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阴谋
因为画画,每天下午我都不去上学。每天早晨,我都跑到妈屋里玩木偶。五妈来帮妈梳头,妈也帮她梳。我喜欢看她们梳头,因为我喜欢听她们讲从不跟孩子说的家里的人和事。有时,五妈让妈读用口语写成的广东民谣,即使不识字的人也能听懂,还能跟着唱。妈的声音非常好听,唱起来好像清晨流动的小溪。她一遍遍地唱,使人如醉如痴。
一个夏日的早晨,我像平常一样来到妈的屋里。佣人放下窗前的竹帘,阳光透进竹帘,投下淡灰色的暗影,立时使人感到屋里凉爽怡人。轻风吹拂,金色的阳光洒满整个房间。妈点燃几柱香,插在瓷佛像前的香炉里,烟雾缭绕,香气飘散。
五妈拿了一把象牙梳子,正给妈梳头。她那纤细的手指,也像象牙一般白皙、滑润。
妈合上书,说:“我问你点事,你知道大姐和大姐夫为什么突然决定来?”
“我也在琢磨这件事,我猜他们一定有什么原因。我问过冯姨,她昨晚上告我的,说这又是他们的一个阴谋。”五妈说阴谋说得很慢,这可能是她新学的一个词,不知用得对不对,可又乐意用。
“如果小六掺和进来,准有好戏看,等着瞧吧。”妈说的小六是指六妈。
“我看这出戏不好唱,冯姨说小六比三妈还精明。这事肯定挺要紧······她猜这是个长远的打算,小六准备把她儿子带回来,让老爷认他。”
“老爷会让她这么做?他能让另一个男人的孩子跟他自己的孩子在一块儿?他要是不在乎,才恶心呢。”
“要是老爷不同意,她准会跟他缠个没完。她知道怎么对付男人,就我所知,还没有男人不上她的当。”
“三妈能干吗?她会不吱声?”
“她现在只认钱,只要拿到钱,就算耗子吃了猫她也不在乎。她不再关心老爷。她那位新相好比老爷俊多了,”五妈露出嘲讽的笑意。她瞧不起三妈。“她在家里什么都不管,两个女儿发高烧,她也整天跟相好泡在一起。我昨天才知道,她说要让她答应小六回来,老爷得给她买一副翡翠手镯,一副玉手镯。你跟我什么也得不着,我们才不干呢。”
“反正我什么也不要,"无功不受禄'。”妈说。
“俗语说,大人不计小人过。”五妈爱用谚语。
“我看老爷不懂,水倒的次数多了,茶就没味了。”妈说。
“信不信由你,我敢说小三一定为今儿的事后悔,她愿帮小六寒碜咱俩。但她从不向仇人认输,我们不是她的仇人,小六是。她到时肯定得跟《三国》里的周瑜一样,本为安邦灭敌计,赔了夫人又折兵。”五妈说。
我有点明白阴谋的意思了,我看过诸葛亮三气周瑜的戏,我想六妈这出戏一定挺好看,而且我学会了一个新词:阴谋。
妈注意到我在听她们聊天,对我说:“小十,可别告诉别人。”
“她不会往外传的,她又娴静又老实。”五妈最偏爱我。
过了几天,学校放暑假,姐妹们都呆在家里。五姐提议采些指甲草,揉碎然后涂在指甲上。过几小时,手指甲就会变红,几个月不掉。
第三天早晨,我在妈屋里玩木偶,五妈在帮妈梳头,她们谈起昨天的事。
“这出戏演得可真不错,人人尽知。”妈说。“锣鼓家伙都备齐了,就等角儿入戏了。”“小六怎知道大姐这么好说话?”妈问。
“今年春天,小六进香拜观音的时候,碰到了大姐。当然,老爷早就去信提到小六。她俩很快就成了知心人。那傻小子长得跟他爸、他妈一点也不像,而且也不像六岁的,声音挺怪,跟个爷们似的。”五妈说。
“昨天玩麻将,大姐还真帮三妈从她男人那儿赢了不少钱。”妈说。
“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老爷是只羊,他们什么时候想拔都可以,”五妈说。“你知道,老爷昨天让大姐答应帮他照看他在广州城外的花园?”五妈问。
“我什么也不知道,再说,我又不想去住那大花园。”妈说。
“如果都像你似的无所谓,也就不会吵了。”五妈说。
“我不明白有什么好吵的,男人一顿就吃两碗饭,晚上当然只能占一房。”妈说。
