里的人了。
杨花美一面洗浴,一面胡思乱想地只管想着男女之间神秘的事情。在这春天的季节,所以使她想得更加春情横溢,大有昏昏沉沉的样子,遂急急地洗好了身子,穿好了衣服,开门出来,叫小翠倒去了洗浴水,她自己便走到母亲房中谈天去了。
晚上,花美一个人坐在房中,在油灯下看了一会儿《红楼梦》小说,当看到贾琏白昼戏熙凤的一回书时候,她真有些情不自禁起来,暗想:熙凤在大观园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她的风流真叫自己佩服。假使我也像她一样地跟宝玉玩玩,又跟贾蓉闹闹,再和自己的丈夫应酬应酬,那做人真是太有意思了。花美胡思乱想地想了一会儿,她放下书本,吹熄了灯火,也就脱衣安寝了。
杨花美虽然是睡着了,但她却是做起梦来。梦中她也在看《红楼梦》,好像给她发现贾琏和熙凤在房中嘻嘻哈哈的一幕。她有些心跳,更有些气喘。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又在洗浴了,但房外却走进一个男子来,笑嘻嘻地走到自己身旁,竟动手动脚地来搂抱自己。花美见那男子似乎印象中他就是贾琏,这就急急地说道:
“琏二爷,你可别胡闹,谁不知熙凤这丫头是个醋罐子,假使给她知道了,那还当了得吗?”
听那男子却嘻嘻笑道:
“你弄错了,瞧瞧我到底是谁呢?”
花美听了,慌忙向他定睛一看,不觉惊喜万分地叫起来,说道:
“啊呀!你你……不是李小明吗?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呀?”
只见李小明并不作答,竟抱着自己身子走到床边去了。花美心头是跳跃得像小鹿般地乱撞,她瞥眼见到小明的身子也是一丝不挂的了,而且紧紧地搂住了自己,把自己小嘴儿发狂似的吻了一个够。花美被他吻得透不过气来,忍不住叫了一声“啊呀!”经她这一声叫喊,谁知道竟是醒过来了。花美醒了过来,伸手揉揉眼皮,向四周一张望,哪里有什么李小明的人?眼前黑漆漆的,时钟当当地正敲了三点,原来是做了一个梦。但自己心头仍旧跳跃得很厉害,同时热情也非常膨胀。她恍惚地好像见到床前还站了一个赤裸裸男子的身影,一时全身仿佛冷水浇头,由不得暗暗地害怕起来了,心中想道:我曾经听人家说过,在梦中做到这种事情,往往容易生邪病的,难道魔鬼也缠到我的身上来了?花美这样想着,遂忍熬不住连连叫了两声小翠。小翠原是睡在外面一间的,被小姐喊醒之后,心头倒是吃了一惊,遂连忙问道:
“小姐,你叫我有什么事情吗?”
“你过来,睡到我的床上来,我心里感到害怕呢!”
小翠听小姐说害怕,一时也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她还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所以立刻也害怕起来,慌忙跳下床来,匆匆走到小姐的床边,急急问道:
“小姐,你为什么害怕?听见响声吗?是不是有贼进来偷东西呀?”
“不是不是,你且睡到被窝里,我慢慢地告诉你。”
花美把被掀开,小翠就睡进她的被窝里去了,觉得小姐的被究竟比自己睡的那条要软绵得多,而且还有些香喷喷的气味,真是非常适意,遂忍不住笑道:
“小姐,你一个人睡太冷静,所以叫我暂时来做你的姑爷吗?”
“小丫头,你敢取笑我,我可打你。”
花美被她竟是说到心眼儿里去了,一时恨恨地骂她说。虽然她口里说要打她,然而事实上却反把她紧紧地抱住了。小翠有些肉痒,忍不住哧哧地笑。花美两手摸着她的胸部,倒也颇觉肉感,一时很有兴趣地说道:
“假使我是一个男子,那多好呢。”
“你是男子的话,我还会睡到你的被窝里来吗?小姐,你到底为了什么事情害怕呢?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小翠躲在她的怀内,笑盈盈地说,接着又向她一本正经地问。花美不好意思把实情相告,只好圆了一个谎,说道: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妖怪,生得红眼睛、绿头发,牙齿有一尺多长,朝我身上压下来,我心中一急,就醒了过来,吓得浑身都是冷汗。虽然是一个梦,但我越想越怕,所以叫你来陪伴我了。”
“小姐,你真是还像小孩子一样,做梦算得了什么稀奇?那也用得到害怕吗?我还以为有什么响动来了小贼哩!”
