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香饵垂钓虚荣女失足
荷茵这晚到底在什么地方宿夜呢?原来那天下午,她匆匆到四姊妹咖啡馆来赴吕振华的约会,果然见振华已昂首等候了。两人见面,亲热地握了握手,振华给她脱了大衣,移开椅子,请她坐下。荷茵见桌子上已放着一壶咖啡,一盘西点。振华拿了杯子,亲自给她斟了一杯,笑嘻嘻地说道:
“荷茵,我等你已有了半个多钟点了,心里真是着急得很,我还以为你失约了呢。”
“昨夜你自己跟我约好三点钟碰头的,此刻也不过三点十分,难道过头了十分钟,就算失约了吗?你不知道从虹口出来的车子,一定要经过北京路或河南路,可是这两条马路上的车子实在太拥挤了,简直还是自己走比较快一点儿。我说上海的人口实在太多了。今年夏天最好来一个时疫病,上海不论富贵贫贱,大家多死掉一些,那么投机商和不法强徒之辈都可以减少很多,我想上海这个社会才会太平安乐一些了。”
振华听荷茵这样说,倒忍不住好笑起来,望着她粉脸问道:“你希望上海来风行一个时疫病,万一这病临到你自己头上,那可怎么办呢?”
“有什么办?只好死啊。我所以这么说倒并没有自私的意思,我是说人太多了,社会就会作祟,因为分子太复杂,自然造成不良的环境。所以我希望上海人多死掉一些,谁活着谁就有福气,谁死掉谁就倒霉,那是人力所不能挽回的事。比方说有些人自己愿意死,但偏偏地活着,有些人一心想活着,但偏偏地死,这是最公平的事。不论你有钱有势力,但时疫病要你死,你还有什么能力来抵抗呢?”
“你这些话是恨着有钱的人吗?”
荷茵见他沉着脸色,这样地问自己,遂把秋波斜乜了他一眼,抿嘴笑了一笑,说道:
“是不是你有钱人多心了吗?”
“不,我也算不得有钱,上海有钱的人太多了,像我只能算为贫苦群中比较不会饿死的一个,所以你只管骂有钱的人,我绝对不会多心。”
“但是我并没有骂有钱人,我说的是现实的话。索性穷人都死完了,那么社会也太平了。否则,富人多死掉一些,把富人遗下的财产让穷人来混和一些,那么大家也有饭吃,社会自然也安定了。”
“你说的都是不可能的事,我们在咖啡馆里别谈这些乏味的话。你听,这支音乐倒也奏得不错,我们还是跳舞去吧。”
振华当然不愿再谈这些没有趣味的话,所以站起身子,拉了荷茵的手,便到舞池里欢舞去了。荷茵的腰肢被他搂得紧紧的,而且感觉他的身子还故意在自己胸部不住地摩擦,因此荷茵觉得有些痒丝丝的,十分性感,她恨恨地白了他一眼,嗔道:
“你跳得文雅一些好吗?被人家见了,准会骂你色鬼的。”
“没有关系,在这儿跳舞的朋友谁不是色鬼呢?”
“你再这样下去,我不跟你跳了。”
“其实大家都感到舒服的事,我为什么这样假作正经呢?我不怕你吃醋,对于这一点,你姊姊漂亮得多了。”
振华转了转眼珠,他想着了一个计谋,便故意这么地去刺激她说。荷茵听了,果然表示有些奇怪,秋波脉脉地望着他,低低地问道:
“我姊姊怎么漂亮呢?”
“你姊姊和我跳舞的时候,她总自动地把面孔贴到我的颊上来,而且她把我的右手故意拿到她的胸部上去。有时候我被她挑逗得忍熬不住,遂把手指在她顶尖上捻了一下,她便益发把面孔贴紧我的脸颊了。”
荷茵听他这样说,两颊便热辣辣地绯红起来,啐了他一口,噘噘小嘴儿,似有不相信的意思,摇摇头说道:
“谁相信你这些鬼话?我姊姊不会这样下贱的。”
“喔哟,你倒相信你姊姊是个好人吗?老实跟你说,我假使不是为了真心爱上你,我早已被你姊姊勾引大家发生肉体关系了。”
“怎么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请你说得明白一些。”
荷茵被他这么一说,她那颗脆弱的芳心顿时满腹狐疑起来。因为自己和姊姊有些不大和睦,所以有些相信姊姊是曾经勾引过吕先生的了。振华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姊姊知道我还是一个童男子,她便存心要嫁给我,因为她知道我是爱你的,所以她预备先落手为强,用了种种肉麻的举动来勾引我。我当初糊里糊涂地几乎被她搭上了手,幸亏我一想到你的可爱,我终于断绝她了。”
“你这些话完全是真的吗?”