小翠这才放了一块大石似的安心下来,一面说,一面却又呼呼地酣睡了。花美却不能合眼入睡,她两手顽皮地在小翠身上活跃着,心中暗暗想道:假使小翠换了一个李小明的话,那我是多么快乐呢!一个怀春的女子,当然越想越苦闷的,所以虽然搂抱了小翠的身子,这好比画饼难以充饥,因此眼睁睁地瞧着东方发白,才觉得人疲神倦,遂沉沉地入睡了。等她这回醒来,时已十点多了,小翠早已起身,不在自己的身旁了。花美要想起身,却觉得软绵绵地没有气力。正在这时,小翠悄悄地进房,一见花美醒着,遂低低笑道:
“小姐,快起来吧,时候不早了呢。再过一会儿,就要吃午饭了。”
“小翠,我有些头晕,你倒摸摸我的额角,有没有热度?”
花美皱了眉尖儿,似乎很不舒服地回答。小翠遂伸手按到她的额角上去,却觉并没有什么热度,遂摇头说道:
“没有十分烫手呀,怎么小姐感到不舒服吗?”
“嗯,我懒得起床,你让我躺着吧。”
“那么你早晨要吃些什么呢?水浦鸡蛋好吗?”
“我也不饿什么,胸口有些闷闷地难过,吃了东西会更不好过的。”
“那么我去拿盆洗脸水来给你洗个面吧。”
小翠说着,遂到外面去端了一盆面水来,给花美洗脸漱口完毕,便匆匆地又拿到房外去。午饭时候,杨太太得知了消息,亲自到女儿房中来探望,问长问短地向女儿问了一会儿。但花美微闭了眼睛,却只管摇头,没有作答。杨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她是见多识广,觉得女儿这个病生得有些异样,心中不免暗暗地猜疑起来,遂拉了小翠到房外来,悄悄地问道:
“小翠,你知道小姐心中到底有什么心事吗?”
“太太,我不知道呀。看她平日无忧无虑,总是那么高高兴兴的,她又有什么心事呢?”
小翠目定口呆的样子,摇摇头回答。杨太太沉吟了一会儿,又低低问道:
“她在外面有没有男朋友,你知道吗?”
“有几个都是学校里同学,我看小姐对他们也都没有什么好感的印象,因为这些同学一个都不是俊美的人才。”
杨太太见问不出什么头绪,遂闷闷不乐地回到上房来。这样过了一天,到第二日上午,杨太太叫小翠到来,又低低问道:
“小姐昨夜睡得安静吗?”
“小姐一个人睡有些害怕,叫我陪伴她睡,可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今天早晨,我起身了,她却又睡着了,此刻还没有醒哩。”
杨太太听了,暗想:既没有头痛发热,怎么赖在床上茶饭不思地不肯起身呢?那还不是害了相思病吗?但她不知道想的是什么人,叫我真没有办法了,一时皱了眉头,忍不住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正在这时,听仆妇王妈在外面叫道:
“张小姐,您来望我们小姐吗?小姐生着病哩。”
“张小姐不是花美的好朋友吗?你快去请她进来吧。”
杨太太灵机一动,遂向小翠急急地吩咐着说。小翠一点头,遂匆匆地走出去了,不多一会儿,小翠带了张琰珠走进上房来,琰珠含笑叫了一声伯母,说道:
“听说花美姊生了病吗?不知大夫可曾看过没有?”
“张小姐,你请坐下,我有话要好好儿地问你。”
琰珠见她拉了自己的手,一同在床边坐下,认乎其真地问,因为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倒是怔怔地愕住了一会子。小翠倒上了两杯茶,悄悄地站在旁边。杨太太方才低声说道:
“说起花美的病,我真觉得有些奇怪,头不痛、身不热,但精神却一些也没有。一天到晚睡在床上,饭也不想,茶也不喝,闷闷沉沉的样子,好像是患了什么心病的样子。我细细地问她,她却又三不应四不响,仿佛有难以告人之隐的神气。我想你和花美是好朋友,平日一定是很接近的,她有什么秘密,当然也瞒不过你,所以我来请问你,花美到底有什么心事?你能告诉我一些听听吗?”
琰珠听杨太太絮絮地说出了这一大篇的话,一时由不得蹙了眉尖,暗暗地沉吟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前天的事情,她不由“哦”了一声,正欲告诉,但转念一想,我倒不能冒昧胡猜,还是让我去问过了花美再作道理吧。于是转了转乌圆眸珠,低低说道:
“伯母,我和花美姊虽然常在一起,但她向来是个乐天派,我也从来没有见她有什么心事的。不过照伯母说来,她这次的病未免有些奇怪,那么让我细细地去探问她一下,也许她在我面前会把心事说出来的,那时候我再来告诉伯母吧。”
“好的好的,张小姐,这可要费心您了。”
“哪儿话呢?伯母,您也太客气了。”
琰珠一面笑嘻嘻地说,一面便匆匆地走到花美卧房内来。花美在床上听到脚步声,遂叫了两声小翠。琰珠走近床边坐下,望了她一眼,笑道:
“花美姊,怎么一天不见,你就生起病来了?”
“我道是小翠,原来是你,对不起,弄口开水我喝。”
花美向她点点头,红着脸向她央求地说。琰珠一面给她倒茶,一面伸手摸着她的额角,奇怪地笑道:
“你又没有热度,到底生什么病?这样春光明媚的好天气,赖在床上装生病,那也太没有意思了。”
“唉,人家全身怪不舒服的,你还是那么开玩笑地把我当作假装生病,那你真是枉为做了我的好朋友了。”
花美有些怨恨的表情,秋波白了她一眼,凄凉的口吻叹了一口气说。凭她这两句话,聪明的琰珠就觉得她是言在意外,可见自己刚才的猜测十有八九的了,于是故意又兜了圈子,低低地问道:
“你到底有什么不舒服?我见你好像有心事似的,难道你和伯母赌了气吗?我想你一定被爸妈骂过了。”
“我爸妈一共也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们把我当作掌上明珠那么疼爱,如何会责骂我呢?你不要胡猜吧。”
琰珠听了,想了一会儿,故意又猜了三四桩别的事情,花美却只管摇头。琰珠忽然把手一拍,叫了一声“是了”,说道:
“花美姊,你是不是为了这个李先生而病的呢?这回我可猜得没有错的了。”
花美猛可被她说到心眼儿上去,一时粉颊更像玫瑰花朵般地娇艳起来,向她啐了一口,却把身子别向床里去了。琰珠伸手去扳她肩胛,扑哧地笑道:
“你是一个最开通的姑娘,这回倒又怕起难为情来了。老实说,为了这个事,你也犯不着生病,快,马上起来,我此刻就和你一同去找他好了。这种乡村里的男子,像你那么千金小姐肯去爱上他,还不是他前世修来的好福气吗?”
“你不要高声地乱嚷呀!被别人听见了,叫我怎么好意思呢?你叫我此刻跟你一同去找他,那也亏你说得出的。”
花美说到后面,秋波斜乜了她一眼,也由不得抿了嘴儿笑起来了。琰珠见她竟然是没有病一样地有说有笑了,一时暗暗地感到有趣,遂又劝慰了她一番,方才告别出房去了。这里花美经过琰珠一番劝告之后,她心中暗暗想道:我这人真的也太傻了,为什么要恹恹地病起来呢?既然我是爱着李小明,那我尽管可以去找他呀。常言道:男想女,隔座山;女想男,隔层板。何况我是一个有色相、有金钱的年轻姑娘,不要说是一个李小明,就是我要看中一个才貌双全的大学生,那也不算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呀。花美在这样转念之下,她的精神便爽朗了许多,于是静静地合了一会儿眼睛养神。中午吃饭也很有滋味了,她在下午很想起床来走动走动,但恐怕被人家笑她病好得太快,所以只好在床上又静静地睡了一会儿。直到黄昏的时候,忽然见杨太太笑嘻嘻地走进房来,她在花美床边坐下了,喜悦地说道:
“想不到天下真有这样凑巧事情的,那也可说是天从人愿的了,花美,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保险你会高兴得笑出声音来哩!”
“妈,是什么好消息?爸爸又发了一票大财了吗?”