“当然真的,我要说一句假话,我将来一定会做瘪三的。”
振华口中念着咒语,但心里却在暗想:像我这么有钱大少爷,当然是不会有做瘪三的日子,所以念这种誓那是毫没有关系的。当时荷茵听了,还有些将信将疑的意思,沉吟了一会儿,俏眼向他一瞟,低低地问道:
“我真不明白到底是姊姊勾引你,还是你勾引姊姊呢?照姊姊说,你是曾经向她追求过,你还预备送钻戒给她做订婚信物的。”
“哈哈,那真是笑话了,钻戒是多么名贵的东西,我岂肯把它随便送人呢?老实说,像你姊姊这种女子谁都不会爱上她的。她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得不到我的爱,因此在背后便说我的坏话了。”
荷茵听了,似乎有些相信起来,却默然了一会儿,并不说话。这时音乐停止,两人携手回座。振华取出烟卷来,荷茵很会奉承地给他划了火柴,并轻轻问道:
“你说像姊姊这种女子没有资格接受你的钻戒,但在你心目之中,像哪一种女子才有资格接受你的钻戒呢?”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只有你一个人了。”
振华是个多么狡猾的人,他听荷茵这么问,心中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于是笑了一笑,故意认真地回答。荷茵心中除了喜悦之外,自然还有些赧然的成分,遂把秋波逗了他一瞥媚眼,却低头不答。振华知道她是怕难为情所以不开口的,猜度她的心里一定是愿意的,一时也非常快乐,遂暗暗地盘算了一会儿,说道:
“荷茵,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莫非你心中不愿意嫁给我吗?”
“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觉得配不上做你的太太。”
荷茵说完了这一句话,她连耳朵都涨得血红起来了。振华笑了一笑,立刻把手指上那枚钻戒脱下来,一面拉了她的手,一面给她戴上了,说道:
“你太客气,我觉得你肯给我做太太,这是你看得起我,同时也可说是我的光荣。荷茵,你若不信,我马上把钻戒给你戴在手指上好吗?”
“吕先生,你太好了。”
荷茵从生以来,没有戴过钻戒,今天在达到了这个目的之后,她自然又惊又喜,这就倚在振华的怀里,逗了他一瞥感激的目光,喜欢得拉开了小嘴儿只是哧哧地笑。振华这时心中也有一个感想,她们姊妹俩的性情不同,思路各别,于此可见了。荷芬这姑娘确实是个厉害的角色,她见了金刚钻戒指,居然视若无睹,不能动摇她一丝一毫的意念,这在舞女群中是个多么不容易找到的人才呢!然而荷茵呢,她无非是个时下一般普通舞女而已,爱好虚荣,只知享乐,见了钻戒,便把一切利害关系全都忘了。不过转念一想,舞国中的姑娘,假使个个都像荷芬那么有思想有骨气,那我们这班有钱的大少爷岂不是太苦闷了吗?振华虽然这么地想着,但表面上是显出万分热情的样子,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笑道:
“荷茵,我叫你一声妹妹,但是你也得叫我一声亲热些,再叫我吕先生,那可有些太生疏吧。”
“叫吕先生不是也很亲热吗?”
“‘先生’两字这是最普通了,阿狗阿猫都可以称呼一声先生,我们的关系,到底不能算为普通了吧。”
“那么要我叫你什么呢?”