“不,是关于你婚姻的事情。”
杨太太摇摇头,满面堆现了喜悦的笑。花美粉脸立刻通红了起来,望着母亲,呆呆地愕住了。杨太太接下去说道:
“孩子,我听张小姐说,你不是爱上了一个姓李名叫小明的青年吗?我正预备设法成全你愿望的时候,谁知你爸爸从店里回家了。他告诉我,说账房沈伯贤要介绍一个伙计,到我们店里来工作,我问他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人生得怎么样,不知靠得住吗?你爸爸说,听沈先生告诉,他姓李名叫小明,家住七里溪桃花村,年纪很轻,人品很不错,脸很清秀,倒是老成可靠的。当时我听你爸爸说的李小明,竟和张小姐告诉我的李小明完全相同,我由不得暗暗惊奇万分,遂把你为了他而生病的话向你爸爸告诉……”
花美听到这里,一颗芳心也是又惊又喜,同时又觉十分羞涩,遂把秋波向母亲逗了一个娇嗔,低低地说道:
“妈,你怎么自说自话的呢?我几时为他生了病?爸爸知道了,他老人家不是会说我不知廉耻吗?”
“孩子,你别担心呀,爸爸是多么疼爱你,他不但没有责怪你,而且还十分同情你。他说一个女孩儿家年纪大了,照理原应该结婚了,都只为我们膝下没有三男四女,只有你一个独生女儿,所以你在今年已二十岁的年纪,还给你耽误着青春,说来倒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应该了。”
“妈,你骗我,爸爸不会说这些话的。”
花美大有娇羞万状的意态,妩媚地一笑,抱着被角,赧赧然似信不信地回答。杨太太也笑了起来,说道:
“我骗你干吗?这是真实的话,你爸爸的意思,回头跟沈先生去说,叫他明天把李小明带到家里来,让你仔细认一认清楚,是不是这一个李小明。假使就是他,那么你爸爸就预备跟他开谈判了。”
“开什么谈判呢?”
花美怔怔地听到这里,芳心有些忐忑地跳跃着,她有些迫不及待地追问着说。杨太太拉了女儿的手,很得意地说道:
“你爸爸预备这样对他说,不但愿意给他在我们店里工作,而且还愿意把他在我家里做了入赘女婿。假使他肯的话,便马上给你们成亲,这样你固然是称了心愿,就是我们也不会感到孤零零的凄凉了。孩子,你说这样不是很两全其美吗?”
杨太太这些话听到花美的耳朵里,她心头真有说不出的安慰和甜蜜,虽然她有些羞涩地把粉脸别转去了,但她嘴角旁是暗暗地在微笑了。她觉得梦中的事情不久就可以实实在在地享受到了,一个挺结实强壮的身躯在她脑海里呈现着,她把被抱得紧紧的,好像全身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愉快。
又是过了一天的早晨了,杨太太和她丈夫杨志彬在上房里等候着李小明的到来。直到十点敲过,方见沈伯贤含笑进来,说李小明已经带到了。杨志彬遂对杨太太丢个眼色,杨太太点头表示会意,这里志彬跟着沈伯贤遂走到客堂里来了。李小明当时很有礼貌地站起身子,沈伯贤就给他们互相介绍了,小明很恭敬地又鞠了一个躬,低低叫声杨老板。志彬见他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虽然是布衣布鞋,却也显得一表人才,分外俊美,一时暗暗欢喜,连忙把手一摆,说道:
“李先生,请坐请坐。”
随了志彬这两句话,大家便又坐了下来,仆妇倒上了茶,悄悄地退下。正在这时,小翠出来,请老爷入内,说太太有话相告。志彬听了,连忙匆匆进内,只见杨太太笑道:
“刚才我叫女儿出来偷看过了,就是他,正是他,你快去跟他说吧。我恐怕你没有把握,所以叫你进来关照你一声。”
“太太,女儿好眼力,果然是个漂亮的人物哩!”
志彬也忍不住笑嘻嘻地说。杨太太又连催快出去招待吧,别多说废话了,志彬方才兴冲冲地又走出客堂来,含笑问道:
“李先生今年贵庚多少呀?”
“很惭愧的,虚度二十五岁了。”
李小明口里低低回答,心头跳得剧烈,而且两颊也微赤起来。原来他怕志彬考试他的学问,所以非常着急。但志彬却暗暗盘算着想,比花美长五岁,倒是很相称的一对,于是又笑嘻嘻说道:
“李先生少年老成,我非常欢喜,所以我愿意你在我店里工作,将来成绩一定不会坏的。”
“杨老板这样抬举我,真叫小子太以感激了。”
李小明听他这样一口答应下来,心中立刻大喜,慌忙站起身子,向他又深深地一鞠躬,表示感谢的意思。志彬忙又说道:
“慢来,慢来,我还有一件事情要跟你商量,不知李先生心中的意下如何?”
“杨老板,你也太客气了,这用得到说‘商量’两个字吗?只要您老人家吩咐一句,小子能力及得到,自当效劳。”
李小明表示不敢承当的样子,很奉承地回答。沈伯贤坐在旁边,听老板这样说,一时也很惊异,虽不开口插嘴,却怔怔地出神着。杨志彬沉吟着微笑了一会儿,方才徐徐地说道:
“我膝下只有一个女儿,今年二十岁了,品貌还算不错,李先生恐怕亦已经看见过了。就是那天路上踏自由车跌跤的那个姑娘,不是幸亏李先生救助她的吗?我的意思很想把女儿配给你,因为我没有儿子,所以希望你给我做个半子之靠。假使承蒙答应,我就马上给你在这里成亲,就是我将来所有的家产,也属于你所有的了。不知道李先生愿意做我的女婿吗?”
杨老板突然会说出这一番话,那不但李小明出乎意料之外,就是沈伯贤也觉得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一时倒代为小明很高兴,暗想:这小子竟交着桃花运了。不过事情完全靠我介绍之力,我将来非得问他要些好处不可哩!一面想,一面把两眼掠到小明的脸上。谁知小明连耳根子都涨得血红了,额角上还冒着汗水,却泥塑木雕一般地愕住着没有作答。伯贤暗想:大概他怕难为情吧。于是代为说道:
“老板,你这样看得起他,真是他的造化来了,老实说,那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他如何还有不答应的道理呢?小明,你不要怕难为情,快向老板跪下来叩头吧!”
“不,我……不能。”
“什么?小明,你疯了吗?老板的小姐,真所谓是金枝玉叶,她肯嫁给你做妻子,你真是在前世敲碎了十七八只木鱼才修得来的福气呢!谁知你还不能,那你……你……不是在发神经病了吗?”
小明听沈先生自说自话地代替自己答应下来,心中一急,方才回答了这“不能”两个字。但这话听到志彬和伯贤的耳里,两人也同样地感到吃惊。伯贤见老板变了颜色,显然是有些恼怒的颜色,这就向小明先瞪了一眼,声色俱厉地把他教训了一顿。小明的汗水像黄豆那么大地冒上来,他取了手帕,连连擦着,一面急急地说道:
“沈先生,你……你……不知道,老板这样抬爱我,我当然感激万分。但是,我……不能欺骗老板,因……为我家中已娶了妻子,而且妻子快要分娩了。你们想,老板这一份美意,我怎么能接受呢?”
“哦哦,原来李先生家中已有妻子了吗?”
“是的,所以我希望老板原谅我才好。”
杨志彬这才恍然大悟,不免“哦”了两声,他的脸色又缓和下来,暗想:这也怪不了人家。因此反而觉得这孩子诚实可爱,但想到婚事不成,他忍不住又深长地叹了一口气。小明愁眉苦脸的样子,也低低地向他求饶恕。原来小明是怕婚事不成,会连累职业也成泡影的,所以他表示无可奈何的神情,希望仍旧能够在他们店里工作。沈伯贤也默然了一会儿,方才奇怪地问道:
“你几时结婚的?我却没有听你说起过呀。就是你的舅舅,他常常到镇上来游玩,也没有跟我提起你已结婚的事情呀。”
“我在去年夏天里结婚的,不过我们乡下人结婚都是很简单的,并不过事铺张,所以很少有人知道的。”
小明说完了这两句话之后,大家都默然了一会儿,因此室内的空气就显得很沉寂。就在这时候,杨太太忧形于色地走出来,她附了志彬耳朵,低低地说了一阵。志彬叹了一口气,搓搓手,好像有些为难的样子,沉吟了一会儿,方才低低说了两声“你说吧”。杨太太为了疼爱女儿心切,遂硬着头皮向小明说道:
“李先生,这些话我本来不该说,但事到如今真没有办法,因为我女儿对你很痴心,所以我只好冒昧地跟你说出来。乡下女子大都没有什么知识的,见了钱,一定就会欢喜的。所以我想请你回家去跟妻子离婚,她要多少钱我们都肯依顺她,反正她有了钱,不是另外可以再去嫁一个种田的乡下人吗?李先生,你也要为你自己前途着想,假使你答应了我,不但身拥娇妻,将来还可以承受我们产业做老板哩,那在你不是一件终身幸福的事情吗?”