“你自己叫好了,你认为叫什么最妥当,那你就叫什么,不过给我听了,要觉得满意才是。”
“你不是叫我妹妹吗?那我就叫你一声哥哥。”
荷茵被他逼得没有了办法,只好转了转乌圆眸珠,厚了面皮,说出了这两句话。振华听了,心里一阵荡漾,只觉其痒难熬,恨不得把她抱住了一口吞下去,遂笑嘻嘻地笑道:
“你叫得很有道理,妹妹,我真是太爱你了。”
“不要太得意吧,被人家瞧见了,怪不好意思的。”
振华得意忘形,举止未免有些轻浮。荷茵虽然并没有感到恼恨,但怕旁人笑话,所以向他娇嗔地劝阻。振华却拉了她手,又到舞池里欢舞去了。
从四姊妹咖啡室出来,时已五点钟了。振华因为另有打算,所以提议看电影去。荷茵摇头瞟了他一眼,笑道:
“看电影怎么来得及?况且这时票子也买不着了。”
“大华今天只演三场,五点一刻也有一场的,我们只管此刻去,保险来得及。买票子不必费心,可以买黑市票,几个黄牛党都认识我的。”
“怎么你和黄牛党是朋友吗?”
“哪里哪里?你不要开玩笑呀。”
“谁和你开玩笑?不是你自己说的吗?黄牛党都认识你的。”
“因为我是黑市票的老主顾,所以他们都认识我,怎么说是朋友关系呢?那真是有趣极了。”
荷茵听他这样说,方才明白过来,一时也忍不住扑哧地笑了。两人坐了自备汽车开到大华影戏院门口停下,遂匆匆跳下车来,还没有跨入戏院大门,果然见有一个身穿长衫的男子走上来,笑嘻嘻说道:
“刚巧还有两张,先生要吗?”
“是花楼票子吗?”
“不,是楼下的,我们不卖花楼票的,楼下当中第七排座位,这是顶好了。”
“恐怕太近了。”
“我倒喜欢近一些,因为我的眼睛有些近视。”
振华也知道黄牛党是不卖花楼票的,所以这么问他,无非在荷茵面前要表示阔绰的意思。今听荷茵喜欢看近一些,于是便也罢了。但这个黄牛党倒也是鉴貌辨色的人,他知道大少爷的脾气,在女人面前扎一些台型的,所以笑嘻嘻地说道:
“先生,今天票价要贵一倍,十二万一张,你们譬如买花楼票子。因为这位小姐喜欢看近一些,老实说那当中第七排座位真不容易买得到哩。”
“十二万就十二万好了,啰啰唆唆闲话何必这么多呢?”
跑跑舞厅朋友的大少爷,在舞女身上花三百万五百万的钞票,那是算不得一回稀奇的事情,所以认为看一场黑市票的电影只有十二万元钱,那实在是太便宜的事。所以点点头回答,一面取出三张五千元的红关金交给黄牛党,一面接了戏票,又挥手说道:
“不要找了,多下的赏了你吧。”
“哦,先生,谢谢谢谢!”
那个黄牛党见他不但没有还价,反而自动地加价,可见上海地方的人,阔绰朋友真是不少,他在惊喜交集之下,自然连连地道谢。但振华却挽了荷茵的手,理也不理他地管自走入了戏院里去了。
时间齐巧正好,两人在第七排位置上坐下后,电灯光便熄灭了,银幕上也就放映出荒岛春色的故事来。这是一张五彩的美国影片,里面镜头都很肉感动人,尤其是男女主角半裸了身子在游泳的时候,看得振华心头乱跳,他有些情不自禁地伸手过去,捏了荷茵一下大腿,低低地说道:
“妹妹,你也会游泳吗?”
“我少许会一些,但心里有些害怕,况且没有同伴一块儿去游泳,所以也想不到玩这个了。”
“今年夏天,我跟你一同去游泳,我差不多每年夏天都游泳的。”
振华一面说,一面把手慢慢地摸到荷茵胸部上去,借着把头靠近她的粉颊,又低低地笑道:
“你瞧,这个女明星的乳峰高吗?”
荷茵见他这么色胆包天的动作,生怕旁人看见,遂回眸白了他一眼,一面伸手在他手背上拧了一下,是叫他快放手的意思。但振华却反而在她胸部上顶尖捻了两下,低低地说道:
“这黑漆漆的地方,又没有人会瞧见的,就给我摸摸吧。”
“你这人真不是好东西!”