“杨太太这办法太好了,小明,你快些答应吧!我觉得你真是交了红运,杨老板肯这样委曲求全地向你商量,你实在太幸福了。杨太太,没有什么问题,保险在我的身上,小明就做你家的入赘女婿好了。”
沈伯贤一心想在小明身上借此可以得一些好处,所以他听了杨太太的话,当下不待小明开口,就又很兴奋的样子代替回答了。李小明虽然是个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捕鱼郎,但他心田纯厚,思想高尚,倒绝对不是见钱眼开、负恩忘义、爱不专一的薄幸青年,所以听了杨太太的话,心头便开始起了强烈的反感,暗暗想道:你们把乡下女子也看得太以低贱了,有钱可以压迫穷人吗?什么离婚?什么再可以叫她另外嫁人?这简直是放屁极了!正欲向他们加以拒绝,不料沈伯贤莫名其妙地代替自己答应了,因此非常愤怒,觉得在这情形之下,断断没有商量的余地,遂严肃地说道:
“不,不,你们这些话完全说错了。我和我的妻子不但堂堂正正地拜过天地结过婚,而且彼此感情融洽,不瞒你们说,我们真是无限恩爱,我岂能为了贪图个人的幸福而做出这等出卖良心的事情来呢?所以你们这个要求,对不起得很,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我想小姐是个闺阁千金,镇上不乏有才貌的公子哥儿,何必要看中我一个穷苦的小子?那为小姐身份着想,也太以不犯着了,所以我希望你们再三地考虑一下,切不要弄得双方都发生痛苦才好。”
“什么什么?你这小子简直是太不中抬举了,我问你,你的生意究竟要做不要做?”
李小明这一番话听到杨志彬夫妇的耳里,不禁面面相觑,倒是怔怔地愕住了。但沈伯贤却自以为是小明的介绍人,他老气横秋的样子,向他大声地责问。小明平日是那么懦弱,但此刻也刚强起来,猛可站起身子,铁青了面孔,冷笑了一声,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我有气力找工作做,你难道就拿这些来要挟我吗?那你想也不要想,头可断、血可流,就是饿死,也得清清白白,我若把我身子出卖来换这一口饭吃,那是万万不能。对不起,我情愿不做生意,我情愿回家去饿肚子吧!”
李小明鼓足了勇气,大声地回答了这几句话,他恨恨地把脚一顿,便头也不回地向大门外直奔了。可怜小明到镇上来的时候,内心是怀了火样热的希望,此刻踏上归家的途中,他是感到分外惆怅,望着这四周春天的景色,虽然是这么热情温和,但他感觉上好像是踏着荒冢一样悲凉,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心中暗暗奇怪着这个姓杨的小姐,不知是什么意思,就单单凭了那天在路上一面之缘,她竟会要想嫁给我了,这不是有些神秘得稀奇吗?况且我又不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说句可怜的话,连小学都不曾毕业呢,这种没有知识的穷小子,怎么能配有钱人家的小姐呢?再说我根本已经有了爱妻,而且快要做孩子的爸爸了。我正要好好儿负起责任来,我怎么反而能把妻儿抛掉吗?这我的良心除非被狗吃掉了。李小明想到这里,他把刚才杨家所遇到的事情抛过一旁,只当他是做了一个梦,不再去想它了。可是在他脑海里接着浮上了另一个的问题,就是自己回家之后,在母亲那儿怎么交代呢?她若知道我生意找不成功,不是又要啰啰唆唆地埋怨我不中用了吗?想到这里,愁眉苦脸地忍不住又接连地叹气不止了。黯然神伤地回到家里,已经是午后一点半了。家里已吃过了饭,芳卿见他面色很不好,心头已是暗暗地吃惊。李大妈板起了面孔,恶狠狠的样子问道:
“怎么?生意可曾成功了没有?”