荷茵恨恨地说着,但却没有再拒绝他。她所以不拒绝的原因,说也可怜:第一,只怕声张起来,被人家发觉了,反而不美;第二,因为振华已把钻戒交给了自己,可见他已把我当作了自己未婚妻一样了,既然将来总是一对夫妻了,那么自己身子早晚总也归他所有了,就是给他摸一会儿,这也算不了什么。荷茵无非是因为一片痴心而已,但她哪知道振华这无赖在女人面前是得寸进尺的,他见荷茵可欺,便把手更加活动起来,甚至于由上而下,无所不为起来。荷茵这才急了,恨恨地打了他一下手,暗地里白了他一眼,“嗯”了一声。振华怕事情弄僵,方才把手缩了回去。
瞧毕电影,时已七点半了,荷茵在走出戏院大门的时候,便恨恨地又打了他一下肩胛,娇嗔地说道:
“你这人太色眯眯了,怎么有资格做我哥哥呢?早知道你这么顽皮,我悔不该跟你一同来瞧电影了。”
“其实我们是一对夫妻了,那也没有关系啊。妹妹,你难道生气了吗?”
“我希望你下次不要这个样子,因为被人家瞧见了,岂不是要被人看轻的吗?我们将来总有那么一天的,你为什么这样猴急呢?”
荷茵也怕他会不高兴,于是含了浅笑,用了温情的口吻很正经地劝告他。振华点了点头,表示接受她劝告的意思,一面说我们吃晚饭去吧,一面跳上汽车,吩咐车夫开到晋隆饭店去。汽车到了晋隆饭店门口停下,振华把一叠钞票塞给车夫,叫他自管去吃饭,并说不用再来相接,只管把空车开回家去就是了。车夫答应,遂把汽车开走了。
这儿振华挽了荷茵的手臂,走到楼上,侍者招待入座。振华点了两客最贵的西餐,并吩咐拿上两瓶啤酒。荷茵忙道:
“拿两瓶干吗?我是不大会喝酒的。”
“会喝多少就喝多少,剩下的我都喝下去好了。”
“可是我也不许你太多喝,因为酒会伤身子的。”
荷茵表示很多情的样子瞟了他一眼,如疼爱如嗔恨地说。振华把舌头一伸,笑道:
“还没有结婚呢,你就管得我这么紧吗?那可不得了,将来我一定会跪着向你叩头的。”
“你这人说话就不知道好歹,我是为了你好。”
“我又不是木头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其实我倒希望有个厉害的太太来管束我,我心里才觉得高兴。”
振华望着她红晕的粉脸,贼秃嘻嘻地说,他在计划今夜需要怎么样才能使她入彀。荷茵听他这样说,一颗芳心自然颇为喜悦而且甜蜜,秋波在逗给他一个娇嗔之后,却也抿了抿小嘴赧赧然地笑了。
两人喝着啤酒,吃着精美西餐,谈谈笑笑,真是十二分情投意合。振华这时已有一个主意,便含笑说道:
“妹妹,你喜欢玩罗宋牌九吗?”
“我对于无论哪一种的赌全都感到有兴趣,不过罗宋牌九配牌我还并不精,所以那是很吃亏的。”
“只要你感到有兴趣,那你慢慢学习,保险你门槛会精起来的。”
“你叫我到哪儿去学习呀?”
“今夜几个朋友约我在大中华旅社三百十八号赌罗宋牌九,你跟我一同去玩好吗?我给你配牌学习,你喜欢去吗?”
荷茵听了赌钱,她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沉吟了一会儿,表示考虑的意思。振华微微地一笑,说道:
“你是为了不肯牺牲夜场的跳舞吗?那有什么关系?我回头给你一千万现钞,那你回家总可以交账了。再说我若赢了钱,分一半给你,我若输了钱,绝不叫你派一个钱出来。你想这种合伙买卖你不是稳赚钱的吗?”
“好,我就跟你去玩玩吧。不过,你的朋友当然都是男人家,只有我一个女孩儿在你们中间,这不是很难为情吗?”