“没有……”
李小明惨淡了神情,摇头回答。他的脸相当通红,额角上冒着珍珠般的汗水。芳卿看了,很可怜他,拧了一把面巾给他揩汗,一面柔软地问他说道:
“你还没有吃过午饭吧?”
“哼!生意找不到,还吃什么饭?”
李大妈冷笑了一声,睁了三角眼回答。芳卿、小明听了,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脸都显了灰白的颜色。倒是小娥在旁边听了有些不入耳朵,遂直接地抢白着说道:
“妈,你这是什么话?生意也不是哥哥喜欢找不到,这年头儿找生意本来很不容易,慢慢地找寻,将来总有机会的。嫂嫂名下的田也不少,眼前一口苦饭总有的吃的,你性急什么呢?”
“你这小妮子真是在放屁,什么嫂嫂名下的田?她爸爸死后一切的费用都是我拿出来的,这田还能算是她名下的么?”
李大妈瞪了女儿一眼,一面骂,一面又把眼睛白到芳卿的身上去。芳卿低了头,不敢作声。小娥却不服气,偏回嘴说道:
“算了吧!这种话在我面前少说!妈,哥可从前捕鱼也赚过钱的,你也放些良心出来,我这人欢喜顾全大家的面子,否则,我就什么都会说出来的。”
“瞧你这话,幸亏没有外人在这,否则,总以为我做晚娘有两条心,养你这种女儿,也算我倒霉哩!”
小娥这几句言在意外的话,大有向母亲做个警告的意思。李大妈到底有些心虚,虽然有无限怨恨,但表面上也只好软化下来。小娥听了,却仍旧不肯放松地说道:
“你明明有两条心,还说没有呢!哥哥来来去去跑得满头大汗,照理应该说几句安慰他的话才是,不料你却说生意找不到还吃什么饭,你难道预备把哥哥饿死吗?你也瞧瞧时候快近两点钟了,明天你倒也不吃饭,看你叫饿不叫饿?”
“好,好,你这小婊子竟来教训我了,我不过是这么说一句,难道真的叫他不吃饭吗?”
“我是小婊子,但有了小婊子,总有老婊子的,你骂我没有关系,横竖大家都做婊子。”
李大妈听女儿这样说,气得红了脸,但却是满腔愤怒发作不出来,只好把脚一顿,一面唠唠叨叨地骂,一面回到房中去了。小娥却匆匆到厨房内去盛出饭菜来放在桌上,叫哥哥快吃。小明心中所受到的刺激太深了,他只觉无限悲酸,因此忍不住滚滚地落下眼泪来。芳卿被他一哭,一时也泪珠滚落在颊上。小娥也含泪说道:
“哥哥,你不要难过,快吃饭吧!”
“我吃不下。”
小明低低地说,把手帕拭去了泪水。芳卿也温情地说道:
“你多少吃一点儿,饿坏了身子,可怎么办呢?”
“哥哥,嫂嫂的话不错,你就吃一点儿吧。要知道爸爸是只有你这一点子骨血,你有一错二错的话,我们女孩儿家还做什么人呢?”
“妹妹,你太好了,我生生死死不会忘记你这样深厚的手足之情,只怪我做哥哥的没有能力,把你们害苦了。”
小明听妹妹泪眼盈盈地说出了这两句话,他心中是感动到了极点,紧紧地握住了小娥的手,几乎失声欲泣起来。小娥也泣道:
“哥哥,你说这话,叫我听了更加心痛万分。想我三岁没有了爸爸,哥哥那时还只有十一岁,害得你没有受高深教育,一个才十一岁的孩子,就捕鱼来养活我们,所以哥哥是为我们而丢送前途的。母亲现在还这样对待你,我觉得她老人家真是太没有良心了!”
“妹妹,你不要这样说,母亲听了会生气的。”
小明慌忙摇摇手,阻止她不要再说这些话。小娥遂不再说什么,但却是鼓着小腮子,恨恨地哼了一声。芳卿又暗暗地劝小明快吃饭,小明遂吃了一碗,芳卿、小娥再三叫他添饭,他才又吃了半碗。
这天晚上,小明和芳卿睡在床上,两口子在白天里受李大妈的怨气,此刻却会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小明顽皮地摸着爱妻腹部,笑嘻嘻地说道:
“芳卿,我想想真觉得稀奇,在一年前你的肚子是平平的,谁知我们做了夫妻之后,你的肚子便会高大起来,这不是神秘得有趣吗?”