“这也算不了什么,难道你还这样害羞吗?现在是什么时代,男女一律平等,还分什么花样呢?”
振华这么地怂恿她说,于是荷茵也不说什么了,这显然是答应他一同去了的意思。所以两人吃毕西餐,振华就雇了一辆三轮车,和荷茵坐到大中华旅社去了。
荷茵跟了振华走进三百十八号房间之后,回眸见房内并没有一个人,心头这就别别地乱跳,有些猜疑的神气,急急地问道:
“你的朋友,他们怎么一个也不见呀?”
“你急什么?时候还早哩,过一会儿他们都会来的。我们既约好了,他们听见赌钱是有十万八千里路可以跑来的,如何会失约呢?妹妹,我给你大衣脱了,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振华一面很认真地说,一面伸手把她大衣脱了,亲自给她挂在衣钩上。这时茶房推门入内,拿了铜勺子来冲茶,他向荷茵神秘地望了一眼,冲完了茶,便悄悄地退出房外去了。荷茵因为刚才喝一杯半的啤酒,此刻全身都觉得发烧,每个细胞好像十分紧张,显然这是因为血液流动得快速的缘故。她坐在沙发上,微闭了眼睛,似乎在静悄悄地养神。振华见了,暗暗欢喜,便悄悄地把房门关上,然后倒了一杯茶,亲自端给荷茵去喝,低低地说道:
“妹妹,怎么?你喝了一些酒就醉了吗?”
“嗯,刚才被风一吹,有些头痛脑涨起来了。”
“我给你喝一口热茶好吗?”
振华偎了她的身子,十分多情关切地问。荷茵睁开星眸,向他望了一眼,表示感谢的意思,就在振华手里拿着的杯子上喝了一口茶,并低声地说道:
“给我靠一会儿就好了,你的朋友怎么还不来呢?假使他们不来了,我要到舞厅里去了。”
“我不是已经答应给你一千万现钞吗?你还要到舞厅做什么去?妹妹,你有些头昏,是最好到床上去靠一会儿,这比靠在沙发上要舒服一些了。”
“不用,我靠在这儿也很舒服的。”
荷茵摇摇头,她把眼皮仍旧微微地闭上了。振华见酒后的荷茵,粉脸白里透红,十分鲜丽,一时欲念顿生,有些情不自禁地把茶杯放下,猛可抱住荷茵的娇躯,低头在她小嘴儿上便紧紧地吻住了。
荷茵突然被他这一吻,心头自然吃了一惊,意欲挣扎,但酒后却是四肢软绵无力,竟没法推拒。良久,才急急地说道: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回头你朋友瞧见了,不是要笑话的吗?”
“我朋友来了,他们当然会敲门的。我们听了敲门的声音,不是可以立刻停止接吻工作吗?好妹妹,你早晚总是我的妻子了,你就马马虎虎给我吻一个痛快吧!”
振华一面说,一面把身子压下去。荷茵受不住他的压力,身子就倾斜下去,躺倒在沙发上了。振华于是又再度地把她紧紧地吻住了,并且他的手在荷茵胸部上不停地活跃,他像一条疯狂的狗般的,几乎欲把荷茵吞下去的样子。
荷茵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她如何禁得住振华这样挑拨?况且又是喝过了一些酒,因此全身的血液几乎要膨胀得炸裂开来。她只觉一阵不可抑制的需要,好像对于振华的举动,只感到一阵神秘的愉快和兴奋。所以她口里虽然嗯嗯唔唔地表示推拒他,不过事实上她全身已经软化了。
振华在得寸进尺的存心之下,他见荷芬并没一些恼怒的意思,于是他更扩大了野心地发展。荷茵是个意志薄弱的女子,当然是让振华很顺利地达到了最后的目的。
不过在事情已经成为过去之后,荷茵想到母亲的叮嘱,以及姊姊警告的话,她觉得果然被姊姊猜着了,一时伤心得忍不住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了。振华对于荷茵可说是得到了新的尝试,因为他平日所玩弄的女子都是花信年华,门户早已开放过了的。如今荷茵一个才十六岁的小姑娘,觉得这个中滋味真是别具情趣,令人说不出的可爱,大有使自己一尝再尝的胃口。所以见她哭泣,便搂了她身子,轻怜蜜爱,软语温存,表示非常恩爱的样子。但荷茵却泪眼盈盈地说道:
“你……你不该这么急急地欺侮我,假使给我妈妈知道了,我不是要挨骂了吗?”