“别说痴话了,不怕难为情吗?”
芳卿赧赧然地一笑,手指划在脸上羞他。小明却去吻她嘴,脉脉含情地温存她。芳卿过了一会儿,便轻轻地推开他,低低地说道:
“小明哥,你不要太顽皮,我们谈正经的。早晨你到镇上去找沈伯贤先生,他跟你怎么说呢?前天好好答应帮忙你,怎么今天就回绝了呢?”
小明被她这样一问,心头就感到有些痛苦,他觉得自己假使把实在情形告诉了芳卿,芳卿一定会很难过地伤心起来,所以他支吾了一会儿,方才轻轻叹口气,说道:
“其实他也没有办法,因为老板要节省开支,不肯多用伙计,所以他只好回绝我了。芳卿,我明天还是仍旧去捕鱼吧,免得母亲又唠唠叨叨地说闲话。”
“也好,你母亲真的太没有良心了,并非我背后说她坏话,她实在不该这样对付我们的。老实说,我爸爸的田地房产不是都交到她的手里去了吗?她竟这样不知足,还讨厌我们吃一口饭哩。倒是小娥姑娘真好,这样好良心的姑娘,世界上真也少有的,我心里真感激她。要不是她常常给我们抱不平,恐怕你妈更有一副恶手段对付我们哩。”
芳卿点点头,附了他耳朵低低地说,她噘着小嘴儿,显然内心有说不出的怨恨。小明听了,觉得非常对不起她,遂黯然说道:
“你今天吃这个苦,是我害了你的,早知母亲这样黑心,我就绝不跟你结婚了。现在她占了你所有的财产,还这样地苛待你,我真觉得对你抱歉。”
“不,小明哥,你不要这样说,我为了爱你,我一切都不叫冤枉。想我们年纪正轻,只要我们努力上进,那么我们一定有甜蜜的日子。”
芳卿见小明又落眼泪了,遂把娇躯偎上去,用小舌尖儿去舐他颊上的泪珠,含了妩媚的娇笑,向他低低地安慰。小明是感动得没有什么话再可以来形容了,遂吻着她香颊,说道:
“芳卿,你真是我的灵魂,我到死都是爱你的。”
“嗯!你为什么要说死呢?我不许你说死。小明哥,我们还是来说些快乐的话,你知道我这肚子里的小宝宝是男的还是女的?”
芳卿真是可人,她撒娇地“嗯”了一声,把小嘴儿凑到小明的唇上,是不许他再说不吉利话的意思。小明把肚子摸了一会儿,却笑嘻嘻果然忘记了悲哀,低低地说道:
“我相信,那一定是个男孩子。”
“可是万一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子呢?我想一般人大都是重男轻女的,那你心中一定会不高兴了,是不是?”
芳卿听他这样说,有些黯然的表情,向他轻轻地问。小明知道她的意思,遂慌忙连连摇头,抱着她娇躯,笑嘻嘻安慰他说道:
“不,不,其实我并没有重男轻女的存心,男孩子也好,女孩子也好,我都喜欢。假使养一个像他爸爸那么不中用的儿子,我倒情愿你养一个像她娘那么美丽的女儿呢!”
“哎,你这话靠得住吗?”
“为什么靠不住?我绝对没有跟你说半句虚伪的话。”
“小明哥,你真是我的好丈夫,不过我心里希望养下来的最好还是一个男孩子,那么婆婆心里也许会高兴一些。”
小明含笑点点头,两小口子搂抱着接了一个亲热的热吻,方才各自闭上眼睛沉沉地睡着了。从此以后,小明天天又到七里溪去捕鱼。虽然鱼不多,他也不敢一日间断地工作着。这是过了五天后的一个下午,小明正从七里溪捕鱼回家,在芳卿房中说话,忽然见李大妈匆匆地进来,她今天的神情有些异样,居然满面春风,好像非常喜悦的样子。小明、芳卿不知她有什么事情进房,两人心头忐忑地跳着,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