“妹妹,你如何能说我欺侮你呢?我所以有这么举动,完全是为了爱你的缘故啊!我们无非暂时赶早一些享受夫妻权利罢了,譬如我们已经结了婚,那我们不是也要来这一套玩意儿吗?”
“结婚之后,这是正正当当的事情。现在我们这样行动,究竟是不合理的呀!况且你们男子都是得新忘旧的,明天有了新的女人,不是会把我抛弃吗?到那时候我的终身岂不是被你害了吗?”
“不会,不会,你放心,我一定会爱你到底。妹妹,你不要哭了,本来我给你一千万现钞,如今我给你两千万现钞,你明儿可以剪衣料去,你是我的最心爱的妻子,我怎么肯抛弃你呢?”
振华连忙急急地安慰她说,他一面给她拭泪,一面在皮匣子里取出一张银行里的本票,交给荷茵手里,并且向她微微地笑。荷茵也稍为认得一些字,见票面上写着“国币贰仟壹佰伍拾万元”的字样,一时芳心暗想:他给我戴了钻戒,又给我这么多的钞票,可见他完全是真心地爱我了。可怜荷茵真是个幼稚的女孩子,她既然这样想着,当然把伤心慢慢地消失了,秋波斜乜他一眼,却破涕而笑起来了。振华见她挂着泪水笑了,一时也感觉到金钱魔力的大,真可以左右一切,他非常得意,立刻又把她小嘴儿吻住了,嘻嘻地笑道:
“妹妹,我待你不是完全一片真心的爱吗?”
“眼前待我好并不能算好,我只希望你能够永远地待我好,那我就万分地感激了。”
“当然是永远待你好的,老实说,我若是没有了你,我情愿自杀而死的。”
荷茵听他这样说,一时便深深地相信了。她显出柔媚的表情,偎在振华怀里,表示无限亲热的样子。这时振华有了两个小时休息之后,他便对荷茵又不老实起来,荷茵见时候已经十二点一刻了,遂低低地说道:
“过几天我再给你欢喜好了,今夜时候不早,我此刻要回家去了。”
“妹妹,这么晚了,你不要回家了,回头在路上受了寒,那可不是玩的事。”
“我爸妈是不许我在外面宿夜的,明天回去,恐怕很不方便吧。”
“不要紧,你可以说在外面赌了一夜的钱,这两千一百五十万元钱就是你赢来的,那你爸妈一定不会骂你的了。”
振华猜到她的父母一定是见钱眼开的人,所以便给她想出这一个圆谎的好法子来。荷茵听了,觉得这个谎圆得很好,当下点头笑道:
“也好,不过,我明天一清早就要回去的,表示我确实是在赌钱,那么爸妈就不会疑心我了。好哥哥,我们安安静静地睡吧。”
“可是,我旁边有着这么一个美丽心爱的姑娘,叫我怎么能安静得了呢?好妹妹,你就可怜可怜我,给我再甜蜜甜蜜吧!”
振华一面说,一面已老实不客气地动手起来。荷茵到底因为也真心地爱上了他,而没有坚决地拒绝他,在半推半就的情形下,羞人答答地终于又给振华做了一次泄欲的器具。第二天一清早,荷茵心中有了心事,所以早已醒来,回眸见振华却睡得死沉沉一般地熟,于是偷偷地起身,也没有好好儿地梳洗,就穿上了旗袍。在临走之时,把振华低低地唤醒,说她要回家了。振华睡眼蒙眬的,糊糊涂涂地望了她一眼,没有作答,却把眼皮又合上了。荷茵见了,忍不住暗暗好笑,遂也不再跟他说话,披上大衣,挟了皮包,匆匆出了大中华旅社,讨了一辆三轮车,便回家去了。
荷茵回家见到了父母之后,心中虽然是担着虚心,不过她表面上是竭力镇静着态度,伸手按在小嘴儿上故意打了一个哈欠,连说好倦好倦。柳太太早已急得忍不住开口问道:
“阿茵,你在什么地方呀?怎么一整夜不回家呢?”
“我赌了一夜罗宋牌九,运气真不错,赢了两千二百万元钱,妈,你瞧,这不是银行里一张本票吗?”
荷茵却不慌不忙地回答,她一面脱了大衣,一面把皮包内一张本票交给了母亲。柳太太是个目不识丁的夫人,当下立刻交给金虎。金虎见果然是一张中宝银行的本票,本票比支票靠硬,完全是现钞一样,心中这一快乐,不由哈哈地大笑起来,但他还急急问道:
“你不是说两千二百万元吗?怎么这里只有两千一百五十万元呀?”
“还有五十万是现钞,爸爸问得真清楚,难道我还揩油了不成?”
“不是这意思,不是这意思,我怕你被人家弄错了,所以问一声的。这原来是赢来的钱,我怎么还说你揩油呢?”
柳金虎笑嘻嘻地连忙又向她说明了,是给她解释误会的意思。这时柳太太一面给她倒茶喝,一面打量她的面色,只见她蓬了头发,睡眼惺忪的,好像真的一夜没睡的样子,于是含笑问道:
“你在哪儿赌钱呀?怎么输赢有这样大呢?幸亏是赢的,假使输了两千二百万元,那可怎么办?你不是要好几天被人家白跳舞吗?所以我劝你以后不要赌得太大,小玩玩是不伤脾胃的,进出太大,到底很危险呢!”
“妈,你放心,我不会输,只会赢的。”
荷茵一面脱衣就寝,一面笑嘻嘻地说。柳太太和金虎听了,倒是弄得莫名其妙,急问这是什么缘故,难道你会偷牌吗?荷茵啐了他们一口,遂告诉他们说这是吕先生拿出的本钿,输了算他,赢了算我的,那不是我稳赢钞票的吗?柳太太和金虎这才明白了,原来是吕先生存心挑拨她的意思,于是竭口地称赞吕先生真是个好人。荷茵见爸妈被她花言巧语说得十分相信,自然非常欢喜,当下沉沉地入睡了。只有荷芬在阁板上听了妹妹这些话,她是并不相信,觉得昨天夜里,妹妹的处女一定被吕先生破坏了。但父母既然信任妹妹,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妹妹不会见我的情,恐怕更要和我结怨哩。不过想着妹妹将来的结局,她又代为表示悲哀,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此以后,荷茵每星期至少有两三夜在外面宿过夜的,回家总是在第二天的清晨,不过她带回来不是本票就是现钞。柳太太和金虎明知女儿在外面不免有了花样精,但是瞧在本票和现钞的面上,所以也就假装含糊,并不追究。
光阴匆匆,不知不觉已到盛夏的季节,荷茵这几天肚子里竟有些作怪起来,时常闹着吞酸作恶,而且经期也停了三个月。柳太太见女儿精神不好,而且腹部有了怪异之象,心中大起疑窦,遂声色俱厉地诘问她。荷茵在逼不得已的情形之下,也只好含羞地从实告诉。为了恐怕父母责骂起见,她还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柳太太和金虎听了,又急又恨,遂连忙说道:
“事到如今,你哭也没有用呀!现在最要紧的问题,就是吕先生他既然跟你发生了关系,而且有了结晶,在他是不是负责任的呢?假使他肯娶你为妻,那倒也罢了。就怕他是存了玩弄的意思,那你将来养下孩子之后,算什么名目呢?”
“吕先生他……是真心爱我的,他的意思预备秋凉天气,跟我结婚。”
荷茵一味痴心地等待着,她红了脸,挂着眼泪,羞涩地告诉。柳太太急得“啊”了一声,说道:
“等到秋凉天气,你……你……难道预备大了肚子拜堂吗?我问你,吕先生是不是知道你有身孕了呢?”
“他……他……没有知道。”
“唉,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我……我……哪里知道是有了身孕呢?”
荷茵低了头回答,她眼泪又扑簌簌地落下来了。柳太太叹了一口气,说声“你真是太糊涂了”,一面沉吟了一会儿,一面说道:
“那么你今天夜里如其碰见了吕先生,你应该告诉他,并且催促他快些提早结婚才是,否则,这事情岂不是糟了吗?”
荷茵点点头,却没有作答。柳太太是疼爱小女儿的,所以不但没有责骂她,而且还用了温和的口吻向她劝慰了一会儿。这时荷芬在旁边听得明明白白,心里真是非常地恼怒,觉得这姓吕的小子真是太可杀了,他玩弄女性在他当然是不算一回稀奇的事。他说等待秋凉天气跟妹妹结婚,这无非是延宕时间罢了。其实他是没有诚意的,假使他真心要娶妹妹的话,为什么要等秋凉天气呢?只可惜妹妹并不恨他,还痴心地等待着秋天的到临,这实在是太可怜一些了。荷芬心里闷闷地想,但口中却并不多嘴。谁知天气热,心里闷,在傍晚的时候,荷芬却头痛脑涨地发起痧来。虽然柳太太给她赶忙喝十滴水、提痧筋,吃八卦丹,忙碌地医治了一会儿,但今天她是没有气力再能上舞厅了,于是就躺在妹妹的床上休养着,因为夏天的后楼已经是热得要命,假使再爬上阁板去睡,这在一个已经有病的人当然是更受不住的。所以她暂时地睡在妹妹床上,预备妹妹从舞厅回家之后,自己再睡到阁板上去。
这晚荷芬夜饭也没有吃,静静地闭眼养神。金虎和柳太太坐在桌子旁,一个喝酒,一个吃饭,他们却在猜测荷茵今夜在舞厅里碰见吕先生之后,事情不知道怎么决定。荷芬听了,暗暗地冷笑了一声,心中想道:只怕姓吕的一听到妹妹有了身孕,他就会避而不见面了呢。正在这时,隔壁陈太太前来叫柳太太打牌去,柳太太一听打牌,自然连声说好。因为天气热,早睡睡不着,闲着又没有事做,所以玩牌是最好消遣的工作。
柳太太一走之后,房内只有金虎和荷芬父女两个人了。荷芬因为怕见电灯光,所以闭了眼睛,面朝着墙壁而睡。金虎却坐在桌边,还是独个儿地喝着酒,心中暗暗地想着:荷茵的身子已经被人家破了,现在只剩荷芬还算是个姑娘的身子。不过在舞厅里长此以往,将来这处女还是保不住被人家破坏的。想到这里,两眼便望到荷芬身上去,只见荷芬身穿鸡心领格子纺的小衫,下面是条格子纺的短裤,露着两条粉嫩的大腿,又白又胖,真可以榨得出水来一样。酒后的金虎也觉得荷芬这姑娘是太富有肉感的引诱了,一时更加觉得她将来也会被人诱奸失身的,假使如此,那不是太以可惜吗?金虎一面想,一面又连连地喝了两口酒,他的脸顿时升起了一阵焦躁的红色,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之后,忽然糊糊涂涂地站起身子,走到床边去,伸手摸荷芬的大腿。荷芬惊觉,连忙回头过来,一见是爸爸,倒是唬了一跳,遂急急问道:
“爸爸,你做什么?”
“我摸摸你身上有没有热度,你这样子睡着会受凉吗?我给你盖一条线毯好吗?”
“这么热的天气,一些风也没有,如何还会受凉呢?爸爸,我瞧你喝完了酒,还是到弄堂里去纳一会儿凉吧,最好关了电灯,给我静静地睡一会子。”
“你怕见灯光吗?那我给你熄灯好了。反正我借了窗外月色,也会喝酒的。”
金虎听见女儿这么说,遂一面熄了电灯,一面又坐到桌子旁喝酒去了。在夏天的季节,灯光也会增强室内热度,此刻熄了电灯之后,在荷芬感觉上好像果然比较阴凉了一些。所以她合上眼皮,也就蒙眬地入睡了。也不知经过多少时候,忽然荷芬感觉有个人压到自己的身上来,而且胸部上有什么东西在活动。荷芬这一惊骇,由不得急出一身冷汗,忍不住“啊”了一声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